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暴君心尖月by婉婉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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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柔开始意识到自己这一生的悲剧到底源自于哪里了。
男人的心到底变不变,其实归根结底都是次要的。
最可悲之处在于,从前她太傻,以为自己的和他的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一心为梁侯打理诸事、为他遴选人才,却忽视了培植自己的势力。
假使她有权力,或是梁立烜没有权力,那么今时今日的梁立烜根本都没有办法把她当做一个物件一样不在乎她的意愿。
有一句话,他说的倒还是不错的。
这天下,本也该传给她的血脉。
梁立烜起大业至今,她在他身后也出了不少的力,凭什么她的孩子不能成为这万里江山的下一位主人?
与其对着梁立烜摇尾乞怜,求他允自己和女儿自由,然后又在这种“自由”中整日担惊受怕的话,那么她宁愿留下来。
留下来,做皇后,利用皇后嫡出的身份为她女儿的皇太女之位亲手铺建道路;用皇后之位使她可以触碰到的权力收拢到她的羽翼之下。
她要和女儿共同做这世间最尊贵、最富有、最有权势的女人。
从前她就犯了一个错,她总是安安心心地待在梁立烜的身后,被他光环和势力所笼罩,以为就算夫妻情薄,可她好歹也还是他的妻子,他总归还是会照顾庇佑她一生的。
现在她一时想差了,竟然还想再去犯一次这个错,带着女儿去一味的躲避和远离。
为什么要远离?
为什么要远离他?
观柔缓缓地掀起眼帘,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她不会远离他。
因为这个男人现在在这个世上就代表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所有在他身边的人都能得到这份权力光芒的笼罩,都有机会一步升天。
她会利用这个在他身边的机会,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才是最符合实际的举措。
更何况……
观柔心中也暗暗想到,梁立烜确实已经三十六岁了。
年纪不小了。
很多皇帝三十六岁的时候都已经埋在土里了呢。
他这些年没少折腾折磨自己的身体,才三十六岁就生出快满头的白发,料想也是个短命的征兆。
活不长的丈夫,尚且年幼的女儿……
她必须尽早做出抉择。
几乎只是片刻之间,赵观柔便将往后数十年自己和女儿真正应有的人生给安排好了。
她用力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澎湃,第一次反握紧了梁立烜的手,同他十指相扣。
“二哥,我想清楚了。我会留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了。我会做你的皇后,和女儿永远陪在你身边。”
陪在你——的龙椅和玉玺身边,哪里也不去。
观柔只有在很小的时候才唤过他二哥。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梁立烜几乎快碎裂成灰的心似乎又弥合在了一起。
听到她开始愿意唤自己一声二哥,他一时愣到了极致,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又问了她一句,“观柔,你说什么?”
观柔浅浅一笑,笑意温柔一如当年。
“二哥,我知道你这一生都太辛苦了。往后……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我和女儿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你不愿意吗?”
几乎是瞬间,一滴滚烫的泪砸在了赵观柔的手背上。
梁立烜用力地将观柔搂进自己怀里,泣不成声。
“我愿意。”
“我愿意观柔。”
“我原以为我这辈子都再也等不到这一天了。”
这倒是观柔第一次看到他哭成这副样子。
梁立烜这个人生性高傲又要强,自负又刚愎自用,打小起,就是个不论受多大的伤多大的痛都绝不愿意掉泪的人。
没想到今日她反而能看见他在自己面前这般落泪。
倒真是难得。
到底想到先稳住梁立烜还有些用处,观柔咬了咬唇,逼着自己伸手环抱住他,在他宽阔的后背上抚了抚。
“我会留下来,再也不离开二哥和月儿,二哥放心吧。”
假如要想女儿真的登上储君之位,那么梁立烜这个父亲的支持,暂时就是最重要的。
赵观柔必须先哄着他、稳住他,让他心甘情愿地把自己肚子里的所有血肉内脏都掏出来,用来滋养她的女儿。
等他失去作用了,等她不必再受他挟制了,再和他翻脸也不迟。
她如是想着,而她后来亦是将同样的“翻脸不认人”这一点玩到了极致。
这一夜,是梁立烜自失去她之后睡得最最安稳又安心的一晚。
他们两人照旧同床共枕,而观柔也仍由他将她搂在怀里,彼此相拥而眠。
这是梁立烜曾经做梦也不敢奢想的场景。
哪怕潜意识里,他分明也是察觉到了她的反常的。
可是这久违而又难得的温柔乡之前,他实在顾不得再去深思了。
又或者说,是他自己的大脑有意识地去阻止自己思考她的反常。
他不想亲自在脑海中揭开一切血淋淋的真相。
目前的境况,就已经足够了。
他很满足。
不去想,不去想,都不去想。
只要他不去思考不去想,那么一切的事实真相都会像他此刻所看见的、所经历的一般美满纯粹,再没有其他掺杂进去的东西。
现在他们两人离得如此之近,就连彼此的心脏似乎都紧挨着对方的在跳动着。
他的心脏在为了她而跳动,而她的心脏在等待着他的停止跳动。
不过又是一夜的同床异梦罢了。
翌日晨起后,梁立烜久久地缠着赵观柔不愿起身。
他实在是依恋这一刻的温存和甜蜜,只想永远地缠着她不放手。
这样阳光明媚的清晨,他们夫妻相拥,在榻上懒懒地继续歇着,彼此闲谈,偷着懒儿,实在是再惬意不过的时刻了。
亦是他同样幻想了数年的场景之一。
从前他经常征战在外,夫妻之间更是聚少离多,许多个领兵在外打仗的日日夜夜,他醒来时都是孤身一人,说不出的寂寥。
今日倒是让他实现了一回。
而观柔的身子没有好全,此时也是懒懒地不愿起身,遂也就随他去了。
梁立烜此时像只巨大的黏人的狼犬一般在她身上拱来拱去,汲取着她身上的美好气息。
和那个铁血手腕的君王没有半分想象的帝王。
他一边埋头索吻,一边对观柔承诺道:“在月儿外祖父母的祭礼上,我会当着整个幽州、整个天下的面前,册立咱们的女儿为皇太女,这世间第一位皇太女……”
“正好趁着我现在还没杀够人,我倒要看看是谁还敢反对,便去一一杀了来。”
其实观柔自己心中也是清楚的,她和梁立烜两人如今就是一张拉紧了的弦。
只要两人继续这么僵持下去,那么这张弦迟早会有断裂的那一天,届时便是两败俱伤。
徒留下一个年幼的女儿,早早就要承受她父母的关系恶化所带来的恶果与痛苦。
她和梁立烜能够闹到后来那个份上,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命中注定。
只是身为人母,无论如何,观柔也不想再让女儿受伤。
女儿的异眸的确与她无关,更不应该是她身份尴尬、受人议论的罪证。只要她这个做母亲的活着一日,她就会让她女儿成为这个王朝身份最尊贵的嫡长女。
成为来日江山的主人。
哪怕……哪怕这个时代并不欢迎一位女皇帝,哪怕女儿在这个位置上做得并不是很好,可是她也要亲手将女儿送到这个位置上去体验一番。
让她的女儿体验一番以前只有男人才享受过的君临天下、唯我独尊的滋味。
之前她想要带着女儿避世隐居,让她身边的人不会因为她的异眸而对她露出异样的眼光。
如今想来,却是她错了。
她要让她的女儿也站在那万人之巅,让她女儿的臣民们连直视她女儿眼睛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在梁立烜也给出足够而又合适的台阶之后,她也愿意“识相地”做出了自己的让步,松下了自己手中握着的这根弦,让她和梁立烜之间的关系趋于和缓。
因为她知道现在和梁立烜早早翻脸还不是时候。
这日的早晨,梁立烜于是又缠着观柔偷了个大懒,日上三竿仍不起,只一心缠着她不愿意放手。
似乎只要他一放手,她就会跑了一样。
好半晌,他偷偷观察了她的脸色,才小声地继续问道:“观柔,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件事……你说你同旁人又在外头生了个儿子,定是当时气我才说的对不对?肯定不是真的,对不对?”
想了想,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善妒不能容人、失去了正头丈夫的度量,他又闷闷地添上了一句,
“观柔,你不要多心,我绝不是怪你的意思。只是你若真的有了,那孩子到底也是唤我一声父亲,咱们还是把他接回宫里好,月儿也多个伴,我也会好好照顾他的。”
观柔轻笑了一声,抚了抚他的面颊和耳垂,这个愿意亲近他的动作,让梁立烜的心头都似被人注入了一股暖意,这阵暖流又很快流到他的四肢百骸之间,让他浑身轻颤。
倘若他真是条狗,能有条尾巴的话,现在这尾巴一定在讨好地疯狂对她摇动着。
他又往观柔跟前凑了凑,希望她能继续抚摸自己。
而观柔的口中也终于说出了那个他一直期待着的答案。
“自然是骗你的了。我这一生活下来的孩子就只有月儿一个,北地赵氏女和梁氏二公子的孩子,也只有东月一个女儿。当年……
我自昏迷之后,后来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再知道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就身在南地江都的赵省荣家中。我一醒来,就已是五年之后。那时候我心中最牵挂的就是二哥你和我的月儿。
后来经过我一番打听,才知道如今是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二哥是个有为的明君圣主,并且还新娶了皇后、广纳了后妃,生养了儿女成群,日子过得十分畅快,二哥,我心中当时是真的为你高兴的。
只是我却没有听说任何有关月儿事情,所以趁着当时的选秀,想要进宫看看我的女儿……”
听到她提起他后宫的事情,梁立烜连忙神色又紧张了起来,方才还畅快惬意地伸出来的那条狗尾巴,现在也狼狈地一下垂了下来夹紧了不敢伸出来了。
“观柔,观柔你别生气、你听我说,那些郭氏、魏氏她们,当时真的只是因为郭顺玫时常在我耳边念叨,我不胜其烦,为了叫她闭嘴,才假意纳入后宫的,我当真一个都没有碰过,这一辈子就只有你一个人……那些孩子,我也只是抱养来的,更没有一个是我亲生,我的孩子永生永世都只有你来为我生下的……”
——可是我根本就不想和你再有什么永生永世了。
赵观柔在心中冷笑连连,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我知道的,立烜,我相信你。你说没有碰过,就是没有碰,我都相信你。”
她轻柔地唤了他的名字,让他的心脏陷入一片的柔软之中。
观柔的答案让梁立烜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种事情,假如她真的一口咬死了就是不相信,那么他真的没有一点办法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自证,本就是这世间最难又最伤人的事情。
而从前的自己恰好逼迫她做过。
“幸而是上天眷顾垂怜,不知为何让我又借着这南地赵女的身子重新活了过来。只是立烜……这具身体,到底不再是我从前的身体了。这具身体的血,也不是我从前的血。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我。”
观柔慢慢地道,“所以,即便我用她的身体和你再有了孩子,这也不是我们的孩子。只有月儿才是我们的孩子,流着真正的我的血。立烜,你我此生都不会再有别的孩子了,也不会再有男嗣,我没能给你生下儿子,你怪不怪我?你若是真的还想要一位男嗣来承袭江山,我也不会怪你。”
她这话是暗示了梁立烜两件事情。
其一,她如今“重生”了一遭回来,是不可能再给他生孩子的了。她不想和他再有其他的孩子。
其二,如果他真的爱她的话,他也应该知道月儿对她的重要性,她不会再和他生儿子,他也不能让男嗣继位。不能让男嗣继位,还是让他传位给女儿的意思。
这就是要让梁立烜有所表示,给她和她的女儿足够的安全感。
这份安全感才是她愿意一下子态度大转弯和他虚耗下去的根本原因。
赵观柔这话说完后,梁立烜连忙答应了下来。
他这会子就是一只被人骗得团团转的狗,只要他的主人不抛弃他,随便怎么戏弄戏耍他,他都甘之如饴,他也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给她的主人。
如今他看似身居高位手握大权,是这段感情里的上位者和主导者,可以决定她的去留与否,实际上他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赵观柔才是握着他生杀大权的主人。
是他这颗心的主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都明白的观柔。我向你发誓,月儿一定会是我的独女,我一定会在我在世的时候,用尽我的一切力量让女儿坐稳江山。我们不要孩子了,我们不要别的孩子了,只要月儿就行。”
“观柔……”
梁立烜亲吻着她的额头,虔诚无比。
“你能重新回来一次,一定是上苍都怜悯我们的情意,是神明的旨意,既然能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咱们一定好好过,让我好好弥补你,好不好?”
观柔心中不屑,面上温柔如故:“好啊。”
他们在床上躺了上午的半天,下午时候,观柔觉得身上好了很多,这双腿也勉强能下地走人了,和梁立烜用完了一顿午食之后,她就说想要再去兖国夫人薛兰信那里看一看。
还不等梁立烜回答,观柔为了防止他不同意,又先发制人道:
“你那日做的事情当真是过分极了,薛兰信怎么说也是个未婚配的女子,又是正儿八经的国夫人,位同列侯的,你就随随便便围着她的宅子、闯到她家里去。就不说薛兰信如何了,二哥就不怕自己的声名受损?难道二哥平时也是这样对你的其他臣下吗?我如今既然身为你的皇后,和你夫妻一体,更该去看看她,和她好生道个歉的。”
梁立烜原先还是有些不情愿让她出门。
只要赵观柔不在他自己的眼皮底下,他都异常的害怕和恐惧,总觉得一转眼之间她就会继续消失,或者是出现什么意外。
外加一重就是,或许他自己的潜意识里也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再重新得到她的真心。
如今两人之间仅仅维持在表面上的这层温情,其实都是假的。
脆弱得不堪一击。
但是听到观柔话中说着的“我和你夫妻一体”的字眼,他又一下子就被哄得丢了魂魄,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只是观柔更衣欲走时,他又像狗似的粘着她,还颇有些不舍地道:“那你早些回来,今天晚上陪我和女儿一起用膳吧。”
观柔回了个“好”字。
等再次见到薛兰信时,观柔面上一丝异样都无。
薛兰信心下了然,将婢女们打发到了外间去,又悄悄将观柔引到一间隔音的内室。
“你这里如今可有现成的避子药?”
这是观柔开门见山所说的第一句话。
薛兰信眼神中闪过一丝愕然。
但她很快了然,见到观柔面色疲惫的样子,她什么都没多问,不多时便为观柔取来一粒圆润的药丸,又递给她一杯温水。
观柔想也不想地将那粒药丸送入口中,就着温水吞咽了下去。
一丝犹豫都没有。
“兰信,谢谢你。”
吃过了避子药,了却了一桩心事,观柔这才放下了紧绷的神经。
然后她才能好好坐下来,和薛兰信说上两句话。
也毫不避讳地告诉了薛兰信她如今和将来的打算。
薛兰信听完之后,亦是毫不犹豫地对她说道:
“你做的所有事情我都愿意陪着你,帮着你,你永远都不用怕连累我。就算真的有被你连累之日,这也是我的幸事,我绝不后悔。”
观柔握住她的手:“谢谢你,谢谢你兰信。”
还好她还有薛兰信。
千言万语的感激,到了嘴边,也就只剩下一句谢谢了。
除此之外,更无其他华丽的词藻可以表明她的心意。
略顿了顿,她似是在心中十分撕裂地犹豫迟疑了许久,终于才低声开了口,将这话对着薛兰信问出来:
“兰信,你精通医理,你可知道……有没有什么寻常人无法接触到、寻常医者无法辨别、又能悄无声息夺人性命的毒药?
最好是越能让人死得正常、叫外人看不出异样的,越好。”
赵观柔这话问的十分委婉。
但是她想说的意思也都在这里面了。
薛兰信当然一下就听得明白。
兰信起身,慢慢在房中踱步了两圈,声音极轻:
“怎么会没有,自然是有的了。我不仅知道,而且我也会调配。我也愿意让那个人死。”
她对着观柔微微一笑,“我会帮你的。因为我也想让他死。”
不知怎的,这话说出去后,观柔的心口蓦然感到一阵诡异的抽痛感,让她喉间都好一阵子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过还好当时薛兰信正在沉思中,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这股莫名的心痛终究还是并没能阻拦赵观柔的心意。
“男人的心都是会变的,皇帝的心意更是容易改变。古往今来,被废掉的太子又有何其多,晚年凄惨的所谓宠妃又是何其多。
皇帝们盛年时候喜欢的儿子、喜欢的储君,或许到了他们的晚年就不会喜欢了,不仅不再喜欢,父子之间还会变得像仇人一般水火不容。这些储君的生母人老色衰,而皇帝们自己又有了新的年轻宠妃,一切时机和局势都是会变的。”
观柔吐出一口倦怠的气息,“何况我的月儿还是个女子,我不能不提早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今时今日对他来说是“失而复得”,又容颜姣好不输当年,所以就算是图她这份色,梁立烜也愿意哄她一阵。
可是万一他二十年还不死呢?
万一他看到了她二十年后容颜衰老的模样呢?
赵观柔不在意梁立烜的真心,但是她却必须要提防他再次变心的这种可能。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根本就活不到晚年。
这才是最保险的主意。
观柔并没有在薛兰信处过多停留,只是把该说的话说完之后,薛兰信就送她走了。
离开内室之前,薛兰信还对她说道:“你等着我的消息就好。相信我,观柔。”
“咱们才是永远一条心的挚友。”
观柔也回以她一笑。
“当然。”
女子之间的至交之情,原来还是比那所谓的丈夫要更靠得住万分。
只是她的心头处还是时不时地一阵慢慢抽痛,虽然并不强烈,但是总是让赵观柔很不舒服,心口压抑地喘不过气来。
就好似有一样东西,在慢慢地从她体内剥离。
但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第118章 必须要立皇太女的理由。
赵观柔回到嘉合居的时候,梁立烜正和女儿等着她一起用晚膳。
见到女儿,观柔面上带了些柔柔的笑意,俯身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又低声问了几句女儿这两日可有好好读书之类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孩子正在长身体的缘故,观柔总觉得月儿现在仍然在不住地拔个子。
一日不见,都觉得她像是长大了似的。
看着她和女儿亲密无间的样子,梁立烜笑得十分温和,站在一旁看着她们母女俩说着话。
和女儿说过了话,赵观柔起身走到梁立烜身边坐下,又看了看他略显忐忑不安的神情,说话间的语气却是十分温和:“若是饿了,你方才带着月儿先吃就是了,不必等着我。”
梁立烜连忙说不饿,“我就是想等你回来。”
观柔微微一笑。
这会子一家三口坐在一张桌子上,倒真是更像一家人了。
今日桌上上了一盘子肥美的螃蟹,许久没吃,观柔心中倒是也想念,便随手揪了揪身旁梁立烜的衣袖:
“你怎么不给我剥螃蟹呀。”
赵观柔还是喜欢吃这些东西的,只是她不喜欢自己剥,会脏了手指,而且擦拭干净了之后也还是隐隐约约会有些螃蟹的味道。
见自己被她使唤,梁立烜果真像条得了主人嘉奖似的大狼犬,满身的干劲,连忙放下了手中吃饭吃到一半的筷子,又再净了手、挽起了袖子,开始为观柔精心地剥起了螃蟹,将剥出来的蟹肉小心地放在了观柔面前的一方白瓷小碗里。
——天知道他有多渴望为她做这些事情!
观柔用筷子夹了两块蟹肉,蘸了些香醋尝了尝,果真是鲜美异常。
梁立烜一边剥着螃蟹,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赵观柔的神色,见她露出些许笑意了,自己才放下了心来。
观柔亦十分自在地享受着他的侍奉。
等到观柔吃饱喝足,施施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确定观柔真的不吃了,梁立烜才敢洗了洗手,提起筷子吃那已经有些冷掉的饭菜。
他心中还在不断的反思自己,以后断然不能再这般不识眼色了。若是早知道观柔爱吃螃蟹,他就应该在她还没主动开口说话之前就开始为她剥蟹,这样才能让观柔心中更加满意。
——不!梁立烜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应该早在饭前就提前为她剥好了,盛在小碟子里才是的。
这样的话观柔坐在饭桌前吃饭的时候,不用等待他剥的过程,就可以直接吃到。
他下回应该这么做才是。
以后不能再总是没眼色地等着她叫自己做、自己才做。
不过赵观柔自己反而并不关心梁立烜心中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和算盘。
观柔慢吞吞地漱了口,擦了擦唇角,然后就转身离开了饭桌,也没等梁立烜自己吃完,自往女儿的房间那里去了。
从前她那般掏心掏肺地爱着他,兴许自己在他眼中都根本算不得什么;今日她如使唤奴仆一般指使他为自己做事,他反倒更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似的欢喜着。
从前每逢梁立烜外出征战,她心中总是一万个牵挂一万个舍不得,亲手为他打理好所有的东西,什么衣裳用具,样样具备,每一样都自己亲自检查过,才敢让他带出去在外头用。
怕他在军中吃不好,每一次都是她亲手熬制了那些味道可口的牛肉酱羊肉酱,存在小坛子里叫他带出去。有时候事出突然,若是军中没有条件生火做饭,可以就用这些酱蘸着干饼吃,也是有味的。
可是这些有用吗?
等他废了自己、把她囚禁起来的时候,他当年怀念过她的这些好处吗?
实际上男人就是天生下贱骨头,不能惯着。
赵观柔心中想着,自己都这般委屈地委身于他,被迫和他周旋,自己也更不能犯了蠢,还要委屈得自己整日愁眉苦脸的。
男人该使唤就是要使唤,她又不是他的娘,凭什么要舍不得他。
该吃吃,该喝喝,重来一世,她要学会爱惜自己,好生保养着自己的身子。
梁立烜已然是活不到暮年了,而她要让自己青春常驻、少生皱纹,好生快活地和女儿把日子过下去。
饭毕,观柔去女儿的房间里检查了一下女儿最近的学业和功课。
有一位极富学问的女官在教导她写字认字的事情。
而女儿如今提笔写字已然有模有样,十分稳健了。
这么多年她被迫缺席了东月的成长,心中虽有万般遗憾,但是同时依然为看到了女儿今时今日的模样而感到骄傲。
观柔看着女儿在烛台下认真写字的模样,看着她年纪虽小,却仍然挺直得一丝不苟的腰背,她从女儿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也看到了母亲杨拂樱年幼时候的影子。
她自己小的时候就是这样坐在桌前读书写字的,而观柔自己的外祖父就是个教书先生,母亲杨拂樱幼年,兴许也是像月儿这样长大的吧?
女儿抄完了一首诗,将纸张递给观柔检查。
观柔对女儿尽是一片的满意和自豪,连声夸赞女儿写的字好看。
不过她又让女儿写完这首诗就去休息,不要在灯下久熬,免得看伤了身体。
“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要好生爱护这双眼睛。并且要早睡早起,才能快快地长高。”
女儿乖巧地应下。
她的面庞白嫩、柔软,一双蓝色的眸子又是那样的清澈,盛满了童真的纯粹。
外人看上去,只会一眼觉得这是哪家的娇娇女儿。
谁会把她和一国储君联想在一起。
望着女儿莹白的小脸,观柔忽地轻声问了一句:“月儿,你害怕别人讨厌你吗?”
“讨厌我?”
东月有些疑惑地重复了这几个字,疑惑地问道:“阿娘,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我?为什么别人会讨厌我?怎么样算是讨厌?我不喜欢吃羊肉,总觉得腥腥的,这算很讨厌吗?”
这么多年里,东月都被梁立烜保护和照顾得很好。她是皇帝的掌上明珠,是皇帝除了赵观柔之外最在意的人,她从未尝试过被别人讨厌的滋味,从来都只有她讨厌别的人或物,没有哪个想死的,敢对着东月公主表示对她的厌恶。
观柔的神色十分平静,她先向女儿解释起了讨厌的意思。
“比讨厌更浓烈的,就是憎恶。讨厌一个物件也就罢了,可是甚至有时人会因为讨厌一个人,就会希望这个人去死,也会真的亲自动手去害死这个人。你明白吗?”
“那爹爹和阿娘也被人讨厌过吗?”
月儿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当然了。”
赵观柔答道,“月儿,你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是你爹爹和阿娘从别人的手里抢来的,你爹爹打败了其他所有的敌人,因此得到了这个天下的统治权。所以也有很多人讨厌、憎恶你爹爹,甚至想要杀死他。但是你爹爹也讨厌他们。最后你爹爹赢了,他们死了,就再也没有人有权力讨厌你爹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