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春潮by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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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此理。”沈识因颔首,“更要予他们满满的疼爱。”
她自幼在父母兄姊的呵护下长大,家中永远洋溢着温情暖意,从前从未想过世上还有陆呈辞这般坎坷的身世。历经这许多变故,她才愈发感念自己生在那样和美之家是何等幸运。
陆呈辞默然点头,心下却泛起些许涩意。若非因他之故,沈家那般美满的门第又何至于沦落至此。他匆匆用完膳,二人收拾罢碗盏,执手行至院中。
夜风拂过老槐树的枝叶,筛落满地清辉。
沈识因在槐荫下坐定,陆呈辞便枕在她膝头,轻声道:“今日有些乏了,且容我躺一会。”
她应着,一手与他十指相扣,一手轻柔抚过他眉眼。陆呈辞凝望她片刻,转而望向墨色天幕。星子如碎玉般散落夜空,沈识因也随之仰首,但见星河迢迢,晚风拂去周身暑气。
二人就这般静静坐着,不必言语,不需动作,只这般相伴便觉圆满。若得长相厮守,该是何等幸事。
这一夜,陆呈辞始终偎在她膝头,先是共赏星辉,后又细语低喃,直至月沉西厢。
二人从诗词歌赋谈到平生趣事,竟发现读过同样的典籍,有着相似的喜好,言谈间愈发觉着心意相通。
沈识因犹记新婚夜陆呈辞所言——他此生所愿,不过求得一个简单温馨的家。
而今这家园尚未安稳,前路仍多艰险。可沈识因早已无所畏惧,但求与他携手并肩,共渡这最艰难的时日。
未出半月,禹州宅邸果然遭遇大批暗卫突袭。刀光剑影间,众人只得弃了这处落脚之地,辗转迁往一处僻
静村庄暂避风头。
此后,陆呈辞率众人接连抵御暗中袭扰。果如他所料,对方意在激怒他们主动出击,欲将其逼入绝境。
陆瑜始终主张按兵不动,起初陆呈辞执意要分兵迂回直取京城,然几番周旋后,发觉确实难觅良机,只得依陆瑜之策暂作隐忍,同时暗中布置攻打皇城事宜。
这日天色未明,陆呈辞与周烨、付恒带着几十余亲信,乔装改扮潜入京城。如今远离帝都,若不能安插耳目及时传递消息,只怕要误了大事。唯有将眼线布到天子脚下,方能洞察先机。
陆呈辞一行人离去七八日杳无音讯,沈识因终日心神不宁。如今栖身的村落总觉不安稳,她每夜抱着姐姐的孩儿守在榻前,心弦时刻紧绷着,生怕猝不及防间便有刀兵袭来。
这日黄昏,禹州附近的西河方向烟尘滚滚,大批官兵如黑云压城般向村落疾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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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
最后一战,大家都挺住,好日子马上就来了。
第61章
太保府内,只听“啪”一声脆响,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了许夙阳脸上。许万昌的怒骂紧随而至:“混账东西,不知天高地厚,就为了你那点儿女情长,竟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可知道,你这是要害了为父,害了我们整个太保府。”
他手中紧攥马鞭,气得双目圆睁,牙关紧咬,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这一巴掌下去,许夙阳只觉颊上火燎般灼痛。他捂住红肿的脸,始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眉头锁得死紧。
他身上仍裹着那件带帽斗篷——这些时日不论居家外出,几乎从不离身。
除了肌肤上日渐蔓延的红疹,他还时常感到心神不宁,时有晕眩。随着病势日重,他整个人被磋磨得形销骨立,立在堂前,宛如一株遭了狂风骤雨的青竹,摇摇欲折。
许万昌见他默不作声,胸中怒火更盛,扬起鞭子就要再度抽下。立在一旁的江絮见状,急忙上前制止:“许大人且慢动怒。此事原也算不上滔天大罪,即便将他打死了又能如何?况且他不是也说了,当时沈识因根本不曾信任他,不过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许万昌收起鞭子,重重叹了口气,跌坐在太师椅上。
许夙阳听到“自作多情”四字,瞥向江絮,嗤笑道:“好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了攀附权位,连骨肉亲情都能舍弃。你可知这般作为,终会害了识因性命?”
“瞧瞧!”许万昌气得冷喝,“到如今还护着那沈家女子。她早已嫁作人妇,你这般念念不忘又有何益?”
何况还当着江灵兄长的面说这等浑话。
江絮看向许夙阳,眉头紧锁,目光渐沉:“表妹又如何?她既选择了陆呈辞,便是与我立场相左。我曾苦心相劝,奈何她执意如此。你呢?不也使尽手段,终究未能让她回心转意吗?如今又有何颜面来指责我?”
他话音微顿,眼底寒意更甚:“你待我妹妹做的那些事,我尚未与你清算。劝你慎言。”
江絮强压下心头怒火。这些时日为了大局,他一直隐忍不发,未与许夙阳计较妹妹的事。如今见对方竟这般理直气壮骂他,更是心绪难平。
许夙阳讨厌江絮。虽说江絮已是他的妻兄,两家结了姻亲,可他总觉得此人虚伪做作,令人不齿。他许夙阳虽行事荒唐,却断不会为了一己私利去伤害心爱之人。
但是站在江絮的立场,他自幼在贫寒中挣扎,连最好的衣衫都比不上许夙阳最破旧的一件。于他而言,每一个机遇都关乎未来,每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
二人自幼出身悬殊,境遇殊途,所受教养与所思所想更是天差地别。许夙阳自幼锦衣玉食,早将富贵视作寻常,便是高中探花后也不曾存什么青云之志,终日沉湎于儿女情长。在他眼中,江絮不过是个为达目的不惜出卖至亲的卑劣之徒。
江絮冷眼睨着这个在他看来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唇边凝起一抹寒霜:“许夙阳,我劝你安分些。莫要仗着出身轻贱他人,也别总端着那身傲骨,合该学着敬重几分。否则……”
他语声陡然转沉:“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明白。”
这番话已是极重。素日温文守礼的江公子竟吐出这般言语,眸中杀意凛然,直教许夙阳后颈发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许万昌急忙上前:“江大人言重了,是夙阳不懂事,还望莫要与他一般见识。关于太子的提议,我们自当慎重斟酌,定会寻个万全之策。这几日再细细商议可好?”
许夙阳却急声道:“父亲切莫轻信他言,谁知他如今是不是已投靠太子?说不得这正是太子与皇上联手设下的圈套,专为铲除异己。若贸然听从,只怕要招来圣心猜忌。”
他心下清明,太子与皇上俱非良善之辈。自帮助沈识因逃出京城之事传入宫中,他就知道迟早会引起忌惮。
皇上与太子这般行事,实在令人不齿。纵使陆呈辞与陆瑜算不得正人君子,但眼下对沈识因安危构成威胁的,确是当今皇上与太子。
思及此,他冷冷睨向江絮。江絮亦蹙眉回视,甩下一句:“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此刻又何必故作慈悲。”
许夙阳当即反唇相讥:“你又何尝是什么好东西。”
眼见二人又要争执,许万昌厉声喝止:“都住口!如今这般情势,我等岂可轻易站队?伴君如伴虎此言不虚,更何况这位太子本就不是善与之辈,都需谨言慎行。”
原来太子密召江絮入殿,命他在皇帝与东宫之间择一效忠,更要他取了许夙阳性命,谁知江絮转瞬便将此事透露给了许万昌。
江絮深知此刻进退维谷——既难以抉择,更不敢独断。他将这隐秘和盘托出告知许万昌,一来是为寻个商量,二来也是要将许家一并拉上这艘风雨飘摇的船。
眼下唯有许家能成为他的倚仗。若是独身应对,不论接下皇上所赐的太傅之位,还是贸然投向太子阵营,于他而言皆是险局。
登高易跌重,这个道理他再明白不过。皇上将他摆在这般显眼的位置,何尝不是存心为之?届时多少双眼睛都会在暗处盯着,能否站稳脚跟尚未可知。
而太子那头,分明是个城府深沉的狠角色。此番要他表态,究竟是试探忠心,还是真要收为己用,实在难以揣度。
至于太子命他除掉许夙阳一事,他思忖着尚未到那般地步。虽说君命难违,但想必尚有转圜余地。若当真动手,一来于心难安——毕竟许夙阳已是他的妹夫,妹妹腹中还怀着许家骨肉;二来若是事败,他便连许万昌这座靠山也要失去。这其中利害,他自有斟酌。
这朝堂之上,每行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此时若单枪匹马,注定难以周全。
陆呈辞携众人抵达京城后,便命手下分批行事。他们需先在城中各处安插亲信眼线。昔年久居京城,对这里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布置起来尚算得心应手。唯独往皇宫内苑安插人手却是难如登天——如今这京城之中,竟寻不出半个可托付的旧部门路,要想重新布局着实不易。
除此之外,他们还需详查二皇子陆珂的底细。这位新晋太子如今风头正盛,能登上储君之位,必非等闲之辈。
此人手段狠厉,武艺超群。那日交手时,陆呈辞便察觉其武功修为恐在自己之上,且操练的阵法暗含玄机,若不找出破绽,日后对阵必将陷入苦战。
况且陆珂暗中栽培了一批死士。这些暗卫行踪诡秘,出手狠绝,务必要找出破解之法。
陆呈辞遂命人彻查陆珂昔日藏身之所,顺着蛛丝马迹逐一排查,最终锁定了暗卫的藏身之地。
这夜,陆呈辞潜入秘密据点。暗室内水汽氤氲,数十名身着玄衣的暗卫正在练功。
陆呈辞屏息凝神,借着石缝仔细观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这些人动作间下盘虚浮,喉结平坦,竟全是去了势的太监。
更诡异的是他们手中操控的银线。细如发丝,却在烛火下泛着幽蓝寒光,随着他们指尖轻颤,银线如活物般在空中游走,织成一张张致命的网。
“嗤……”一声轻响,一名暗卫指尖银线划过石壁,竟将青石切出三寸深的裂痕。
陆呈辞心头剧震,这般锋锐,远胜刀剑。
“谁?”突然,两道目光齐刷刷射来。
陆呈辞心道不好,即刻长剑出鞘,剑风扫向最近的两名暗卫。那二人不闪不避,银线交错成网,竟
将剑气生生绞碎。
“闯入者,杀无赦。”为首暗卫声音尖细,十指翻飞间,八根银线从不同角度袭向陆呈辞要害。
陆呈辞旋身后撤,长剑舞得密不透风。银线与剑刃相撞,发出刺耳铮鸣。每一次交锋,他虎口都被震得发麻。这些银线不仅锋利,更蕴含着诡异内力,阴寒刺骨。
他且战且退,目光敏锐地捕捉着银线的轨迹。渐渐地,他发现这些暗卫出招时总会有片刻迟疑,尤其是变换方向时,银线会出现细微的抖动。
原来如此。银线太过柔韧,转折间难免滞涩。
他瞅准时机,软剑倏地变招为鞭,绕过银线封锁,直取一名暗卫手腕。
“啊!”惨叫声中,那暗卫手腕被剑鞭缠住,陆呈辞内力一吐,将他整条手臂的经脉震断。
其他暗卫见状,攻势更急。银线如暴雨倾泻,将陆呈辞所有退路封死。他左支右绌,肩头、腰侧已被划出数道血痕。
陆呈辞心头一凛,动作不免慢了半分。一根银线趁机缠上他的脖颈,缓缓收紧。
窒息感袭来,陆呈辞眼前发黑。生死关头,他猛地想起刚才在暗室深处瞥见的景象——那些银线在碰到特定角度的烛光时,会短暂地泛起蓝光。
他强提最后一口真气,剑鞭疾扫,打灭了墙上的三盏油灯。
黑暗中,银线上的幽光顿时黯淡,攻势也随之一缓。趁此时机,陆呈辞挣脱束缚,袖中暗器连发,七八枚透骨钉射向不同方向。
惨叫声接连响起。暗卫们显然不习惯在黑暗中作战,银线屡屡相撞,互相缠绕。
陆呈辞趁机突围,却在即将冲出暗室时,瞥见角落里一个闪着微光的熔炉。炉中银水沸腾,旁边散落着些许银粉和……冰蓝色的晶石。
寒铁晶?他猛然醒悟。难怪银线如此阴寒,原来掺杂了这等至阴之物。既是至阴,必畏至阳……
这个念头刚起,身后破空声已至。陆呈辞不及细想,返身掷出腰间最后三枚烈焰镖。镖身撞上银线,爆出耀眼光芒,炽热气流让银线纷纷回缩。
果然怕火。
难怪上次宫中交手时,陆珂时而用银线时而用剑,最后在大火旁刺杀陆瑜时用的也是长剑。
陆呈辞精神大振,剑鞭横扫,将墙上的火把全部打向暗卫。
银线遇火,顿时失去灵动,变得脆硬易折。暗卫们阵脚大乱,陆呈辞却不敢恋战,虚晃一招,纵身冲出暗室,将身后的厮杀声抛在黑暗中。
他肩上的伤口阵阵发麻,踉跄着向外逃去。奈何身上伤势沉重,四周却已围满重兵。那些暗卫不仅善用银线,招式更是阴狠毒辣,招招直逼要害。他原想人少不易惊动各方,孤身前来探听虚实,未料竟陷如此困局。
他拼力杀出暗卫的重围,正要撤离京城,巷口却骤然涌现大批官兵——身份显然已经暴露,此刻难以逃脱。刀光剑影间,他且战且退,寡不敌众,渐入险境。
最后仓皇退入一条暗巷,刚转过身子,忽被一人攥住手臂。他心头一凛,反手便要挥剑相向,却听对方急唤一声:“是我。”
剑锋骤停。那人掀开黑色斗篷,陆呈辞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竟然是许夙阳。
许夙阳瞥了一眼他身上的伤,急声道:“我带你走,此处危机四伏,你孤身一人绝难脱困。”
陆呈辞蹙紧眉头,心下犹疑。许夙阳岂会这般好心?
许夙阳看穿他眼中疑虑,沉声道:“我别无他意。救你,是为了救识因。唯有你活着,她才能活。”
这番话并未打消陆呈辞的戒心。他深知许夙阳往日所作所为,在情字一道上,此人行径堪称卑劣,种种手段皆非正人君子所为。此刻见他满脸红疹,倒像是得了报应。
许夙阳见他迟疑,焦灼地低哼一声:“不必如此防我。她既已嫁作你妻,我还能如何?纵使我再倾心于她,以我如今这副残破身躯、这般狼狈模样,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声音沙哑,带着几分苦涩:“我只想弥补她一二……我不愿见她死。哪怕要我以命相抵,我也要护她周全。所以你必须活着。我知道出京的密道,这次你定要随我走。”
他目光灼灼:“上次她不听我劝,被陆珂擒入宫中险些丧命。这一次,你绝不能重蹈覆辙。”
陆呈辞闻言不再犹疑,默然随他前行。虽对许夙阳素无好感,但此人此刻能幡然醒悟,倒令他颇感意外。
许夙阳疾步走在前面,压低声音道:“如今朝堂已乱作一团。我父亲与江絮正为皇上与太子效力,可圣上与东宫之间似生嫌隙,却又难辨是否是在试探我们。”
他快步转了个弯,继续低声道:“兔死狗烹的道理我岂会不懂?江絮与我父亲恐怕也难逃鸟尽弓藏的下场。太子既知我曾助沈识因离京,日后必会铲除许氏满门。”
残月映照着他晦暗的面容:“如今我能做的已然不多,唯愿尽力弥补一二。虽在情字上糊涂半生,但朝堂忠奸尚能分明。何人能为天下苍生谋福,何人会将江山推向危局,我心里清楚得很。”
陆呈辞闻言,只道:“你总算还存着几分良心。”
许夙阳苦笑:“良心自然是有的。当初与那卖花女有染实遭人算计,后来种种皆因我意志不坚,一步错,步步错。若非如此……识因也不会嫁与你为妻,此刻早该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或许连孩儿都有了。”
他声音渐低:“如今说这些已是徒劳。纵使我再倾心于她,也不该继续纠缠。能弥补一分,便是一分。”
陆呈辞未曾想他至今对沈识因仍念念不忘。想到自己的妻子总是被人这般惦记,心中不免有些不适,但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许夙阳果然不曾欺他,引着他几经辗转,来到一片破败屋舍前。此处位于京城西侧,是出了名的贫民聚集之地,挤满了来京谋生的外乡人。屋宇简陋,人烟混杂,密匝匝的房舍间通道纵横,恰成了藏身之所。
这般鱼龙混杂之地,自然不乏投机取巧之辈。他们深谙京城内外门道,不仅晓得如何混进城中,更懂得怎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对此刻的陆呈辞而言,这确是难得的突破口。他未曾料到许夙阳竟能寻得这般有利的所在。
许夙阳寻来个接应的人,低声嘱咐几句,转身对陆呈辞道:“跟着他走,此人自有法子送你出城。出城途中,务必留心记下这条路线。”
许夙阳言尽于此,未再多说。陆呈辞当即会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此番多谢。你且放心,我定会护好识因,此生绝不负她。”
许夙阳心中百味杂陈,终是默然转身,消失在巷弄深处。
陆呈辞则随着引路人钻进一条狭窄暗道。
禹州这边,大批官兵正蜂拥而至,冲向那座村庄小院。而沈识因与母亲、姐姐早已在陆瑜及父兄护送下撤离,正往山坡疾行。
马车颠簸前行,沈识因将孩儿紧紧搂在怀中。她心知此番若在劫难逃,便唯有死路一条。
但她们母女三人都明白,这原是官家子女命里注定要经历的劫数。纵使心中惶恐,却也只得强自隐忍。
马车行至半夜,在一处岔道口竟遭遇暗卫围堵。这些人所用皆是短刃,并非银线,想来并非陆珂麾下。厮杀声顿时划破夜空,刀光剑影间,沈意林率众亲兵奋力迎战,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众人护着马车疾驰而出,朝着陆瑜早前备下的另一处藏身之所奔去。如今他们居无定所,唯有处处设防,方能在这险境中求得一线生机。
车厢内颠簸不止,沈识因怀中未足月的婴孩啼哭不休。任凭怎样安抚,那小小的人儿仍哭得声嘶力竭,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凄楚。
沈书媛身子尚虚,却仍从妹妹手中接过啼哭不止的婴孩,轻轻揽在怀中低哄。可任她如何安抚,那孩子仍哭得声嘶力竭。
母亲在一旁焦心道:“许是饿的,再喂喂他。”
沈书媛含泪道:“还是没有奶水……”
她连日颠簸逃亡,虽未断水米,可身心始终紧绷着,竟断了奶水。孩子经过这般折腾,早已饥肠辘辘。
沈识因心急如焚,掀帘望去,只见外头夜色浓重,护卫们举着的火把在黑暗中摇曳。
她钻出马车,对骑马随行的陆瑜道:“还要多久?孩子饿得受不住了。得让姐姐好生用顿饭歇息片刻,才能喂饱孩子。”
陆瑜早已听见婴孩啼哭,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安抚道:“莫急,再坚持两个时辰便好。”
沈识因忧心忡忡:“两个时辰太久,孩儿怕是撑不住。”
陆瑜沉声道:“后方追兵已至。皇室定然派出重兵欲将我们一网打尽。但你们三人务必先抵达安全之处。我在越州边境已安排接应,你们可暂避一段时日,待京城局势明朗再作打算。”
听闻要远避越州那般遥远的边陲之地,沈识因心中不安愈甚:“陆瑜,你且如实相告,究竟作何打算?我知你自有谋算,但望你此番能真心相助。”
陆瑜在夜色中转过头来。昏暗的光线下虽看不清他面上神情,却能真切感受到沈识因话中那份紧张与疑虑。他静默片刻,方沉声道:“你若信我,便听我安排。我自有把握攻入京城,护众人周全。”
沈识因知他素来精于谋略,定是成竹在胸,可这般讳莫如深反倒令她心下难安。她忍不住追问:“那你可否与我明言,究竟作何打算?陆呈辞他们入京许久未归,你的计划可曾全然告知于他?”
这些时日经那位神医调理,陆瑜的身子已大有好转,纵是这般长途策马奔波也能支撑。想来那大夫所言非虚,或许不久之后,他这顽疾当真能够痊愈。
陆瑜听得她这般质问,声音里透出几分涩意:“你放心,即便拼上这条性命,我也定会护你们周全。”
话已至此,他以为沈识因总该信他几分。至于那些错综复杂的谋划,他实在不愿让她平添忧虑。
沈识因在车外静立良久,终是默然钻回马车。她不明白陆瑜为何还要这般防备,连计划都不肯透露分毫,更不知他是否真与陆呈辞同心。
想起陆呈辞离去前,总会将每一步谋划细细说与她听,让她心中有个底,即便担忧也不至惶然无措。可如今陆瑜这般安排,大军压境之际突然要送他们去越州,实在令她忐忑难安。
这究竟是早与陆呈辞商定的对策,还是他临时起意?
孩儿又饥又乏,啼哭不止,马车比先前行驶得更急。那小小的人儿最终哭得脱力,昏沉睡去,气息却渐渐微弱。
沈书媛将孩子紧紧搂在怀中,泪珠止不住地滚落。她拼命咽着干粮、灌着清水,盼着能生出些许奶水喂哺孩儿。可越是焦灼,身子反倒越是紧绷,竟连一滴乳汁也无。
两个多时辰的煎熬终于过去,东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马车在一处山村停驻,这村落四面环山,规模不大,倒算隐蔽。
几人匆忙下了马车,寻了户淳朴农家,讨了些热粥饭食。沈书媛用过饭后神色稍缓,总算有了些许奶水。那虚弱的孩子吃过奶后,气息才渐渐平稳。这一番折腾,直教众人都捏了把冷汗。
待稍作安顿,沈识因便寻到陆瑜。连日奔波让陆瑜的身子又有些撑不住,此刻正坐在农户安排的茅草屋里准备服药。见她匆匆而来,他挥手屏退了身旁的太监。
沈识因走到他面前,望着那张苍白却平静的面容,急声问道:“我只问你,你将我们安置在此处,又要送往越州,这些安排,陆呈辞可知情?如今他们入京多日音讯全无,我实在放心不下。我明白眼下局势多变,但求你将全盘计划如实相告。”
沈识因心中仍是不踏实。并非信不过陆瑜,只是在这危局之中,她总要知根知底,方能护得母亲姊妹与那未满月的孩儿周全。
见她又急又忧,眼尾都泛了红,陆瑜轻叹道:“莫急,你先坐下说话。”
沈识因依言在他对面落座,目光灼灼地凝望着他。可等了半晌,却只听得他道:“你不必思虑过多,只管随我同行便是。我自会护你们平安,待夺回皇位,再带你们回京。”
沈识因闻言倏然起身,拧眉望着他,声音里带着颤意:“陆瑜,你究竟在盘算什么?莫非终究放不下那皇位?即便背着陆呈辞另作谋划,也要自立为王?你可是忘了,当初是谁将你从宫中救出?那日你对我说的悔过之言,难道都是虚情假意?”
陆瑜见她情绪激动,也随之起身:“你先静下心来。我的谋划错综复杂,不便与你细说。确实,我并未将全盘计划告知陆呈辞,只因他与我所见截然不同。若说出来,他必定不会赞同,既然如此,不如由我独自施行。”
他神色凝重:“陆呈辞虽智勇双全,却并不真正了解我父皇与二皇子。夺取皇位、重返京城,并非仅凭兵多将广或武艺高强便能成事。若当真如此简单,陆陵王与陆亲王这些年为何迟迟未能攻下?我父皇又何以能稳坐龙椅这许多年?”
沈识因听他这般说辞,眼圈霎时红了:“早知你们意见相左到这般地步,当初就不该让他救你出来。这般分歧,会害死多少追随我们的人。”
陆瑜苦笑一声:“什么叫害死很多人?不错,他是救过我的命,但救命之恩不代表就能左右我全部主张。他是在救众人的性命,我何尝不是?你对我心存偏见无妨,却不该在这等大事上说出如此糊涂话来。”
沈识因怒火更盛,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炬地直视着他:“你且明明白白告诉我,是否仍存着私心?是不是盘算着借陆呈辞的兵力杀回京城,夺取皇位?甚至......动过要取他性命的念头?”
她这番话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眼中燃烧着愤怒与失望。陆瑜迎着她这样的目光,良久无言,眼圈却渐渐泛红,最终忍不住嗤笑一声,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在你眼里,我就这般不堪信任?”他声音发颤,“他做什么你都深信不疑,纵有差错也从不苛责。为何我这般掏心掏肺与你分说,你仍不肯信我,偏要如此质问?”
沈识因被他突然攥住手腕,慌乱地想要挣脱:“放开我!他是我的夫君,我自然信他。”
她越是挣扎,陆瑜握得越紧,一步步逼近,逼得她连连后退。
他红着眼眶看她,满眼忧伤和怅惘:“是,你心悦他,他是你的夫君。可这与信我又有何冲突?你说我放不下皇位,说我存着谋害他的心思,在你心里,我竟是这样的人?”
他眼底涌起痛楚:“这些时日我已竭力隐忍,夜夜辗转难眠。看着你们携手出现在我面前,望着你们在树下亲吻缠绵......我的心如同被刀剜般疼痛,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至少......至少该给我些时日慢慢淡忘。”
“我也经历了许多变故,皇位被夺,父兄背叛,如今又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另嫁他人,与别人恩爱缱绻。难道连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愿给我吗?”他声音愈发低沉,“我自有我的思量与决断,莫要把我想得那般不堪。若你当真不信我,大可带着家人离去。从此是生是死,我绝不再过问。”
他话音未落又向前逼近:“你且细想,若你夫君当真没有完全谋划,若你夫君当真不放心,他怎会这般轻易离去,将你托付于我?”
他越说越是激愤,压抑已久的情愫如潮水翻涌,逼得他再难自持。沈识因在他步步紧逼下踉跄后退,最终跌坐在凳子上,仰头望见他那双盛满怒火与悲戚的眸子。
房间里安静下来,陆瑜俯身凝视着她,手掌仍牢牢扣着她的手腕。沈识因亦回望着他,双眸通红,最终……默然无语。
良久,陆瑜缓缓起身,松开她,又深深望她一眼,背过身去涩声道:“就信我这一回。我定会护你们周全,也会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