权臣与我神合貌离by此年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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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房间静了下来。
可是他静静地看着她,目色安然,甚至还带着浅浅笑意,就像刚才提出那尖锐问题的人不是他一般。
徐卿安微微扬眉,轻轻“嗯”一声以示追问,又想着或许她会以这话问得突兀直接搪塞过去,便笑一下再道:“毕竟臣的志向也是一朝宰辅,也是苏相如今的位置,那到那时娘娘可会同样示臣为眼中钉、肉中刺?又是否会用同样对付苏相的手段杀了臣?娘娘应也是对臣起过杀心吧?”
目光相接相融,上官栩的眼神也渐渐幽深起来。
“那你呢?你可有过同样的想法?”她蓦地反问,“你既也有如苏望的一样的野心,那等你登上那位置时,我对你而言,亦如我相对苏望那样,是你路上的绊脚石,那你可曾想过要除了我?”
“没有。”不过一瞬的时间他便答道,“从来没有那样的想法。”
他回答得太快,目色又沉定,上官栩就这样瞧着丝毫找不出他半分伪装的痕迹。
这似乎就是他心中的答案。
不过也没待她反应,他便再笑一下,偏开了头,垂眸笑了下:“是臣的错,最初就不该问那样的话。”
“然而你心中还是想要一个答案是么?”上官栩轻声。
他重新看向她:“娘娘可以不必给。”
“可我若今日偏要给呢?”
他搭在食指上的拇指一扣。
“然而娘娘又打算如何给呢?纵是言语上给出答案,可就算臣说臣相信了,娘娘便能安心了么?”
对于两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事,他想说与其给出一个反而增加双方猜忌的答案,不如就继续这样虚与委蛇下去。
可是身侧光影微动,他察觉到她站起了身。
他抬眼望去,见她款款而来。
她俯身而下,又紧挨着他坐下,手抚上他的脸颊:“若我能给出你我都安心的答案呢?”
他眸中初显疑惑,然而只一瞬,他便明白她的意图!
心口霎时一紧。
他是聪明人,她见他没说话便知他是默认了。
“晏容……你可是喜欢我这样叫你的字?”她的视线在他的唇和双眼之间来回游移,“当初应下的儿女之事拖到今日实在不该,而终归你我之间该是一体的,那些不该生起的猜忌只会成你我之间的隔阂,只会成他人对付我们的手段,我们不要给他们那样的机会好不好?”
想起当初在他府上,他曾圈住她,低声让她唤她的字,徐卿安无言片刻,心中酸了又酸。
“如此,娘娘求的是什么呢?就是你我间绝对的坦诚相见么?”
这样的承诺太过虚浮,所有的言语不过人心修饰后的结果,所谓的坦诚又焉知不是伪装后的答案。
她当然不会求这样的东西,他有野心,亦有城府,纵然会因为她给出的温柔乡而短暂地心向于她,但新鲜感散去后又如何能确保他的心意不变呢?若他势要到他期望的那一步,那她就是他此行不可避开的障碍,而到时她亦没有十足把握能够控制住他。
不过好在,看这次他对张凡的态度,和之
前阿筝事情上的处理,让她看出了他身上仍有人情味在,仍是个会守诺的人。
上官栩不知是喜是忧地笑了下:“除朝堂外,你在江湖上有不小的势力吧?之前阿筝护送刘昌案的证人进京,路上另一批跟着护卫的人应该也是你安排的?所以,我想求的是,不管之后,我与苏望的争斗结果如何,你我之间的结果如何,我都希望我身边的人你能帮我护好。”
她捧转过他的脸,柔声再道:“晏容,你可愿帮我?”
苏望如今的攻势越来越大,那日在朝堂之上的事无疑给上官栩敲响了警钟。
她如今所行之事就是充满危机的,纵算许多事情都在她的谋算之中,但也难保不会出现意外,就如朔朝那日的事,她无惧生死但她不能对身边亲近之人不管不顾。
徐卿安便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不完全是个无情的人,阿筝的事他也守了诺,就算以后他们二人有了相争,但她身边的那些人却到底不会碍到他的进程,故而让他护他们一命是可行的。
徐卿安任由她捧着他的脸,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娘娘就只为他人求吗?不为自己求吗?不求自己能有个退路吗?”
“可我能退去哪儿呢?”上官栩扯着唇角苦笑下,“我是太后,我的身份在这里,难道我还能与人远走高飞么?当然,若晏容你之后愿意护我,那我自是欢喜的。”
她抬眼对他笑。
可是他却觉得他越来越看不懂她。
说她薄情,但她到现在都是因顾及着身边之人而与他谈条件,可若说她重情,她当年行事却又那般狠绝,丝毫不留余地。
所以她的苦衷到底是什么呢?
他真地不知该如何想她了。
上官栩哪能知晓他在想什么,只是看他如今的反应,她便知道她想要的要成了。
她没有再给他回应的时间,而是扶住他的脸深深送吻下去。
柔软的唇抵下,将一切可能的话封缄。
他曾无数因她对他的这些越轨之举感到愤怒,然而真当最后这一步要来临时他却生不出任何怒意,甚至反而是心痛更多一些。
他说不出那种心酸、涩软之意从何而来,他只是觉得难受,只是莫名觉得自己错过了好多。
这一次的接触不过一切的亲密的开始,他搂上她的腰肢,将她带近后开始回应。
上官栩同往惊讶于他的反应。
记得以往,二人每每要行到这一步时,他都是震怒的,都是粗蛮的,她原以为这次也会如此,可是没有。
她被搂抱在他的怀中,在兰香的包围下感受他潺潺深入的亲吻,她身子不由得软下来。
空气渐渐被夺去,在眼前那片黑白相交的光再度来临时,他终于暂时离开了她的唇,额与她相抵。
看她殷红糜艳的唇微张,感受她湿热的呼吸。
“娘娘啊,臣该如何待您才好啊。”
上官栩喉咙咽了咽,闭上眼,要将一切尘埃落定般:“去榻上。”
床帐垂落,上官栩被横抱入榻。
她搂着他的脖颈,一路承袭着他的亲吻,感受到背部触碰到的踏实感,她被他轻放在了榻上。
他的唇一刻不离她,她便只能摸索着去帮他解衣物。
然而一触碰上,他便拉住她的手指,唇上的动作停顿片刻,呢喃哑声说:“我来……”
他不想生怒么?他不想生恨么?只是这一切有什么用呢?
又或许是因为她数次的试探,数次的越轨之举,让他早已知晓这一天会到来,便也在心中慢慢自洽了罢,终归在这些事上他赢不了她的,甚至在这些时候他总是被她时刻牵动着心弦的下位者。
这是那日他眼部受伤,她被他圈于方寸之间时,他便意识到的事。
他褪了自己的衣物,然后便颇为熟练地去解她的束带。
记忆中的动作他从未忘却过。
从何处开始抚起,从何处开始调动她,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忍着酸、泛着痛,却又品味出一丝甜地与她继续下去。
窗外,明月高悬,微风拂过院中竹叶。
帐内,呼吸声此起彼伏,忽如和煦春风,忽如狂风骤雨。
上官栩仰面起伏,心绪亦是复杂。
耳畔是不可忽视的、带动她一起呼吸声,颈间亦不停被灼热的气息覆盖。
她已竭力压制自己心底在此间事时浮起的那抹熟悉感觉,她实在不愿就这样将两人混淆。
然而偏他这次极尽温柔,细致入微地予她所有体验,纵是到后面实在失控,也只是微加了力度,再轻噬她的颈窝,而又许是害怕自己太过莽撞弄疼到她,他双臂便将她圈得愈发的紧,就想以此将那些难以抑制的情.欲散发出去。
他不可自抑的气息凌乱响起,兰香变得濡湿。
上官栩睁开雾蒙的眼,本想看清眼前人的样貌,不让自己坠于那些不切实际的幻觉,可是他伏于她的颈窝,伴着他的声音她只能看他肩颈的动作,耳畔涨红。
上官栩闭了眸,泪从眼角划下。
她将他搂得再近了些许,唇齿落在肩上,由浅入深。
罢了,就这样吧……
时间似乎又回到了那年上巳日。
在春三月的暖阳下,他的面容无比清隽,笑意盎然,眉间似有流光回转。
上官栩眼睫轻动,眉头不可置信地蹙动几下。
他目色温柔,向她莞尔:“栩儿。”
上官栩眼睛一眨不眨,一步一步向他靠近:“你……愿意来看我了?”
“傻话,我何时不愿来看你了?”
“好了,”他抚过她蓄泪的双眼,指尖捋过她发丝后顺下,声如初春湖水,“哭了就不好看了,还是你就是想让我给你画眉添妆?”
上官栩挤着笑,又哽咽:“当然了,你自己说说你都多久没有给我画眉了?”
他指尖摩挲在她的耳后,笑中几分无奈几分歉意:“是我不好,明日,明日我给你画好不好?”
明媚的阳光下,他的双眸尤为清亮。
上官栩不解:“为何是明日?”
“你忘了?”他笑,“今夜是上巳夜啊,一会儿还得去曲江呢。”
上巳夜,曲江……
上官栩瞬间慌神,眼中染上了恐惧。
不行……不行!
“你不可以去!”
然而又是一阵白雾弥漫,他似乎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身影渐远。
她立马迈步去追:“你别去,你别去……”
“景哥哥!”
头一偏,在喊出那一声的同时,上官栩睁开了眼。
身侧之人正侧躺着看她,手上的动作停在她的鬓发上。
他目色沉沉带冷:“你在叫谁?”
一场情事让人餍足,亦让人疲惫。
到底许久未经历这些,那事结束之后,上官栩便累得直接睡了过去。
而徐卿安在给她喂过水后也就一直侧躺在她身边安静地看着她。
她的睡容依旧和以前一样安然,只是透出的丝丝气质有了些不同,许是岁月沉淀,许是经历了太多事磨了心性,当初的俏丽灵动如今几乎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另一种沉静温婉。
他细致地观察着她的变化。
记得以前无数个缠绵的夜里,一切趋于平静之后,他都会拥着她,抚着她的背帮她平息,与她温存,而那些刻进骨子里的习惯今日也牵动他的心绪隐隐作祟。
在她入睡之后,他的手数次探出又收回,然而终究半是从心半是妥协地落在了她鬓边的发丝上。
行事时淌了汗,发
丝被浸湿后胡乱地贴在额角、鬓边,他伸出手本想为她顺一顺,却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见她眉头突然抖蹙起来,神情也带上了惊惧。
他当即反应过来她遭了梦魇,心神不由得被牵动,然而就在他准备将她揽抱入怀时,却突然听见她喊了声“景哥哥”。
如冬日冰川中被凝固成冰的湖泊表面,在太阳升起的那刻倏地一下炸开,说不出是寒锐还是灼烈。
他就带着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你在叫谁?”
上官栩完全没想到自己竟会因一句呓语在他面前失了分寸。
她方才惊醒,对周遭的一切都还未完全回过神,她便不想在此时在这件事上与他费心思。
她瞥了目,闭上眼调息了片刻,准备起身:“我该回去了。”
可她刚有动作就被他按住,力道悬殊下,完全就被他禁锢在榻上。
他扯着唇怪笑一下:“娘娘才与臣温存不久,口中就唤了旁人的名字,难道娘娘不该给臣一个解释么?”
上官栩缓缓抬眼看他:“你放心,我的入幕之宾只有你一人。”
“我知道!”他胸口剧烈起伏,翻身而起,按着她的肩将她扣在榻上,却又克制着,“所以臣才要问清楚,娘娘口中刚才的那个人是谁。”
像是非要撕开她的伤疤一样,他追着问她,刚才梦中的那番情绪再次在上官栩心中翻涌。
她鼻尖酸楚,颤着声:“你非要问么?”
徐卿安不容她躲闪地凝望着她。
她眸光洇湿,笑容抖颤、苦涩:“还能是谁?我身为太后,我唤的还能是谁?”
她深深呼吸一次,含泪的眸中染上韧意,给出了答案:“我的……亡夫。”
“如今躺在平陵中的那个人……”
今夜无云,窗外皎白的月光映照在窗扉上和殿内的烛火交相辉印。
那话之后,整个床帐内的空气都静了一瞬。
徐卿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她的亡夫……
他是她的亡夫……
一股巨大的,夹杂着荒谬不安和震骇的杂乱情绪如潮涌般向他袭来。
这样的情绪足够让他怔忡在原地。
说出那话后,上官栩忍着抽泣的冲动与他对视。
可他一言不发,神色凝滞,唯独他胸膛处起伏不止,呼吸微有不平。
她说不出他现在带给她的感觉是怎样的,他周身有戾气、有寒意,就似全身绷紧怒火就要爆发般,可是她这些混杂的情绪中感受到了些许惊惶,以及些许想要流露却又被死死按捺住、不敢轻易释放的柔意。
帷帐轻摇,烛光透过后明明灭灭,他的脸颊朝向榻面,轮廓因此半明半暗。
帐内已经静得太久,她不想因为那一句话而让所有努力前功尽弃。
在光影的闪动中,她目光落在他肩上,看到了残留下来的那道齿痕,她手慢慢伸出触碰上去,轻轻抚过。
“不过你放心,他已经死了,你没必要与他计较什么。”她柔声轻语,“而我现在也只有你。”
手指顺着肌肉走向绕到他的颈后,她无比缱绻地劝他:“晏容,忘了那句话罢。”
可他面如冷玉,对她的话恍若未闻:“你为什么会唤他?”
他执着追问,看起来就像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
然而她撇开目,偏不想说。
“回答我!”他因她的态度生了火,钳过她的下巴强制让她看他,但言语上又尽可能地温柔,“他既然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娘娘为何还要唤他?娘娘刚才又到底梦到了什么?”
他的话就像一根细韧的针一般,不过她的心房有了一处微隙,他就非要借着那缝隙刺入,了解她的所有。
刺痛之下,上官栩开了口:“你曾说你有一个早逝的青梅,那你可曾梦见过她?”她目中渐渐湿润,“你可曾回忆过你与她之间相处的点滴?你……会想起她么?”
徐卿安怔住,双眸猛地泛起酸意,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你是在想他吗?”
“对啊。”上官栩妥协地承认,“他刚入了我梦里,我在想他。”
她抬眼向伏于上方的人望去:“不过你放心,他也只是偶尔会出现在我梦中,不会影响你我之间的……”
徐卿安突然将唇压下,将她未说尽的话全部吞入腹中。
缠绵,摄取,痴吮,他压来的吻强势却又温柔,不像是生了恨之后的反应,反而有些爱怜之意,但其中又似掺杂了些患得患失的情绪,他就像在害怕这样的相处稍纵即逝,所以他吻得急更吻得深,用这种方式来确认当下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是他能够牢牢抓住的。
上官栩万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以为他会恼羞成怒,以为他会生恨质问,甚至可能会因那些可笑的占有欲而失控。
然而都没有。
他只是将她压着深吻她,只是捧着她的脸,揉着她的腰爱护她。
诚然,如此的姿势下她依旧被他箍于一方之地,但她知道只要她稍一用力她便能推开他起身。
于是她便干脆顺从他地将他揽近,予他回应,予他安抚。
待到她感受到他动作渐软渐缓时她突然离开他,头向旁一侧,又在他气息未平、眼中还有迷蒙时,将搭于他后背的手落于他脸侧,手指摩挲。
她浅浅笑:“你爱我,是不是?我们之间不只有利用,是不是?”
他眼睫轻颤,眸光闪烁,张了张口还未应出声,她便再扬唇而笑,已然有了答案。
她手指抚慰着他的脸颊,极尽缱绻地描摹他的轮廓:“明日,你来立政殿,我把你想要的都交给你,但是现在夜已深,你得暂时先放开我,让我回去了。”
徐卿安目光停留在她眉眼间,手下动作一动不动:“娘娘要交给我什么?”
“自是会让你欢喜的东西,亦是能帮你为你老师报仇出气的东西。”
“如此,娘娘为何不现在就拿出来?”
上官栩柔柔地笑一下:“那般重要之物如何随身带在身上?而且,我现在不拿出来亦是在给你考虑的时间。”
“晏容,你要想好了,只要明日你踏入了立政殿,那我们之间就彻底绑在了一起,以后诸事不进则亡,亦没有你后悔的机会。”
她果真轻轻一用力就将他推开,再翻身反压在了他的胸膛上,指尖扫过肩下,扫过咬痕,她抬眼对他莞尔柔声:“但我相信,你会来的,对吧?”
时间一晃而逝,翌日夜间,徐卿安寻了个人少的时候去了立政殿。
他从昨夜她说过那话之后便一直心绪不宁。
不,甚至说,从昨夜他们的开始,从她的那一声“景哥哥”起他便开始心神失守了。
一日,她何须给他一日的时间,在熬等的这一日里他自觉他的所有都失了章法,就连到现在,他进入了立政殿里时他脑中也是浑浑噩噩的一片。
她因何而唤那声“景哥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在她的梦里又是怎样的一个角色?是思念,是愧疚,还是其它?
整整一日,他想起来好多事情,想起这四年来他查到的所有,想起来前二十年里他与她相处的所有,亦想起他回到长安与她发生的所有。
甚至还有刘昌、薛弘和苏然这些与往事相关的人。
刘昌在狱中向他承认过,当年工部之事他确实见过中宫的玺印,可苏然在知道他身份后亦向他惊叹过,原来他们夫妻……
他们夫妻二人到底如何了?
他的心像是被两股力道狠狠拉扯着,一边是可能失而复得的狂喜,可另一边便是喜悦背后可能蕴藏着的这四年来他所做过的蠢事。
缘何就那般肯定?缘何就待她那般刻薄?
心中充斥着不安的同时一股尖锐的、刺痛的人心的悔恨也已经泛起,而这种疼痛就已经整整折磨了他一整日。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入立政殿里的,只是在他跨入殿内的那一刻,青禾踏着碎步到他面前向他行了礼:“徐大人可在外殿稍后,娘娘正在内殿梳妆。”
说完,青
禾便再行了一礼,退出了殿外。
外殿里,徐卿安独自站在大殿中央,静下心彷徨时他闻见了殿内丝丝缕缕的熟悉兰香气。
他仰目开始环视整个大殿,这是他第一次心中以一个故人的身份站在这里,重温这里的一切。
其实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过,他离开时是什么样,他回来时便是什么样,唯有……
他目光落在殿侧的那道小门上。
唯有那间侧室,他不知有没有变化。
他暂时将那些矛盾情绪抛于脑后,脚下鬼使神差地往那侧室行去。
房门未关,他撩了帘子便径直走了进去,房间不大,一眼就能将屋内景象尽收眼底。
大体上都是一致的,唯多了一方书案,多了一幅悬挂的画卷。
书案上的陈设不多,只一尊香炉,一方木盒,后方画卷亦没有打开。
香炉中有丝丝缕缕的香烟飘出,原来殿外的兰香气就是由此而来。
他慢步上前,脚下迈出的每一步都似有千斤负重,直到到那桌案前时,他伸出的手都已经开始颤抖。
他拿过那方木盒,就像在验证一个早已被确定的结果般去开启它。
木盒打开的那刻,他陡然一颤叹,脚下趔趄。
“那是他留下的东西。”
侧室门口处,上官栩的声音传来。
他背对着她,狠狠地闭了眼。
可是衣料摩挲声响起,他知道她走了过来。
“他走得急,留下的东西亦不多,这手链是我送给他的,便也算是我与他之间的信物吧。”上官栩停在他的身侧,侧抬起头向他看去。
“娘娘很珍视这红绳?”他不知如何艰难地压下万千情绪开的口。
上官栩从他手中将盒子拿过,重新合上,柔声道:“是吧,毕竟一根红绳还是比大多数物件要好保存的。”
他终于转过身看她。
这才见她竟是披发简装,长发如瀑,纱衣轻覆下肌肤如玉。
见他望来,上官栩弯起唇对他微微笑:“你若喜欢,之后得空我也为你编一根。”
徐卿安压着那股酸胀地情绪问道:“娘娘今日叫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根红绳的吗?”
上官栩语似娇嗔:“这盒子是你自己打开的,我焉能算得这么准?”她将盒子放回原处,依旧带笑,“今日让你来当是有其他重要之事要告诉你。”
放下盒子后上官栩便一直面向桌案没有再转回去。
她兀自开口道:“记得昨日我们才聊过你的青云志,而你也问了我为何会对苏望起杀心。”
“经过昨夜的事情,我自觉我们已经亲密无间,诸多事情便也实在不应再隐瞒于你,你欲剖析我的心,我亦想成全你的志。”
她眼神蓦地变沉:“所以,我便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可助你登高位,任宰辅。”
她气息忽地抖颤,近乎咬着牙地发声:“逆臣苏望于四年前谋弑主君,罪大恶极!而我身为先帝的皇后,事发之后只能任其裹挟,看他仍以贤相自居于庙堂之上却无能为力。四年以来,千百个日夜里,我都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然而纵是匕首捣其心,抽其筋骨,也不足雪我心头之恨。”
“而且我亦知道,我不能就这样随意杀了他。死于谋刺,只会成他美名,唯有在其存世期间,剥露其真面目,世人才会相信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狠毒奸佞之人!所以这四年来我收集他的罪证,消磨他的势力,只是为了能有一日能将其彻底铲除,给先帝一个交代,给大晋所有因他而受害的人一个交代!
“幸好的是,那一日似乎就快到了。”
“晏容,你有凌云志,你的老师也因他遭难,我们如今有同一个敌人!只要你将他的恶行昭告天下,他必遭反噬,永世不得翻身!届时,世人便知身为检举之人的你为何等的忠良之士,你再入中书省,加同中书门下三品,贤相之名以后亦可落在你的身上。而我,则在此之前,将其所有罪证全部送于你的手上!”
话落,上官栩垂了眸,情绪平息片刻后再温声道:“晏容,你还记得我昨日说过的话吧?只要你今日踏进立政殿就说明你我从此彻底绑在了一起,不进则亡。毕竟以苏望的性格,你知晓他那不可见人的秘辛后,他便不会放过你了,只是我如今就这样直接告诉了你,你可会怪我、怨我?要知道,从你踏进立政殿里的那一刻,我派出去的人便想法让他知道你我今日的密谈之事了。”
身侧久久未有回声,上官栩不免奇怪地抬眼向旁侧。
然而甫一抬首,她才知旁侧那人早已红泛双目,泪如断珠垂落。
上官栩见状诧异了一瞬,不知他的情绪因何而起。
若是如她所说,他恼她将他置于只进难退的危险处境上,他的反应也不该是这样。
他从不是一个柔弱的人。
而在她看过去的那一刻起,她亦明显的感觉他的目中惊惶了一瞬,然而神态已被窥见,已经避无可避。
上官栩便用刚涂过手膏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怜惜地问他:“怎么了?是我哪句话伤到你了?”
那熟悉的芍药花香拂过他的鼻尖他便更痛。
他一下将她搂进了怀里。
他弓身将下颌抵在她肩背位置处,紧闭双眸:“没有……娘娘说得每句话都对。是臣、是臣想错太多……”
四年,四年的时间里他都执着于那自以为是的真相,而那一心只想为他讨个交代的人就这样站在他面前他都相见不相识。
他真是个蠢货。
他真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
他这次回来的目的就是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为故人,为自己复仇、讨个交代。
在经历过被亲近之人背叛的痛苦之后,他深以为那群在背后密谋祸事的人都是阴诡之人,而与这样的人厮杀拼争用他以前的那套君子之礼是万万行不通的。
所以他归来之后用同样的阴诡手段面对所有他以为的为害过他的人,哪怕是现在他身边追随他的人也同样支持他在复仇路上抛弃仁善、抛弃以往的君子风度,所以他将自己彻底变成了和以前截然不同的人。
可是现在,他方才知道原来他以前君子的模样还深深印刻在她的心目中,就像是用尽力气抛弃的爱物,他以为无人在意,却原来有一个人一直将它小心翼翼地珍藏。
而如今那人将那物再捧于他面前时,他双手已然污秽得不配再接过。
徐卿安心如刀绞。
上官栩任由他拥着她,她虽看不见他的面容,但她能听见她耳侧发颤的呼吸,亦能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虽不知他因何会有这样的反应但她仍是被他牵动心绪,不自觉抬手抚上他的后背。
她话音中带着安抚:“哪里想错?这些话我以前都没有告诉过你,你如何会有机会想错呢?”
正因如此,正因为你没有将这些话告诉过我……
他将她搂得再紧了些。
她当真觉得他奇怪。
“你……是不是有话想与我说。”她试探着问。
“没有……不!”他立马改口道,手上力道再一加重,“臣想告诉娘娘,臣对娘娘不存利用之心,臣愿从此以后只为娘娘马前卒,只求娘娘以后……能够信任臣……能够相信臣今日所说的话所言非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