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辱清冷太子后by安南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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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昀捻起那枚沉甸甸的箭镞。
手感冰凉,森冷的光在上面流转。
少年眉眼微垂,鸦羽般的长睫投下一圈暗色阴影,叫人辨不清他眸中情绪。
冷渊又说:“您失踪之事,宫中按而不发,圣上一直在派人暗中搜寻您的下落,但毕竟您失踪已久,有心之人已经有所猜测。”
祁昀淡淡开口:“二皇子那边,情况如何。”
冷渊沉默片刻,终是如实开口:“圣上……圣上任命二皇子为知贡举,协办明年科举。”
祁昀指尖微顿,箭镞在他指腹留下一道深刻的折痕。
冷渊终是没忍住,道:“或许等殿下回宫,圣上又会改了主意,由您主掌科举。”
自古科举都是大事,知贡举主掌整场考试,既是权威名望的代表,亦是圣心所归。
自家殿下失踪,圣上却在这样的关口放权给二皇子……
待殿下回宫,又该如何自处?
宣德皇后去得早,若非国公相护,殿下焉能平安长大?
可伴随着这些年贵妃越来越得宠,国公一家的势力一点点被削弱,殿下在宫中的日子也是越发艰难了。
贵妃不过是伶人出身,但早皇后一步诞下圣上长子。
皇后去世后,她凭借着盛宠执掌六宫,俨然已是六宫第一人。
有人诟病她的身份,圣上便让上京数一数二的勋贵世家秦家收她为义女……
二皇子资质平平,而他们殿下自幼便被太傅赞文经武纬,超世绝伦,可是这些年二皇子子凭母贵,在圣上面前得脸,处处压着东宫一头。
再这样下去……
冷渊不敢再想。
箭镞掉落在桌案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祁昀面上没什么表情:“改了主意?”
他唇边噙着一抹冷笑:“若非畏惧外祖和舅舅手中兵权,恐怕他早就废太子另立新储。”
“冷渊,你一路寻来,和宫中之人交过手吧。”
冷渊瞳孔一缩,没料到他会猜到。
“若非父皇暗许,贵妃又怎敢如此嚣张?”
“至于这枚箭镞。”祁昀轻叩桌案:“贵妃与端王妃乃是名义上的姑侄,端王会卷到此事之中,也并不奇怪。”
冷渊只觉得后背发冷:“殿下的意思是,端王也默许此事?”
祁昀摇头:“不见得。”
当年端王亦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若非后来父皇娶了母后,祖父鼎力支持,他这皇位也不会来得这般轻易。
端王年长父皇十几岁,这些年缠绵病榻,恐怕没几年可活了,父皇没了威胁,才按捺不住,对祖父一家频频动手。
只是片刻,祁昀便已看透背后的弯弯绕绕。
他淡淡道:“有人在祸水东引,无论我此番是否能平安回宫,大可将端王也牵连进来,安他一个谋害太子的罪名。”
他眉头微蹙,显然是想到了什么违和的地方。
冷渊反应极快,跟上了他的思路:“可若是如此,贵妃难道不会被人猜忌吗?”
“毕竟端王妃秦氏与贵妃乃是一家,端王一倒,秦家难免会受牵连,贵妃不是……自断臂膀吗?”
祁昀沉吟片刻:“迟迟找不到我的下落,幕后之人定然不愿坐以待毙,我们只需静观其变。”
“有关端王的人证物证都要藏好,且看他们下一步想做什么。”
冷渊神色凝重:“殿下放心。”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响起叩门声。
两人对视一眼,冷渊跃出窗,如同鬼魅般消失在竹林之中。
银烛拢着帽兜,手中提灯压得极暗,有些焦躁不安地四处张望。
门吱呀一声开了。
烛火跳动,映不进眼前之人幽暗的双眸,他眉眼清冷,如同青松枝头堆叠的细雪。
银烛万万没想到,来开门的会是薛尽。
她愕然了一刹,结结巴巴说:“门房,门房已经睡了吗?”
祁昀的声音亦如碎琼乱玉:“夜色已深,他们已经歇下。”
银烛一下子红了脸,只觉得自己贸然来找人的举动越发不妥,一时间反而忘了奇怪为何他这个点还不歇息。
祁昀静静立在风口,衣袖招展如鹤翅。
银烛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开口,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只说:“薛公子,我来是想求你帮个忙的。”
祁昀没有说话。
银烛一咬牙:“三日后东市会举办花灯会,薛公子能否于戌时到观仙桥上,到时候我们姑娘也会去,公子只需将此物交给姑娘便是。”
祁昀面无表情,反问她:“为何要如此?”
银烛知道他性子一贯如此,几乎有些不近人情,也并不惊讶,只说:“薛公子,我知道挟恩图报并非君子所为,姑娘若是知道,定然也不会允许我这样,但……”
她豁出去了:“但薛公子不日便要离开,姑娘救人乃出自善心,并非要公子日后回报些什么。”
“公子这一次帮了我,也算还了姑娘的恩情。”
她面带祈求。
此处风大,灯火飘忽,祁昀的表情便也笼罩在一片明明暗暗中。
他忽然开口:“既然你也知道,你们家姑娘并不喜欢挟恩图报,又为何要违背她的意愿来这一遭。”
银烛脸色一白。
他继续道:“更何况你托我将此物交给你们姑娘……又何尝不算是私相授受?”
“姜姑娘清誉为重,恕薛某不能答应。”
银烛脸色惨白,几乎要哭出来。
她还要开口,祁昀打断她:“夜已深,银烛姑娘该回去了。”
银烛咬着嘴唇,不肯叫眼泪掉下来。
祁昀淡漠地看她一眼,抬手,合上了门。
银烛手脚冰凉,终是抱着怀中匣子,咽下眼泪,扭头匆匆离去。
冷渊素来有千里耳之称,早已将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知道公子落难之时,乃是余州富户姜家收留,这处雅园,也是姜府安排的。
这侍女约莫是为了自家主子,可惜殿下身份特殊,又是敏感的时候,自然只能碰壁而归。
但他没想到,殿下竟会交代他去姜府打听,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祁昀犹如冷玉的侧脸笼在一片阴影中,神色淡漠:“除了异常之外,还需注意一件事。”
“姜家独女,近日可有程姬之疾。”
冷渊眉头一跳,心中大骇。
但他面色不变,只是拱手道:“是。”
他悄无声息潜入月华堂,看见了姜府那位独女。
庭院中残雪未消,月华堂中却摆放着姹紫嫣红的花卉,鎏金小火炉放在群花之中,烘烤得整个月华堂都比旁的地方暖和几分。
姜时雪便坐在一片姹紫嫣红之中亲手烹茶。
并非传统烹法,而是加了牛乳蜂蜜等物,气味香醇,一看便是女孩儿家爱喝的。
许是在家中,她打扮得随意,一头青丝松松绾起,莹白耳垂只带着一枚小小的珊瑚耳坠。
那珊瑚极艳,衬得她肤白胜雪,耳坠轻晃间,一张莹润生辉的美人面蛾眉宛转,明眸顾盼。
冷渊见过多少美人,也不得不承认,眼前之人不输分毫。
只是她似乎精神不济,眼下泛着淡淡黑青。
恍惚之间,她手中握着的银匙不慎滑入茶汤中,她竟下意识伸手去拿,手腕不小心擦在瓦炉边,被烫得惊呼一声!
银烛最先注意到动静,惊声高呼:“姑娘!”
冷渊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银烛眼睛微肿,像是昨日哭过。
冷渊听出了她的声音,心想,原来昨日来找殿下的就是她。
众人忙围上去,只见姜时雪雪白的手腕上浮现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映月忙道:“得用凉水浸!我去取!”
她扭头飞奔去找水了。
银烛捧着姜时雪的手吹气,一边吩咐人:“快把夏荷叫过来,就说姑娘烫伤了!”
众人忙作一团,姜时雪面上有几分愧疚:“是我方才冒失了,千万别惊动娘和爹爹。”
银烛眼看着她被烫伤的地方有起泡的迹象,急得眼泪都快掉了下来,“烫得这么厉害,处理不好是要留疤的……”
冷渊收回目光,默默离开。
眠云雅苑。
祁昀正提笔练字。
旁边的炭盆中已经烧掉厚厚一叠字帖,祁昀悬笔,将才写好的字帖也随手抛入炭火中。
火光跃起,冷渊的声音有些模糊:“……许是因为程姬之疾,身子不大舒服,彻夜难眠,也不大用得下东西。”
冷渊犹豫了一刹。
祁昀察觉到他的迟疑,道:“还有何事?”
冷渊斟酌着说:“姜姑娘烹茶的时候受了伤。”
宣纸化为灰烬,飞舞在空气中。
祁昀沉默不语。
冷渊小心翼翼行了礼,悄无声息离开。
祁昀再度抽出一张雪白的宣纸,研墨提笔,只是迟迟不能落笔。
浓墨凝聚在笔尖,最终不堪重负般坠落。
祁昀盯着那道张牙舞爪的墨迹,心想,一切都该回归正轨。
那一夜,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今后她如何,与他无关。
姜时雪原本是不信鬼神的性子,但自生辰宴以来,便一直磕磕绊绊出了许多小岔子。
在银烛的提议下,她决定去寺庙上香。
灵华寺乃是方圆百里最有名望的寺庙,香火极旺,往来香客绵延不绝。
姜时雪一如最普通的香客,祈福布施,最后还求了几个平安符。
临走之前,她绕到了一处清净的后院。
仍是深冬,青砖上苔藓覆盖,色泽枯黄,有凄凉凋敝之感。
鸟雀扑腾着翅膀啄食着枝头的柿子,小沙弥正在埋头洒扫。
冷不丁看见一个眉眼如花的姑娘,小沙弥冷了下,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问:“施主,施主可是有事?”
姜时雪冲他笑了笑:“我想看看这里供奉的长明灯。”
小沙弥啊了一声,旋即反应过来,有些惊讶道:“原来是施主!”
他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施主劳烦等等!我去知会主持一声。”
片刻之后,一个慈眉善目的僧人手捻佛珠走了过来。
姜时雪双手合十:“主持。”
僧人还礼,微笑道:“许久不见姑娘了。”
姜时雪微微一笑。
房门落了锁,小沙弥上前将锁打开。
屋内光线清幽,正中央燃着一盏孤零零的长明灯。
主持道:“不打扰施主了。”
他领着小沙弥退出屋子。
小沙弥好奇地看了一眼姜时雪,心想:也不知这位施主供奉的是什么人?
这盏长明灯已经在此处长燃了五年,他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施主。
听主持说,五年前请长明灯的时候,她曾露过一次面,那时对方是个还未及笄的少女。
请下一盏终生供奉的长明灯,可见这位施主之用心,只是她一年只来祭拜一次……真是有些奇怪。
姜时雪看着那道幽微的火苗,许久之后,轻声说:“行之哥哥,前几日,我梦见你了。”
姜时雪出来的时候,主持正站在柿子树下看鸟雀打闹。
姜时雪双目微红,声音有些哑:“主持,新捐善款我已命人送到寺中。”
主持道了声阿弥陀佛,又说:“老衲替孩子们谢过施主,这些年来施主所捐善款,惠泽千人,功德无量。”
姜时雪眼睫微动。
不过是仗着手里有些私房钱,替行之哥哥做些事情罢了,若他还在,定会亲力亲为。
“也辛苦主持了。”
姜时雪心绪低沉,不愿交谈,只道:“那便不打扰主持了。”
她转身要走,主持却忽然唤她:“施主。”
姜时雪回眸。
“世间万物皆因缘,缘起则聚,缘尽则散,施主年纪尚轻,当不为外境所困,不为执念所扰。”
姜时雪立在原地,默默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眉眼微弯:“嗯,主持的话,我记下了。”
一行人动身得早,在庙里用过斋饭后,还不到戌时便回到了余州城。
一整日折腾下来,姜时雪已经有几分倦意,枕着金丝软靠,披着小毯睡了一路。
临近东市的时候,她被银烛唤醒:“姑娘,今儿东市举办花灯会呢!要不要下去看看?”
银烛打着车帘,外面人潮如织,一片火树银花,天色都被映得斑斓。
姜时雪原本有几分懒散不想动弹,但拗不过银烛可怜巴巴看着她:“那边有个摊子的花灯可好看了!姑娘真的不去看看嘛?”
最终主仆几人一同下了马车。
东市依着清澜河而建,此时陷在一片灯火辉煌中,盏盏花灯高悬,如同星河垂挂。
河边有三五女郎聚在一起放灯祈愿,恋人并肩依偎,沿着长街缓缓踱步,孩童在爹爹的臂弯中闹着要买一盏兔子灯……
眼前一副热闹景象,叫姜时雪不知不觉回忆起过去。
从前行之哥哥也常常带她来参加花灯会呢。
他猜灯谜乃是个中高手,只要跟着他,姜时雪总能赢得一堆花灯。
带不回去,她便沿途逮着人就送,胆大的小孩跟在她身后,甜甜喊着:“姐姐,我也想要一盏花灯!”
“姐姐,我也想要!”
顾行之抱着一堆花灯站在一旁,时不时又递给她一只。
最后一只,姜时雪不肯送了,她将那只雪白的兔子灯提起来,光辉映亮她的脸庞:“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只花灯,不能送。”
不是做工最精美的一只,也不是压轴的那一只,只因为顾行之揭下这盏花灯的谜底时,上面写着“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故意问顾行之:“行之哥哥觉得这盏花灯怎么样?”
那时她还未及笄,顾行之只当她孩子心性,笑道:“玉兔雪白,可爱之至。”
“姑娘,姑娘看看这一盏怎么样?”银烛举起一盏仙鹤展翅,打断她的回忆。
姜时雪的目光落在旁边的兔子灯上:“我喜欢这一盏。”
银烛便叫摊主给她们包下。
一行人提着花灯漫步在街头。
顾行之去世后,姜时雪再也没来过花灯会。
她并非伤春悲秋之人,只是她人生中两次尝到痛苦不堪的滋味,都是因为他。
第一次是因为他的离开,第二次,是因为他的死。
生活中都是甜蜜如意的人,最会回避痛苦。
因此在顾行之死后,她鲜少回忆他,也鲜少去触碰和他有关的人和事。
她将所有的哀思,都寄托在了灵华寺的长明灯上。
只要长明灯还在,便说明她从未忘记他。
只是,她也不愿再想起他。
长街灯火通明,年轻的郎君和姑娘们三五成群,言笑晏晏。
时下民风开放,女子在外无需以幂篱或面纱遮掩,姜时雪今日随意梳了个流苏髻,发上只簪一根白玉蜻蜓簪,面上不着脂粉。
但她生得一张好容颜,来往路人无不侧目,偶有年轻郎君想上前来搭讪,但又碍于她身后紧紧跟随的几个虬髯大汉。
这般阵仗,定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于是只能多看几眼,悻悻离开。
银烛正要拉姜时雪去看前面老人家画的糖人,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半空中落下来,直直掉到姜时雪怀中!
姜时雪吓了一跳,险些将东西抛开,再一看,原来是一枝开得正盛的红梅。
她沿着红梅落下的方向看去。
天幕低垂,流云聚散,一个少年郎倚坐在阑干上,眸如星辰,吊儿郎当看着她。
姜时雪立在原地,仰起头,笑着唤:“阿琅。”
季琅眼眸微动,足尖轻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直直往下跳,兔起鹘落般在她面前站定。
少年郎身形高大,眉眼清隽,与仙姿昳貌的少女站在一起,引得无数人侧目。
这条长街其实建在一个斜坡之上,尽头地势要高上几分。
祁昀面上覆着半张银制面具,遮去清冷的眉眼。
冷渊跟在他身后,忽然见自家殿下停住了脚步。
他顺势看去,一眼便瞧见了长街末尾的姜时雪,以及她身旁气度不凡的少年郎。
灯火错落,深深浅浅的光倾覆在姜时雪身上,映得她眉眼融融。
她举起一枝红梅,递给对方。
袖袍堆叠滑落,冷渊看见了她手腕上缠着的白纱。
冷渊心中举棋不定。
临近戌时,殿下忽然说想出来走走,他紧随其后,没想到他们竟一路来到了东市。
冷渊自是不敢猜测殿下的心思,只能静默随同。
但他万万想不到,姜姑娘竟会在此处约见旁人。
祁昀还在遥望姜时雪的方向。
冷渊犹豫片刻,终于说:“好像是姜姑娘。”
祁昀并不言语,只调转方向离开。
冷渊忙跟上,哪知走了几步,殿下忽然又拐进一条小巷,那巷子赫然是通往观仙桥的!
另一边,季琅也注意到了姜时雪手腕上的白纱,他眉头紧蹙:“你受伤了?何时受的伤?伤得重不重?”
姜时雪清楚他的性子,主动将纱布揭开,露出一片红肿的伤口:“是烹茶时不小心烫到了,所幸处理及时,并不严重。”
季琅扭头便要走:“我府上有上好的伤药,我去给你取。”
“阿琅。”姜时雪忽然唤住他,“已经上过药了,更何况你今日来,就不想和我聊聊吗?”
季琅慢慢回过身。
他低声交代身旁的小厮回去取药,又对姜时雪说:“阿雪,随我上楼吧。”
临河雅间里已经备好了姜时雪爱吃的各式点心,季琅亲手将一碗蜜豆牛乳酪推到她面前:“知道你爱吃甜,多加了蜂蜜。”
姜时雪也不客气,笑盈盈接过来,捻起银匙吃起来。
清甜不腻的酪子滑入口中,唇齿生香。
季琅忽然开口:“听说你让他迁出姜府了。”
姜时雪手下动作一顿,没抬头:“嗯,暂且叫他在眠云雅苑中住着,待到开春,他便离开。”
季琅不大认同的模样,他欲言又止:“阿雪,此事不妥,你心善想要留他一命,焉知改日他又会不会借由此事威胁于你……”
姜时雪将银匙扔在碗里,清脆一声响。
她抬起一双清泠泠的眼:“阿琅,关于薛尽,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他不会借那日之事胁迫于我,我也只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她放了狠话:“你若是还想动他,便是不要我这个妹妹了。”
季琅慢慢垂了肩,他不大甘心,但只能说:“我知晓的。”
他们都太了解彼此,阿雪这般说,便会这般做。
“可是阿雪,你将来必是要成亲的,若是……”
姜时雪忽然笑起来,有种招摇如春花般的绚烂感。
她微微往前探了点身子,眉眼间有些轻狂之色:“那又如何?”
“世人许男子在成婚前有通房、四处狎妓,就必须叫女子守身如玉?”
“更何况,我将来是要招赘的,若是对方有所顾虑,我不成婚便是。”
“偌大个姜家,还容不下我一个人?”
季琅想要说什么,姜时雪已经打断他:“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日后没有自己的子嗣,被吃了绝户如何如何。”
她捻起银匙,在碗底轻轻搅拌:“若我真的不成婚,待到那一日,我从远房亲戚中过继一个孩子,悉心教养亦非不可。”
“更何况……”她抬起眼睛,冲他一笑:“我不是还有你么?”
“余州刺史家的公子,将来的季大将军。”
“有你护着我,护着姜家,我又有什么好怕。”
季琅喉头翻滚着无数话,但看着她的眼睛,他只能尽数咽下。
他笑了下:“是啊,你还有我。”
姜时雪很快用完了一盏酪子,伸手去拿透花糍。
刚刚将那雪白软糯的糕点送入唇中,便听见银烛惊喜道:“姑娘!快看那边的观仙桥,有人在卖吉祥轮!”
“我们要不要一起下去看看!”
季琅的目光落到观仙桥桥头的小摊处。
小摊支在几盏花灯之下,暖色的光落在五颜六色的吉祥轮上,吉祥轮呼啦啦转个不停,将光影揉碎。
季琅眉头皱了下。
他记得阿雪以前有一只吉祥轮,宝贵得不得了,这小摊上卖的吉祥轮倒有些像她那一只。
不过是个小玩意儿,自己跑一趟给她买一只回来便是……
姜时雪不知是何时起身的。
她动作极快,快到季琅连她一片裙角都没来得及拉住,她人便已经冲下了楼。
季琅愣了下,连忙跟着跑了出去。
银烛欣喜地朝那小摊看去。
这小摊自是她安排的,那一日她瞧见姑娘小心修补那只吉祥轮,便上了心。
她记得那只吉祥轮是六七年前,姑娘从花灯会拿回来的。
一个旧物,姑娘这般爱护,想必是喜欢极了。
姑娘这些时日心情一只不好,她左思右想,偷偷找上薛尽,想托他在今日给姑娘送上一只新的吉祥轮。
姑娘昔日很喜欢来逛花灯会,可惜后来便不大来了。
今日她定会想方设法将姑娘诓出来,再让薛尽给她送上这份礼物,定能逗得姑娘开怀。
只可惜她没料到,薛尽会拒绝她。
于是她想了新办法,叫人把类似的吉祥轮拿去摊子上售卖。
那只吉祥轮款式已经有些旧了,市面上不大有人做,
她费了一番心思,复刻出一个几乎没有差别的,今日看来果真奏效!
银烛刚沾沾自喜着,表情忽然有些古怪。
因为她眼睁睁看着姑娘自那小摊旁边跑了过去,跑向了一个年轻公子。
再定睛一看,银烛面色微变……是他?
季琅头一次知道姜时雪也有这么能跑的时候。
她像是一尾游鱼,在人群中灵活摆尾,季琅人高马大,此时反而不如她灵巧,转眼便被她甩在了身后。
姜时雪脑中一片空白,死死盯着桥上那道白色的身影,心跳鼓动,四肢百骸都在发热。
观仙桥下花灯潋滟成片,犹如星河起伏,那人立在一片五光十色的热闹纷繁中,是天地间唯一一抹纯净的色泽。
她今日穿的织花百褶裙又长又重,姜时雪双手提住裙角,只想跑得再快些。
她怕一眨眼,那人便消失不见了。
时值深冬,路上仍有残雪堆叠。
姜时雪跑得太急,脚下一滑,撞到一个人的肩上。
两人都往后倒退了几步,好在对方及时出手扶住她:“小心!”
姜时雪顾不得看对方是谁,只匆匆道了声抱歉,便往前跑。
年青郎君看清她的脸,愣了下,旋即追随着她的方向一路看去。
有小厮围拢过来,急得脸色都变了:“二公子!可有事?”
秦鹤年手握成拳,咳嗽了一声:“无碍。”
他正想差人去问问那姑娘为何跑得这样急,忽然看到地上落下了一枚赤金白玉兰耳坠。
姜时雪一鼓作气跑到观仙桥,只觉喉头涌起腥甜,胸口也闷疼不堪。
她微微弯腰,一只手抓住扶栏,看向那人。
灯火缭乱,那人安静地立在桥上。
他带着一张银制面具,面具如同枝头细雪覆住他清冷的眉眼。
祁昀亦在看她。
她发鬓微散,耳坠也不知何时跑掉了一只,一双眼犹如落了星辰,却又笼着蒙蒙水汽。
两人僵持片刻。
姜时雪终是先一步走了上去。
朔风吹拂,叫他们的衣带相缠。
耳边是孩童的笑闹,情人的呢喃,他们静静对立,凝望着彼此。
起风了,乌云掩月,周遭暗下来的一瞬,姜时雪缓缓抬手,去揭他的面具。
只是指尖刚刚触上那冰凉的面具,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
姜时雪像是被这道寒凉如冰的声音从混沌中扯了出来。
她猛然甩开他的手,往后倒退了两步:“是你。”
被朔风卷起的裙带在风中招展不休。
姜时雪亦如一只破碎的风筝,在风中摇晃。
祁昀看见她雾气蒙蒙的眼瞳中,终于落下一场雨。
少女鼻头微红,声调有几分哑:“你怎么会在这里?”
祁昀沉默片刻,如实说:“有人托我来此处送一件东西给你。”
姜时雪竟不合时宜地燃起希望,她问:“何人托你送东西给我?”
祁昀抬眸看她一眼,戳破她的幻想:“是你身边的银烛姑娘。”
接下来的话,已经不用祁昀去解释了。
银烛跟在季琅身后气喘吁吁追过来:“姑娘!”
季琅盯着祁昀脸上的面具……以及与那人轮廓相似的下半张脸,片刻后,他挡在姜时雪身前,表情变化莫测:“舍妹认错了人,还望公子海涵。”
银烛从一开始就认出了祁昀,毕竟是她央他前来的。
可是他分明已经拒绝了她,又为何出现在此处?
银烛不敢多语,只悄悄附到姜时雪耳边嘀咕了几句,又紧张不安地看向一旁的小摊。
吉祥轮依然在呼啦啦地转着,五光十色,像是一场旖旎的梦境。
姜时雪看向祁昀:“既然拒绝,又为何要来。”
祁昀眼睫微动:“最迟十日,我便会离开余州。”
“我是来跟姜姑娘告别的。”
季琅听出了他的声音,脸色微变,嗓音冰冷:“离阿雪远点!”
祁昀的目光落在姜时雪缠着白纱的手腕上。
他静立片刻,终是转身离开了。
季琅咬牙切齿道:“留他一命,还敢到你面前招摇!”
他回头,却见姜时雪怔怔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泪如雨落。
季琅霎时慌了:“阿雪!阿雪你别哭……”
他手忙脚乱掏出绢帕递给她:“你若不想他走,叫他留下便是!”
哪知姜时雪越哭越凶,季琅笨手笨脚把绢帕往她脸上按:“你别哭,你别哭!”
他后脑勺都突突地跳起来:“我去把他逮回来!”
他才往前一步,被姜时雪扯住袖子,她哭得双眼通红,脸颊也泛着红,像是一朵被揉皱的桃花:“阿琅,不要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