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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云by风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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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常怎么看?”尚书令温松不在,明烨点名温颐。
“陛下恕罪,臣才回朝中,对?诸事尚不熟悉,且待臣明日宣室殿回奏您。”
主和的,犹豫的,回避的。
皇后在帘帐后,笑意婉转,好的很。
“薛御史?,朕瞧您近来身子染疾,不若先休息一阵吧。”明烨最后激薛壑,变相夺他?的权利。
“此乃战事当头,臣本不该闲赋在家,但即是陛下隆恩,臣却之不恭。”薛壑当下应了。
是个?人都能看出他?隐忍的怒意。
唯有明烨格外?满意。
他?如今握着他?的命,已经不怕他?反,就盼着他?抗旨去?作战。
薛壑更加满意,在内侍监上来预备唱喏退朝的一瞬,目光瞥过珠帘后的女郎,彤史?、脉象、诸事已定。
御座之上,可以换个?人了。
他?本不想?这样早动手?的,毕竟当下尚有战事,若再历国丧,朝中必有一番动荡。但明烨专横至此,直接让他?修养身心,执意派人和亲,相比动荡,国有如此君王才是最可怕的。
这日下朝,就可以谴人动手?了。
他?咽下一口气,屈膝预备退朝,且当这是最后一次跪他?。
然却没?有跪下,只听的唱喏的中贵人一声惊呼,见他?双腿打颤跌瘫在地,随他?身形委去?,高台之上的一幕,让所有人瞠目惊舌,魂不附体。
天子被一剑贯胸,身后持剑者?正是今日垂帘的皇后。
未待群臣反应过来,最前排的御使大夫已经一个?手?刀劈晕了执掌禁卫军的光禄勋许蕤,点足跃上高台,手?刀直劈皇后一侧的禁卫军,另一手?顺势从皇后发髻拔下一枚步摇为器,反手?划过两个?最近的禁卫军脖颈,以身护在她身前,慑住了要围上来的其?他?禁卫。
【你不来,我挟着他?,也无人敢碰我。】
她见他?强撑的气息,冷汗滚在额角,话未及说出口,便闻他?厉诧左右,“谁都不许动,都不许上来!关?殿门!”
“薛壑,你……”
太尉杨羽还欲再说些什么,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温颐反应亦快,手?刀劈在他?脖颈,直接劈断他?喉咙椎骨,毙命于掌下。
一时间,殿中禁卫军群龙无首,殿外?禁卫军不知殿内事。
江瞻云周身已然安全,唯薛壑本就病痛缠身,支撑不住喷出一口血跌在高台,血迹溅在她凤头履上,大口喘着气。
“你……为何、为何……朕已经许了你女子至尊之位!”明烨艰难地转过头,满目不甘。
“是哪个?告诉你,我大魏女子的至尊位是后位的?”随那只步摇拨下,皇后发髻已乱,这会索性摘了凤冠扔在地上。
顿时,一头青丝倾泻如瀑。
“你区区一个?歌姬……”
“又?是谁告诉你,孤是区区一个?歌姬的。”皇后用?空出的左手?撕下一层皮具,现出一张容颜尽毁的脸。
长发滑落,挡了她一点动作,一点继续撕面具的动作。
近身的薛壑,远处的群臣,只见她扔下了第?二张皮具。
而?随皮具落下,她手?中天子剑猛地从明烨身体抽出,人被她一脚踢出,血却没?能躲过,一半溅在她身上,一半落在薛壑面上。
她抚过案上玉玺,回首与他?微笑。
他?尚且伏在地上,她君高临下看他?。
岁月回到十年前。
亦是在这未央宫前殿的早朝上,十五岁的少年走近她,弹劾她。站在丹陛第?一次层,仰视她。
最开始,他?就是执拗又?勇敢,他?们就是这样陌生又?亲近。
隔了十年,他?还是一腔孤勇上前来,靠近她。
“抱歉,我实在想?不出,除此之外?还有何旁的的法子,能让我拿回本就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她持剑捧印,缓缓走过他?,将他?掩在自己?身后,留他?喘息休憩,慰他?多年艰辛。
前面殿中是泱泱群臣,依旧十中八|九不得回神。
只见的台上女郎笑意浅浅,闻她道,“诸卿,久违了。”

第40章
未央宫前殿外的朱檐上雪水滴滴答答落下, 汇成小溪蜿蜒在地。风吹檐下莲花铎,诵经一般地响。殿前的十二铜龟炉引温泉水,汩汩腾白雾。八百石以下朝臣面对着骤然关起的殿门忍不住三五交谈。
“陛下遇刺了?”
“……仿若是皇后, 皇后的动手?”
“御史大夫杀了禁卫军?”
“慎言!”
“慎言!”
“皇后本就是薛氏女, 难不成……”
“难不成, 这薛氏要反了?”
“薛氏虽与天家有约, 但?当?今天子?过继于先帝、承先帝法统继位, 乃名正言顺,除非、除非宣宏皇太女复生,否则薛氏此举大逆不道啊!”
“就算太女复生, 如今君臣名分已定,除非能证明陛下之帝位乃谋逆而?来!”
“这……”
官员们窃窃私语,心中怯怯。
明烨携青州军入主未央宫五年, 能入殿参政的人员自然能数出来,但?底下人数甚多?,这会在殿外听政的就有近半数, 闻这等话语惶惶不安, 进?退两难。
不知谁先喊了声?, “薛氏谋逆, 勤王救驾!”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或道其胡言,或跟之同呼, 场面顷刻间失控。
且是在这未央宫朝会之地, “谋逆”、“勤王”这等字眼回荡, 很快便引得外宫门处的各路禁军、卫队纷纷赶来。
这日在殿外廊下执勤的校尉乃许嘉和薛七郎薛墨。
许嘉年少,未见?如此场面,当?下正殿殿门又内里反锁,不得诏令。一时?间没?了主意, 只?拔剑于殿门前,斥声?,“肃静!肃静!”
声?势愈大,不得肃静。
又抽出腰间令旗,奔上左侧高台,命外宫门外各营各卫队原地待命,不得妄动。
他手中传令的乃三角黄龙旗,是禁卫军中除却?天子?亲卫、御前卫队外最高传令旗,如此作势一挥,当?下短暂的控制了外围的场面。依稀见?得正欲动身的卫队停止了动作,已经赶来的禁军队伍头尾交换,原路归去。
“许将军,你缘何?阻止卫队,可是与薛氏狼狈为奸?”
“薛氏百年忠烈,岂容你这般妄加揣测,污名加身!”
“百年忠烈,笑话,三月里的诗谣还在传呢,满天下都知道……”
“既这般,薛氏又怎会谋逆弑君?”
人群熙熙攘攘,声?音此起彼伏,理不通的逻辑,理不顺的场面。
许嘉站在高台,看着手中黄龙旗,有一瞬怔住了。
他就在殿门口,看得很清楚,皇后将天子?一剑贯胸,御史大夫杀了皇后近身的人,
确实该勤王救驾的。
他应该放人进?去,领人进?去。
他这是在作甚?
是觉得那?御座之上的人确实该死吗?
江氏天下百年,自文烈女帝起,就立下规训:大魏凡有一兵一卒,臣民男不献降,女不和亲。
而?如今,兵甲颇丰,竟要以一女郎唤安宁!
如此君主,他忠之而?愧黎民。
可是为何?,父亲却?还要坚持辅佐他?
许嘉失神一刻,便见?场中箭矢如流星,数发连出。乃薛墨列阵羽林卫,横三排死守殿门,自己持弓上右侧高台,射杀了妄言薛氏的两个人。场上霎时?静下,转瞬又惊惶而?起。人群中的青州派官员将薛氏谋逆之心言得更死。薛墨手中未停,一壶十二支箭矢全部射出,死者七人,伤一人,空箭两支,最后两支射在前排羽林卫前,挡住已经登上阶陛的两位官员,慑住他们的步伐。
他身形极快,从高台下,回来殿门前,就见?寒芒一闪,一泓鲜血溅出,两颗头颅滚地,顿时?场上彻底静下,群臣百官的步伐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当?下人群中居后面的数个武官眼峰扫过,转头逃奔出宫门。薛墨点兵小组六人羽林卫,追之。
至此,场中静下,再无声?息,只?上百双朝臣的眼睛死死盯着闭合的殿门。
门后,殿中,亦是一片死寂。
丹陛之上的女郎与百官一话寒暄,然百官魂未归体,竟无人应声?。反倒是她转身搁下玺印,长剑指过御座左侧随侍的太医令,又点两个黄门,吩咐他们将昏迷的御史大夫挪去偏殿救治。
“卫尉,你去陪着。”她的目光落准确无比的落在薛允身上,开口平和得如论家常。
被点了名,薛允终于回神,匆匆伴随薛壑而?去,但?还是忍不住在拐过屏风时?再看她一眼。
殿中人陆续反应过来,偏她站在高台,又不说话了。
只?将他们一个个看过。
随外头声响,雪落成水,风吹花铎,温泉汩汩,人声?嚷嚷,弓弦烈烈,有声?回响,“薛氏谋逆,勤王救驾。”
殿中鸦雀无声?,静可噬人。
门窗锁死的大殿内,风雨吹不进?,刀剑砍不进?,唯有日光可照进?来。
渡在女郎身上。
她半身沐光,半身在阴影里。长发披散,面上有血,一笑,半似佛龛上的神女,半似地狱回来的修罗。
殿下还有被碎喉的尸身和昏迷的臣子?,很快又有人委顿下去,袍摆湿黄。
她的笑未退,眉却?拧了起来,缓了缓方才舒展,“执金吾,去外头传孤一句话,伪朝五年,御史大夫行之种种,皆受孤命。薛门百年清正,从未易节。”
执金吾郑睿,今朝四十又六,乃五大辅臣外,承华帝给储君配备的武官第?二把交易,亦是储君的骑射师父。江瞻云初时?随母学习,入主东宫后,自然文武都有专门的老师,承华帝便择了郑睿来教?。
没?有老师不爱聪明的学生。
郑睿侍之如珍如宝。
这五年来,臣命于明烨之下,又见?薛壑愈发亲近他,说一句“心如刀绞”亦不为过。多?番生出乞骸骨之心,反复劝说自己非效忠明烨其人,乃忠于江山社稷,如此熬下来。
熬到了。
终于熬到了!
“臣、领命。”他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闷脆声?在殿中清晰回响,抬首却?格外高兴,因为很痛,不是梦。
江瞻云红着眼笑了,“等等,那?人是谁,拎出去。”
郑睿随她目光循去,“回殿下,那?是屯骑校尉丞。”
“屯骑校尉丞,太尉座下的。”江瞻云扫过他潮湿的袍摆,软塌的双腿,“此人族中三代不得为官,拎出去。”
殿门开起,再未合上。
执金吾将两条令依次宣告。
场外静声?。
只?有宫人往来,白布盖上尸体,清水冲刷血迹。
殿内倒是声?响渐起。
最先出声?的是九卿之首的太常温颐,他很早就回了神,大约是在看到明烨中剑,皇后从他后背出现的一瞬,他便确定了是她。
“臣,恭迎殿下。”他俯身跪首。
随他话落,满朝文武接伏地跪拜,“臣恭迎殿下。”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群臣伏跪如山丘。
江瞻云看泱泱文武,从外头到内殿,从门口到丹陛下,最后目光落在温颐身上。
“承华三十三年,孤在上林苑柳庄亭遇刺,死里逃生,后暗中查出刺客乃明烨。因孤查青州贪污案,罪在青州军,杨羽兵行险招勾结武安侯之子?谋害孤。累众卿在其淫威之下苟且偷生,实乃孤年少大意而?铸成大祸,孤之过矣。今孤以一礼谢罪于诸卿。”
话毕,江瞻云拱手持礼,微微低了头。
“臣不敢。”群臣尚且跪着,根本无人敢抬头看,更无人敢受她这礼。
江瞻云步下丹陛,行至最后一阶,“诸卿,都起来吧。”
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伸出一只?手。
是伸给了九卿之首的太常。
“臣不敢受此大礼。”百官已经依令起身,然温颐因江瞻云伸出的这只?手,反而?一时?只?得跪着推却?。
“当?年若非师兄——”江瞻云话说半句,又伸过一只?手,双手托他臂膀,请他起身。
朝会之上,百官当?前,如此亲近的距离,如此亲昵的称呼,实在不妥却?也实在圣眷加身。
太女看着他,笑意婉转,“当?年若非师兄,孤怕是没?有今日。师兄这份情,孤不忘记的。”
“保护殿下,乃臣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江瞻云松开他,冲他笑了笑,宣布这日朝会散。
朝会虽散,当?下却?无人离开未央宫,仍在此殿。实乃方才外头有明烨余党逃奔,执金吾带人捉拿中。
这批人起先是朝会上逃走的七八人,后来在宫道奔走,陆续集结了人手,两刻钟内达百余人。
正欲南宫门出。
原因无他,这处的守卫大部分是当?年宣宏皇太女的三千卫。明烨初时?本想收为己用,奈何?三千卫纷纷乞骸骨以示不从。明烨恐他们在外头反而?坏事,遂安排守南宫门。却?又不给配备精良武器,只?让青州军暗里监视。青州军一边监视一边扮作贼寇扰门,三千卫无兵器在手,守门艰难,如此五年里百余人获罪至死。
这厢,青州军余党从此门过,三千卫虽不知发生何?事,但?见?其如丧家之犬,顿时?心中痛快,纵是手中无利器,亦个个死守宫门,要从他们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奈何?饮食不济,体力难支,人数亦不如对方,三千卫渐渐落了下方。只?见?得一并长刀就要劈向首领,退无可退,那?不惑之年的汉子?沉沉闭上双眼。
也好,总算可以泉下见?储君。
然却?未觉刀斧加身的疼痛,只?觉身子?一轻,被人一把推过,耳边马蹄声?起,眼前剑芒闪过。
“楚烈,去未央宫前殿护驾。”
是一个极熟悉的声?音,楚烈睁开双眼,见?前方马上女郎长剑过人颈,剑锋饮血,回首与他微笑。
楚烈惊喜交加,不敢相?认,“庐江长公主!”
庐江翻身下马,将马与剑都扔给他,步瞭望台指挥作战,留他矫健身影和震撼人心的话语,“殿下在未央宫等你!”
至此数日,庐江长公主坐镇未央宫亲自指挥,执金吾领队操刀,清洗明烨余党,驻防安保。
储君领群臣暂离宫殿,入了北阙甲第?处理政事。
当?务之急,是解青州之围。
江瞻云在琼瑛殿同诸将商议,初六午后,派人八百里加急传令,徐州牧领兵增援。冀州、幽州两地提供粮草。
初八上午,太常来回话,登基事宜已经准备妥当?,事不宜迟恳请君主归位。江瞻云以宫中安保尚未齐全为由拒绝。
初九晚间,庐江过来回话,明烨余党清除毕,安保事宜完成。江瞻云道,“安全为上,辛苦姑母再查一遍。”
庐江道,“姑母做事,你还不放心?”
江瞻云不说话。
彼时?上弦月在天,月色朦胧。江瞻云披着厚厚的雀裘,站在向煦台二楼廊下,手中捧了一盏刚刚送来的药。
她无病无伤,庐江看了眼她身后房中榻上,一直未醒的青年,颔首道,“姑母再查一遍。”
庐江久做这等事,又在宫中三十余年,不稍一日便重查完毕。然她还是过了三日才来,彼时?已经是腊月十二。
月亮原该更圆,可惜又下雪了,天地一片昏沉。
“三公是立国?的基础,孤没?有三公,怎么登基?”
庐江闻这话就差骂她是否越活越回去了,从来乃天子?立而?分三公,从没?有说要有了三公才能登基的。然看她不施粉黛的脸,眼底乌青一片,眉间萧索,终是轻声?问,“十三郎,还没?苏醒吗?”
“太医令说他强行动武,毒素有些扩散。但?控制的及时?不碍事,说是疲累所?致方才久睡。”江瞻云看着庐江,眼中涌起一层水雾,“姑母,可我还是怕,是我喂给他喝的。”
“太医说他无碍,你宽心便是。”庐江捏了捏她臂膀,“你如今已经为了他,连登基都不着急了?当?年皇兄教?导你,莫要钟情一人……”
这话落下,江瞻云眉眼冷了瞬,“登基之事,反正是孤囊中物,不急这一两日。”
“你这样想!那?有一物,现在看看。”庐江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卷竹简,“你前两日让我整理的当?下辅臣之间的关系,我着人又查了一番,明里暗里的,都有。”
江瞻云接过竹简翻开,却?闻庐江继续道,“除却?杨羽,剩下的四人……”
“三人。”江瞻云晲她一眼。
“四人。”庐江坚持道,“薛氏也在内,你自己看。”
竹简还未摊到最后,江瞻云顿住了手,回首看屋内榻上的人,“和他有关吗?”
“他是薛氏家主。”庐江一针见?血。
他是薛氏家主。
薛门所?有的事,他都逃不开。
江瞻云的面色寸寸发白。
“但?其实不是甚大事,或者说可大可小。”庐江安慰道。
江瞻云将书简合上,“既如此,明日再看吧,孤困了。”
话落,将竹简扔给庐江,自己回房合上了门。
屋中烧着地龙,很快烤干了她身上的寒气,她将雀裘脱了,又解了外袍,拆了发髻,一路来到他榻前。
目似两条火舌,盯看榻上青年,欲要射出两个洞来。
呼吸沉沉,压怒意退下,她掀开他被褥,抱了上去。
不知是否因头一回二人同榻,还是地龙烧地太热,平旦的时?候,薛壑有些苏醒的迹象,睁眼又觉在梦中。
梦中,他们才会共枕眠。
他翻过身,长臂揽过,满怀软玉温香,心下踏实又欢喜,重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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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晚啦,发个红包哈~

残月勾天, 暑气已?散,寒意弥漫。
尚书府中,羽林卫首领和中贵人问过话、摇首离去后, 温松踏入了长孙的寝房。
距离床榻半盏处, 温颐跌跪在地。他身上?有伤, 伤口还染了毒, 方才御前的人过来问话时, 尚且礼遇他,只让他在榻上?回话。他跌下来,是?被问话到最后, 自己反问了一句,“殿下呢?殿下如?何了?”
中贵人和羽林卫首领对?视一眼,叹道, “卫尉大人再好好想想昨日细节,也好容我们早日寻到殿下。”
昨日柳庄亭场景顿现在眼前,温颐情急从榻上?下来, 因伤毒加身, 手足无力, 一下就跌倒在地, 拽着中贵人衣摆追问,“何意?您说这话何意?殿下、殿下呢?”
“所有人都在寻殿下。”羽林卫帮中贵人拨开少年的手, “您先?静养, 再想想, 给我们多提供些线索。”
话毕,二人从寝房出。
少年委顿在地,后背本?就不曾愈合的伤口重新渗血,耳畔声声回荡的都是?片刻前那二人的问话。
所以, 殿下失踪了?
晚间时分,屋内点着烛火,门没有关紧,夜风吹进来,琉璃灯罩下的火苗轻轻晃动。原是?不打紧的,但温颐却觉闪电惊雷劈在眼前。
她怎么?会?失踪呢?
柳庄亭斜坡南去无路,她除了跳下泾水别无选择。泾水会?将她冲到下游的镐赢县,出了镐赢县,就有他的人……
“吱呀”一记门声,风扑得猛些,温颐眼中窜起的火苗愈盛,雷鸣之?声炸裂在耳际,回首看到他须发皆张的祖父。
祖孙二人四目相对?,沉默了许久。终是?温颐先?反应过来,膝行上?前,至祖父足畔,仰首问,“殿下呢?”
不得回应,他抱住了祖父双腿,抑制心中恐惧,继续问,“大父,殿下呢?您寻到殿下了是?不是??殿下在你手里,对?吗?”
老翁呼吸中隐怒,一声重过一声,辨不出神色的眼眸缓缓垂下,正好与重新仰首的长孙眸光相接。
忽起一脚,将他踢开,门被他转身“砰”得震上?。人来到少年前,揪起他衣襟低斥,字几乎是?一个咬着一个蹦出来,“你问我殿下,难道不该我问你吗?”
“殿下呢?”
温松一点骑射功夫还是?年少强身所练,后大半生执笔在案,年纪上?来,更是?早已?丢了那点功夫。然这会?怒中生力,竟如?拎幼崽一把将温颐推去墙角质问。
也是?,祖孙间这点话,当下怕是?连天地风雨、浮游尘埃都不可闻。说出了都是?不忠不义该死之?言,合该在这逼仄的方寸间,仅入四耳。
“我受伤昏迷方醒来,如?何知道殿下下落!”温颐避过祖父眼睛。
“好一个受伤昏迷,好一个箭上?有毒,还是?剧毒。太医令昨日给你救治,说是?时日无多。我险些也要信了,信你初领卫尉职,被人钻了空隙,遗祸至此。但总算舍身救护储君,不是?你未尽职责,是?你能?力有限。看你亦命不长久,又?是?我温松之?孙,天家再不忍心治你失职之?罪!我都已?经在想,是?该去你父亲坟头哭还是?笑,哭我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笑你们父子相聚,免他孤单!我就要信了……若非今日晌午,门口过一乞丐,塞我一药,说可救你性命。若非你服药了果真醒来,我真要信了!你到底被甚蒙了心,你要对?殿下此毒手?你到底图什么?啊?”
温松年迈之?人,盛怒之?下喘息不止,力气散尽,往后跌退两?步。
一个乞丐手中能?有谋害储君之?毒的解药,且准确无误的送到救护储君之?人的手里,一切不言而?喻。
温颐闻祖父这一通话,也不再辩解。只低眉看自己双手,丹田下沉,缓缓握拳,五指慢慢不再酥麻,恢复了力气,握紧的拳头发出骨节闷脆之?声。精神提起,他的嘴角隐隐勾起一抹笑,淡淡道,“大父何必动怒,您本?来也不喜欢殿下啊!”
“荒谬,我如?何不喜欢她。她是?少有的治世?苗子,政务一点即通,上?手极快。莫说比前头几位皇子,就是?同前太子相比,亦要胜出许多。”温松痛心疾首,“你说,你到底为何要行这等作死的事??你一个人做不了这等事?,你说,还有谁!”
半生温文尔雅、规矩斯文的尚书令,到如?今面目狰狞,脸庞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颤动,眼角直抽,从来熏过几重香、无有一丝褶皱的广袖从案几拂过,染了一层尘埃、几点烛泪,将琉璃灯盏不慎掀翻。
一瞬间,屋内暗去许多。烛油流溢,长短不一的火光微弱地映在屋顶,投下的阴影拢住温颐。
江瞻云没有在镐赢县出现,脱了他的控制,他无比颓败地抵在墙上?,整个人陷在暗夜中,“对?,孙儿说错了,大父不是?讨厌殿下,是?不喜殿下主政。”
“或者说,你不喜女子主政。”
“混账!”温松扬手扇了他一把掌,“陛下任我做太女太傅,我自问用?心教导,八年来从未怠慢,倾囊相授。我若不甘女子主政,何需这般劳心劳力!”
“大父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温颐嗤笑道,“您辅佐殿下,不过是?帝命之?下,没得选罢了。但凡有的选,你会支持殿下吗?”
屋中尚有余光,温松半身在阴影中,半身被光线照亮,现出一瞬僵硬的面容。
温颐将他的变化尽收眼底,“孙儿又?不是?没见过,承华廿年,我才七岁,那一年当是?大父最开心的一年,您自个也这样说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缘故,后来想明白了,因为那一年先?帝废除了女官制,你第一个支持。翌年,你放弃才名远播的姑母,选了资质平平的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欲要把他当作下一任太常培养,甚至还剥夺了姑母主持新政选拔人才的权利交给父亲,不再让她抛头露面。没曾想,您的女儿性子太烈,出走长安,道是?宁可默书卖画,教人读书认字,也不愿在繁华乡黄金冢潦草一生,后不幸死于边地疟疾,生离成死别。而?您的儿子,又?是?性子太迂腐。承华廿六年他闻胞妹死讯,觉得是?自己鸠占鹊巢害死了她,至此坐下心病,四年不治而?亡。”
“你、你究竟要说甚?”有些事不能想更不说,温松再次扬起手,却在孙儿挑眉直视下,再扇不下去。
“我还看见,承华廿四年,天子膝下皇儿断绝后,阴平王和中山王、两王世子的使者暗里屡登我府,您不拒不应。直到承华廿五年,先?帝下定决心立七公主为储,你方断绝了和他们的往来。”
“对?,我后来断绝了。那先?前陛下都在犹豫,我犹豫有甚不可吗?我再犹豫,再不喜女子主政,我也没动杀心啊!”
“那你为何要断绝和两?位世?子的往来,你为何不能?支持他们上?位,你不喜女子主政为何就不能?坚持到底?”温颐嘶吼出声,话落力尽,人沿着墙壁滑下去,眼中湮灭了光,喃喃不休,“你但凡支持任何一位世?子上?位,您但凡支持儿郎上?位……可能?就没有今日了……”
这话如?今再无意义,他似想到什么?,又?爬来拽住祖父袖摆,“让他们沿着泾河去找,不可能?找不到的!我安排了许久的路线,她除了跳下泾河怎可能?有第二条路可走?让他们去找,一定能?找到,她的伤不重,只要救治及时,不会?有生命危险,我没想要她的命,大父,……”
“我去找,我亲自去找!”他仓皇爬起,跌跌撞撞要从出门去,终被温松一把拖回。
两?扇将将启开一条缝隙的门,重新被合上?。
地上?那点烛火就要燃尽,温松被靠在门上?,仅剩面颊一侧还有光亮。
他将摔在地上?的长孙看了半晌,“你是?个已?经中毒的将死之?人,这会?跑出去,是?要宣之?天下你解毒了?从同伙手中得了解药?是?要害死整个温氏吗?”
“我……”
温松长叹息,沉沉阖上?眼,“是?中山王世?子,还是?阴平王世?子?”
温颐一时不答,目光涣散在虚空,不敢看尊长。
“不说是?等着他们哪个上?位了,走狗烹,狡兔死吗?”温松几欲跺脚。
“是?、是?……都不是?。”温颐终于开口,“是?武安侯之?子。”
温松豁然睁开一双浑浊目,全?身气血翻涌,就差一口气上?不来,拖着根本?迈不开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长孙身前,蹲下身来,许久伸手捏住了他双颊,扳正他面庞,“你偷看了我的卷宗,知道殿下已?经查出了青州军变卖精钢坞的事?,知道青州军一直在拉拢他们主将的儿子,知道那个少年正惶恐不安,但惶恐不安的少年却又?最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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