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有女捕(探案)by司马兰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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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叨扰公主了。”裴霜欠身见礼。
义阳虚扶她起身,眼中却漾着浓重的好奇:“你便是镜衣司那位声名在外的女神捕?”
“公主听过我?”
“自然。你尚未进京时,说书人便已将你破获的几桩奇案翻来覆去讲了无数遍。我一直想见见你,只是苦无机会。”
“多谢公主抬爱,不过是尽本职而已。”裴霜浅笑,目光不经意落向义阳的手。
义阳察觉她的视线,略显心虚地将手缩进广袖之中:“你们来是想问姐姐的事吧?姐姐既已去世,遗书中也写得明白,又何必再查……哎……”提及宜城,她难掩哀戚之色。
“不过是为给西陵一个交代,走个过场罢了。公主也请体谅陛下的难处。”裴霜故意将案情说得轻描淡写,以消解义阳的抵触。
义阳无声轻叹:“你们想问什么,便问吧。”
“听闻宜城公主去世那夜,您曾出门赴宴?”
“是呀,阿蓉约了我们几个交好的姐妹一同玩乐。”义阳道,“若我那夜未曾出门,留在宫中陪她便好了……或许她就不会……哎……”
裴霜继续问道:“贺家娘子是两位共同的好友吧?为何未曾邀请宜城公主同往?”
“姐姐已是待嫁之身,按礼出嫁前这些日子,原不该随意出门。况且阿蓉也邀过她,是她自己说提不起兴致。我当时便该察觉她的异常才是。哎……”
义阳公主几乎每说一句便是一声轻叹,言语间浸满了悔恨与哀戚。
霍元晦接过话头问道:“方才在宜城公主书架上见有一本《临仙谷诗话》,不知这‘临仙谷’是何寓意?”
提及此事,义阳神情稍缓:“那是阿蓉牵头起的诗社。姐姐才学甚好,常能作出不俗的诗篇,我不过是跟着凑个热闹。诗集里收录的都是众姐妹在诗会上的即兴之作,由姐姐亲手誊抄整理成册。”
“下官翻阅诗集,见其中署名‘落雪山人’的几首尤为清奇脱俗。”
义阳唇角微扬:“‘落雪山人’正是姐姐自号。若能得探花郎一赞,姐姐若泉下有知,不知该有多欣喜。”她笑意未敛,眉梢却又垂了下来。
裴霜顺势追问:“公主那夜只去了贺府?可曾去过别处?”
“坊内我只与阿蓉交好,且有宵禁约束,也去不了外坊。况且宴散之时已近亥时,还能再去何处?”义阳淡淡反问。
裴霜轻笑:“公主说的是。”
这位义阳公主表面瞧着憨厚圆融,答起话来却是滴水不漏。
看来,需得下一剂猛药了。
裴霜抬眸直视她:“公主可认得丝桐?”
义阳闻言眼神明显一跳,立刻望向裴霜:“自然认得。她是姐姐的贴身宫婢,我们也算是一同长大的。裴副使问她做什么?”
裴霜与霍元晦交换一个眼神,从容答道:“是含桃她们说,宜城公主在寻短见前一日收到了丝桐的死讯。她们都疑心公主是受了此事刺激,故而有此一问。不知公主可知晓,丝桐究竟患了什么病?”
义阳肩头微微一松,又叹道:“哎……丝桐也是个苦命人。自幼父母双亡,卖身为奴不说,年纪轻轻便染了肺病,身子一下子就垮了。姐姐虽请了太医诊治,终究回天乏术,也只能在她弥留之际,恩准她回家与亲人团聚了。”
霍元晦敏锐追问:“丝桐既父母双亡,家中还有别的亲人么?”
义阳答道:“她还有个姨母尚在人世。”
裴霜目光掠过墙上悬挂的一幅字,所题乃是诗仙绝句,她缓步近前细看:“这幅字是宜城公主所书吧?笔力遒劲,颇具风骨。”
“是呀,姐姐的字,就连贺大人也曾夸赞过。”
“贺大人?可是贺少卿?”霍元晦问。
义阳略作停顿,方道:“非也,是贺老大人。阿蓉常请她父亲为我们品评诗文字画,我们都是沾了她的光。”
霍元晦方才所指的是贺南溪,鸿胪寺少卿,乃贺诗蓉之兄。而义阳所言乃是其父,翰林院文学博士。能得他青眼,足见宜城公主书法造诣确实不凡。
出了义阳院落,葛语风不禁感慨:“义阳公主与宜城公主当真是姐妹情深。宜城公主之死,想必对她打击极大。”
“是么?”裴霜轻笑反问,“我们进屋时,你可曾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葛语风歪着脑袋思考:“好像是有那么一股咸香,那是……”
“是肉香。”霍元晦断言。
“啊?”葛语风愕然。
裴霜眸光微凝:“试问一个在我们到访前还在大啖金丝鲜肉饼的人,当真如她表现的那般悲痛欲绝么?”
他们上门太突然,义阳手上的油渍都没擦干净。
虽说她们两个是同辈,义阳不需要为宜城守孝,但胞姐新丧便大快朵颐,确与她所表现的姐妹情深大相径庭。
“难道义阳公主的深情都是装出来的?”
裴霜抱臂沉吟:“不
。义阳公主谈及宜城才学时,眼中流露的敬佩与自豪并非作伪。她的言行,或许还有另一种解释,不是吗?”
葛语风蓦地张大嘴,想到某种可能,惊得声音都变了调:“不、不会吧……难道宜城公主根本没死?!”
“大人,您验尸时便看出来了吧?”葛语风总算明白了方才那场哑谜的真相。
裴霜垂眸,想起冰室中那具尸身:“即便极力模仿,甚至不惜毁去面容……可假的,终究是假的。”
霍元晦道:“公主的写诗,尚能透着苦中作乐,坚韧不拔。能写出那样诗句的人,决计不会自杀的。”
“那死的究竟是谁?遗书又作何解释?”
“遗书确是公主亲笔。宜城公主不愿和亲,又恐一走了之会牵连他人,故而想出这李代桃僵之计。甘愿为她赴死,且年岁相仿之人……你觉得会是谁?”裴霜存了几分考她的心思。
葛语风恍然大悟:“是丝桐!”
丝桐重病缠身,本就时日无多,为助宜城脱身而自愿赴死,确在情理之中。
裴霜点头笑,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可当日并无宜城公主进出记录,她又是如何出去的?”
“问得好。”裴霜赞赏道,“你问到了关键,假如你是宜城,你想逃出这儿,你会怎么办?”
葛语风点着下巴思考:“如果我是宜城公主……我一个人肯定是跑不出去的,需要有人帮我把丝桐带进来,我再换上丝桐的衣服出去,哦!我知道了,她会找义阳公主帮忙!”
“完全正确。”裴霜欣然颔首,“宜城找到义阳帮忙,由义阳带着人进出,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人换过来了,而后,二人一同前往共同好友府中。”
“所以宜城公主现下就在贺府!”葛语风激动道。
“嘘——”裴霜食指抵住唇,“小声点。”
葛语风赶紧捂住嘴。
“那我们现在便去贺府?”她急问。
霍元晦淡然一笑:“人未必仍在贺府,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了,说不准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况且我们贸然上门,贺家娘子未必肯认。若宜城公主真藏身贺府,反倒会打草惊蛇。”
“所以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嗯……现在——去承恩侯府。”
葛语风等了半晌,只等来这么一句。
“啊?”她还以为能听到什么绝妙的计策呢?这算什么?
霍元晦眸光微沉:“去看谢陵?”
“你不是说他醒了吗?去探慰探慰病患,难道不该?”裴霜挑眉反问。
霍元晦无从反驳:“……该去。”
“霍大人可不能这般小气,不然盛京城的醋坛子都要教你一人喝空了。”裴霜莞尔,语带调侃。
霍元晦默然不语,只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怀中婚书。他才不小气,到时候就把这东西拍在谢陵脸上。
不过他大病初愈,不宜过分刺激……得想个法子,如何“自然”地让它掉出来……
葛语风适时插话,缓和气氛:“大人,我们不是要查案么?便这么搁下了?”
“查案也需张弛有度。你瞧这天色已晚,今日便到此为止,明日再查。”裴霜指了指渐暗的天际。
葛语风再度愕然。天色虽晚,可查案何时需看时辰?熬至深更半夜岂非常态?
她家大人这反应,不正常。
难不成真对谢六有点意思?虽说谢六长得也不差,但和霍寺正比起来,还是稍逊一筹的。
不过无论大人心属何人,她必坚定站在裴霜这边。
葛语风默默挪到了裴霜身后。
承恩侯府内,谢陵正被几名护卫按在床上,与刘太医据理力争:“刘太医,我真无碍了!能下床了!终日躺着,浑骨头都要躺酥了!”
“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好不容易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又不听话开始折腾自己的身子?!””刘太医气得吹胡子瞪眼,转而却又捋须笑起来,“此番谢侯特地予老夫挑了几个好手,专治你这不服管的性子,嘿嘿。”
“刘太医,我爹又不在府中,您何必这般听他吩咐?这样,您只作不知,全了我这回可好?求您了……”谢陵又是挤眉又是软语,说理不成,便撒起娇来。
“哼,想得美,老实躺着!”可惜刘太医早已免役了他的糖衣炮弹。
谢陵悻悻躺回去,他真是躺累了,感觉比打一个时辰的拳都累,好不容易醒了,自然是想下床松快松快,结果又被刘太医拦住了。
说什么不可动武,只能静养,体内余毒未清,还需连服七八日的汤药。七八日不得下床,岂非要在榻上孵出虱子来?
谢陵烦躁地一脚蹬开锦被,将满腹不忿尽数发泄在棉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踢踹着。
偷眼瞥向一旁的刘太医,却见对方立刻抬眼望来,他慌忙移开视线。为防他作怪,刘太医竟将捣药的活计都挪到了他房中,简直不留半分钻空子的余地。
谢陵索性翻身向内,眼不见为净。
刘太医嘴角微扬,手中药杵捣得愈发卖力,“咄咄”之声不绝于耳,吵得谢陵捂耳缩成一团。刘太医见状,甚是满意。
嘻嘻,可算能制住这个小魔王了!
“六郎,裴副使来了。”谢忠进来传话。
“啊?她来了?”谢陵猛地坐起,见谢忠点头确认,又迅速躺回榻上,足尖一勾拽过锦被盖好,平复呼吸后吩咐:“忠叔,请她进来吧。”
谢忠瞧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强忍笑意:“是,老奴这便去请。”
谢陵拉好被子,目光不住瞟向门口。瞥见那熟悉的官靴迈入,立即转身掩口轻咳:“咳咳……”
他竖起耳朵,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悄悄弯起唇,再佯装慵懒转身,缓缓睁开眼:“你……怎么是你!”
语气霎时从甜腻转为惊恐。
霍元晦嘴角勾起弧度,眼神却淡漠:“谢六郎以为是谁?”
“我……”谢陵余光中看到门框外站着的身影,正是裴霜,她根本还没进屋,正探着脑袋看热闹。
谢陵使劲闭了闭眼,幸好及时住口,没有丢更大的人:“只是没想到霍大人会来看我。”
“大夫来看自己的病人,不是很正常吗?”霍元晦说着便坐下,执起他的手腕诊脉。
“自己的病人?”谢陵一时间忘了反抗,“你会医术?”
霍元晦搭脉片刻,抬眸:“谢六郎还是要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您的气血,有些过于翻涌了,于康复无益。”
他不就因方才动作急促了些,气息未匀,这也能诊出来?!
“瞧我这记性,竟忘了告知你。此番能保住性命,多亏了霍大人施针护住你心脉。”刘太医端着药钵解释道,手上捣药的动作仍未停歇。
谢陵一中毒后就感觉自己没有意识了,完全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他睁眼看到刘太医,还以为与往常一样,是刘太医救了自己,不想还有霍元晦的事情。
“是呀,六郎,这次还好有霍大人!”谢忠也从旁附和。
这说法,好像他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谢陵当即单膝跪地,抱拳道:“谢陵谢过霍大人救命之恩!”
“医者本分,六郎不必行此大礼。”霍元晦俯身相扶,怀中婚书文牒恰在此时滑落。
“哎呀,怎的掉出来了?”霍元晦声调微扬,缓缓伸手去拾。
文牒封面上“婚书”二字赫然醒目。不知是天意相助还是霍元晦刻意调整了角度,文牒散落开来,恰好露出写有两人姓名的那一页——
定亲人,裴霜、霍时……
不等谢陵细看,霍元晦已经捡起,并郑重地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如珍似宝地放回怀里。
葛语风也看见了婚书,她小声询问,带着好奇:“大人,那是你与霍寺正的婚书吗?他怎么随身带着这个东西?”
裴霜无言望着这场“意外”,葛语风问的这个问题她也想知道。
好在霍元晦很快“解惑”:“重要之物,自当随身携带。”
裴霜只觉额角似有三道黑线划过,她不是很想承认,这厮竟是自己的未婚夫。
现在悔婚还来得及吗?
谢陵内心情绪复杂,失落与伤心交织在一处。
不是早知她已定亲了么?为何心口仍会这般涩痛?
他不该……不该心系于她的。那是救命恩人的未婚妻……他不能行不义之事……
谢陵收敛情绪,勉强露出笑来:“两位大人成亲时,可一定要请我喝杯喜酒呀。”
霍元晦含笑应道:“自然。绝不会忘了给谢六郎送喜帖。”
裴霜走上前来,上下打量谢陵几眼,见他面色已复红润,轻声道:“瞧着恢复得不错,应快能下床了吧?”
“是,还有七八日。”谢陵老实回答,躲着她的视线不敢对视。
刘太医的声音幽幽飘了过来:“哼!若不听老夫的话,还得再躺半月!方才还想着溜下榻呢。”他竟当场向裴霜告起状来。
哪有这样揭人短的?
谢陵默默腹诽刘太医不讲义气,嘴上却乖顺应道:“我一定听您的话……”
“这还差不多。”
有刘太医在场,裴霜便顺势问起丝桐的病情。巧的是,当初为丝桐诊治的正是他。
“那丫头啊,老夫有些印象。患的是肺胀病,原本尚有三五年光景,偏她运道不济,又染了一场风寒,以致气血壅塞,病情急转直下。”宜城公主不常请太医,且丝桐的病症极为棘手,他无力回天,归去后还翻了好几日医书苦思,故而记忆犹新。
“算算时日,那丫头……大抵也就这几日了。哎……这人呐,还是健健康康的最好。”刘太医摇头轻叹,感慨了几句。
裴霜心中本已了然,此问不过是为再确证一番。
病人既已探过,几人正欲打道回府,彭宣却急匆匆从外头冲了进来,仪态全失。
裴霜轻声调侃:“彭掌使这是被狗撵了么?如此慌张?”
彭宣无暇理会她的打趣,语带喜气,压低声音道:“酒师父回来了。”
“当真!?”两人皆是大喜过望,一时忘了收敛神情。
“我亲自去城门口迎的人,而且他不是独自回来的。”彭宣的嘴角也压不住笑意。
其实他本可待裴霜他们回去后再告知,但他实在按捺不住激动,先跑了一趟十王宅,得知他们又来了承恩侯府,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定要将这好消息第一时间相告。
“回家!”裴霜推着彭宣就往外走,恨不得立时生双翅飞回府中。
霍元晦素来沉静的脸上亦是喜气浮动,隐隐含着激动,不由加快了脚步。
这是这些时日以来唯一的好消息了,酒师父不仅归来,更带回了黄和德,而且是活着的黄和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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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一枚茶茶的霍大人
随身携带结婚证
小院内,两个衣衫褴褛、发如乱草、满面污垢宛如乞丐的人,正伏在桌案前狼吞虎咽。
耿集不断从后厨端出郦凝枝烹制的菜肴,裴蕊娘安坐一旁,温声劝着:“慢些吃,还有的是。”
裴霜几人齐齐被这场面震住。待走近细看,才认出其中一人正是酒师父,另一面容陌生的,想必便是黄和德。
裴霜忍俊不禁:“老头儿,你怎么弄成这般模样?哈哈~”她从未见过酒师父如此狼狈,衣衫破碎,发间沾满黄泥,胡须杂乱,显是许久未曾打理。她抿唇轻笑,须知酒师父虽不拘小节,却最是喜洁。
“就知你这丫头要笑我!若非肚皮饿得贴了背,我定先沐浴更衣。”酒师父灌下一大口酒,方觉缓过气来。
“全是拜这老小子所赐。”酒师父指了指身旁埋头苦吃的黄和德,“那帮追杀他的人当真锲而不舍,被我宰了那许多,攻势却愈发凶猛。”
即便酒师父与镜衣使武功高强,可抵不过他们人海战术,况滇州与盛京路途遥远,他们只能改头换面,东躲西藏,可追杀的人就和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不论他们逃到哪里,都能被发现。
几次之后,酒师父就感觉不对劲了,肯定是他们中间出了内鬼,于是他找了个机会脱离了那几个镜衣使,独自带着黄和德上路。
镜衣司内奸细不止白小昀一人。耿集收到酒师父独自带人离去的消息后,立时猜到此节,当下将人手细细筛查,果然揪出奸细。可惜那是个死士,未及审问便自尽了。
而酒师父二人再不敢走官道,混入乞丐堆中,一路乞讨返京,已是多日未曾吃过一顿饱饭了。
霍元晦上前为酒师父斟满一碗酒,轻声道:“您慢些喝。”
“还是元晦贴心,不像这丫头,半点良心都没有。”酒师父语气里带着几分埋怨,“这么久没见,连句想我都不曾说。”
“她其实想您想得紧,日日在我耳边念叨,问您何时归来。”霍元晦低声轻笑。
酒师父的笑意藏在浓密胡须之中,看不真切:“果真?莫不是你这小子专挑好听的说来哄我?”
“自然是真的。”裴霜语气温软,“您若不信我,总该信元晦吧?”
见酒师父原本圆润的脸颊都清减了几分,她眼底浮起心疼,轻声道:“您都瘦了,该好好补一补。”
“你不跟我顶两句嘴,我倒有些不习惯了。”酒师父轻笑一声,看出她眼中真切的心疼,宽慰道,“没事儿,我正嫌这身肥肉累赘呢。”
裴霜听得眼眶发热:“师父,为了我们的事,您受累了。”本应是享清福的年纪,却为他们奔波千里。
“你这傻丫头啊
……”酒师父目光里漾开一片慈爱。
他们并不是血缘关系上的亲人,但比亲人更亲。
霍元晦轻轻拉过裴霜的手,将酒壶放入她掌心,温声道:“那便由你为酒师父斟酒吧。”
“好嘞。”裴霜接过酒壶,利落地倾满一碗,“师父,您请用。”
酒师父正美滋滋地拿起碗准备享用,忽然发觉不对,看向他们:“你们两个……”两人的亲昵并没有掩藏,而且头一次,酒师父发现他们两个在给他倒酒这件事上不仅没有争抢,还谦让起来了。
“没错,就是您想的那样。”霍元晦牵起裴霜的手,十指相扣,在酒师父眼前轻轻一晃,笑意盈然。
“这这这……”酒师父顿时觉得碗里的酒不香了,“你你你……好你个小子,原以为你是个老实人,结果跟你爹一模一样,都是芝麻汤圆,表面白净,心里黑!当年你爹拐走了我师妹,如今你又来拐我徒弟……哎呦喂!”
酒师父一脸幽怨,扭头看向裴蕊娘:“嫂嫂你也不管管?就真舍得把葭葭给嫁出去啦?”
裴蕊娘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淡笑:“婚书都签了,还能如何?”
酒师父顿时觉得手里的鸡腿都不香了,啃得没精打采。
他的徒弟,他那香香软软的小葭葭——虽然偶尔顶嘴、偶尔捉弄他、偶尔气得他跳脚,还有些时候不太听话……
可他不过出了趟远门,消失了几个月,怎么一回来,徒弟就被这小子“得手”了呢!
酒师父痛心疾首:“你小子早就没安好心!葭葭啊,你可别被他这张脸给骗了!”他劝得语重心长、苦口婆心。
“酒师父,我们元晦可不止一张脸生得好,才学也是顶呱呱。”彭宣虽说经常被这对小鸳鸯虐,但非常讲兄弟义气,好话还是要说的。
“庞九,差不多行了啊,真要把我儿媳妇说跑了,看我饶不饶你!”郦凝枝端着最后一盘菜走过来,声音清亮。
“师妹,你怎么也这么狠心!”
郦凝枝挑眉:“要说徒弟,这两个不都是你徒弟?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不是正好?”
“哈哈,是啊,酒兄。”耿集也在一旁笑着附和。
嗯……这么一说,好像心里舒服多了。
酒师父成功把自己安慰到了。
一旁埋头猛吃的黄和德终于抬起头,嘴里含糊念叨:“儿媳……儿子……”他眼睛猛地睁大,声音发颤,“你、你们……是太子和霍将军的后人?还有太子妃殿下、晋国公夫人……你们、你们都还活着?”
裴霜轻轻撇嘴:“师父,你没跟他说呀?”
“逃命都来不及,哪顾得上交代这么多。”酒师父终于吃饱,扯过帕子擦了擦油手,“等我和这老家伙沐浴修整一下,再跟你们细说。”
“去吧,热水都备好了。”郦凝枝温声道。
酒师父一把提溜起黄和德的后颈,就跟拎小猫似的往外走。黄和德缩着脖子,半点不敢反抗。
“不知道师父对他做了什么,看把黄和德吓的。”裴霜抱臂轻笑。
霍元晦伸手揽住她的腰,低声道:“酒师父自有他的办法。但愿……等一下我们能听到想听的消息。”
都等了这么多年了,还差这一会儿吧?希望他们的等待是值得的。
待两人收拾齐整过来,已经是一盏茶之后的事情了。
酒师父剃干净了胡须,确实瘦了,双下巴都没有了。黄和德洗完澡后,看着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书生。
“行了,说吧。”酒师父把黄和德扔在厅中央的椅子上,自己找了个角落自斟自饮。
黄和德环视了一圈,这屋里的人身份,那个在外面都能引起滔天巨浪。
他苦笑:“原来耿指挥使也参与进来了,难怪镜衣司会这么帮着抓我。”他本以为只是镜衣司里的小头目,不想是耿集这个镜衣司最高领导人。
“若陛下知道,他最信任的镜衣司早就背叛了他,不知他会怎么做呢?”黄和德语气一转,藏着机锋。
他话音才落,角落里的酒师父手指沾了些酒液,朝着黄和德的方向弹过去,酒液在内力的作用下迅速凝结成冰,成了小冰珠子刮破了黄和德的脸,飞溅出几滴鲜血。
“啊——”黄和德捂着脸,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渗出。
酒师父温和的脸上全然没了笑意,仍在喝酒:“让你交代,废话忒多。”
脸上传来的疼痛,让黄和德浑身颤抖了下,似乎又想起路上发生的可怕的事情,他不敢再耍小心思:“我可以说出全部实情,但你们要保证我能活着。太子妃殿下,我只信你的话。”
黄和德很聪明,知道谁说的话才有用。
众人都看向裴蕊娘,裴蕊娘缓缓点头:“可以。”
“好,有您的金口玉言,我自然是信您的。”
黄和德重新坐回去,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你们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裴霜直指关键:“那封诬告信是谁写给林庆梁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众人皆屏气凝神,黄和德却缓缓摇头:“不知道。”
“还不说实话,你已落在我们手中?镜衣司里可多的是折磨人却不死的办法!”彭宣威胁道。
“我若知道我一定告诉你们,毕竟除掉了他,追杀我的人不就也没了吗?他要杀我,我为何要维护他呢?我是真的不知道。”黄和德说得诚恳。
他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黄和德道:“事实上林庆梁只是告诉我这封信的存在,他从未把信拿出来给我看过。我甚至还怀疑过是否真的有这封信的存在。直到某次我无意中看见他拿着信,才确认,但并不知署名是谁。只知道是朝中位高权重之人。”
霍元晦问:“为何这么说?”
“接到信后,林庆梁非常慌张,那时我是他的心腹,便来与我和曾述商议。其实他很害怕,甚至想逃。可天大地大,又有一家老小,能逃到哪里去呢?”黄和德叹了一口气,“最后是我与曾述共同劝服了他,他才下定决心诬告。”
“你……你与曾述……你们的一念之差,就葬送了我们两家人的性命!”裴霜恨得牙痒,紧紧攥着拳。
“我们也是没办法呀,那封密信既出,不告,死的就是我们啊……”黄和德承认,“我们是有私心,但真的是走投无路……”他继续辩解。
“好了,你们的苦衷我们不想再听,说说天知教的事情吧,还有,你为什么在滇州,当了七年的刺史?”霍元晦打断他,沉声问。
“天知教,是由我一手发展。”
“你?!”众人皆不可置信,“你有这个能耐?”
“你是天知教教主?!”
“不不不,我不是教主,天知教并非我创立,只是发展。”黄和德赶紧解释,“诬告案后,我便被右迁往滇州做了知府。那时的我踌躇满志,还一心幻想着青云直上,却不想从我踏上贼船的那一刻起,我的名字,就写在了阎王的索命簿上。”
黄和德感慨万千:“我在滇州一年多后,某日,我接到了林庆梁的来信,大抵是同僚情尚在,他让我赶快跑。我知道,是幕后之人,开始清理后患了。我原以为我并不清楚他的身份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垂着头,膝盖上的手攥着衣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处理掉我,对那人来说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我对那人来说,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所以我想活着,就必须给自己重新找到价值。于是,我想起了被我关在牢中的天知教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