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辱清冷太子后by安南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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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大了些,将两人的衣带缠绕在一起。
祁昀注意到她今日未佩耳饰,白玉般的耳垂上有一个圆圆的小洞。
他忽然开口:“薛某记得曾同姑娘说过,我不日便要离开余州。”
姜时雪指尖发白,攥住灯笼提手,“我知道的。”
祁昀又说:“既然如此,姜姑娘又为何觉得我会帮你。”
姜时雪似是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摇摇头:“我并非真的要薛公子同我成亲。”
“新郎会在成婚当夜醉酒溺亡,从此查无此人,而薛公子……”
她忽然抬眸看他:“离开余州之后,薛尽此人,恐怕也会彻底消失吧。”
祁昀指尖微动。
他淡淡道:“姜姑娘,有时太过聪明,并非一件好事。”
姜时雪忽地笑起来,在这样冷的雪夜,她却如同一朵明艳至极的春花,美得招摇:“果然如此。”
“我曾派人去查过你,但查不出什么,你一开始用的就是假身份。”
祁昀:“那姜姑娘就不怕么?”
祁昀今夜似乎难得有几分交谈的兴致,他盯着她:“请求我这样的人帮忙,姜姑娘就不怕,我会开出一个姜府无法承受的条件?”
几乎是话音刚落,姜时雪便说:“你不会。”
祁昀眼角微动。
“更何况,薛公子还欠我一个人情。”
她忽然摊开掌心,“薛公子这条命,是我救下的。”
恰有雪花飘落,在她洁白的掌心很快融化成水珠。
祁昀想起初见时那一日,他身陷泥淖,而她便也是如同这般,从马车里探出一只洁白纤柔的手。
祁昀沉默片刻,开口道:“既然薛尽很快就会从这世上消失,以姜姑娘之能,又为何不找旁人帮忙?”
“做戏而已,想必有的是人愿意假扮薛尽。”
他注意到眼前的少女眸光一黯,她垂眸不语,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祁昀并未开口打扰。
许久之后,姜时雪才轻声说:“若是旁人,我不愿。”
姜时雪抓起他的手,将东西塞到他掌心:“这是额外的谢礼。”
“此事过后,薛公子自可离开,也不必再回报姜府什么,你我之间,一笔勾销。”
“从此天涯路远,愿你我各自珍重。”
掌心沉甸甸。
许久之后,祁昀听到自己淡声说:“此事我还需考虑。”
姜时雪面色如常,点头说:“好,若是薛公子愿意帮忙,五日内都可以差人到姜府说一声。”
她冲他点点头:“夜色已深,我就不叨扰你了。”
她转身离开,停在转角处的马车很快驶离。
祁昀在门口站了一会,才打开锦袋。
里面赫然是一枚鹤形玉佩。
祁昀瞳孔微缩。
此物……不是已经碎了么?怎会完完整整出现在这里?
他再仔细看去,才发现鹤身仍有裂纹,只是整块玉被人细细修补了一番,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祁昀沉默不语。
他初入姜府,身无分文,唯独剩下这块碎玉,便托人拿去当铺换些银子。
玉佩虽然碎了,但这玉佩玉质极好,想来还是能换几个钱的。
只是他没想到,姜时雪会差人将此物赎回来,又将其修补如初。
祁昀的指尖顺着熟悉的纹理划过,忽然想起多年之前,他每日下学偷偷摸摸在殿中雕琢此玉,有孤灯一盏相伴,那灯的颜色,像极了今日檐下高悬的灯笼。
当年尚且天真,他把这块雕琢许久的玉佩呈到母后面前,道:“母后,鹤乃仙鸟,寓意长寿吉祥,孩儿想将此物献给母后,惟愿母后万病俱除,福寿康宁。”
病卧床榻许久的母后只是用她那双病得凹陷下去的眼睛看着他:“偷奸耍滑,玩物丧志,哪有你这样当太子的!”
她一挥手,将玉佩重重打在地上:“去找太傅罚抄!没抄完不许来见本宫。”
玉佩碎成两半。
彼时尚是孩童的他咬唇在地上跪了许久,直到唇齿之间都溢出血腥味,才颤抖着说:“孩儿领命。”
从此之后,他将此物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只为提醒自己,他从来不配当任何人的儿子,只能当好一个太子。
祁昀凝视那玉佩半晌。
修补过的玉,自然不似最初完好无损。
但檐角灯笼轻轻旋转着,鎏金般的光落到玉上,在那细小的裂纹中流转,让整块玉别添美感。
姜家独女要成婚了。
消息长了腿一般,跑遍了整个余州。
一时街肆茶坊,各家各户都在议论纷纷。
“听说是要入赘,也不知这新郎是哪里的人?”
“哪里的人都是有大福之人啊!姜家家大业大,就是入赘又如何?只要进了姜家,那便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当真是羡煞旁人啊!”
“你们有所不知,我有一个远方亲戚在姜家做工,听说新郎便是数月前姜姑娘救回府中的那位!”
“姜姑娘何时救了个人?”
“高门大户的事,怎么可能叫你知道!这不是重点,我听说啊,这新郎家中生变,父母俱亡,亲人都不在了……”
“原来如此,这姜家是怕男方将来觊觎姜家家业吧?
这才挑了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入赘……”
与此同时,秦府。
秦夫人将下人刚刚插好的梅瓶一把打翻,怒气冲冲道:“好个姜家!不过是一介商贾,也敢这般张狂!”
尤嬷嬷在一旁煽风点火:“夫人所言极是,我看他们就是仗着收了季大人的儿子做义子,有恃无恐!”
秦夫人冷笑:“季应褚不过只是一州刺史,他儿子更无功名职衔在身。”
她咬咬牙,她定要给季家一点颜色看看!
秦夫人踩过绿梅,问:“可打听清楚了姜时雪同她那情郎的事情是真是假?”
尤嬷嬷耷拉着眼皮子:“……奴婢派人去查了,姜时雪的确在两月之前救下一个年轻郎君,对外说是新收进府的奴仆,实则姜时雪处处叫人锦衣玉食伺候着。”
“如此说来,他们成亲一事倒是真的了?”
尤嬷嬷呸了一口:“这么着急办事,恐怕是奉子成婚!”
“也就是这等商贾之家能养出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儿来!夫人,此事也算因祸得福,若真叫这么一个不要脸的进了秦府,真是给秦家抹黑。”
秦夫人叹了口气:“鹤年这孩子,自小得我们呵护,不大会识人,遇到那等不检点的稍稍卖弄风情,便将他魂都勾去了。”
她派人偷偷将耳坠拿走,竟叫鹤年一番好找,发现找不到之后,还黯然神伤。
没出息!
尤嬷嬷试探道:“那依夫人所见……”
“此事就此打住,不许在鹤年面前提一个字。”
秦夫人眯了眯眼:“若是个识趣的,他们就该把此事烂在肚子里,不敢招惹秦家。”
尤嬷嬷想起那日被人用剑指着,害她回来做了好几场噩梦,恨不能怂恿夫人铲平季家和姜家。
只是夫人都这般说了,她只好在一旁阴阳怪气:“听说那季大人政绩了得,将来说不准还要同老爷和老太爷在朝堂上相见。”
秦夫人轻蔑一笑:“不过是个四品官,还敢得罪秦家不成?”
“区区蝼蚁,何足挂齿。”
尤嬷嬷忙道:“夫人所言极是。”
姜时雪坐在交椅上,一边吃着金丝蜜枣糕,一边看银烛清点那一箱箱的金银珠宝、田产地契。
银烛数得眼睛都花了:“分明只是做戏,老爷和夫人却为姑娘备下这么多东西。”
她感叹:“咱们姑娘的命真好!得了个假夫君,之后还可以跟爹娘住一块儿,不用看婆母小姑的脸色。”
姜时雪将碟子往她面前一递,笑眼盈盈说:“还是你想得通,不像映月老念叨我。”
银烛拿了一块糕点往嘴里塞:“旁人重名声,但奴婢却觉得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是真。”
“孀居寡妇又如何,姑娘有老爷和夫人护着,自然能潇潇洒洒过一辈子!”
姜时雪揶揄她:“那你也不嫁人?要跟在我身边做一辈子的老姑娘?”
“姑娘若是不嫌弃,奴婢自然乐意!”
姜时雪只笑着看她:“待到日后遇见如意郎君,恐怕你就不是这般说辞了。”
银烛恼得跺脚:“姑娘——”
姜时雪不再逗她,问:“眠云雅苑那边有人递消息吗?”
银烛摇摇头:“没有。”
话音刚落,她察觉到自家姑娘的心情骤然变得糟糕起来。
窗外已是日薄西山,这一天马上就要过去了。
满园披红挂彩,看上去喜庆非凡。
炭火已经快要燃尽,灰烬围绕着黯淡的火光飞舞,零星几点落在祁昀的衣袍之上。
他手中卷着一册书,眉眼低垂,如同庙中供奉的观音像。
下人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婚期不就在十日后吗?这薛公子怎么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说不定咱们姑娘就喜欢这样的冷面公子……”
“真是命好,偏偏就被姑娘看中……”
“嘘——小声些,马上要唤一声姑爷的。”
祁昀手中的书册迟迟没有翻过一页。
他放下书,目光落在一旁的信纸之上。
十日之后,要与姜时雪成亲的人的确是“薛尽”,但若是今日之前他再不递消息给姜时雪,姜时雪便会采取第二个方案。
若他不愿,当日从眠云雅苑接出的,会是另一个“薛尽”,姜时雪会安排人秘密将他送走。
残阳如血,信纸之上的字句如同被火焰灼烧,扭曲变形。
祁昀随手将信纸抛入炭盆之中,已近熄灭的炭火又再度大亮。
这一天终究是过去了。
朔风吹拂,姜时雪将自己裹在绵密厚重的被衾中,哪怕四角都塞满了汤婆子,姜时雪依然觉得寒意彻骨。
已过子时,她同薛尽的约定已经不作数。
姜时雪盯着软帐上精细的花样纹路,心想:阿琅常说她行事狂悖,终有一日要吃苦头,可不就是吗?
薛尽分明厌她憎她,又有什么理由要答应帮她呢?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爹娘和阿琅那样纵着她的。
姜时雪想清楚了这点,倒也没那么难过了。
她宽慰自己,此生不可能再同那个人成婚,既然如此,同谁成婚又有什么区别?
今夜月色皎洁,如霜似雪,覆在备好的嫁衣之上。
云纹霞帔上大颗大颗的东珠在夜色中泛着幽幽冷光。
因是入赘,成婚当日流程不似普通婚嫁那般繁琐,姜时雪梳妆打扮之后,坐在月华堂中静候吉时。
桌案上铺满了她爱吃的糕饼点心,姜时雪一边看着话本,一边用着酪浆打发时间。
忽有一颗石子弹上窗棂。
姜时雪往外一看,吩咐银烛:“去把门窗都关好,叫婆子们到外间候着。”
银烛哪能不知真是季公子来了,忙道:“姑娘,不妥!虽是做个样子,但此时也不宜见外男……”
“阿琅还能是外人不成?”
“快去,一会儿新郎该来了。”
银烛没办法,只能照办。
她刚将闲杂人等遣出屋外,窗子被人推开,季琅一个翻身轻轻松松跃了进来。
他看着不远处青丝高挽,霞帔曳地的姜时雪,愣在原地。
她许是嫌凤冠太重,尚未戴上,发上只点缀了几枚素钗,如此便无出嫁的庄重华丽感。
偏她今日妆容细细描摹过,蛾眉如黛,唇如点绛,又是他从未见过的娇艳明媚。
姜时雪翻过一页话本,头都没抬。
季琅看她许久,才上前一步:“我来时看到迎亲的轿子已经到长杏街了。”
姜时雪哦了一声,浑不在乎般:“那约莫再过一刻钟就能到了。”
季琅看她满不在乎,心中好受了几分。
“听说你安排了个假薛尽,也不找我掌掌眼,好歹是要与你走一遍流程的人,总不能挑个歪瓜裂枣,碍眼。”
姜时雪把桌上的云片糕往他面前推了推:“对外都说薛尽这几日得了风疹,不便见人,新郎戴着面具,他长什么样并无关系。”
季琅眉眼微动,道:“也是,总归不是真成亲。”
季琅大马金刀一坐,毫不客气用起桌上糕点来。
两人闲话一番,待到外面敲锣打鼓,银烛有些焦急的声音响起:“姑娘,新郎快到了,您凤冠还没戴呢!”
一番收拾之后,姜时雪随手拿起掩面的团扇,被人搀着出了垂花门。
今日姜时雪大婚,街上满是前来看热闹的百姓,把姜府围得水泄不通。
姜时雪被人簇拥着站到门前,以团扇掩面,百无聊赖等待着。
“新郎来了!”
“在哪里?我看看!”
一片吵扰声中,红轿缓缓停到姜府面前。
时下入赘也算是稀罕事,众人伸长脖子,人人都想看清那赘婿的模样。
一只如玉的手打起车帘。
那手生得极好,骨肉匀亭,看着像是握笔的文人。
随之下来一个身形清瘦的年轻郎君。
众人看清他的一刹,俱都发出嘘声。
新郎以鎏金覆面,什么也瞧不着!
姜时雪随众人的视线懒懒看去。
下一刹,她如遭雷击,愣愣僵在原地。
锣鼓喧天,周遭皆是一片绚烂夺目的红。
那人静立在轿前,分明着红衣,却清冷得像是一捧雪。
面具只遮住上半张脸,熟悉他的人单凭下半张脸亦能认出他。
不是祁昀又是谁。
姜时雪似在梦中,直到有人提醒:“新娘快把牵红递给新郎呀。”
姜时雪方如梦初醒,将手中牵红往前一递。
祁昀眼睫微动,伸手接过。
两人并肩跨过门槛,往垂花门走去。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可惜了看不见这新郎长什么样……”
“能得姜姑娘青睐,自然是个翩翩公子……”
眼见一对新人都走远了,围观众人也纷纷散了。
姜府门口骤然冷清下来,季琅原地不动,脸色阴沉得可怕。
直到在姜家二老前站定,姜时雪依然如在梦中。
喜婆道:“新人行礼——”
“一拜高堂!”
许是她僵持的时间有些久,牵红一侧传来轻微扯动。
姜时雪连忙随他弯腰。
“……夫妻对拜!”
身侧人缓缓转过身,与她面对面站定。
姜时雪盯着他肩上的披红,心脏骤然砰砰直跳起来。
鎏金面具只覆盖到他的鼻尖,面具之下,薄唇紧抿,唇线锐利。
他似乎在看她,又似乎谁也没看。
直至两人弯腰相碰,姜时雪才终于轻声开口:“谢谢。”
对方没有回应,起身之时,姜时雪嗅到了他满怀冷香。
热闹一直延续到入洞房。
在祁昀踏进房门的那一刹,季琅不知从何处忽然出现,一把抓住了祁昀的胳膊。
宾客们面面相觑。
姜时雪抓紧扇柄:“阿琅?”
季琅似乎要将面具盯穿,声音冰冷:“还望薛公子,好好待我妹妹。”
气氛霎时又松快起来。
“季公子当真是疼自家妹妹啊!”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情分……”
喧闹之中,薛尽声音清冷:“好。”
细小的气流拂动帷帐,也将他们的衣带缠绕在一起。
早有喜娘端着合卺酒候在榻前,笑盈盈说:“新人请饮合卺酒。”
祁昀垂下眼眸,端起合卺杯。
“饮——”
姜时雪已经放下掩面的团扇,她单手执杯,一双精心勾勒的眼睛水光盈盈,忽闪忽闪看着他。
许是此时面具遮脸,旁人无法窥伺他的表情,祁昀第一次用肆无忌惮的眼神看她。
今日她将青丝尽数绾起,乌云堆雪,金丝凤冠缀着硕大的南珠,却不如她的眼眸盈盈生辉。
只是那双眼眸中,有不确定,亦有试探。
祁昀错开视线,往前微微倾身,先一步挽住她的手臂。
他感受到了她的紧张。
但她终究是跟随着他的牵引,举着合卺杯绕过了他的手臂。
分开之时,祁昀的面具不小心刮到她的发鬓之上。
她似乎小小地痛呼了一声,但又或许是他的错觉。
仰头饮尽合卺酒的时候,他看到她鬓边散下一缕柔软的青丝。
青丝贴在她染了霞色的脸颊边。
祁昀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一晚她鬓发尽散,贴在脸颊边的青丝都被汗水濡湿。
“愿新人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嘉盟缔百年!”
宾客将祁昀从婚床上拉起来,笑着闹着:“既然已经礼成,新郎先陪我们喝酒去!”
祁昀的衣带从姜时雪膝头滑过。
他忽然扭头,看了一眼姜时雪。
姜时雪知道他是向她告别。
一个时辰后,新郎便会因为饮酒过多失足溺亡。
薛尽就此消失,她和他,不会再见面。
隔着一张面具,姜时雪看不清他的表情,甚至看不到他的全貌。
姜时雪忽然想起,初见之时,他满身脏污,一张脸亦是裹满泥垢。
唯有那双眼,叫她再也挪不开视线。
姜时雪试图再看一眼面具下的眼睛,只是面具遮掩得太好,无论如何调整,她都看不到。
她和他的相遇,原本就是一场错误,也到了该彻底了结的时候了。
“新郎不舍得新娘了?”
“快先陪我们喝场酒,早些放你回来!”
眼看着祁昀就要被人簇拥着往外走,姜时雪微微抬起脸来,对他一笑:“薛尽,保重身子。”
祁昀似乎看了她一眼,很快被人拉扯着,消失在了一片热闹之中。
龙凤红烛静静燃着。
姜时雪坐在一片昏黄灯火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凄厉的喊声响起:“来人啊!有人溺在荷池中了!”
灯花久久无人去剪,火苗摇晃不堪。
姜时雪忽然抬眼,看着被人推开的门。
来人仓惶相报:“姑娘,新郎,新郎他……”
“溺亡了!”
季琅一直忙到深夜,才堪堪帮着料理完姜府的事。
回到季府的时候,季琅见父亲的书房还点着灯,走过去轻轻扣响门扉:“爹。”
一道略显疲惫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季应褚年逾四十,或许是为官操心,又早年丧妻,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
他一边料理着桌案上的文书,一边说:“琅儿回来了,饿不饿,叫谭娘给你热点吃食送过来?”
季琅摇了下头:“我不饿,爹爹方才筵席只到一半,就赶回来处理公务了,您才该用点东西。”
他把谭娘叫进来,吩咐去做几道清淡的吃食。
眼见自家儿子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季应褚终于放下文书,问:“琅儿可是有事要同为父说?”
季琅犹豫片刻,终是将姜府的事说了一遍。
季应褚眉头紧拧:“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季琅自然不敢告诉他事情原委,只能说:“可能是那薛尽福薄,终是不堪为良配。”
季应褚深深看了季琅一眼:“姜姑娘乃将府独女,又有你为义兄,有季家帮衬,哪怕背个克夫的名声,也没什么。”
“倒是你,明年入秋就要到严将军处历练,待你离家,为父也护不住你,需得修身慎行,多学本领。”
季琅应是,犹豫片刻,又说:“爹爹,都说安家立业,孩儿想立业之前,不若先安家……”
“看上哪家姑娘了?”
季琅喉头发干,但还是一字一句说:“孩儿同阿雪青梅竹马,知根知底……”
“糊涂!”季应褚猛一拍桌案,一双眼也锐利起来:“姜姑娘是你妹妹!你是昏了头不成!”
季琅跪在地上,言辞恳切:“可是爹,姜府到底只有她一个女儿,孩儿是怕将来我离开余州,姜家遭人窥伺……”
季应褚说:“姜老爷早有筹谋,又何用你来操心!”
“且不论收你为义子一事,姜老爷这些年资助了多少家境贫寒的学子,如今学成在京为官者,已有数人,待到他日有人青云直上,又岂会不念姜府之恩。”
季应褚痛心疾首:“你若是想护着她,自己也得立起来,将来一说她是你的妹妹,谁敢怠慢?”
“你们如今已是兄妹,切莫再提嫁娶之事,除非你不想要前程了!”
季琅咬牙称是。
其实他都知道,只是……他起了妄念。
见儿子没有忤逆自己,季应褚也松了一口气,他眉头纹路更深:“近来余州不太平,你少出门,好好在府中读书。”
季琅察觉出他语气的不寻常,问:“可是有何要紧之事?孩儿也可帮爹爹分忧。”
也不是什么密不告人的事,季应褚便说:“数月前太子和工部侍郎庄梁前往荆州查探澄河决堤一案,哪知庄梁与当地官吏勾结,意图混淆事情原委。”
“后来东窗事发,庄梁一家人连夜潜逃,中途遭遇海寇,一家人四散开来,前段时间有人在余州看见了庄梁的儿子。”
季琅心惊肉跳:“证据可确凿?”
季应褚叹道:“恐怕出不了错,庄梁的儿子乃是闻名京中的俊朗,据说见过他的人都忘不掉那张脸。”
“此事累及太子重伤,如今太子依然在东宫颐养,圣上震怒,势必要将那庄家株连九族,如今庄家子既然逃到了余州,若是抓捕不力,恐怕为父也要受牵连。”
季琅手心生汗,问:“庄家子是从上京逃过来的?”
“庄梁早有逃脱之意,早早将家眷接到荆州,庄家子是随他父亲一起从荆州逃过来的。”
季琅脸色越来越白。
荆州逃来,遭遇海寇,面容俊俏……
季应褚叹气:“你不懂朝堂的弯弯绕绕,庄家背后乃是秦家,若是庄家人寻到秦家的庇护,有了秦家相助,恐怕便更不好同圣上交差了……”
季应褚话音未落,忽然见季琅风一般离开了屋子。
“阿琅,那么晚了你去哪?阿琅!”
一间不起眼的院子之中,祁昀将密信递到灯上燃尽。
冷渊站在一旁:“姜府的人只送到城门,并未跟来,今日殿下好生歇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前往厉州与国公的人汇合。”
祁昀盯着跃动的灯火,道:“宫中称太子在澄河一案中身受重伤,如今正在东宫疗养。”
“庄梁与荆州官吏勾结,如今已被下令逮捕……秦家倒是将自己摘得干净。”
冷渊:“殿下放心,奸佞如今不知殿下踪迹,他们在明,我们在暗,形势有利于东宫。”
祁昀冷笑:“冷渊,你说若是父皇借此机会叫太子病重而亡,形势又会如何?”
冷渊背后霎时生了冷汗:“殿下乃圣上与宣德皇后之子,国之正统,圣上又岂会轻易另立储君?”
祁昀摇头:“父皇此人,疑心病重,这些年若非我言听计从,徐家又自断权柄,节节后退,恐怕他早就对东宫动手了。”
“他舍得我死,却不允皇位被人窥伺。”
祁昀眼眸幽暗:“谁做太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东宫之主,必须服从听话,不惹他心生忌惮。”
冷渊眼角微跳:“殿下的意思是,我们不若趁此机会挑拨二皇子与圣上的关系,隔岸观火?”
祁昀唇角勾了下:“二皇兄这些年素有贤名,若是朝中大臣在太子病重之际转而拥护二皇兄,恐怕我那好父皇就要坐不住了。”
“帝王之心不可测,他可以施舍权力,却绝不允许旁人主动伸手。”
冷渊:“那殿下的意思是……”
“父皇既命二皇兄协助科考一事,不如就顺水推舟。”
火光幽暗,祁昀的眼眸极冷:“科考事大,不正是私结党羽的大好时机么。”
话音落,冷渊忽然朝着窗外呵斥:“谁!”
他身形极快,翻身而出。
很快便有暗卫提溜着一个半大少年进了屋。
少年吓得抖如筛糠:“求求大人放过我!”
冷渊冷呵:“小子在外鬼鬼祟祟,说!有何意图!”
少年吓得瘫软在地:“我没有!!”
“这里以前是我一个玩伴的家,他们去年搬家投奔亲戚去了,我只是好奇这儿为何又亮灯了,才过来看看……”
此话属实,冷渊心中警惕削减大半。
但他却反手拔出长剑架在少年脖颈上:“还不说实话!”
空气中弥漫出一股腥骚之味。
那少年又羞又窘,一下子哭了出来。
祁昀扬手:“陈枫,带他换身干净的衣服,送他出去吧。”
半刻钟后,陈枫将一锭银子放到少年手中,道:“今夜你从未到过此处,明白吗?”
少年眼眸一亮,忙道谢:“谢过大人,我知道的!”
陈枫颔首:“回去吧。”
少年鞠了个躬,忙不迭离开了。
陈枫回到屋中,禀报道:“殿下,那少年的确是后山村子的村民,属下暗中看着他回到家中的。”
祁昀却道:“那少年虽着单衣旧裳,脚上却是半新棉鞋,且鞋底干净,寻常穷苦人家往往靠着一双冬鞋越冬,入冬已有数月,他的鞋子却这般新,不合常理。”
“况且深冬天寒,大部分人这个点都早早睡下了,这少年又为何在外转悠?”
陈枫心中一惊,抱拳道:“是属下失职,属下这就回去仔细查探。”
“不必。”
祁昀道:“夜长梦多,与其花时间查探对方来意,不如现在就离开此地。”
“是。”
另一边。
少年进了屋子之后,对早早藏在屋中的男人说:“勋哥,我看清了,就是季公子要找的那个人。”
男人噌地起身:“速去禀报季公子!”
今夜无月,天幕越发黑沉。
山间枯草连绵,偶有寒鸦啼叫。
暗卫将祁昀簇拥在中间,一行人无声穿梭在密林之中。
一个暗卫从远处探路折返:“翻过这座山头,便可走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