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夏天遥不可及by陈年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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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多想有这样一个夜晚,不需要再穿越、再熬过,不需要再告诉自己“没关系”。
 可惜没有人真的在等她。
 所以她只能继续飞,继续孤独地飞,在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在这个无处着陆的雨夜,她终于崩溃,泪如潮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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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终于缓缓停在路边。
 雨已经小了许多,风从半开的车窗缝里吹进来,带一股初春特有的清冷,霓虹灯倒映在积水斑驳的地面上,五彩而模糊,像一场梦,绚烂,却抓不住实感。
 她正要推门下车,司机忽然叫住她:“姑娘。”
 男人叼着烟,声音沙哑又不疾不徐,从裤袋里摸出一根烟,递过来:“抽根烟?”
 夏知遥愣了下,抬眼看他,那是一张写满了风霜与生活的脸,,像路边的一盏老旧路灯,斑驳,却透出暖色。
 她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哑,却依旧礼貌:“谢谢,我不抽烟。”
 司机也没放在心上,自顾自地点上烟,火光在雨夜中一明一灭,他吐出一口烟雾,语气漫不经心:“没啥大不了的。”
 她没回应,视线依然落在窗外的光影上,可司机显然并不需要她搭话,继续说着:“你们年轻人啊,可别太把自己往死里逼。”
 “我闺女也跟你差不多大,去年失恋了,哭得跟断了气似的,饭都不吃。结果呢?两个月不到,又蹦蹦跳跳地去看演唱会了。”
 他吸了口烟,偏过头瞥了她一眼,语气粗砺却不乏柔软:“姑娘啊,你爸妈要是看到你这样,得多心疼啊。”
 夏知遥靠在椅背上,眼神没动,却觉得眼眶一热,她已经没有眼泪可以哭了,也没有反驳,只是深吸了几口气,把那些滚动上来的情绪,连同那一瞬的软弱,尽数压进心口最深处。
 用尽全身力气,维持住一个“不需要被安慰”的姿态。
 司机掐灭了烟,咧嘴一笑:“行了,不多说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他一边伸手去开车门,一边又像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她一眼,声音里带着一种朴素却认真的固执:“哎,前面那段路不好走,雨天又滑。我送你进去,不收钱,正好我家也在那边,我顺路回去吃饭。”
 夏知遥愣了一下,片刻后,她轻轻笑了,“……好。”她没有再拒绝。
 夏知遥推开家门,屋子里一片安静,她换了鞋,随手点开手机App,找到刚才那趟车的记录,把一笔不小的红包转给了司机师傅,发完红包,夏知遥靠在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在手机界面上滑着。
 就在这时,一条新的微信弹了出来。
 是郑晓天的短信:【你吃饭了没有】
 【没吃过来一块吃点呗,我这有几个朋友打算攒个局,找你咨询点事。】
 消息后面还跟了一个咬牙切齿的小表情包。
 郑晓天是她大学时的同班同学,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父亲是商界里屈指可数的大佬,家族产业遍布各行各业,而他,不过是在家族公司里挂了个职位,日常事务几乎不碰,家里有个哥哥撑着台面,他这个小儿子,天生就不用上阵杀敌。
 但他自己倒也看得通透,从不强求、不争抢,四处浪荡,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里有数。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那份“无所谓”背后,是一种清醒得令人心疼的认命,有些责任,他没资格背。
 夏知遥盯着微信界面,指尖在输入框上停了一秒,她原本只是想打几个字,寒暄几句,用一套熟练得几乎职业化的礼貌措辞,把自己的情绪打包藏好,藏得干干净净。
 可不知怎么地,手指一偏,电话就拨了出去,刚响了两声,那头便接通了。
 郑晓天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如既往的调侃和熟悉的欠揍感:“喂?大忙人终于舍得理我了?”
 她轻哼了一声,语气不咸不淡,却透着一股淡淡的傲气:“你管得挺宽啊,转行要当警察?”
 郑晓天笑了一下,语气跟着滑溜起来:“那可不敢,到时候谁更像犯罪分子还不一定。”
 她像是被他逗笑了,语调多了点懒洋洋的兴致:“你还真有自知之明,说吧,又在哪儿鬼混呢?”
 电话那端顿了一秒,像是在判断她的状态,随后语气一转,半真半假地道:“在家呢,正准备出门吃饭,你来吗?”
 她靠在沙发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眼神发散,语气听起来还是轻松的,却藏着一丝掩不住的疲惫:“我刚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
 郑晓天没追问,声音一如既往的利落:“这不正好吗,我过去接你。”
 “……不用。”她顿了一下,仍旧语调平稳,“你把地址发我,我打车去。”
 半小时后,车稳稳停在路边。
 郑晓天一眼就看见她站在门口,单手插兜,他摇下车窗,嘴角带着三分吊儿郎当:“哟,夏总风尘仆仆归来,是不是又准备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她闻声侧头看他,语气玩味:“你这是关心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降下车窗,看着她,还是那副不正经的语气:“这副样子,一看就又刚干完一场仗。工作顺利?”他知道她不会说实话,但还是问了。
 她把头发往后一拨,眉眼间透出几分桀骜,嗓音淡得带点不屑:“我长这样,像是会吃亏的?”
 说完盯着他,笑得带点咬牙切齿:“挺好。”
 郑晓天下了车,甩上车门,一边走过来一边撇嘴:“你说挺好我就信,那我也该进医院了。”
 夏知遥没接话,只是低头看着车窗外反射出的街景,眉眼沉静,眼神空落,夜色在她眼底晕开,她像是不想多说,也像是说不出什么。
 “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性子?”郑晓天耸耸肩,一副“我早看穿你”的模样。语锋忽然一转,他像是忍了许久,猛地蹦出一句:“说起来,章路远那孙子……”
 眉头倏地一皱,语气立刻冷下来,像被点燃的引信:“有多远滚多远吧。”
 他咬了咬牙,压低声音,字字带火:“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吊着你这么好一个姑娘,脑子是让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
 “要我说,你俩那就是大学时结的孽缘,死胡同,鬼打墙……”
 一连串带火星子的脏话像连珠炮一样砸出来,像是胸口那团压了太久的怒气,终于找到出口。他越说越气,连眼神都亮了几分,像是真的想冲过去干一架。
 夏知遥听着听着,忽然笑了,一种久违的、轻飘飘的释然,轻轻摇头:“你啊,还是这么爱管闲事。”
 郑晓天听见她的笑声,眉一挑,嘴角也跟着翘了起来,可那股火气还没散,声音还是冲的:“笑什么?我哪句话骂的不对?”
 他顿了顿,情绪像被什么压住,眼神渐渐沉下来,声音低了几度,却更加咄咄逼人:“我早说过,从我知道你俩那点破事开始,我就觉得你是脑子进水了。”
 夏知遥还是在笑,笑得带点疲倦,却带着一丝反击:“你也好意思说别人?”
 郑晓天,风月场里打过滚,花名在外,男女通吃,从来不栽跟头,可此刻,他看着她,眼神忽然静下来,泛着一种极少有的认真。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语气忽然冷静下来,“我这都是你情我愿,谁也没欠谁。我可没……”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把剩下的话强行咽了下去。
 良久,他低下头,压着某种太重的情绪,声音低沉而缓慢:“夏知遥……”
 她回头看他,眼里还挂着那抹没来得及散去的笑,像是故作轻松地等着他说什么,又像是根本不在意他说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低低开口:“听哥一句劝。”
 “男人最懂男人。”他垂着眼,“你以后,能不能……别再搭理那种人了?”
 那一刻,他的声音没有了火气,也没有了笑意,只剩下一种真切的、近乎温柔的疲惫劝告。
 一种不说出口的心疼,一种不忍再看她受伤的本能。
 夏知遥没说什么,她只是微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半晌,她轻声开口:“走吧,上去。”
 郑晓天带着夏知遥进了包间,里头坐着几位他圈里的老朋友,见两人进来,众人起哄:“哟,郑二少今天还亲自接风?”
 “夏总,久仰。”有人打招呼。
 夏知遥一一点头,脸色虽有些苍白,但西装利落,神情冷静,气场自带锋芒。
 刚落座,一位学长笑着问:“你这状态,看着有点累啊?”
 “下午从纽约飞回来,还没喘口气,就被郑公子抓来陪酒。”她靠在椅背,语气淡淡。
 郑晓天举手装无辜:“我这叫贴心。”
 夏知遥冷笑:“别拿泡妹那一套糊弄我。”
 “得嘞,你说的都对。”他笑着给她倒酒。
 她抬抬眉,没接杯,懒懒一句:“知错能改,尚可原谅。”
 众人哄笑。
 笑声未落,郑晓天忽然收敛了笑意:“说点正事儿。”
 他举起杯:“今天请你们来,是想聊项目。”
 一桌人神情收敛。
 “我准备做一个文化咨询和品牌战略的公司,主打新消费品牌升级、城市IP打造,创意加系统打法,不走老路,也不玩空壳。”他说得干脆利落,眼神扫过众人,“我们要做的,是一场思维方式的革新。”
 夏知遥抬眼看他,唇角一挑:“听着挺唬人。”
 郑晓天笑:“你最懂这个。”
 他凑近几分,语气低下来,带着蛊惑:“这行业现在缺的,不是点子,是能下场干的狠人。像你这种干起活来不眨眼的。”
 他话锋一转,带着挑衅:“当然,你也可以留在合益,副总监的位置稳稳的,风生水起,就是顶也就那样。”
 她笑了一下,没什么温度:“激将法?低级。”
 顿了顿,她缓缓说道:“你说得没错,天花板我早看到了,但我不冲动,得看清楚是不是值得。”
 她拿起酒杯,晃了晃:“你,有几成把握让我下注?”
 郑晓天看着她,忽然轻笑:“这才是夏知遥。”
 她低头看向杯沿那道水痕,指尖一顿,心里的算盘已经悄然拨动。
 郑晓天说得没错,合益,是个好平台,但也是封顶的天花板,五年、十年,副总监也不过如此,人生的轨道早已铺平,稳妥,意味着被设限。
 而他抛出的项目,至少看起来,像是一条能亲手拓开的岔路,风险大,不确定,但自由。
 夏知遥抬头,眼神清明,唇角缓缓扬起一抹锋利的笑:“行了,少废话,回去资料发我看看。”
 她向来如此,决定了,就不拖泥带水。
 回去的路上,霓虹灯在车窗上拉出一道道模糊的反光。
 她靠坐着,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是周越的微信。
 【我下周去纽约实习了,组里挺忙的。】
 【你回国了吧?祝项目顺利,下次回来见。】
 两句话,克制、温和,像寒暄结束后的标准礼貌用语,仿佛从来没有那些深夜的拉扯,没有崩溃的哭声、仓皇散场的拥抱。
 她唇角扬了扬,指尖落在屏幕上,几秒后回道:
 【早到了,国内一切正常。】
 【你还发烧不?记得吃药。】
 发出去,她靠回椅背,望着窗外流动的车灯,眼里没什么波澜。
 只是她不知道,那边的周越,一直坐在灯下,他盯着那条微信,半晌没动。
 桌上是一大包药,是夏知遥在大暴雨的夜里带回来的,当时她说得轻描淡写:“你这什么药都没有,我这堆都给你留着吧。”
 旁边,是她早上离开前做好的饭,整齐地码在餐盒里。他坐着,机械地,一口一口吃着,味道和记忆中一样。
 他们都是从小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人,做饭自然不差。
 可越吃,嘴里越苦,你终于被人温柔以待了一次,可那人已经走了的苦。
 他不知道自己第几次独自生病了。
 只是这一次,在习惯了孤独之后,被她照顾过一次,反而再也忍不住那种空空落落的感觉。
 他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额头抵在手背上,闭着眼,轻轻地笑了,像是笑着嘲讽自己:终究不是她会留下来的人。
 他只不过是,夏知遥临走前,顺手照顾了一下的病人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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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夏知遥照常出现在办公室。
 精致得体的妆容,发丝一丝不乱地盘起,一身剪裁利落的西装,眼神沉稳,从容不迫。她像往常一样,在会议桌前坐得笔直,毫无破绽。
 没人看出,她昨晚整夜未眠,天光透进来时,她眼底还藏着彻夜燃尽的疲惫。
 中午刚过,刚结束一场项目复盘会,她正要关掉文档,微信弹出一条消息:
 【知遥,有空见一面吗?就在附近,你常去的那家意大利餐厅。】
 那家餐厅就在公司楼下,是她平日常去的意式小馆,装潢清雅,落地窗外人来人往,几株蔷薇缠着围栏疯长着,却已开得疲惫,颜色晕得发浅,仿佛被季节拖得太久,连花朵都倦了。
 整个城市表面是一派生机,天光明亮,绿意盎然,风都带着香气,但细看之下,那些春的锋芒已悄然钝化,最盛的时刻,早就过去了。
 这是一个季节刚要翻篇的时节,城市表面一派生机,实则已悄然过了最盛的时分。空气中甚至多了一点夏天将至的燥。
 夏知遥坐在靠窗的位置,仿佛站在这片春末风景之外,四周鲜活喧闹,她却像一枚被遗忘,不属于热闹,也不属于告别。
 章路远随后赶到,步履稍显急促,气息略乱,眉眼间却仍维持着一贯的温文尔雅。
 他生得一副清朗端正的面孔,五官分明,却落在一张始终沉静如水的脸上,显出几分刻意的内敛。
 他一向穿着得体,今日也不例外,衬衫袖口熨帖,腕上是老款机械表,举手投足间透着浓重的学院派教养,可也正是这种无懈可击的“得体”,叫人永远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你来了。”他在她对面坐下,想先用温柔压住什么波澜。
 夏知遥抬眼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随即低头继续切面前的牛排,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克制。
 章路远试探着开口:“我昨天……临时有点事,没来得及——”
 她笑了一下,没抬头,刀刃轻轻划过牛排,发出细微却清晰的金属声,“你不说也没关系,”她声音淡淡的,轻得像水面飘过的涟漪,“我其实……猜得挺准的。”
 章路远怔了一瞬,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已经放下刀叉,动作轻缓,毫无情绪波动,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整个人像在为一场即将开始的谈判做准备,哪怕这场谈判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宣判结果。
 “你约我,”她抬眼,声音温柔极了,“正好,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她微微蹙了蹙眉,却还是把那一口咽了下去,像是在给这顿“临终餐”保留最后的礼仪和耐心。
 然后,她看向他,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我在想,我们之间,差不多该结束了。”
 那句话落下的一瞬,四周依旧人声鼎沸,却突然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章路远的笑容微微僵住,沉默了两秒,才低声开口,语气尽量温和:“你是生气了?最近……确实有些事,忙得有点脱不开身。”
 夏知遥轻轻笑了一声,不带温度:“你安排谁,安排什么,不用告诉我。你忙你的,我理解。”
 她顿了顿,嗓音依旧清清淡淡,像平静的水面,却藏着分毫不让的锋利:“反正我们见面的时间,从来都不是看我有没有空,而是看你那边,是否方便。”
 章路远的笑容终于支撑不住,眼神轻轻一闪,别开了视线。
 她看着他,眸光宁静,却冷得几乎透明:“你说你分身乏术,可你就是不忙,也不会把我放在第一顺位,对吧?”
 她抬手,指尖轻点着餐盘边缘,动作优雅,却字字带刺:“我以前总以为,是我不够好。现在才明白,不是我配不上你,是你从头到尾,就没打算给我一个位置。”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极致的清醒,“我没指望你为我放弃什么,也从来没逼你做决定。”
 她语气平和得近乎残酷,“但我也终于明白,一个连决定都不愿意做的人,他从来都不是犹豫,他只是没那么在意。”
 章路远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抬眼看她,神色依旧维持着一贯的得体,语调平稳,仿佛仍试图挽回什么:“知遥……你如果现在太累,我们可以冷静一下,情绪上的决定,未必就是最好的选择。”
 他说得温和、有分寸,仿佛是在为她保留体面,也在为自己争取最后一丝余地。
 “我不是不懂你在意什么。”他顿了顿,神情微沉,“可我们之间……真要走到这一步,你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夏知遥听完,轻轻一笑,如风吹落一瓣残花,轻、冷、没一点温度,“我说分手,是告知你,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她声音温柔、甚至听起来还有点宽容,但字字如钉落地,清晰而果决:“我只是通知你一声。”
 她不再期待他明白了,也不指望他会改了。
 章路远知道,她不是赌气,也不是试探,她是真的走到了尽头。
 他更清楚,她早就不是那个愿意站在原地、等待他“安排出时间”的人了。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不止是分手那么简单。
 她已经不信了。也不需要再听了。
 “我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坚定:“永远在等,永远等不来。等你忙完,等你方便,等你心软。”
 她看了他一眼,神情平静,“已经够了。”
 “别再联系了。”她补了一句,语气很淡,“你走你的路吧,我也该走我的。”
 夏知遥回到办公楼时,阳光正好,玻璃幕墙将光线切割得笔直清透,斜斜洒落在她西装的肩头,投出一片浅金。
 电梯缓缓上升,镜面反射出她的身影,妆容依旧精致,发丝无一凌乱,那一瞬,她几乎怀疑,刚才的对话是不是只是幻觉。是不是一场被风吹散的梦。
 可她知道,不是,没人察觉她有任何异样。
 她一如往常地走出电梯,高跟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步伐清脆、节奏稳健,仿佛这一天,从未有任何情绪偏离。
 她没有回办公桌,而是拐进了女洗手间,隔间的门关上,像是一道隐形屏障,隔开了人群与声响,也隔开了她与世界。
 她缓缓坐下,身体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光与声瞬间抽离,只剩下逼仄的空间里,自己呼吸的声音,孤单、清晰。
 隔壁是同事低低的交谈声,洗手台的水流哗哗作响,烘手机一阵阵轰鸣,还有人抱怨今天会议太赶,日常琐碎、喧哗熟悉,却像一张无法穿透的薄膜,她听不进一句。
 她低头看着脚边的地砖,灰白交错的纹理在视线中模糊晃动,眼前突然一热,泪意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涌上来,毫无声响,却无比汹涌。
 没有声音,只有眼泪,她咬着唇,牙关咬得死紧,控制着喉咙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抬眼,看了手机一眼,她心里那个始终保持理智的声音在说:“十分钟,最多十分钟,不能再久了。”
 再久,就要输给情绪。
 几分钟后,她起身出门,洗手,补妆,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描好唇色,将目光从迷离缓缓拉回清醒,她不是没事。她只是不再允许自己,继续失控。
 她脚步稳如过往,就像那场崩塌,从未发生。
 她不是为章路远哭的,她只是,在这一刻,为那个总是在不被选择的位置上,安静等待、独自咽下失望、努力撑出体面来保护自尊的自己,悄悄告别。
 她坐下,手指刚搭上鼠标,手机屏幕亮了:【知遥姐,我好多了。】
 【谢谢你那天照顾我。】
 后面还跟了个笑脸。
 她盯着那条微信看了几秒,周围是熟悉的键盘声、电话铃、打印机的哔哔响,全都像静音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敲下几个字:
 【好好照顾自己。】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药品什么的常备着,不方便我给你寄。】
 几分钟后,对方回复:【我有的,知遥姐。你别操心我了,好好工作。】
 她看着屏幕,神情无波,却在心里泛起一道微小的涟漪,她没回,只是把手机扣下,重新看向屏幕,一切如常,键盘声继续,文件翻页声此起彼伏。
 她坐在原位,指尖落在键盘上,也许只是刚好,在她最难撑的那十分钟里,收到了一条不重不轻的信息,一个把她叫“知遥姐”的人,在她几乎要溺水时,递来了一只手。
 哪怕只是刚好,也足够她继续清醒地往前走。
 这几天公司正处于项目总结阶段,洛杉矶并购案收官得漂亮,她主导全局,步步拿捏精准,连总部都罕见地在内部会议上点名表扬。
 副总监的职位提名,几乎已是板上钉钉,只差一次正式汇报,一场漂亮、利落、滴水不漏的完结陈述。
 她早已准备妥当,数据、策略、执行流程,甚至Q&A都排练过多次,每一页PPT都精准到秒。
 可打击来得猝不及防,手机屏幕在桌面上轻轻震动,是助理发来的信息:
 【你现在有空吗?建议你看看审批平台上的最新批注,有人提了质疑,是匿名的。】
 她指尖一顿,心头微沉,点开平台后台,举报信冷冷躺在页面上,匿名发出,措辞克制,却直指核心,在洛杉矶并购案中存在操作倾向性,私下与供应商关系密切,刻意排除竞方建议,或有失公允。
 每一句都留有回旋余地,却又字字诛心,她的眉心轻蹙,眼神从冷静迅速变得锋利。
 那语气,那逻辑,那在看似“审慎客观”中的暗藏引导,她太熟悉了,表面中立,实则精准狙击,用最安全的方式在最关键的时间点,给她扣上一顶“值得再评估”的帽子。
 她知道这不是意外,这是伏笔,是算计,是一次挑得恰到好处的阻击,既不明目张胆,又足够让高层心生疑窦。
 洛杉矶这一仗,她赢得干净利落。可赢得太好,也就意味着,她挡了人路。
 会议一结束,夏知遥刚踏出门口,手机就震了一下,是沈总的信息。
 她没有多说,直接转身走进沈总办公室,玻璃幕墙外天色已转灰,沈总将笔记本合上,语气温和:“坐吧。”
 她落座,神色平静:“我已经看到后台了。”
 沈总点点头,声音如旧,带着一贯的克制与分寸:“我知道你没问题。”
 他话锋一转,目光一点点盯紧她:“但你也清楚,能写出那种级别细节的内容,执行节点、策略变更、临时的指令调整……只有你团队内部人才知道。”
 她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脱口而出:“程悦?”
 沈总不急不缓:“说说吧,你和她之间,有什么?”
 他靠进椅背,神情平静,像在等一场早已心知肚明的陈述。
 夏知遥静了一瞬,像要把胸口那口气慢慢推出来,语速却没降:“我提醒过她三次,关键资料必须随身带,尤其是这种项目,每一步都踩在风口上。”
 “她只回我一句‘知道了’。”
 “但她从来不记得。”她的声音更冷,“刚进组没多久,就把我们整理了一周的数据删了。一句‘不小心’,想草草了事。”
 沈总看着她,没有插话,手指抵着唇边,目光沉稳。
 “我没立刻换人,是因为案子刚起步,换人动静太大。”她语调依旧稳定,“她不是没能力,就是不上心。”
 她顿了顿,冷笑一声:“还有一次,晚上十点邮件不回,第二天说手机静音了。我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她说她在泡脚。”
 沈总眉头动了动,轻哼一声:“她倒是挺懂生活。”
 “是。”夏知遥语气低了些,却更冷,“但她不适合干我们这行。我们不养大小姐。”
 “能力不够我可以带,犯错我也可以补。但我不能接受的是,她从不直面问题。出了事,第一反应不是解决,而是归咎于别人,归咎命运,归咎环境,归咎要求太高。”
 沈总敛了眼,像在权衡,最终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真诚的无奈:““我一直欣赏你,真的。洛杉矶那个项目你能扛到最后,我心里清楚。可你得明白,做成一件事,是能力;让人愿意和你一起做,是另一种能力。”
 片刻后,她抬头,语气干净利落:“我会查清楚,“我不想解释,也不打算申辩。我只问一句,您信我吗?”
 沈总静静看了她几秒,点了点头:“我信。”
 “好。”她站起身,语气一如既往冷静克制:“那我来处理这件事。”
 她走出沈总办公室时,夜色已彻底沉了下去。
 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将她的倒影映在玻璃上,深色西装,轮廓冷峻,步伐沉稳,没有一丝情绪泄露。
 沈总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几乎脱口而出一句:“可惜这世道,太委婉的早就被吃干抹净了。”
 她不是不会委婉,她只是太清楚,温吞的好脾气,从来没能保护她走到今天这一步。
 窗外街道的霓虹在玻璃上映出斑驳光影,红绿交错,如潮水翻涌。车流声、远处人声,被玻璃与夜色层层隔绝,仿佛整个世界都沉在一层模糊水雾里,遥远,失焦。
 她忽然很想拨个电话,随便找一个人,只是说一句:“我今天……很不顺。”
 哪怕只有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可她终究没打出去,然后,她转身,回了办公室。
 深夜,办公室空荡荡的,只剩她一人。
 文件窗口在屏幕上缓慢滚动,荧光冷冷映在她的侧脸上,将她的轮廓勾勒得分明,冷静、清瘦,像一块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