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夏天遥不可及by陈年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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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吧?”夏知遥笑了笑,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任何异样,她低头喝了一口饮料,侧脸被桌上柔和的橘色灯光晕染得温暖又安静。
 而他垂下眼,望着自己盘子里那只早就冷掉的虾,指尖悄然松开,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再也握不住了。
 她没察觉那点不对劲,只顾着自己吃,神色闲适自在,安心、放松,仿佛这顿饭,只是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之间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叙旧。
 她像从前一样自然地说话、笑,话题一桩接一桩,毫无防备。
 而他坐在对面,像个误闯舞台的观众,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属于这个剧本。
 就像那首老歌,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这一桌热腾腾的海鲜,是他精挑细选带她来的餐厅,是他记着她口味一点点挑出来的菜。
 可坐在她心里,与她分享这一切的那个人,从头到尾,都不是他。
 他始终没有抬头,像是怕自己一旦多看她一眼,就会失控得丢了所有的分寸。
 她不需要揣摩他的反应,她也从没想过,他会在意。
 在她眼里,他只是她成长轨迹里一个熟悉的背影,是她父母口中的“周家弟弟”,是那个小时候跟在她身后跑、长大后偶尔请她吃饭的小朋友。
 他都知道的,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爱她。
 她永远不会知道,在她说出男朋友的那一刻,他脑海里有多荒唐地闪过一句话:如果我现在说我出了车祸,你会不会取消航班?
 他当然不会说出口,他知道她不会改签,也不会心软,她太理性,太清醒,她的人生像一张精准规划好的路线图。
 哪怕他站在中途每一站等她,也注定等不到她回头。
 可他还是坐在这里,陪她吃饭,听她提起别人,像一个甘愿扮演亲近老朋友的观众,默不作声地鼓掌、谢幕、鞠躬。
 他把所有的心思都藏进了笑里,一句都不敢多说,在她眼里,他永远只是那个乖顺安静、总在原地等她的小弟弟,一个永远不会越界、不会失控的存在。
 桌上的蒸汽仍在升腾,香料的辛辣混着柠檬与黄油的味道扑面而来,可他只觉得冷,他肩膀僵硬,手指冰凉,甚至连她随手递过来的纸巾,都像是一种恩赐。
 那点藏在心里的委屈、嫉妒,还有疯了一样的占有欲,早已在胃里烧成一团火,堆到了崩溃的边缘。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顿饭吃完,他也差不多,死了。
 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悄然变了。
 原本还算热络的谈话,只剩下餐具偶尔碰撞的清脆声,在四周人群的喧哗中显得格外孤独。
 夏知遥依旧吃得自然,一边夹菜一边回着他零碎的问句,神情轻松,像是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
 可周越明显沉了下去,他剥虾的动作越来越慢,手指沾着酱汁却一直没擦,指腹上泛着微微的油光,那只虾转了几圈都没剥开。
 他眉心悄悄皱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连呼吸也变得断断续续,连坐姿都不自觉地塌了下来,眼神浮着疲惫与迟钝。
 夏知遥终于察觉到了不对,随即抬眼盯住他:“你怎么了?”
 周越抬头的动作慢了半拍,他指尖抵着太阳穴,嗓音低哑:“没事……可能有点闷。”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声音里掺着明显的虚弱和心不在焉,额角的汗已经顺着鬓角滑落,连呼吸都浅而急促。
 夏知遥眼神一紧,身子不自觉向前倾了些,抬手探上他的额头,指尖刚一触到,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你发烧了。”她低声开口,语气立刻沉下来,“你前两天一直嗓子疼,估计就是要感冒。”
 周越咬了咬牙,撑着试图站起身来:“我能开车,我真没事……”话还没说完,身形便一晃,踉跄了一下,被高烧与虚汗掏空了力气。
 夏知遥眼疾手快,立刻站起,伸手扶住他,手臂稳稳撑住他腰侧,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前臂,声音低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别逞强了。”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力道却稳,把他往自己这边稍一带,几乎是半搀着他站直,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衣贴过来,滚烫得惊人。
 她低头扫了一眼他后背,白衬衫早已被汗水浸透,,布料贴在他脊背上,甚至印出了脊骨的弧线。
 “走。”她拎起包,干脆利落地扶住他,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先送你回家。”
 那熟悉的强势与凌厉,在此刻反而成了一种令人安心的依靠,他没再坚持,身体像终于被允许放松下来,整个人靠在她身上。
 喉咙干得发烫,眼前一阵阵发黑,耳鸣声低沉地嗡嗡作响,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带着压抑不住的热度。
 他就那样靠着她,身体的重量毫无保留地交给她,连体温都开始模糊不清,他分不清,是她的热,还是他自己的烧。
 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气,一寸寸灌入他已经混沌的意识里,每走一步,他都觉得脚下轻飘飘的。
 只是这一次,他忽然有些迟疑地想,如果他现在真的倒在她怀里,真的彻底失控了,她会不会,也抱住他?
 不是像姐姐搀弟弟那样的力道,而是那种……属于爱人的拥抱。
 可他终究没敢试。
 雨点敲打在车窗上,噼里啪啦,密密麻麻敲打在人的神经上,整个车厢被雨声包围,像被一层潮湿又压抑的空气封住。
 副驾驶座上,周越靠在椅背上,额角的汗水止不住地滑落,他勉强睁着眼,看着前方被雨水拉花的挡风玻璃。
 街灯与车灯交错,光影破碎,他试着集中注意力,却在恍惚与空白之间反复挣扎,思绪一会儿被烧灼的风吹得高高飘起,一会儿又重重坠入胸腔最深处。
 雨刷在挡风玻璃上来回扫动,却永远赶不上雨落的速度,窗外,是一座被雨水模糊吞噬的城市。
 而驾驶座上,夏知遥眉心紧锁,眼神冷静得几乎锐利,车一路疾驰,终于抵达周越的公寓楼下。
 她猛地推开车门,几步绕到副驾驶侧,弯身扶住他。
 那具滚烫而沉重的身体像一团正燃的火炭,热意透过衬衣,一寸寸渗进她的掌心。每靠近一点,她心头就紧一分。
 他努力想自己站稳,却步伐浮虚,她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带着他往楼上走,钥匙插入门锁,门一开,室内灯光骤然亮起,周越整个人再也撑不住,重重倒在她怀里。
 她踉跄了一下,咬紧牙关死死托住他,几乎是拖着他走到床边,将他按着放下。
 这时她才看清他,脸烧得通红,唇色却病态地发白,眼神空茫,几乎睁不开。
 衬衫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脖颈与锁骨的线条若隐若现,随着每一次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仿佛整个人都被蒸发了力气,连呼吸都透着一种将要坍塌的脆弱。
 她咬着后槽牙,什么也顾不上,几乎是利落而毫不犹豫地把他的衬衫和裤子脱下来,甚至没有一秒的停顿,下一瞬,她便开始在屋内翻找药品。
 可抽屉拉开一遍,柜子、角落、床头……她找了个遍,全是空的。
 她额角青筋一跳,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你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她转身冲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抓起干净的毛巾浸湿,甩掉多余的水,走回来敷在他额头与脖颈上。
 热气扑面,她靠得很近,视线掠过他汗湿的发,苍白的唇,一颗心沉沉往下坠。
 她俯下身,一只手按着毛巾,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脸颊,声音低哑却急促:“先躺着别动,我回酒店去拿药,很快。”
 “……嗯……”他哑声应了一句,声音轻得像从身体最深处溢出来的余温,虚弱、倦怠,却温软得令人心碎。
 那一声落下后,他,缓缓闭上眼睛,仿佛陷入无梦的深海,他发着高烧,身上仍透着滚烫的热,可神情却前所未有地安稳,甚至……温柔。
 仿佛这夜再漫长、再疼、再烧到骨头缝里,他也不怕了。
 因为她在。
 夏知遥头也不回地冲出门,雨下得更急,像是要把整个城市吞没。
 她一路开车狂奔回酒店,冲进房间,她几乎是撕扯着拉开行李箱,蹲在地上狼狈翻找,抓起整个药盒,她转身又冲进那场滂沱大雨里。
 电梯的灯冷得刺眼,她站在那儿,湿透的头发贴在脸侧,水珠顺着下颌一滴滴落进衣领,指尖死死攥着药盒。
 推开门,屋内只亮着床头那盏昏黄的小灯,周越躺着,额头与颈侧的毛巾早已被体温蒸热,眉头紧皱,像在与什么梦魇对抗。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口呼吸都像灼烧的风,混乱、沉重。
 她顾不得自己滴着水,几步冲到床边,跪下,将药瓶、退烧贴、矿泉水一股脑放在床边。
 她掀开毛巾,拍了拍他脸颊,周越的睫毛微颤,终于缓慢睁眼,眼底布满血丝,焦点游移,意识还未回笼。
 她稳住他的肩,另一只手已经撕开退烧贴,将那片冰凉贴上他额头,那一瞬,他下意识皱眉,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她没停,水瓶拧开,药片剥好,干脆利落地扶起他:“先吃药。”
 把他半个身子靠进自己怀里,湿透的身体紧贴着他炽热的皮肤,冷与热之间,仿佛就是两人之间所有无法言说的拉扯与沉溺。
 他靠在她怀里,虚弱却不肯放松,屋内一片寂静,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和她冰冷的指节,在他滚烫的肌肤上颤抖。
 他的体温滚烫如火,她的动作却冷静得近乎本能。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握着水杯,小心地送到他嘴边。
 他喘得急促,唇角干裂,每一口气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撕扯出来的。她将水送近,他终于艰难地喝了几口,唇角被浸湿。
 她下意识伸手替他擦拭,指腹轻轻贴上他脸颊的那一刻,忽然,他抬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道出乎意料,他没有睁眼,神志半醒,声音低哑,几不可闻,却一字不差地唤出口:“……知遥姐……”
 夏知遥一怔,她垂下眼,看着他,他的脸烧得通红,神情模糊,唇角干裂,手却固执地紧紧握着她,不肯松开。
 她的心仿佛被骤然拧紧,泛起一阵剧烈的收缩。
 那一瞬间,声音仿佛从旧日重叠而来,他发烧时,她抱着他,轻拍着他的背,一遍遍哄着:“乖,再喝一口。”
 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那个盛夏的午后。
 阳光落在他汗湿的额头,她眉眼低垂,嗓音轻柔,温软得让人不敢出声打破。
 放学后的黄昏,他在校门口一边哭一边张望着她的影子;暴雨天他浑身湿透,却执拗地抱着她胳膊不撒手。
 他长大了,变得沉默寡言,把情绪藏进了眼底。
 可此刻,在这场烧得神志不清的夜里,他还是那个一生病就紧紧攥着她不放的孩子。
 夏知遥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翻涌的酸涩。
 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指,一点点、一寸寸地,将他攥着的那只手温柔而坚定地掰开,再一点点地,轻轻塞回被子里。
 “没事。”她低声说,语气低缓而稳,像是拂着谁的背,“我在呢。”
 她的眼尾泛着红,眼底却出奇的平静,所有情绪仿佛都被她一口气咽了回去,连一滴也没有溢出来。
 天色微亮时,周越醒了,嗓子又干又痛,浑身酸软,脑袋还有些发胀,他缓慢地眨了眨眼,意识一点点聚拢,睁眼的第一瞬,他就看见了她。
 夏知遥就睡在他床边的地毯上,穿着他的T恤和短裤,半盖着一条薄毯,头发凌乱,额前几缕垂落,显然是累极了才沉沉睡去。
 昨晚的片段模糊地浮现上来,她淋着大雨冲进来,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手却还稳稳地托着水杯、药片、毛巾。
 他撑起身,动作极慢,肌肉酸软得连呼吸都变得小心,他怕吵醒她,怕这个像梦一样的画面被轻易打碎。
 房间很静,窗帘被清晨的风吹动,发出轻柔的沙沙声,他就那么看着她,目光一寸寸沉下去,沉得像被困在回忆与欲望交织的漩涡里。
 他伸出手,指尖在半空中停了好一会儿,然后极轻极轻地落下,从她额头,滑过眉心,鼻梁,最后停在唇上方。
 指腹终于擦过那一抹柔软,那瞬间,他整个人像被烫了一下般颤了一下,又强忍着没有缩手,他呼吸一滞,眼底的情绪翻涌得近乎狼狈。
 他知道这不对。
 她是他从小叫到大的“知遥姐”,是他少年时所有隐忍的情绪唯一敢投向的方向,是他焦虑、压抑、崩溃到极点时,心底唯一浮现的身影。
 可他终究没能克制住,哪怕只是这样偷偷地,悄悄地,在她毫无防备的睡梦里,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在仅剩的一点缝隙里,汲取一丝温暖。
 她睡得很沉,眉心偶尔轻轻一皱,却始终没有醒。
 他低头看着她,眼神深得像一口古井,情绪在里面咆哮翻腾,却一滴声响都不敢流出。
 他知道自己越线了,哪怕她什么都不知道,哪怕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她,靠近她,碰了一下她的唇,也已经是无法原谅的冒犯。
 如果她现在睁开眼,他会立刻收回手,退回原位,撑出那个得体又听话的距离,哪怕心里千疮百孔,也会笑着说一句:“姐,我好多了。”
 然后把所有沉默与荒唐,都锁回胸腔最深处。
 永远不再提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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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夏知遥缓缓睁开眼。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踏实地睡过一觉了,她揉了揉太阳穴,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床上的人,周越还在沉睡。
 夏知遥轻轻坐起,俯身抬手探了探周越的额头,温度仍带着些余热,但比凌晨时又退了一些,她悄悄松了口气。
 拿起体温计,小心贴在他额角,数字缓缓跳动着,37.2℃,还没完全退,但也算是挺过了最难熬的那一夜,
 他睡得不安稳,眉心依旧蹙着,呼吸轻浅急促,像是身体还未完全从高烧中缓过来。
 夏知遥动作轻柔地放□□温计,踮起脚走出卧室,她走进客厅连接的厨房区域,打开冰箱扫了一眼,食材还算丰富。
 她没有犹豫,顺手扎起头发,利落地洗米、择菜、切肉、打蛋,动作一气呵成,安静而高效。
 灶台边,水开始沸腾,米饭在电饭煲里咕嘟作响,她又把鸡肉、牛肉、青菜、虾仁一一煎炒,她的动作始终放轻,不惊扰屋内熟睡的人,仿佛怕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窗外的城市也逐渐苏醒,车鸣、人声透过窗缝传进来,楼下的街道逐渐有了人气,整座城市像是从梦中缓慢醒来,热闹又喧嚣,厨房里只剩下锅碗瓢盆轻微碰撞的声音,与她沉着而平稳的动作声。
 她将煮好的饭菜分装进保鲜盒,又盛了一碗疙瘩汤放在托盘里,端着回了卧室,脚步极轻。
 走近床边时,周越微微翻了个身,喉间发出几声轻咳,似乎是要醒了。
 她蹲在床边,轻轻将汤碗放在床头柜上,伸出手指,试探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醒了吗?先吃点东西。”
 周越缓缓睁开眼,眼底还残留着病后的迷茫与倦意,他望着她的那一刻,像是从一场沉重到几乎无法挣脱的梦中被拉回来,怔了一下,才慢慢回神。
 夏知遥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吃点东西,然后吃完药再睡。”说着便扶他坐起,将枕头垫在他背后,动作细致沉稳。
 周越接过碗,指尖在触碰到她的手时轻微一顿,那股温热透过指腹传来,清晰得有些不真实。
 他低下头,一口一口喝着疙瘩汤,自从高中后,他就再没吃过她亲手做的饭。
 她坐在床沿,看着他吃东西,轻声说:“你冰箱里的菜我都做好了,分装在保鲜盒里,能对付两三顿。你记得按时吃饭,病才能好得快。”
 他靠在床头,眼神始终停留在她脸上,嗓音低哑而带些沙哑:“你呢?吃饭了吗?”
 夏知遥轻轻一笑,低头替他擦去额角的细汗,动作温柔极了,却藏着一种预告别的安静:“吃了,放心。我下午的航班。”
 她顿了一下,目光微敛,语气恢复惯常的理性:“我得先回酒店组织一下我们的人,然后……就回北京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缓缓垂下头,手攥紧了碗和勺子,像抓住什么还未醒透的梦,但梦境终归是梦,就算再不舍,也会随着清晨的光,散去。
 她起身去收拾碗筷,动作仍一贯有条不紊,将碗叠好送进厨房,开水壶烧水。
 然后她换下昨晚烘干的衣服,把一切都整理得妥帖清爽,像她从未真正属于这里,不曾留下痕迹,也不打算留下来。
 她背起包,朝他看了一眼,那一眼温和平静,嘴角微扬,像过去无数次临别前那样,轻描淡写地说:“好好休息,别乱跑。好了跟我说一声。”
 周越望着她,太多话堵在胸口,翻涌着、燃烧着,却在他们四目相对的那一瞬,被全部咽了回去。
 他最终只是低声应了一句:“嗯。”
 她转身离开,脚步一如既往地干脆轻快。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极轻的一声响,仿佛关上的,不只是门,而是他握了太久、藏得太深的那一个,关于她的世界。
 房间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剩他一个人,像是被整座城市遗落在夜的缝隙里。
 她还是走了。
 他坐在沙发边,眼神空洞,整个人像沉入一片无声的水域,连呼吸都带着迟滞与压迫。
 洗衣篮里静静躺着她换下的两件衣服,他感到一丝荒谬的庆幸,她没有把它们也带走。就像留给他最后的,她曾经来过的证据,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
 他低头,将那两件衣服抱进怀里,他像个疯子一样将衣料贴近鼻尖,深深嗅着。那股熟悉的气味立刻冲进脑海。
 是她一贯淡淡的香水味,好像是麝香,掺着一点茉莉的清甜,像极了他们小时候用的雪花膏,甜得干净,也远得心疼。
 那年冬天,他的手冻得皴裂,是她用热水帮他泡开裂口,又一寸寸地擦雪花膏。
 他不是没想过挽留她,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在她说出“要回北京”的时候,在她低头替他擦汗、指尖微凉的那瞬间,他无数次想张嘴,说一句:“别走。”
 但他终究没说,他说不出口。
 他知道她不会留下,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有她的世界,步伐坚定、目光清明,而他呢?从头到尾,只是被她照顾、被她回头看一眼的那个孩子,不是她会牵手走下去的那个人。
 他不是没自知之明,可即使清楚这些,他还是忍不住一次次靠近,一次次幻想,她会不会在某个瞬间动摇?哪怕只有一秒的不舍?哪怕只是一点点……犹豫?
 只要有一次,就好。
 可她没有,从头到尾,她都没有。
 他捏紧手中的衣料,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却没能平复下胸口的波澜。
 你到底,还要撑着这份不该吗?这份她从未回应过的执念,这个你明知道没有结局的梦。
 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逼问自己。
 可回音却只有寂静。
 够了,他低声在心底说,她不会回头,你也该走出来了,他慢慢松开手,把那两件衣服叠好,整整齐齐地放在枕边,像在给自己多年来的执念,举行一场无声的葬礼。
 他低头,在心里一字一句地说:到此为止吧。
 不是为了她,是为了自己,他要放过自己。
 从这一刻起,周越将所有关于她的温柔、偏执、眷恋与疼痛,一寸一寸压进身体最深的缝隙里,封死,不许再动。
 它们不会消失,它们会像地层深处的暗流,在夜里翻涌、灼烧,却永远都不再浮上海面。
 十几个小时后。
 飞机落地,夏知遥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大厅,她站在送走了团队所有的人,她站在排队打车的地方,身边人声嘈杂,车流不息,轮胎碾过地面的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黏腻的气味与喧闹一同袭来。
 可这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
 她静静站着,与整个城市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光与声都透得进来,却没有一样能真正触碰到她。
 她低头点亮手机,翻出那个熟悉的聊天框。
 【下飞机告诉我。】
 【我过来找你。】
 章路远几个小时前发的消息,还躺在那里
 她半小时前发出的回复:【刚落地。】
 至今,无人回应,她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很久,眼神一点点沉下去,灯光映在屏幕上,冰冷的光反射进她的瞳仁里,指尖也跟着凉了下去。
 其实这并不陌生。
 章路远总是这样,说得好听,却总是在她真正需要的时候消失不见,来得慢,走得快,永远身处“忙碌”之中,仿佛她的存在只是他日程表上的一条备注,随时可以被划去。
 那种被放在一边的感觉,就像无声的潮水,一次次漫上来,把她整个人浸透,潮退时悄无声息,却留下了一身湿冷,贴在骨头上,怎么也晾不干。
 夏知遥已经不指望他兑现什么了,她早该习惯,可每一次,心口还是会泛起那种熟悉的空落。
 她一贯冷静,懂分寸,知道什么该讲,什么该忍,只是忍久了,连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无所谓了,还是早就被这点点滴滴的失望消磨得麻木。
 她忽然笑了一下,像是下意识的自我讽刺,嘴角微微一动,便消失在空气中,下一秒,她抬手将手机锁屏,亲手掐灭一场不该燃起的期待,拉紧行李箱的拉杆,转身迈入人群,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机场外,下午的阳光被高楼切割成碎片,斜斜洒落在车窗上,与远处模糊的霓虹广告叠在一起,在玻璃上投下忽明忽暗的斑驳光影,像是梦境破碎后的余烬,静默闪烁。
 她侧头望着窗外,脸隐在光影交错的阴影里,无悲无喜。
 那双眼睛,安静又空洞,看不出情绪,却又像藏着一种疲惫到极致的清醒,连悲伤都被压成沉默。
 从首都机场回到东三环的公寓,夏知遥自己按密码开门,拉着行李箱走进玄关,换鞋、关门,窗外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斜斜洒进来,她站在玄关处,脱下外套。
 她的身体在动,脚步从容,表面一切如常,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副“无懈可击”的姿态下,是怎样的空耗与力竭。
 她走进浴室,灯光亮起的瞬间,镜子里映出她的脸,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她依旧没有丝毫凌乱,妆容精致,眉眼锋利,气色得体。
 那是她在人前的模样,冷静、从容、完美无瑕,夏知遥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沉默良久,直到胸腔里的呼吸开始发紧、发疼,她才缓缓抬起手。
 一寸一寸地卸下耳环,解开头发,指尖拨散原本一丝不乱的发髻,卸妆棉缓慢地擦过眼影,抹掉睫毛膏,最后将唇色一点点拭去。
 。镜子里的女人终于露出最真实的模样,脸色苍白,眼眶微红,唇色尽退,那些隐藏在明艳妆容下的疲惫与空洞,终于浮出水面。
 她捏着洗手台边缘,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她只是盯着镜子里的那张脸,目光空茫,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一个连自己都快不认识的人。
 她靠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睡得很不踏实,再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
 屋里没开灯,四周陷入一片模糊的灰暗。只有窗外遥远的霓虹隐约照进来.
 她没有立刻动,就那么静静坐着,眼神空无,仿佛灵魂还没有归位,头发凌乱,衣服没换,脚边是早上还未解锁的行李箱,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时间过去多久,她不知道,只是起身穿外套,开门。
 门开了,晚风扑面而来,带着城市夜晚的凉意,也带走了她身上的一部分沉闷,她站在门口,回头望了一眼屋内漆黑的空间,没关灯,就这么走了出去。
 天色渐晚,风里夹着细细的雨丝,她打了一辆车,随口报了一个并不熟悉的地名,像是在为这场出逃随意找个落脚点。
 车缓缓驶离,她靠在后座,城市的霓虹与灯火在窗外拉成长长的光带,一闪而过,如流星坠落般短暂又虚无。
 网约车穿过湿漉漉的街道,雨点断断续续地敲打着车窗,夏知遥头靠着窗玻璃,闭着眼,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说。
 车内开着收音机,不知是哪个频道,音量调得很低,隐约夹着沙沙的杂音,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穿过雨幕和夜色,一点一点地渗进耳朵。
 “如果你能让她降落,天空如自由无尽头,可知那颗心,在风中太落寞……”
 女歌手的声音轻缓,却带着一种致命的温柔,一寸一寸划过心脏最柔软的角落,不带一点多余情绪,却精准地、残忍地,撬开了某个被封得太久的门。
 夏知遥,她的胸口有点疼,不剧烈,却缓慢蔓延,每一寸都沉闷得令人无力挣脱。
 那种痛不是骤然袭来的崩塌,而是一种久病成疾的倦怠,就连推开的力气都没有。
 歌词一遍遍回旋,每个字都像是为她而写,她在风中漂泊太久了,撑着,笑着,一步步往前走,走得太久,久到连“停下”这件事,都变得陌生而危险。
 她是真的累了,可始终没有找到,那个可以真正靠岸的地方。
 司机似乎察觉了后座的沉默,手没离开方向盘,只是默默将收音机的音量调得高了一点,“宁愿是条船,如果你是大海,至少让她降落在你怀中……”
 她终究绷不住了,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落在掌心,一滴又一滴,她用手捂住嘴,努力压住声音,可整个人还是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降落”这个词,像一道柔软却致命的咒语,一遍又一遍地唤醒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她多想降落啊,多想有一个地方可以停靠,有一个人可以依赖,一个不需要她强撑、不需要她完美的人,一个可以让她卸下防备,不再孤军奋战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