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岛实录by林陌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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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司潮知道,有些人?的天,是时候该亮起来了。
第55章 潮热雨雾
夕阳坠下海面, 暮色沉落,果然准时下起?雨来?。雨雾与浮尘纠缠在一起?,钻进人的衣领袖口, 潮热不堪。
男作家在卫生室醒来?后,又被医生扣下,观察到晚饭时分才放人。
他虽没有大碍, 但脸色仍然苍白, 走路的脚步也有些虚浮,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我?送你回去吧。”李遂从?派出所出来?,递伞给他。
“那再好不过。”男作家感恩道。
毕竟不熟, 两人一路上?没怎么说话。李遂默不作声地走在他外侧几步远, 视线警惕地扫过雨雾朦胧的村道,以及偶尔经过归家的渔民。
没走多久, 林叶生的院落便渐露轮廓。两人收伞进门,周惠英正坐在茶肆的柜台后打?瞌睡,见?人进来?,她抬头瞅一眼, 也没多问, 头又耷拉下去。
许是劫后余生,男作家看谁都顺眼些, 竟也难得?向她打?个招呼。
“李警官, 今天真要感谢你和范医生。”走到民宿大堂,男作家停下脚步。他转过身,脸上?挂着感激的笑容,还带着些许后怕与尴尬。
“以后多加小心。”李遂只是说道。
“那肯定!要不是你们,我?说不定这条命都保不住,实在不知道怎么谢你。”回忆起?今天的大劫, 他仍然有些惊魂未定,不自觉地缩紧肩膀。
“别客气,”李遂点点头,“分内的事?。”
“要不……你去我?房间里坐坐,喝杯茶?”不知道他是真心实意想表达感谢,还是单纯有些害怕此时独处,男作家热情地发出邀请,“我?自己带来?一些凤凰单枞,还不错的,正好压压惊。”
李遂今天实际已经下班,原本想拒绝。但出于?职业本能,他还是犹豫片刻,稍加思?索。
男作家是岛上?为数不多的外来?者,在这种敏感时间经历过死里逃生,或许能再回想起?一些当时的线索。
何况,他还正好是个写推理小说的。
“也好。”李遂点点头,跟在男作家身后上?楼。
林叶生的民宿是旧式古厝改建而成,以南洋风装饰,花砖铺地,窗侧台面摆着几盆蕨类,绿意盎然。房间不大,陈设简单,私人物?品没怎么收拾,摆得?到处都是。
靠窗有一张书桌,堆着几摞书和散乱的纸笔,一台笔记本电脑亮着屏保壁纸。窗户留着一条缝,海风挤进来?,吹得?最上?端几张纸窸窣作响。
“房间小,你随便坐。”男作家招呼李遂,自己将桌上?杂物?推到一边,忙着烧水洗杯子。
“海边的情况真是说变就?变。说实话,一开始还以为老板吓唬我?……”像是刻意打?破尴尬的沉默,男作家絮叨着说,“我?就?想去沙滩透透气,玩玩水,没想到……”
男作家中?暑昏迷醒来?后,基本原封不动地向李遂回忆过当时的情景。除有人救他一事?不太确定外,可以断定的是,他是自己私自下海游泳,并非受人指使或者有意加害。
李遂笑笑:“我?们当地人都不敢随便下海,你以后还是要小心。”
“必须的,”男作家夸张地咋舌,“我?从?小就?会游泳,没想到这回差点死在海里,我?都有阴影啦!”
李遂坐在桌边的木椅上?,稿纸和笔记本正好都被推到他眼下。男作家放好茶叶,注入开水,双手递给他。
“我?没有功夫茶具,你们闽越人肯定看不上?,”他讪讪地笑道,“凑合喝点。”
或许是因对?方救过他的命,亦或许只单纯因为李遂是个男人,相比于?司潮,他对?李遂的态度明显礼貌许多,甚至有几分卑微。
李遂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视线一错,突然问道:“没想到你挺复古嘛,这年头还写手稿?”
男作家一愣:“哦……!前几天不是停电嘛,我?怕老板家自己发电不稳定,万一断电,我?的稿子不就?全?没啦……所以先写手稿,等有电之后再手打?上?笔记本。”
李遂哦一声,倒也觉得?合理,挑不出什么问题。
“喝茶……喝茶。尝尝,这是今年的春茶。”
男作家不太自然地站起?身,将稿纸收去床头柜上?,大概并不想被人窥视自己的创作,却反而欲盖弥彰。
李遂端起?茶杯,不由下意识地从?杯沿扫过去几眼。最上?面翻开的一页,用黑色水性笔写着几行潦草的字,像是章节概要或者细纲,估摸着是今天新写的。
【当天晚上?,船夫喝得?酩酊大醉,跟对?方称兄道弟。他自己都非常意外,事?情竟然谈得?这么顺利。然而此时的他心满意足,根本不会预料到,短短几个小时后,自己就?会成为一具烂醉如泥的尸体。】
李遂的动作陡然定住。
船夫。烂醉。尸体。
几个词如针尖般刺入他的脑海。船夫梁意外死亡案虽然在岛上?人尽皆知,但其中?细节并未公开,连司潮事?先都不知道他烂醉的事?,男作家怎么会知道?
心跳微微加速,李遂仍然不动声色地继续喝茶。他状似随意地看向剩下的一摞书,随手翻过最上?面一本,封面上?印着《千宁县志》,再下一本是《海妃民俗文化?源流与研究》。
“听说徐大作家是来?岛上?采风找灵感的?”他随口问道。
“算什么大作家呀,”男作家闻言笑笑,自嘲道,“混口饭吃而已。”
李遂端起?茶杯,吹散热气,抿一口。茶叶确实不错,回甘明显。
“我?们岛上?氛围是挺特别。很安静,适合创作,”他闲聊般地开口,“但最近也不太平。你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坐过那个船夫的轮渡?”
男作家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微微垂下眼皮。
“哪个船夫?”
“死的那个,”李遂淡淡说道,“你是6月25号来?的,当天应该跟他打?过交道。”
“哦?是吗?我?……我?没注意。”男作家不自然地答道。
李遂放下茶杯,转而直勾勾地盯住他。
“你的故事?里,船夫是怎么死的?”
男作家脸上?有一瞬间的慌乱,随即移开视线,看向已被挪到床头柜上?的手稿。
“没想到还是被你看见?啦,”他沉默几秒,再抬头时,语气平静许多,“确实很巧,我?在写的这个故事?里,也有个类似的情节。”
他眼中?透着一种混合着同?情与猎奇的表情,那是许多外来?者听到本地惨案时常有的反应。
“船夫是被抹脖子死的,再扔进海里,”男作家伸手比划一下,“单纯灭口。”
大概他知道的并不多,只是将船夫梁与林远河的死糅合为同?一人。
李遂好整以暇地靠向椅背,笑道:“你把他当素材?”
“灵感来?源嘛,有时候,现实比小说更……”男作家停顿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更戏剧性。我?就?瞎写而已,虚构的,都是虚构的。”
“不愧是推理小说大作家啊,写作境界确实高,”李遂尬笑着吹捧他,“怎么虚构的?我?洗耳恭听。说不定,也能给我?们办案提供点新思?路。”
“没有没有!”男作家连连摆手,“我?都是瞎编,除死者确有其人外,一点现实依据都没有。你要不提,我?都没想起?来?那天坐过他的船!”
“当时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的!谁会注意呀!我?那天都跟女警察同?志说得?很清楚,”说着,他忍不住探头来?问,“话说,我?也很好奇,船夫梁到底怎么死的?不是意外吧?是他杀吗?这能说吗?”
“目前还在调查。”李遂淡淡地说。
“嗐……所以嘛,我?什么都不知道,也就?只好瞎编咯!”男作家故作惋惜地说。
李遂没有再继续追问。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喝茶,视线慢慢扫过房间里的陈设。
桌上?的烟灰缸动过位置,已被周惠英洗干净,床尾的电视柜上?摆着一个玻璃空酒杯。
看来?男作家写作的时候,就?是烟酒都来?。
他大概确实心虚,不由无措地搓着手:“李警官,你眼睛真尖……不过,这些故事?都是艺术加工,跟事?实没有半毛钱关系。”
“您……不会因为我?把案子写进小说,就?怀疑我?有嫌疑吧?”他转而试探着问。
李遂失笑道:“怎么可能?我?们之前也询问过你,你不是有不在场证明嘛,怕什么。”
他话只说一半。船夫梁死亡的当天晚上?,据林叶生所说,男作家在作案时间段内曾点过宵夜和啤酒,让人送到房间里,他本人露面接收。但林叶生还提到,晚饭时分,他曾下楼在后院吃饭。
而船夫梁当时也在林叶生的店里吃饭喝酒,两人极有可能打?过照面。
男作家听李遂这么说,才干咳两声,稍稍放下心来?。他端起?已经温凉的茶一口喝尽,借以掩饰尴尬和不安。
窗外的雨还在下,海雾愈发浓重,夜色如大幕垂落,只剩下头顶的吊灯羸弱地亮着,房间里弥漫着茶香与无声的紧张。
那页无意间瞥见?的手稿,此时仿佛成为一份无声的证词,横亘在两人之间。
李遂喝尽杯中?茶,起?身告辞。男作家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送他出去。
“实在太感谢你,”男作家折回话题,握着他的手,“要不,改天我?送个锦旗来?吧!”
走廊里的灯应声而亮,李遂不动声色地抽出手。
“别客气。”
“那怎么行!我?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
李遂想想:“你非要送的话,就?送给范医生吧,她驻村辛苦,比我?这本地人更需要。”
他走出去两步,又回头来?。
“你也没吃晚饭吧?”李遂笑吟吟地说,“你请我?喝茶,我?请你吃饭,如何?”
“不……不用吧?”男作家面露难色,“我?不是很有胃口。”
李遂笑意不改:“你现在身体亟待恢复,饭还是要吃的。”
男作家身体一僵,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听说你曾经问司潮取材,想写进你的小说,可惜惨遭拒绝,”李遂步步为营,“对?警察的素材没有兴趣吗?”
男作家眼前一亮,立即问:“这……这是可以说的吗?”
“下楼不就?知道?”李遂笑答,“说不定更精彩。”
男作家难掩兴奋,搓搓手道:“你和她好像很熟?可以也叫上?她吗?”
“那要看她赏不赏脸。”李遂谨慎地答道。
“好……好!不过这顿饭得?我?请,感谢救命恩人是应该的!”
“都行。”李遂微笑。
男作家兴高采烈:“我?洗个澡换个衣服就?下去!”
李遂点点头。他今天落海全?身湿透,皮肤上?都是残留的细密盐粒,确实需要清理。
门被轻轻关上?,走廊里的感应灯渐渐熄灭。海风穿堂而过,李遂在黑暗中?微微眯起?眼。
男作家有可靠的不在场证明,应该没有嫌疑,但他可能知道些什么。如今已经通航,不能打?草惊蛇,以免他随时跑路离开。
只能采取迂回战术,徐徐图之。
第56章 醉后呓语
从村委出来后, 眼见黄昏雨落,司潮便想再补拍些镜头,匆匆告别李遂, 向后山赶去。
关于毕业作?品的规划,她心中已基本有雏形。这将是一部围绕岛上几名女性的一生的影片,司文澜、章迎凤、陈书真, 她们如何生存、如何受害、如何抗争、如何犯罪、如何死亡。
趁着黄昏的光线好看, 赶在天色彻底黑沉前?,她终于拍好一些海妃娘娘庙的远景空镜头,满意地?打道回府。
才走?到?码头前?的路口, 便见周惠英脚步匆忙, 赶上前?来。
“阿潮!”她喘着气,“原来你在这里。”
“周阿嫲?”司潮诧异地?问, “您找我?”
周惠英摆摆手:“李警官让我和你说一声,叫你去吃饭。”
司潮狐疑地?嗯一声。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李遂也没有那么闲,多半是有什么发?现。
“好, 我马上就去。”
周惠英点点头, 转身离开。现在正是客流大的时?候,她不?能走?开太久。
司潮稍加思索, 从包里取出一个微型摄像头, 调试好拍摄模式,拉链半开。
林叶生家后院旁的包间里,李遂和男作?家谈笑风生。还未推开门,司潮就隐约听见爽朗的笑声。
“司小姐!”看见她露面,男作?家客气地?起身,“没想到?你愿意赏脸来啊!”
包间不?大, 装饰雅致,边柜上摆着一只花瓶,司潮顺手将包搁上去,正对?着中央的圆桌。
“坐这里。”李遂笑笑,伸手拉开自己身旁的木椅。
司潮坐下,趁人不?注意,以眼神询问他。
“今天跟徐大作?家一聊,倒是挺投缘,”李遂只热络地?向男作?家举杯,“你是大城市来的文化人,见多识广,说话也有意思。这顿饭必须得我请吧?”
司潮正一头雾水,不?知演的是哪一出,放在桌下的手里便被?塞进一只手机。
屏幕亮着,打有几个字:随机应变,打配合。
男作?家不?是傻子,没那么好糊弄,对?警察必然抱有戒心。但眼下线索寥寥,一点可能性都不?能放过,有司潮的敏锐和冷静在,鸿门宴才更能像闲聊局。
男作?家不?疑有他,一口饮尽,兴奋地?说:“司小姐,你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跟着本地?人吃肯定没错。”
“李警官,茶是不?是不?尽兴?”他高声喊道,“叫几瓶酒来。”
“你的身体……”李遂为?难道,“能行吗?”
“放心吧,没有大碍,难得今天高兴!”他大剌剌地?靠向椅背,一挥手。
倒是正中两?人下怀。
“那就小酌几杯吧?”司潮立即会?意。常年浸淫在上流社会?的社交局,她其实?很熟络。
“随便点!”
司潮取过酒水菜单,点几样招牌海鲜和一壶本地?黄酒。
黄酒自古就是闽越特色,入口绵甜,但后劲大,外地?人不?明底细,很容易着道。
酒菜上桌,气氛渐渐活络,两?人配合着吹捧,男作?家越发?得意起来。李遂向来嘴严,非但没提供什么素材,反而天南海北地?瞎侃,时?不?时?介绍几句本地?的风土人情?,又好奇地?问些写作?的趣闻。
男作?家起初还有些戒备放不?开,但在酒精和两?人刻意营造的轻松氛围下,也渐渐话多。
三杯黄酒下肚,李遂本想拦着司潮或代她喝,没想到?她竟也面不?改色。
“你来岛上采风这么多天,想必是下笔如有神吧?是哪一期刊物?呀?我也想拜读一下。”司潮盯着男作?家,故意引诱道。
“哪里哪里……李警官也看过,没什么特别的,”男作?家脸颊泛红,语气松快不?少,“我就到?处走?走?、到?处看看而已。有时?候茶肆坐半天,有时?候就在码头看人装卸货,听渔民聊天……”
“还是烟火气最抚慰人心。”他感慨着。
“说起来,我们也算是同行,都是内容创作?者,”司潮笑吟吟地?举杯,“不?过,我还只是个学生,以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改编您的故事。来,再喝。”
“有……有机会?的,我确实?卖过一两?本版权,”男作?家仰头喝尽,舌头开始打结,“不?过也要看机缘。”
眼见逐渐接近核心目的,为?免激发?他的戒心,李遂便自动退场。他的话越来越少,只顾拉对?方喝酒,话题的主动权很快交接到?司潮手中。
她夹一筷子菜,状似无?意地?问道:“说起来,徐大作?家在我们岛上,有见到?什么有意思的人和事吗?”
男作?家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醉醺醺地?抬起眼皮。
“最近确实?怪事挺多,你也有听说吧?”李遂立即接话,“祠堂牌位莫名其妙半夜就流血,不?知道有没有写进去你的故事里?”
“嗐……”男作家低下头吃菜,没接话。
“他们还说,村长是被?天雷劈死的,这找谁说理去!”司潮一唱一和。
“还……真有。”男作?家放下酒杯。
他扬起头,眼神有些飘忽。
“那天……就在这个包间吧好像?吵架来着,也不?怪我无?意中听到?。”
司潮和李遂默默交换眼神,按捺住情?绪,没有催促。
男作?家半瘫在椅子上,似乎在运用混沌的脑子努力回忆:“我恰好路过去上厕所,没听太真……声音忽高忽低的……大概说什么‘你以为?我不?敢吗’、‘不?给这个数,我就捅出去,大家都别想好过’……”
他皱着眉,又努力想想:“跟他说话的人倒是挺冷静的……就后面好像有点恼,骂他说‘是不?是想找死’……”
“还有个人在劝来着……但好像没什么用……大概这个意思吧,当时?没在意……”
司潮神情?一凛:“你是说,包间里有三个人?”
据警方掌握的线索,其他人都说,当天跟船夫梁喝酒的只有一个渔夫,也就是第二天凌晨的报案人。
“是啊……三个声音。”男作?家迷迷糊糊地?点点头。
“可能是醉汉吵架吧,”李遂不?动声色地?给他斟酒,一碰杯沿,示意他继续喝,“别管那些。”
“不?……那不?是……”男作?家下意识地?辩驳,“我上完厕所回来,包间就已经恢复安静……像谈妥了什么……肯定不?是醉汉……耍酒疯可没那么快过去……”
“那几个人是谁呢?”司潮放轻声音,循循善诱。
“没见到?人……何况我也不?认识……”男作?家喝一口酒,用力摇着头,“只有其中一个中途出来,和我打过照面……就那个……那个船夫。”
几个小时?后就死亡的船夫梁。
仿佛想到?什么恐怖的可能,男作?家打个寒颤,没再继续说,猛地?一口喝干杯里的酒。
包间安静下来。外面的喧嚣与窗外的海浪声仿佛被?隔绝开来,一种诡异的阒寂悄悄蔓延。
说来讽刺,原本以为?已走?入死胡同的船夫死亡案,却?因一个外乡人的醉后呓语而柳暗花明。
醉话不?能当证据,或许却?可以提供另一条通向真相的曲径。
“喝酒……喝酒。”李遂不?动声色地?笑笑,继续举杯。
“不?……不?能再喝了……”男作?家拨浪鼓般地?摇头,喃喃道,“这酒……后劲儿有点大……”
既然已经套出想要的话,本来目的也不?是喝死他,司潮和李遂便不?再劝。
“吃饱没?”李遂站起身来,看向她,“我送他回房间,你等我一下。”
“好。”司潮点点头。
包间的门打开又关上,男作?家被?搀扶着起身,一时?更是天旋地?转,直接瘫倒。李遂叫林叶生两?人一起,才堪堪扶他上楼。
周遭安静下来,只有酒精在胃里烧灼的感觉异常清晰。海雾在窗外无?声翻滚,吞噬着所有光线与声音,也继续掩盖着刚刚浮现又戛然而止的真相。
司潮没喝过闽越的黄酒。她酒量向来不?差,也架不?住后劲慢慢上头,干脆趴在桌上休息。
不?多时?,李遂结账完推门回来,微吃一惊,忙去看她。
“还好吗?”
“没事,我还行。”司潮起身来,抓过边柜上的包,低头查看拍下的视频。
“还行,都已经拍下来。”
“没想到?你还留着一手?不?愧是你。”李遂看她还能行动自如,稍稍放下心,“走?,回家吧。”
男作?家口气大,酒量却?属实?不?行。店里的喧嚣被?甩在身后,浓重的黑雾与夜色吞噬点点渔火。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村道上,石板路面被?细雨浸润,踩上去发?出沉闷微湿的声响。
李遂落在她身后半步,背着她的包,保持着伸手就能扶到?的距离。司潮其实?没醉,却?比平时?的感官更为?敏锐,唯独脑海渐渐混沌,怎么也无?法想明白男作?家听到?的几句碎片意味着什么。
脚下碎石滚动,她微微趔趄,李遂立刻警觉,适时?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其实?……你不?用喝酒的。”他轻轻说。
“没事……路有点晃而已。”司潮抬起头,露出一个湿漉漉的笑,“这才哪到?哪。”
李遂没答话,只是放开手,转而虚虚地?环在她身侧,以防摔倒。
“我应该提前?和你说一声,闽越黄酒后劲大,你那时?候还小,不?知道,”他懊悔地?说,“走?吧,慢点。”
司潮没拒绝,顺从地?跟着他的步伐往前?走?,只是动作?稍显虚浮。
“真没想到?,”李遂有点感慨,“你在外面这些年,怎么会?喝酒?”
“你才是,”司潮自嘲地?笑一声,“我怎么也不?知道,你酒量比我还好。”
她总觉得李遂和从前?不?一样,她自己其实?未尝不?是?人不?可能永远活在小时?候。
身旁的人低低地?笑一声。笑声落在湿重的海雾里,有点飘忽。
“很多事情?,都会?跟小时?候不?一样。”
海潮声渐渐远去,倏尔消失。司潮放慢脚步。
“李遂。”她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叫他。
“嗯?”
“有时?候……晚上太安静,就会?做噩梦。醒来后,怎么都睡不?着。”司潮含糊地?喃喃道。
李遂顿住脚步,侧过头看她。
“后来发?现……喝点酒就好很多,”她扯扯嘴角,“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能睡着。就是第二天会?头疼而已,比睡不?着划算。”
浓雾遮蔽海面,夜空一无?所有。李遂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被?堵住。
她毅然决然,不?远万里从海外归国回岛,不?顾他的劝阻担忧,仍然坚持调查对?抗。她是锐利的,疏离的,固执的,沉默的。
可原来坚硬的外壳之下,实?则包裹着无?数个这样的夜晚。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司潮低着头,专心对?付着脚下的路。
归途很短,却?也很长。李遂私心希望路没有尽头,视野里却?仍是很快出现自家的门匾。
就在司潮抬脚迈过老式门槛时?,对?高度的错误估计使得脚下一绊,他赶紧弯腰扶住半边身子,两?人堪堪站稳。
“好险。”
司潮笑嘻嘻地?转过头来,随即视线一顿,微微眯起眼睛:“诶?我记得你小时?候,是有酒窝的。”
话题跳跃得太快,李遂完全没跟上。
不?等他回答,司潮伸出右手食指,一戳他的右脸:“就这边。笑起来挺明显的。”
入手很软,是糯糯的触感,跟小时?候的想象竟然别无?二致。
她歪着头,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探究:“怎么长大后就没啦?”
院里铺着石板,坑洼不?平。李遂下意识地?往后避让,却?因扶着她不?能放手而聊胜于无?。
“小心脚下。”知道自己耳根在烧,他别开脸。
“藏哪里去啦?”司潮狡黠地?笑,得寸进尺地?凑过去。
“进门躺下休息,别闹。”李遂抓住她还想再戳的手腕,没有多少力度地?呵斥道。
他很快不?得不?放手,开门亮灯,另一只手仍然扶着司潮,让她坐到?桌旁。
“哦,我明白了……不?是藏起来了……”她仰着脸看他,认真地?说。
脑海里的醉意稍稍褪去,眼神恢复几分清明,司潮安静几秒钟,声音也渐渐放轻。
“是你长大后……就很少笑了。”
不?是客套礼貌的笑,不?是职业的假笑,不?是冷笑或自嘲。
她的话轻飘飘的,甚至暗蕴一点微凉的怜悯,却?像一颗精准的子弹,多年后瞬间击中李遂。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不?是长大后面相改变,不?是酒窝消失。是能让成年人真心大笑的事,太少。工作?的琐碎、生活的重压、岛上盘根错节的阴影与秘密,早已磨灭脸上轻松的笑意。
长大,就是生命渐渐负重的过程。成年人睡不?着,成年人不?再笑。
浓雾无?声地?从微开的窗页涌入,昏黄的台灯晕开模糊的光晕,将两?人的阴影拉得很长,又揉得很碎。
宛如耗尽所有力气,司潮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我……我去给你倒点水。”
李遂怀着满腔窘迫与酸涩,猛地?拉开门。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上午九点, 县局刑侦队的快艇就粗暴地撕开?海面,抵达港口。
跟上次的姗姗来迟不同,这次的态度倒分外积极。引擎的轰鸣声?如同挑衅, 碾碎长汐屿清晨渔船出?海后刚刚平复的宁静。
他们甚至没有提前知会过派出?所?。
所?长慌忙叫上李遂前去迎接,胡队已径直带人进院。
“大家辛苦,”胡队走上前, 握手短促而有力, 但没什么温度,“林嘉宸案已经移交检察院,剩下的几起案子?不能再拖, 我们奉命前来收尾。”
李遂的心微微一沉。
“进去谈吧。”所?长左右看看, 温和地伸手一让,招呼其他人倒茶。
案发后不紧不慢, 结案倒是办事雷厉风行。
双方刚落座,李遂斟酌用词道?:“胡队,无论是船夫梁通的案子?,还是村长林宜纲死亡一案, 都还有很多疑点没搞清楚。而且这段时间, 我们还发现有纵火未遂……”
胡队抬手,打断他的陈述:“你们的前期工作做得不错, 证据链基本都完整, 这两起案件符合意外定性,尸检死因、被害人情况、现场痕迹都吻合。”
“至于你说的纵火未遂……现在有什么线索?嫌疑人呢?”
李遂让人呈上材料,解释道?:“人还没找到。现场只发现一个作案工具打火机和模糊的脚印采样,经过调查,打火机应该不是岛上的货源。”
胡队沉吟片刻:“受害人呢?”
“受害人是一对孤儿?寡母,”李遂指指头, “母亲精神可能有问?题,暂时留在派出?所?保护。”
“胡闹!精神有问?题,谁会害她?”胡队大手一挥,“再说,哪有就这么扣人下来的,一直扣着?也不是办法,先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