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暴君心尖月by婉婉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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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柔坐在一边静静地打量着这一切。
至少对此刻的月儿来说,一切都是幸福和美好的。
她的父亲爱她——如果不谈当年,只谈现在的话;而她的母亲也是真心爱她的。
假使这一切真的是一个三口之家的生活,一日三餐,他们都会温馨而又甜蜜地坐在一张桌子上用膳。
母亲会偶尔下厨,做两样拿手的小菜;而父亲的每一次到来也都可以勾起孩子满满的期待欲,因为父亲总会给他们带来惊喜,从外头的街市间买些好吃好喝的回来,装点这张餐桌。
对孩子来说,最幸福的童年,莫过于此了。
可是她的月儿,却等到自己六岁时,才盼来这样一天。
然而究竟是谁毁了孩子的家、毁了这一切?
至少,不是她。
赵观柔确信。
梁立烜也注意到了月儿今天换了衣裳,亦笑问:“月儿今天下午要出去骑马?”
东月就像刚才回答赵观柔那样回答了她父亲。
她今天真的好快乐,溢于言表的喜悦,漂亮的蓝色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状,像是两轮蓝色的弯弯新月,散发着宝石的光泽。
但是在听到月儿的回答时,赵观柔方才的反应是心疼和酸涩,梁立烜则是愧疚和痛苦煎熬之色。
赵观柔心疼的是女儿多年来没有得到父母共同的呵护,失去了母爱,除此之外就无关其他。
因为她问心无愧,所以并不愧疚。
因为这一切都不是她造成的,并不是她不愿意给女儿母爱。是有人剥夺了她的权力。
可梁立烜为什么愧疚和痛苦?
她眼中闪过了一丝嘲弄。
皇帝只一瞬间就恢复了正常。
他轻轻地揉了揉女儿白皙无瑕的脸颊,“快趁热尝尝你阿娘做的肉沫蒸蛋,这还是你外祖母教的秘方呢。”
说话间皇帝亦落座下来,垂眸看向桌上的这三碗肉沫蒸蛋。
圆圆满满的,被盛在精致的小圆碗中,看上去就像是团团圆圆的极佳寓意。
许多年来他的心从未有过这般温情的时刻,倘若不是当着孩子的面,他简直情难自禁地几欲垂泪了。
她能回到自己身边,再这般不计前嫌地给自己做上一碗的吃食,这是曾经的他在梦中都不敢奢想的事情。
真的跟做梦一样。
正在他心中感慨的时候,月儿已经舀了一勺滑嫩的蒸蛋送入口中尝过,然后十分心悦的夸赞:
“好吃!阿娘做的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我能拌着这个吃下两碗米饭!”
观柔侧首望着孩子,眼睛里都是极幸福的笑意。
“好,月儿多吃些,才能长得高高的。”
恍惚间她不由得回想起来,当年的母亲,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吗?
她也曾经是别人的孩子。
童年她的餐桌,也是如今日这般,杨拂樱,赵偃,还有她,他们一家三口和乐美满。
杨拂樱在家里做当家主母,操持家务,她的手很巧,于厨艺间也颇有所得,但是父亲舍不得顿顿都让母亲下厨,顶多三五七八日地让母亲做一盅鲜美的汤、或是给他们一家人熬一次粥之类的。
而赵偃白日里要到军中当值,只有中午可以火急火燎地吃顿饭,吃完就得继续回军中去。
即便这样,每一次他回来的时候,袖口间总是藏着一两样新奇的小东西,给杨拂樱,给观柔。
绿豆糕,芙蓉酥,月牙糖,蔷薇露……
想到往事,观柔也不由得舀起一勺蒸蛋品尝,虽然味道也不差,可总是没有母亲做出的滋味了。
她们母女既然都一一尝了,梁立烜也格外珍惜似的尝了一勺。
但是,他的眉忽然轻轻皱了起来。
——因为他这碗里的味道实在太过于古怪了。
鸡蛋和肉丁的腥味像是丝毫没有被处理过,让他喉间感到一阵不适。
他从中尝不出丁点美味的意思。
但是心理上却又极端的快活满足。
因为这是赵观柔亲自递给他的、她亲手做的东西。
哪怕是剧毒之物,此刻对他来说也甜比蜜糖了。
于是,只是那轻微一下的皱眉后,他很快就掩饰起了所有的异常,一勺勺将那碗蒸蛋吃完,每一口都在用力记住它的味道。
他的妻子为他下厨的味道。
心理精神上的快感,的确可以掩盖住肉体味觉上的所有异样。
他发自内心地开始觉得,这碗蒸蛋是他尝过最美味的食物。
这顿饭女儿吃的十分满足,饭后,她咕咚咕咚地喝下了那碗杨梅糖水,观柔拿自己的帕子擦了擦她唇角的饭渣。
“去睡会吧,休息一下,你上午看书写字用了不少功夫了。”
“对,月儿,等午睡睡醒了,试一下爹爹给你做的新衣裳。等到十六那日,咱们一起去祭拜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好不好?”
“新衣裳?”
东月来了兴致,“什么新衣裳,可以给我先看看吗?”
“当然可以了。”梁立烜唇角含笑。
婢子们很快就用托盘奉上了一件新衣,躬身递到皇帝面前来。
梁立烜拿起那家礼服,抖了抖将它展开,“看看,好不好看?这是十章的礼服,那一日,月儿要穿的隆重一些。”
是礼服等级的一种。
祭祀天地之时,帝王着十二章衮服,十二章就是衣服上有十二种纹样,诸如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之类的。
除了帝王的十二章之外,皇太子、诸侯一般可用九章,就是九种纹样。
再者之下的王公百官们又按品级可以分为八章、七章直至五章等等。
但是每个朝代都遵循的基本规则是,天子十二章,是顶配,皇太子九章,是除了天子之外的其他人可以享受到的最高级别的待遇了。
至于梁立烜今日给东月做的这身“十章”,实在是闻所未闻,古今第一例。
帝王十二章的每一图案都有丰富的意蕴,比如日、月、星辰,取其照临之意;山,取其稳重、镇定之意。
观柔仔细一看,在月儿的这件衣服上,去掉了的两章分别是“宗彝”和“粉米”。
宗彝的意思是孝养供奉,粉米就是谷物的意思,代表天子受天下百姓耕种谷物的供养。
她看向梁立烜,也是在梁立烜过来之后她第一次和她的对视。
接收到了她的眼神,梁立烜解释道:“我们月儿顶天立地,我既不求女儿的供奉,也不要我的女儿被别人供奉着才有今日。我女儿的一切,是我们做父母的给她的。不是其他任何人给她的。希望月儿以后不求人,也不被别人所要求。”
月儿暂时还听不懂自己的父母在打什么哑谜,她有些好奇地追问:“我穿这身衣裳,那阿娘穿什么?阿娘有新衣服穿吗?”
梁立烜忐忑不安地望了望观柔:“这趟出来的急,还没给你阿娘做新衣服,爹爹想让你娘到时候就穿着我的衣裳一起去。不知你阿娘愿不愿意了。”
观柔一下睁大了眼睛。
他的衣裳?
他的衣裳是什么,那就是帝王十二章的衮服!
他要她穿着帝王衮服和她去祭拜她父母!
第96章 “我和别人生了儿子。”
月儿心满意足地吃了人生中的第一顿“团圆饭”,这便开开心心地午睡去了。
其实在她生辰的那天晚上,她和她阿娘,还有她的爹爹也是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可是那个时候爹爹还不承认面前的赵姐姐就是她的阿娘,也不准她在他面前喊赵姐姐为阿娘。
但是今天,爹爹承认了“赵姐姐”是她的阿娘,阿娘自己也说自己是她的母亲。
孩童的心性还十分简单,不明白为什么爹爹和阿娘前几日的说法还不是这般的。
她现在也还想不明白这些,但是她只知道爹爹和阿娘都回到自己身边了。
她不再是没有阿娘的孩子了。
所以今天中午的午睡,月儿睡得格外香甜。
她睡下后,外间只剩下了赵观柔和梁立烜两人相对。
观柔知道梁立烜大约还有什么疯要发,她不想吵了孩子的睡眠,所以就提步走了出去,梁立烜果然跟在她身后也出来了。
这一路观柔绕着梁府中的小花园转了两圈。
她走到哪,梁立烜就跟到哪里,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只不过她不说话,梁立烜也不说话。
就这么彼此沉默着。
这片花园,里面也承载着太多他们年少时的回忆了。
观柔还曾记得当年郭妙菱是在哪里将她推倒,骂她“克父克母”,梁立烜又是从哪里将她扶了起来,如何温柔地拭去她面上的泪珠的。
可是,那些已经是过去了啊。
如今倘若不是还有一个共同的女儿,其实赵观柔大约见都不会再见他一面。
但是因为递出的那碗让他产生了浓重误会的肉沫蒸蛋,梁立烜却误以为观柔心中对他还是有那么一丝……
就算不能还说是情意,好歹,是不是可以证明,她还没有放弃自己?
或许她还是愿意给自己一个改过和弥补的机会的?
至少可以说明,她还是愿意和他说话的?
就这般熬了许久后,终究还是梁立烜忍不住开口说话。
他从身后环抱住了她,而她耳边低声道:
“观柔,我们有女儿,我们从前是有情的,现在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来过,好么?”
“我们生离死别一场,现在好不容易重新相逢相认,以后,哪怕只是为了我们的女儿,我们都不再分离了,好不好?”
“我只有你一个人,后宫的那些女人,我一个都没有碰过,我的孩子,也只有我们的东月。你回到我身边,做我的皇后,做天下最尊贵的皇后,这是我们的江山,我们以后在一起,会很恩爱的……”
他恨自己无法在这样轻易的三言两语之间道尽对她的情意,能让她最大程度地感受到他的诚意。
赵观柔勾了勾唇,还不等她回答,梁立烜忽然又问道,
“这么多年,你都在哪里?过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愿意回到我身边的,哪怕只是为了月儿,你还是愿意待在我身边的,对不对?”
“观柔,告诉我,这么多年你都在哪里……”
死后五年,又突然以南地秀女的身份重新入宫,梁立烜以为她是在外面又生活了五年才回来的。
观柔听得出来,他很在乎她这五年的去向。
虽然他们暂时都还不太明白,她究竟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是啊,此刻只要一想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就那样生活了五年,他所不曾参与的五年,他就嫉恨到无以复加。
赵观柔知道他想岔了,可是她也不曾解释,只是唇角牵起凉薄的弧度,玩味地开了口:
“因为男孩儿总不如女孩儿听话,我心里想着月儿,所以就回来了。”
梁立烜抱着她的动作僵了僵,“……你什么意思?”
“我说,这五年里我在外面生的儿子不大听话,我心里想着是不是女孩儿要比儿子可爱一些,所以就想回来看看月儿,她是不是你亲生的到底也说不清楚,可是肯定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她轻飘飘的这样的一句话,梁立烜好不容易才压制下去的情绪顿时又像失去了铁笼束缚的猛虎一般冲出了笼子。
他眼中很快又涌起一层可怕的猩红血色,叫嚣着要杀人,环抱着她的力道也不由得加重了。
梁立烜将她在自己怀中转了个身,逼她和自己面对面相站,彼此四目相对,他想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一些情绪来。
她告诉他,她这五年在外面又生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儿。
这孩子……肯定不是他亲生的了。
原来在从漫天的火海里逃生之后,她在外面,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还心甘情愿为那男人生了孩子。
那么这五年他痛苦思念她的时光里,她都在和别人夫妻恩爱、过着他梦寐以求的一家三口的甜蜜温馨?
到底是哪个男人这般被天神眷顾,可以得到她?
为什么他从头至尾竟然丁点都还不知情?
在说完这句话后,观柔就听到他的呼吸变得十分粗重,喷洒在她额间的气息也夹杂了狂暴的怒意,像是只待捅破那最后一层的窗户纸,就可以爆发出来。
“观柔,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不信、我真的不信。”
可是她似笑非笑的眼神轻而易举地击破了内心的最后一层防线。
“你和谁?在哪里生的孩子?他父亲是谁?这个孩子多大了?——是他强迫你的对不对?观柔,是他诓骗你、强迫你生的对不对?你告诉我他是谁,我宰了他替你报仇,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她是他亲手带大的,也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对于观柔,梁立烜内心深处有着强到令人发指的独占欲和掌控欲。
如今她乍然告诉他,她早已放下了和他的过往,投向别的男人的怀抱时,梁立烜已经快要疯了。
他迫切地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想知道他这些年和观柔的生活,想知道他是如何这般容易地哄骗走了观柔的心。
“告诉我,到底是谁?告诉我观柔。”
“他啊。”
观柔仰首看了看天,若有所思地思量起来,一边想一边编,
“他哪里都比不上陛下半分,更比不上陛下的人君之姿。就是个普通男人,做些小生意养家糊口,待我却是极好的,捧着疼着,唯恐我受了丁点委屈。这几年和他,其实也是很恩爱欢愉的。因为太想念我的女儿了,我就跟他也生了一个,谁知生下的却是个男胎,不如我的意。儿子渐大,又闹腾不好带,我心里还是想着女儿好,就入宫了。他从来都不曾说过我半句不是,就连我抛夫弃子,他也不觉得丝毫委屈……”
不知为何,看着梁立烜崩溃暴怒的模样,她心里才觉得稍稍痛快了些。
看他难受,她就快活。
当年的她,是不是也是被梁立烜一而再、再而三地纳妾折磨地心神不宁、百般痛苦难安呢?
可是当时的她尚且不敢在外面表露几分,梁立烜如今反而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嚣着要杀了她的“丈夫”,他还是比她好过太多。
梁立烜仍是喃喃自语地问她:“你骗我的是不是?我不信。我不信。观柔,告诉我你是骗我的。”
观柔笑了笑:
“当年我百般发誓承诺东月是陛下亲生女儿,陛下不肯信我分毫,如今我承认我对您不贞、我停夫再嫁,在外面有夫有子,您为何偏偏却又不信了呢?”
梁立烜看着她的眼神里都泛着极致的痛色。
“不会的,你今天明明还亲手给我做了蒸蛋,你是在意我的,你明明还是有几分在意我的,怎么会和别的男人……”
他恍惚间又给自己想出了另外一重可能来:
她为他做蒸蛋、是不是因为有求于他而讨好他?
这个可能让他浑身一颤。
是啊,那么这个是不是也是观柔明明回宫数月,却不愿意和他相认的原因?她怕自己知道她又有了孩子,对她和孩子不好?
“观柔,你是不是怕我对你的儿子不好?不会的,不会的,观柔你相信我,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他是我们的孩子。你要是想孩子了,告诉我他在哪里,我把他接回我们身边来,我们养他好不好?
正好,我们一家四口,有儿有女,有了月儿,也有了男孩,儿女齐全了。你告诉我他在哪,我把他接来,让他做我的亲生儿子,封他为王,我们一家四口好好的,好不好?”
这个想法他越想越觉得可行,无比期望地捧住了观柔的脸,想要在她脸上看出肯定的答复来。
没关系的,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
梁立烜在心中如是安慰自己。
他不在乎这些,就算她的心已经给了旁人,就算她和旁人生了孩子,他都不在乎这些,他不会这么善妒的,更不会让自己无端的猜忌毁了他们好不容易重新得来的团聚。
她是他的挚爱至宝,她的孩子,只能叫他父亲,他也会一样视如己出、百般疼爱的。
梁立烜甚至还在心中幻想过了,他们分别不过五年,观柔便是再生,这孩子顶多三四岁,还不到十分认人的年纪,只要自己接过来好好的养着,终究这孩子也只会认他做父亲。
他能一手带大她,也会一手带大他们的孩子,包括她和别人的儿子。
外面的跳梁小丑,什么猫儿狗儿的,说不定也只是她伤心无聊之时的一个玩物罢了。
终归,她是要回到他身边的。
他才是她唯一的丈夫。
梁立烜心中唱过了这样的一出大戏,看到他的脸色变了又变,观柔不禁扑哧一笑。
“我骗你的。一个跟了十几年的男人都这么靠不住了,在外面三天两天认识的,还值得我相信他、去给他生孩子么。”
观柔转身就想要走,可是梁立烜听了她这话,面上却很难再有几分欣喜的情绪。
他又有些不愿意相信了,总觉得她是在骗他。
真真假假,到底哪一句能信,连他自己都不分清了。
他将她拉了回来,一再追问那个孩子的下落,还有她这五年究竟是在哪里度过的。
梁立烜很介意她的人生中有一段自己不知道的过往。
他想要知道关于她的所有的事情。
但是赵观柔已经十分不耐烦地甩袖离去了。
皇帝一脸阴沉可怖地回到了嘉合居。
“去南地,以江都为中心,搜查括户,查近五年中出生的、母亲不明的男童——连女童也加上一起查。任何可疑之处,必须上报。”
心腹领命很快退下。
梁立烜定定地站在嘉合居的那架博古架前,望着博古架上的摆件陈设看了许久。
嘉合居的每一处,都还残存着几分他们新婚时的甜蜜气氛。
每一处,他都能想起自己当年和她在这里是如何痴缠过的。
而现在的自己,只不过是她的一条狗罢了。
满心期待地想要得到她的一点回应,不管是好是坏,总是希望她能多看自己一眼。
她随手扔出一块骨头,放出一个或真或假的信号,他都会紧张不已,卖命地向她扔出骨头的方向拼命奔跑搜寻,想要捡回她丢的骨头。
也许这块骨头对她来说并不重要,他也根本不是馋这块骨头。
他只是想得到她的回应。
他害怕她眼中再也看不见自己,彻底忘掉了他这个人。
一边奔跑,一边他还要向丧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安地回头看她,害怕她丢出这块骨头只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在他捡骨头的时候趁机离开他,将他抛弃。
更有一种可能,就是她甚至根本就没有骨头可扔,她只是用双手做出了一个试探性地假动作欺骗他,即便她是骗他的,他也要朝着这个方向努力跑过去。
一来,能搏她一笑,也是好的。二来,就算是假的,他也要亲自去查证过了才敢确认。
其实梁立烜并不怕做她的狗。
他这个人看似一身孤傲,永远稳居上位,从做幽州节度使的长子、再到一路成为统御九州的天下共主,天下人都以为他高高在上,帝王威仪不容侵犯半分,他也习惯了以上位者的姿态发号施令。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不愿意亲手折断自己的脊骨,跪下来去做她的一条狗。
怕只怕,她在心里只当自己是丧家之犬,连一条“赵家家养的”狗的名分都不愿意给他了。
梁立烜颓废地阖上了双目。
观柔,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我们之间还能出现一丝半点的转机?
我们这辈子是不是真的到此就算完了?
可是明明从前,我们是很恩爱的。
我们很恩爱的。
他自欺欺人地继续安慰着自己。
第97章 她已经全都放下了。
一般来说,在经历了一个王朝末年的各种动荡和混乱之后,大多数百姓庶民流离失所、背井离乡成为了他乡的难民,经常会使得下一个新建立的王朝不能准确地掌握自己御下王土上的户籍和人口。
会出现很多百姓逃亡隐匿、不愿意将自己的户籍上报的情况。
因为自己的户籍若是不在政府管辖之内的话,他们虽然分不到土地,但是也意味着他们可以不用承担种种的赋税和徭役,可以减轻自己的负担。
是而很多统治者们开国之初,都会大力推行“括户”和“实田”的政策,重新统计全国的人口和田亩,让这些被纳入自己统治之下的百姓成为他真正意义上的“臣民”,为他的王朝耕种交税云云。
早在龙徽元年,梁立烜就已经下令进行过一次括户了。
作为交换的条件,官家当然不能只讲义务不讲权利,你叫百姓把户籍人口上报上来,倘若只是为了让他们给你纳税的话,谁会搭理你?
开国之初,邺帝的法令是这样的,凡是逃亡的、没有土地和户籍的人丁,若是主动向官府申报自己阖家的人口,为自己在大邺王朝领取一份新的户籍,那么官家就会按照他们全家人口的多少给他们重新分配一块土地,免除他们多少多少年的赋税,给他们喘息和缓和的时间。
次一等的,对于那些不主动上报、但是后来被官府自己查出来的人户,分给他们的土地就会比主动上报的人家少一等。
因此在龙徽元年到龙徽三年的这段时间里,皇帝重新得到了足足八百万户的人口。
但是梁立烜自己心知肚明的是,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会有很多的漏网之鱼不愿意上报户口。
比如说,还有一些百姓他们更愿意去做地方豪强之家的佃农,寻求豪强们的庇佑;比如说,有的百姓,他们一家人并不需要什么官家分给的土地,因为他们本来也不靠土地养活自己,他们是做手艺生意的商人等等。
那时候梁立烜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因为立国之初,他暂且还腾不出手来料理那些豪强之家,暂时——暂时也就由他们去了。
然而今年今日,皇帝再度下达了十分严厉的“括户之法”。
他诏曰,三月之内,不愿意将自己的户籍上报官府的,事后一经查出,子孙后代皆没为官奴。
他鼓励邻里百姓积极告发那些隐匿自己户口的人,只要告发成功,这些没有户籍的人成为官奴之后,他们原有的土地就会分给告发者。
后来,皇帝又重新在全国各地搜罗出了近一百万户的人口。然而他查遍天下,最终也没能找出一户可疑的人家,看着像是赵观柔在外面重嫁的丈夫和所生的儿子。
——不过这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
吩咐下去了这些事情之后,梁立烜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这间屋内转了许久。
嘉合居虽然多年不曾住人,但是梁立烜一直都有命从前梁府那些他信得过的老媪们留在此处日日打扫,所以屋内就连一片落灰的地方都没有,一切都是那样的干净整洁。
就像这间院子的男女主人一直在这里生活着一样。
梁立烜忽地随手翻开了内室的一只抽屉,瞥见里头放着的一本厚厚的账本。
他的眼睛忽然就被刺痛了一下,酸涩地几乎想要落泪。
方才,就是赵观柔当着他的面,亲口告诉他她再嫁生子的事情,他都强忍着没有真的哭了出来。
然偏偏就在他这样压抑着情绪的时候,让他看到了这本账本。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账本,而是一份聘礼和嫁妆单子,因为将这两份东西合在了一起,实在是颇有些厚度,所以干脆做成了账本的样子,翻看起来更加方便。
就连账本所用的纸张都是当时最贵最好的纸,封面的是喜庆的撒着金花的朱纸,那红色至今都不曾褪色。
梁立烜将这本账本握在手中,骨节分明的修长十指不住发颤。
——这是当年他娶观柔的时候,亲自为观柔所准备的聘礼和嫁妆单子。
是了,观柔的嫁妆也是他亲手准备的。
赵将军夫妇去的早,虽然留下了些产业,郭顺玫那时也说就将这些作为观柔的嫁妆,也是足够了的。
但是梁立烜偏觉得还不够。
观柔是他亲自养大的毕生挚爱,是他的至宝。
她要嫁人,不仅聘礼得给的足足的、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就连她的嫁妆也不能逊色于旁人。
他还记得他对她说过,观柔,虽然岳父岳母不在了,可是你这一生都不要害怕孤单、害怕没有人保护你。你嫁给我,我这里不仅是你的夫家,也是你的娘家,我永远都是你的家人。
所以他一件件地给她准备了嫁妆,还特意派心腹去当时大齐的国都长安和西都洛阳仔细打听了一番,看看当时长安洛阳的顶级贵女们初嫁,都是用的什么样的嫁妆,都需要娘家配备什么。
心腹回来后,给他照抄了一份当时大齐的太子迎娶太子妃时,太子妃娘家给的嫁妆单子。据说有什么南洋的珍珠、外藩的宝石、海外的珊瑚……都是各地的奇珍异宝,贵在难求,寻常人见不到的,所以比光用金银堆出来的嫁妆还气派。
梁立烜也一样样地命人备齐了来。大到珠玉首饰,小到什么香囊、绣帕之类的女儿家的小玩意儿,他都细心问过,还特意重金雇来几位蜀地和江南的绣娘单独为观柔缝制这些东西。
他的挚爱,配得上这样珍贵奢华的嫁妆,她的父母不在,就该由他来准备。
他一定不会轻视了她,叫她在他这里受委屈的。
那时候郭夫人私下还说他,梁立烜不管不顾地继续准备,甚至后来弄的观柔的嫁妆比那位太子妃的嫁妆还丰厚一些。
而准备自己给观柔的那份聘礼时,梁立烜也是格外用心。
用心到什么程度呢,当时他父亲梁凇还私下笑骂了他一句,
“你干脆把老子的幽州都送给她家姓赵算了!也省得你到处搜刮老子的东西当你的聘礼了!”
梁立烜年少轻狂,颇有些“恬不知耻”地回道:“这幽州将来就是儿子的,儿子的东西,和她的又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