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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暴君心尖月by婉婉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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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她就将赵家的这处宅院在何镇何乡何地细细讲给观柔听。
观柔的神色越发茫然恍惚,“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怎么会在这里……女儿、女儿……”
丁夫人只当自己的女儿将将醒来,心思还有些懵懂,但是听到观柔口中直直念着“女儿”二字,她还是极高兴的。
“是了,你是娘的乖女儿,爹爹和阿娘的宝贝女儿!——六郎、六郎你看,我们娇娇什么都懂!她知道她是你我二人的女儿!”
赵省荣注意到榻上那少女的神经似是被猛地刺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他们:
“……爹爹、阿娘?”
他叹了一口气,让妻子不要过分激动,吓坏了女儿,旋即自己开了个方子,让家中的仆妇下去熬煮了。这是一味补汤,是给自己刚刚醒来的女儿补身体的。
再之后,女儿乖乖地喝了汤,然后就没再说话。
丁夫人当夜本欲守着女儿一起睡。
但赵省荣看女儿的样子,却是怯生的,所以还是只让仆妇们看着她,和妻子商量明日晨起再来看她。
如赵省荣所预料的那般,第二日再见到女儿时,她显然镇定了许多,十分自然的上前给他们请安问好,叫他们爹爹和阿娘。
这些年里女儿虽日日昏睡着不得个清醒,但是赵省荣夫妻对女儿的“教育”从未松懈过。
妻子丁夫人时常在外头购置了许多有趣的话本书刊,回家趴在女儿的床头念给女儿听。
女儿七岁的时候,她会在女儿耳边自言自语地叮嘱道:“娇娇,你这个年岁就不能再同儿郎们一处随便玩了,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会子,该学会避嫌了。”
女儿十岁时,妻子会告诉她说,“娇娇,你如今十岁了,就该在家里静静心学些针线活儿、多读书多识字了。”
女儿十三岁时,丁夫人又念叨道:“十三岁的娇娇女孩儿,大多都相看夫家,准备绣嫁衣了。”
是以,凡百的种种,丁夫人也曾对着睡梦中的女儿念叨过该如何处世、如何孝顺对待父母长辈等等。
他们对这个女儿自然而然的“懂事听话”都没有感到太大的疑惑,以为真的只是女儿在睡梦之中听到母亲的念叨教诲所学会的本领。
这一日,赵家一家三口一起用早食。
观柔看起来还是很虚弱。
这种虚弱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得益于赵省荣夫妻多年的悉心养育,女儿的身体根本没有什么大小疾病,分明康健得不得了。
观柔开口问他们这是什么年月了。
赵省荣道:“龙徽六年,正月廿一。”
因为这个崭新的大邺王朝建国还不长,所以赵省荣用饭时就多提了几句,和女儿讲起了这个离他们最近的改朝换代的事情。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能够在自己平安活着的情况下亲眼见证群雄逐鹿、诸侯混战继而改朝换代的局面,绝对是最值得议论和吹嘘的大事了。
只是在赵省荣提到邺帝平定天下、经营江南之事时,观柔忽然浑身发颤,猛地吐出了口中的粳米细粥。
丁夫人连忙斥责丈夫:“男人们战场上打打杀杀的事情,非讲给娇娇听吗?娇娇都被你吓坏了!什么梁猴梁猪的,又同我们何干!”
赵省荣慌忙住了口。
然而,又在三日之后,女儿观柔却主动和他们打探起了这位邺帝。
这三日里,观柔就像是丁夫人最满意的一只可爱娃娃,任由丁夫人百般摆弄,给她换上一件件漂亮衣裙、梳着发髻佩戴首饰钗环、乖乖吃下丁夫人喂来的所有汤药食物。
对于她一个闺阁弱女子忽然打听远在洛阳的当朝皇帝的事情,赵省荣是感到惊讶的。
但观柔却说:“女儿只是好奇当今皇帝可是爹爹所说的前齐的那些昏聩君主。毕竟……咱们家里只有爹爹阿娘和女儿,若有个好皇帝管着咱们,咱们才可以一直过太平日子嘛。”
这话说得很得丁夫人的心意。
丁夫人一边拨弄着观柔的头发,一边随意道:“陛下啊,是个明君,毕竟亲手打天下的人,多半知道珍惜的。不过往后那些守成之君就不知道是什么做派了。毕竟那几个小皇子也还小,看不出什么来。”
观柔身子一僵:“……几个小皇子?”
“皇子就是圣上的儿子嘛。皇帝的儿子叫皇子,闺女就叫公主。当今陛下娶的是亲舅舅郭家的小姐当皇后,不过几个皇子公主听说没一个是郭皇后生的,都是各宫娘娘们生的。——是吧六郎?”
赵省荣接了话茬,“是啊,郭皇后中宫膝下无子无女,倒是薛贵妃生了不少。”
观柔的身子越发僵硬,嘴唇也有些发白。
不过在丁夫人把她的头发梳好时,她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她又状似无意地问丁夫人和赵省荣,“那这皇帝老不老呀,他大闺女大儿子都有多大了呢?是不是过几年就要婚配了?”
赵省荣哈哈大笑,“咱们如今的皇帝是年轻帝王,长子长女都不过三四岁罢了,连五岁都没有!哪就这么快婚配了?”
“长女……五岁都没有?”
观柔脸色一白,竟然将手边的一只瓷瓶碰碎了。
丁夫人连忙说没事,说等会叫仆妇来收拾了就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叫女儿别放在心上。
赵省荣问了一句:“怎么了,大公主不到五岁,娇娇是觉得奇怪吗?”
观柔苍白着脸色点了点头:
“是啊,这陛下……不是早就成婚了吗?难道从前的妻室没有生过公主,陛下是称帝之后、在洛阳才有了公主?我只是算了算,爹爹这个年纪……女儿都已经十岁了呢。”
赵省荣浑不在意,“如今宫里不喜欢说,不过世人大多知道,陛下从前娶的那个同咱们都姓赵,叫赵夫人。是原配。娶了数年了,后来在陛下娶郭皇后之前,不明不白地死了,也未留下儿女,之后就没人提了。我也是隐约记得有这个人。”
“赵夫人……没有留下儿女?”
说完这句话后,观柔忽地委顿在地,竟是昏迷了过去。
后来的许多天,自她清醒之后,她都时常趴在床边遥望着北方洛阳的方向。
这些话,皇帝是分开询问赵省荣和妻子丁夫人的。
虽然问话的语气还算客气,并不是拷问,但是也隐隐地暗示了赵氏夫妻一层意思:
他们若是之前不曾对好口供的话,如今只能各自有什么就说什么,不得隐瞒欺骗皇帝。
否则若是他们夫妻双方对上来的言词不一样,那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所以赵氏夫妻二人各自都说得十分详细了。
不过自然了,期间丁夫人骂的那句“什么梁猴梁猪的,又同我们何干”的话,夫妻二人都十分有默契地没有说出来。
又一个时辰之后,梁立烜拿到了来自赵省荣夫妻的两份几乎相同的证词。
只看了这些话,他就越发可以断定,观柔自然是“借尸还魂”回到他身边的无疑了。
他心下百转千回、肝肠寸断,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满脑子究竟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些话,因为从前他没有过多怀疑过南地赵女的身份,所以根本不曾仔细查问过赵省荣夫妻。
不过,如今他都知道了。
原来,原来如今的观柔,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她了。
他以为她是在火海之中受到他人相助趁乱逃了出去的。
但是如今看来,从前的赵观柔确确实实是已经死了的。
他的妻子,的确就在他重新娶妻纳后的那一日,葬身于漫天的火海之中,最后变成了一堆灰烬,尸骨无存。
亏他之前还敢那般厚颜无耻地想着是有人救她出去的。
他怎么能自作聪明地想得那般乐观?
事实的真相,是赵观柔从未等到什么人生中的所谓“贵人”,更不曾有人对她施以援手。
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没有人去顾及她这个新帝的弃妇。
她真的是生生被人烧死的。
只要一想到这些,梁立烜眸中几乎滴血,心痛到浑身痉挛抽搐,最后无力地跪伏在地,胸膛剧烈起伏。
他猛地一下自心肺之间呛出一大滩鲜血,足足染红了他身上帝王常服的一大片。

第106章 她想要避子药。
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天色变得有些昏黑了,皇帝才慢慢从地上支起了身体。
这期间一直只有他一个人待在这间书房里,无一个宫人侍女敢进来打搅他半分。
当今皇帝从前乃是从军打仗的枭雄起业,出身北地武将家族,是以经年的行伍生涯锤炼下来,他自生得一副极健硕的身躯,龙骧虎步,体格何等壮实,本不是轻易能示弱于外的性子。
然他此时因为极致的痛楚和内心所受的万般煎熬折磨而颤抖着跪伏于地,却无端让人觉得他的身躯有种薄如纸片的虚弱感。
像是能被一阵风吹散似的。
情天恨海,茫茫风月之中,他满腔的情意也不过是一纸碎片,无处依托,被吹得七零八落。
没有人能救赎他。
梁立烜从地上起身时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阵昏黑嘈杂,吵得他头疼欲裂。
他抬眼打量着这间自己从前用了很多年的书房,喃喃自语地说道:
“她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妻。谁都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她只能是我的……”
其实赵观柔昨日叫来薛兰信和柴子奇,并不是故意为了气梁立烜什么。
是因为她有几句很重要的话想同他们说。
其一是对柴子奇。对这个人,观柔自始至终是怀揣着满腹的愧疚的。他被梁立烜那个疯子无端牵扯进东月的身世之事,被梁立烜泼上了一盆腥臭的脏水,又几乎被毁掉了自己全部的人生,留下这一身的陈疾旧伤来。
观柔如何能不愧疚。
但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继续劝柴子奇辞官回兖州。
“我知道兖州是极好的地方,总归又是你的故乡。你如今这一生的积病,是该找个地方好生养一养的。他……他那个疯狗一般逮人就咬的性子,纵使如今他知道你是他的胞弟,对你客气了些,可是万一哪日又转了性了呢?
柴子奇,我觉得——咱们倒不如惹不起就宁可躲着吧。你从他那里辞了官回兖州去休养身子,也不必再问这些俗世里的腌臜事务了。到底不在他跟前露面了,让他想不起你这个人也是好的。”
说这话时她是有些惭愧心虚的。
因为她无力能确保柴子奇的安危,所以她能做的就是劝他躲着——可是实际上,柴子奇的人生本不该这样黯然失色。他若是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现在应当是个位列列侯的贵胄世家的家主,妻妾成群,儿女满堂,封妻荫子、手握重权,享尽人间快活得意事。
但是柴子奇听到她这样说,竟然想也不想地就同意了。
“这也是臣的心意。臣愿意听女君的话。”
薛兰信听了这些话,也连忙道:“我日后也想回兖州去。”
其二,观柔想说的话就是对薛兰信说的。
她带薛兰信来到内室,私下请求薛兰信为自己制一份不易被人察觉的避子药。
薛兰信脸色一变,看着观柔的目光有些哀切:“他对你……”
赵观柔平静地笑了笑:“还没有。暂时还没有。你放心吧。”
“兰信。只是我知道他的性子,既再度入了他的后宫成了他的妃妾,这种事情也是迟早都会发生的。我不能不早做筹备。”
她抬眼望着窗沿处渗透进来的一些日光,眼神恍惚而又带了股苍凉的意味,
“我不想再给他孕育子嗣。有了一个月儿的前车之鉴,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想再怀上他的孩子。求求你帮帮我,为我偷偷准备一份避子药。若是能一了百了直接断了我的生育,便更好。”
就在十年前,赵观柔还那般期盼地生下那个男人的孩子。
自从两次小产之后,她不知求了多少神佛,每月吃了多少顿的斋饭,只愿求佛祖神仙能再赐给她一个孩子。
一个独属于她和梁立烜的孩子。
大约在她年少无知爱上那个人时,为他生儿育女就是她毕生最大的梦想了。
她知道梁立烜几乎从未体验过来自父亲梁凇和母亲郭夫人的关心疼惜,所以她希望给他一个更加完美的家。
在那个家里,她是慈爱的母亲,他是宽和的父亲,他们有可爱的儿女,一家人和乐美满的生活在一起。父母慈爱,儿女孝。
这些事情,薛兰信也是知道的。
她也知道从前的赵夫人有多珍惜和梁侯的夫妻情意。
兰信的记忆也不禁如潮水一般涌现到她脑海前。
她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幽州侯的赵夫人嘱托自己为她配药时,配的是一副坐胎药,那是一种助女子有孕的药。
那时候的赵夫人握着她的手对她说:“兰信,你一定要帮帮我。我真的很想生一个和梁侯的孩子。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可是画面一转,时光荏苒,太多的恩怨情仇从几年的岁月里一一发生,而今所有人的心境都不复当年模样了。
今时今日的赵观柔再度握住了她的手,求的却是一味避子药,她说她真的不能再怀上他的孩子。
兰信顿了顿,对观柔说道:“观柔,你放心吧。我明白你的心,一定会为你做好这件事的。正巧我去年才制了一堆山楂干儿,是掏了核的。届时我将那些避子药做成小药丸的样式,塞在山楂干里偷偷送到你这里来,想旁人必不会容易发现。”
观柔握紧了她的手连声向她道谢。
薛兰信笑了笑:“你还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同柴子奇和薛兰信分别说完这两句话后,薛兰信因为有事,很快便离开了。
柴子奇却留下陪东月玩了一天。
毕竟他日后是要长居兖州的人,身为叔父,只怕一别之后又要数年见不到自己的侄女,自然是想要在辞官之前多陪陪月儿,观柔也是欣然同意的。
她并不知道梁立烜因为此事而愤怒不满,而且,大约就算她知道了心中也不会有什么过多的涟漪了。
这天晚上,梁立烜又来麟章院寻赵观柔。
他特意换了顶发冠束发,并且命徐棣在梳头时多多遮掩住他的白发,又寻了件刚新婚时观柔夸赞他穿着好看的衣裳。
仔仔细细妥帖地将自己收拾了一通,梁立烜这才敢来找她。
在踏入麟章院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痛到在发颤。
从前自己亲手带大、养大的女孩儿,那般美好的观柔啊。他明明一直都想将这世间最美好珍贵的东西拿来奉与她的,她在他心中分明是那千般万般的珍贵。
可是偏偏人世间就是会有这样可笑的笑话。
她被他亲手毁了。
在他拥有整个天下的时候,自己心爱之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害死。他却救不得。
大抵是此时更添了些近乡情怯的心思,梁立烜在麟章院外站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敢进去。
彼时观柔和女儿早已用完了晚膳,母女两人正在烛火下温习学业。
主要是观柔带着女儿复习她这两天才学过的几个字和词。
因差不多就要到了就寝歇息的点,所以观柔发间的钗环也卸去了大半,她半披着如云的鸦发,身上披着一件淡紫色的裙裳,神容温婉自然。烛火照在她羊脂玉般白皙细腻的容颜间,更衬得她如就画卷间的神女般安然宁静。
此时,她正微微抬起天鹅般细长优美的脖颈,在烛火下认真地检查着女儿书写的几个字。
而女儿东月亦十分认真配合,碧蓝色的瞳仁中隐约倒映着面前的几卷书目。
这样的画面何等的温馨静谧,不就是他这一生所求的东西么。
梁立烜不觉有些愣住,呆呆地又站在那一扇珠帘外站了许久,似乎是不忍自己的出现惊破了此刻的美好。
不过东月还是很快发现了自己的父亲。
“爹爹!”
“月儿!”
看到女儿一边叫着自己一边扑到自己怀中,梁立烜的心也似被这可爱的孩子稍稍抚慰了些,连忙将女儿一把抱起。
还好还好。他还有一个和她所生的女儿。
他和观柔,还有一个属于彼此的孩子。这个孩子能将他们继续牵连在一起的。
梁立烜有时都不禁会想,倘若没有女儿,那么光靠着他和观柔之间本就早已破碎的情分,更加没有一丝能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了。她一定早就离开了他。
幸亏他这些年中对女儿还算疼爱上心。
听到皇帝过来的动静,赵观柔放下书卷,起身隔着珠帘向梁立烜屈膝行了一礼。
“妾未知陛下驾临,早已卸发梳洗,是以衣衫不整,不敢冒犯天颜,只能隔帘恭请陛下圣安。求陛下恕罪。”
衣衫不整,所以不愿见他。
多可笑的理由。
梁立烜的唇角边牵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他们是多年的夫妻啊!
笫榻之间欢爱情浓的时候,彼此什么样子都相互见过无数遍的。
现在她却说衣衫不整不宜见他了。
但梁立烜到底不敢强求,也只好隔着珠帘轻声道:“无事的。观柔……我同你说过很多次,在我面前,你万不用如此生分,更不用向我行礼才对。……咱们,都生分了。”
赵观柔的语气却让人挑不出错来:“君臣有别,妾不敢僭越。”
梁立烜喉中一阵滞涩。
这个人如今对他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君臣有别的话,实际上只是拿这些作为搪塞他的理由,光明正大地想要疏远他而已。
什么君臣有别。他几时说过他要和她做君臣!
她是他毕生挚爱,她明明是他的妻子!
梁立烜没有回观柔的这句话,他召来照顾东月的婢子,想了个理由哄月儿和婢子下去玩了。
房中便只剩下他和赵观柔两人。
珠帘内,赵观柔小幅度地向后退了数步,下意识地想要离这个男人更加远一些。
珠帘外,梁立烜将她的这些动作尽收眼底,却强忍着没有撩开那一扇珠帘、拥她入怀。
到底他怕惹了她的厌恶,只能强忍着。
静默片刻,还是梁立烜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一室的无言。
“观柔,不两日就是咱们商量好的一家三口一起去祭拜你父母的日子了。因是祭祀天地祖宗一样规制的大祭,又是头一次带咱们的月儿见外人,所以不好叫月儿出了什么岔子。何况这些祭祀之礼多是复杂繁琐的,不若明日……我请礼官们来麟章院教导月儿这些礼节?”
怕赵观柔觉得这是累坏了孩子,梁立烜又解释道,
“我特意命他们简化了许多不知所云的繁文缛节,并不会累着月儿。月儿只要陪你我一起站着,该跪的时候跪就好了。礼官们就是教月儿在祭礼上应当怎样站怎样跪。”
赵观柔早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没想到梁立烜竟然一直没忘。
而且他似乎真的打算借着这次机会,将她和月儿母女的身份彻底公布于众。
观柔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喃喃回绝道:“不去!我不去……月儿也不会跟你去的……”
梁立烜有些错愕地挑起了剑眉,神情十分受伤,“为什么?”

第107章 女凭母贵。【章末附一些说明】
赵观柔不觉再度后退两步,一手拢了拢自己披散的头发,别过了脸去没有看他,而是将自己的视线落在了房中的一处摆设古玩上。
沉默了许久之后,她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或许也不知该如何说。
梁立烜的心思,她如何不知道?
他自然是自认为亏欠了她和她的女儿,这些年里没有给予她皇后的名分和她女儿公主的尊荣,所以现在真相大白之后,他便想将她和她的女儿名正言顺地带到天下臣民的面前,告诉他们,这是他的女人和他的女儿。
外加这样一番册封之后,她就会永远被钉在他妻子的这个宝座上,再也无法逃离他。
这些东西,不都是从前的赵观柔最期待的么?
在怀着月儿的时候,她常常捧着孕肚,独自一人艰难熬过孕期所有的痛苦反应,每每这些时候,她都会在心底幻想她和孩子与梁立烜共同站在高台之上接受臣民叩首跪拜的模样。
想象着挨过这几个月的不适之后,他们就会是天下最尊贵的一家三口,可以享尽天伦之乐。
可是为什么,现在这些东西她都不想要了,甚至还十分排斥抗拒呢?
观柔不知道。
即便隔着一扇珠帘,她都能感觉到梁立烜投射在自己身体上的灼热视线,似乎想用眼神将她看穿一样。
让她浑身汗毛直竖,一阵反胃作呕。
原来有的人,仅仅是用目光逡巡在她身上都足以让她感到不适。
梁立烜对她的反应自是十分不满的。
他向前迈了一步,珠帘末端的流苏轻晃,打在了他的衣摆间。
“观柔,你当知道的,月儿是你我的孩子,更是我唯一的孩子。她是我的长女,是大邺的公主。她的生母,自然就该是我的皇后。你缘何不愿意带着月儿同我一起去祭拜你的父母?”
观柔极轻地笑了下,“公主的生母已死,妾乃江都赵氏女,并非陛下原配。更何况……若是公主生母之父母在天有灵,焉知他们就愿意见到陛下呢?
陛下,您觉得赵将军和杨夫人若能有重来一世的机会,他们自己能有选择的时候,会愿意将女儿嫁为梁家妇吗?便是不谈重来一世,纵使是十六年前他们还活着,他们会选择梁氏儿郎为自己的女婿吗?”
梁立烜浑身一震。
她果真知道该如何刺激他让他发狂。
是啊,赵偃和杨拂樱若是还活着,他们真的愿意见到自己这个“女婿”吗?
她父母若是有的选择,会将女儿嫁给他吗?
只怕他连进她家的大门都进不了吧。
这桩婚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得到过她父母的点头同意。
原不过是他趁人之危,欺负她父母早亡,上头没有长辈呵护、替她考量,所以将她骗到了手中,让她受了数年的委屈磋磨。
赵观柔拢袖向他屈了屈膝,“求陛下好歹看在赵将军曾经救过高皇帝的份上,看在他们是公主外祖父母的份上,赐赵将军夫妇一份安宁吧。”
梁立烜忽然掀了掀眼帘,看着她的目光格外惹人深思。
他猛地一下撩开那扇珠帘,直接闯到了观柔的面前,两只大掌紧紧地扣住了观柔纤薄漂亮的肩膀。
“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皇帝寂寥又无奈地叹息,双眸紧紧盯着观柔的表情。
他问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但说话的语气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不耐烦的谴责的意味,相反,只有浓浓的放下身段、将自己低到了尘埃里去讨好的无可奈何。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心底积攒了太多的愧疚,心疼,懊悔,还是这十数年来对她满腔的爱意,他全都想倾泻出来;然对方自始至终冷漠相对,全然拒绝他所有的行动,什么都不要。
那他该怎么办呢?
这个人看似在他身边,实则离他如此遥远,让他根本无法再靠近她。
明明是一步之遥,却又甚过天高地远的距离。
他真的很想问她一句,赵观柔,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告诉我好不好……
告诉我了,我才好弥补你,才好满足你的心愿,我才能学着去让你快乐。
赵观柔垂首避开他审问似的眸光,
“妾能再度回到女儿身边,已然感激不尽,不敢多有所求。从前妾最放不下的就是妾的女儿本该拥有的嫡长公主的荣耀,所以一直不愿承认自己与人私通、不愿污了公主的清名。
可是大约因为是死过一回的人,所以对这些东西也看开了许多了。妾如今只想承蒙陛下的这点补偿的恩情,和女儿安安稳稳、清清静静地度过余生就好。什么荣华名分,不过都是可有可无的身外之物罢了。
——但求陛下恩准,妾和东月定对陛下恩德叩首牢记一生。”
“……什么意思?”
梁立烜似乎尝到了喉间一片铁锈般的血腥味,震得他头皮发麻。
观柔定了定心神,还是尝试着把自己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月儿虽然是陛下亲女,可是一双蓝眸……确实是难以向世人解释。妾也不想让女儿再牵扯到这些世俗的言语议论之中。——倒是河西一带,中外来往的商人颇多,和月儿一样的胡人、胡女也数不胜数,坊市之间的百姓都见惯了。再者那里也十分繁华。妾心中想着……想带女儿去那里定居,如同民间普通百姓一般生活,置办个宅院,做点小生意,和女儿一辈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就好了。”
其实她心中大概猜到了,梁立烜是不会同意的。
但是在她说完这番话后,皇帝并未急着反驳,而是低声问道:“你想带咱们的女儿,改名换姓去河西一带隐居,从此远离宫闱,是么?”
赵观柔点了点头,“妾会照顾好月儿的。”
“好,好,好啊。”
皇帝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旋即十分凄凉地笑了笑,
“——你要带女儿去河西,那么我这个父亲呢?你打算让我待在哪里?你是想远离宫闱,还是根本只是想远离我?!”
观柔的神色毫无波澜,但她能感觉到梁立烜扣着她肩膀的力道大了许多,几乎有些弄疼了她。
“妾愿意用十年寿命,换陛下再觅佳人。祝陛下新立贤后,统领六宫,侍奉君王,愿新后可同陛下早日绵延后嗣,届时自可大邺江山千秋万代,功在青史。
——妾和月儿,只想过平平静静的日子。”
梁立烜艰难地闭了闭眼睛,眼前似乎有数只飞蛾扑闪而过,让他头痛欲裂。
伴随着头痛的,是他的心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掌勒紧、揉碎,碾压得不成了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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