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云by风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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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温颐避无可避,索性直言道,“无论是?中山王世?子还是?阴平王世?子,他们都是?江氏宗亲,难保有朝一日用?我弃我。但武安侯之?子乃异性,他坐在皇位上?,就一辈子需要我,一辈子做我掌中棋。大父,我计划得很好的,不会?连累家族。现下、现下最紧要的,是?要比任何人都先?找到殿下,找到她,藏起来,就什么?事?情都没了了。”
温松跌坐在地,除了眼角还有一点光,已?经几乎融在阴影中,问,“二王世?子,你能?处理?”
温颐点头,“挑拨即成。”
温松又?问,“其他的辅政大臣又?当如?何?”
温颐道,“有劳大父。”
温松继续问,“可是?忘了,这天下还有个薛氏?”
“没忘!”提及薛氏,温颐面目都变得扭曲,“需留着。天子崩而?异性上?位,十三州边将定会?生乱,留着薛氏震慑之?。然后,诱杀主帅。”
大约从江瞻云没走他预定的路线开始,整个局势便?已?经失控了。
可喜的是?,薛家军主帅先?行薨逝,薛壑返回益州治丧,皇城之?中少了阻力,很快辅政的五位臣子,顺者昌,逆者亡,天子崩逝未央宫。
可恨的是?,薛壑领兵回京震慑各州边将,虽同意明烨继位,却不肯入皇城。待入皇城时,乃薛氏门人遍布朝堂,得尚书台决策权,卫尉校尉之?兵权,御史台之?监察权,可谓权倾朝野。
温松无奈,只得领温颐避其锋芒。一人称病隐居府邸鲜少理政,一人称染五石散不理世?事?。
冬日雪飘,已?经落了一整夜。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已?过花甲的老者立在窗牖大开的窗前,任由风雪扑身,回忆如?潮。
这是?腊月十三的平旦,京畿诸事?定下,未央宫也三度确定安保事?宜,可随时迎新主登基。
尚书府中,光禄勋许蕤和大司农封珩相约至此,倒也没有刻意躲藏,车驾大方置在府门外,只当是?来商讨政务。
毕竟之?前多年,亦是?如?此,温令君年迈多病,温太常因染药不宜外出。
“令君,你说句话,当下我们该怎么?办?”许蕤再坐不住,先?开了口,“当下右扶风、内史,左冯翊等一干官员都等着您的话呢!”
“这些日子,庐江长公主清洗未央宫,明烨余党被杀了干净。”封珩淡淡道,“说不定接下来便?是?吾等了。”
“当年寻到一条手臂便?认作了死亡,该是?个头颅才对?。”温松没有转身,尚且看着窗外飞雪,叹道,“咱们大魏帝传五世?,乱世?开国的帝君太、祖皇帝,不受帝宠、兄弟在前却依旧能?上?位且执掌国祚整整三十六年的太宗文烈女帝,能?在未央宫前殿一剑斩杀亲子平息民怒的世?宗靖明女帝,还有咱们四征匈奴彻底平定北境的高宗先?帝,个个都是?雄主。是?我们低估了江氏的龙裔,百姓能?有如?此君主,是?福气。”
“大父,两?位世?伯,不必如?此悲观,长他人志气比自己威风。”温颐推门入内,脱下大氅时还打了个哈欠,俨然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
他关合了窗牖,扶温松置案前坐下,捧来一个暖炉给他。又?起身舀了釜锅沸水,给许蕤和封珩沏茶。之?后回去温松身边,侍奉在侧,是?君子举止有礼、仁孝端方的姿态。
唯有开口时,才能?在清癯面上?,温润眉眼里,偶见两?分机敏和阴鸷。
“回去和其他人说,过往之?事?,殿下不会?追究的。”
这话落下,许蕤和封珩不可思?议地对?视了一眼,须臾有些回过神来。
温颐在大殿之?上?杀了杨羽,毁掉了他们同盟最有利的人证。而?于君主而?言,他杀杨羽便?如?薛壑杀明烨身边的羽林卫,非但无功而?且有功。江瞻云也确实不会?再查,因为她处置明烨余党,并没有让廷尉、京兆尹审问,三司之?一的执金吾虽参与、却是?随庐江长公主行操刀灭口之?事?。这是?新君给出的最大的信号,过往一切,既往不咎。
“君主要处理人,原不需要证据的,有个由头即可。”封珩依旧不放心,“再者,也有可能?我们会?错了意,侍奉殿下这么?多年,她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主。”
温颐自江瞻云归来,面对?如?此喜讯整个人如?同重新活过来,虽常年装病而?面容消瘦苍白,但掩不住此刻眼底的神采。
“大司农太过忧心了。退一步说就当我们会?错了意,那大可分析分析当下局势。”温颐起身又?给添茶,话语缓缓道,“您是?大司农,掌钱谷,为国家财政长官。座下属官有太仓、均输、平准、都内、籍田五令,及各州诸仓农监、都水共七十丞。每年百姓赋税皆汇入你手,甚至官田、煮盐、冶铁和其它官营的手工业也都归您主管。”
茶水添至许蕤盏中,“您是?光禄勋,掌管宫廷宿卫及五校尉,座下设有十八属官,大夫、郎中若干,皆为武职。同时负责守卫宫门、宫殿以及随同天子出行等任务。”
温颐回来温松身边,“大父更不用?说,乃尚书令,是?举国政务中枢,总协政务。凡任命六百石以上?官员、审核臣民上?书都要过其手。座下尚书郎、尚书丞总计过四十,都是?八百石以上?官员,七成是?门生。”
“还有晚辈不才,任职九卿之?首的太常,且不说座下有太乐、太祝、太宰、太史等六令丞,分掌音乐、祝祷、供奉、天文历法等。只说太常主理文教、统辖博士和太学,主持新政,扼着天下学子的仕途,控着他们的口舌。”
“再有其他人,旁的不说,只说右扶风、内史,左冯翊三位,他们按照左中右三路分掌京畿城郊之?政务和安全?,只要他们不散,天子脚下的事?宜还是?有他们说了算。”
温颐饮了口茶,目光从封珩、许蕤面上?过,“二位想想,一国之?财政、帝宫之?三成兵力、举朝之?政务,举国之?学子仕途,皇城城郊之?民意……尽在你我之?手。这些如?艘艘大船,独自飘于汪洋或许有被风浪掀翻的风险,但若我们牢牢捆绑在一起,当可如?履平地,何惧风浪!”
“对?,其实就算不绑牢,当下时局,殿下也不敢轻易掀翻任何一艘船,因为她手上?没有多余的替补,她就只能?咽下这口气,同我们一道前行。”许蕤心下稍安,这下一口茶方品出两?分滋味,然搁盏还是?谨慎,“太常不会?弃我们伴殿下独行吧?”
温颐和江瞻云之?间的那点事?,虽然未过明路,但其多年未娶,如?今殿下归来又?是?这般风貌,诸人多少能?看出几分。
“大人多虑了。”温颐笑道,“晚辈不仅不会?弃船独行,还会?将我们这艘巩固得更牢。”
话至此处,封珩叹了口气,“若说牢固,非姻亲不可为。可惜啊,殿下归来头一条令,便?是?还薛氏清白,道是?薛氏种种皆受她令。这不明摆着薛大人同小女的婚姻亦是?谋略之?一,无法作数。”
“我族中还许了一女郎而?他做妾,他当时也应了。”许蕤苦笑,“我还说他这是?终于想开了。谁能?想殿下还活着,全?是?试探尔。”
“此间种种,殿下定是?布局多年,只择他一人,可见对?其信任……薛氏横在朝中,终是?难安。”
许、封二人的话句句在理,温颐闻来眼中几多嫉恨,但终究在抚摸从袖中掏出的两?卷竹简时消弭了怒意,复了温雅清贵的姿态,“殿下不见得十足十信任他,别忘了未央宫前殿上?,殿下撕下了两?幅皮具呢,薛壑那个状态,未必见过她撕下第二张脸。”
“再加上?这个——”温颐将两?册卷宗推给二人,“薛壑的处境便?与我们一样了。不,应该是?说,薛氏与吾等同路了。”
许蕤同封珩一人一卷打开阅过,竹简字迹映入眼帘,温颐的话语灌入耳朵。
“当初他在风雨坡遇刺,借机拔出右扶风。我等都注目在于右扶风的生死利弊上?、以及这个位置空缺之?后是?否又?被薛氏占去,使之?势愈大。还是?大父提醒,实乃薛壑对?我温氏一族最后的试探。好一招声东击西,如?今我也还他一计。”
许蕤和封珩各自看完,面生喜色,又?交换来看。
温颐话语还在,“他不是?忙着将送薛九娘入宫,全?身心在帝后身上?吗,还要分心应付你们二位,如?此再谨慎的人也难顾虑周全?。”
“令君,果然是?您调教的人,妙啊!”许蕤合上?案卷。
封珩亦合上?了案卷,抚掌称妙。
两?卷卷宗:
一卷是?薛十六郎同温颐胞妹温四娘的纳吉书。
一卷是?薛七娘同温颐堂兄温九郎的纳吉书。
第42章
腊月的平旦, 天还?没有完全亮透,雪花扑在直棂窗上,又?从?窗牖落下去?, 寒意就?这般散在外头, 丝毫扑不进房中。
房中屋内烛火烧了一夜, 已经燃尽, 灰蒙蒙一片。但?是地?龙还?在烧, 发闷得热。
帘幔在起伏,晃了好几下,近床头的一处罗帐总算被揪住, 现出四根攥握的手指。指头松开?,五指成掌艰难地?探出来歇在榻沿。很快,黄花梨木的榻沿上留下一小片水汽, 是掌心的薄汗。
被褥外的凉意扑来,似久旱饮水,手背突起的青筋平复下去?, 五指放松下来, 一只手柔弱无骨垂在帘帐外。
帘幔停止摆动, 屋中静了下来, 素指在虚空抓弹了一会,又?在榻身做足状, “哒哒”来回爬了一段, 握两下拳头确定恢复了力气和灵活。
至此, 帘帐中传出一记重重的呼气声,隐隐还?带了三分恼怒。
江瞻云仰躺在榻,总算将箍住她的男人推在了一旁。
自初五在未央宫前殿他跃上高台护她致吐血昏迷,至今已是第八天, 她等得煎熬,昨晚鬼使神差歇在了这处。
她躺下,测他脉搏是平稳的,摸他身子是有温度的。数日没休息,心定下来合眼就?睡过去?了。
醒来时,是寅时三刻,她记得很清楚。因为这是有早朝的日子,她需要?起身的时辰。从?十岁那年就?养成了习惯,醒在这个时辰,若是逢五逢十,她便唤人盥洗;若是其?他日子,她会再睡两刻钟。
这日虽无早朝,但?她也不想睡了。成年男女同榻,还?是少年相识,旧年夫妻,这样?躺着?——她贴在他胸膛,他揽在她后腰,呼吸交缠在一起,纯粹是折磨。
她推了一下他,他往里松开?些,她得了空隙正欲起身。脑海中灵光闪过,定睛看他。
这些日子,他明明都是仰躺的姿势,喂药都是一碗需备三碗,玉匙一点点喂下去?,洒出大半,被动地?吞咽。侍从?给他擦身洗漱,他半点反应全无。这会,身子侧了过来,手也伸了出来,她推他,还?知道翻身朝里躺去?了。
“你醒啦?”她心中雀跃,凑过去?唤他。
不知是气息微弱还?是依旧疲乏,他极低地?“嗯”了声。
“薛御河——”她又?确认了一遍。
这会他没有应声,但?眉宇皱了皱,似不满被吵到。
“我去?传太?医令。”
帘帐中太?暗,除了隐约的轮廓,和他睁眼一瞬时长睫的颤动,她看不清他气色如何,神态如何,不知他哪里依旧难受,哪里是否恢复了些,只知道他翻身侧了过来,呼吸有些重,目光也有些飘忽。
“等等我,太?医令马上来。”
然而她的动作被的他声音止住,又?低又?轻,喑哑模糊。
“……不要?走。”
【服食鹤顶红后最显著的一个特征便是喉咙紧痛,哑声难言。】
江瞻云想到这么一句话,却?没有想是人久睡初醒之故,十中八|九都会如此。
她尚且是侧身半伏的姿态,神思一晃滞了动作,便被一条臂膀搭来腰间,摸索着?游移,过后腰、攀背脊、抚后脑,翻身上来。宽厚燥热的手掌稳稳托着?她的头,发了劲的腿压住她双膝。
她有本能的怒意涌起,“放肆”两字滚在唇边又?退下,实乃男人腿上力道又?重一分,将她压实,臂膀也愈发遒劲,托住后脑的手伸过来抄住了她半边脑袋,将她往臂弯推去?。仿佛他的手掌不够护住她,寸寸推进他怀抱才是最安全的。
她一时竟分不清他在上还?是在下,只觉上下都有他,左侧余光见到他抚脸的手,往右是他微侧过来严实的胸膛,她枕在他臂膀上,又?被他身躯覆压,哪里都是他的。
风声在外,冬雪在外,地?龙闷热的气息在外,帘帐涌动扰人的声响在外,这世间万物想要?叨扰她,都得先过他身。
贴得太?紧,隔着?薄薄中衣,又?仿佛太?远。
江瞻云勉强曲起了小腿,挣开?一点空隙,却?听他又?道一声“不要?走”。
这人会错了意,她已经摸上他中衣左衽的手就?要?抽开?衽带,笑着?想哄他说“我不走”,人却?已经低了头埋入她肩窝。
将那一点能解衽的距离又?逼近了,贴得密不可分。
“让我抱抱你,抱一抱就?成。”
他闷在她胸膛一侧,话语含糊,嗓音发紧又?发颤。
腾出一只手挤入她胸口?,毫无章法地?摸索,这处抚过,身子便上来压住,那处要?去?查验,胸膛也只肯留出一点间隙,容自己的手触碰,又?赶紧贴上……江瞻云念他初临战场,章法不济,忍了,却?闻他道,“是不是很疼?”
倒也不至于?。
但按照你这幅毫无技巧的蛮力!
“你那样怕疼……”
他始终没有抬头,闷声闷气又?道出一句,最后那只手搂去了她面庞,抚摸她脑袋,人往上挪了些,将她完整按入了怀里。
本就?昏沉一片,如今更是不辨五指。
他的身子滚烫,呼吸却?平平稳稳,零碎的话也没了,周遭静下来,只余他一点愈发酣沉的呼吸声。
江瞻云缓了片刻,意识到这人睡了过去?。
不对,是压根没醒透。
他……江瞻云捂上胸前的伤口?,笑了笑,发顶蹭过他下颌,“不疼了。”
外头风雪不止,难得浮生半日,她想再睡会的。但?熟睡的男人身子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唤了两声不得他应,又?不忍扰醒他,只好提着?气一点点挪开?他。足足一刻钟,逼出一身汗,总算将人从?身上轻轻缓缓地?推了下去?。
许是骤然的分开?,他的手还?在榻间摸索。
江瞻云醒了,就?没有再躺回去?的习惯,伸手欲入他掌心,顿了顿,给他将被衾掖好,往他手里塞了个被角。
外头微光渐起,雪已经下得很厚,江瞻云在一楼的偏殿更衣理妆,吩咐侍女送套新的衣袍给薛壑。
“驸马今日醒了吗?”
文恬前两日闻讯,未待江瞻云派人去?接,便骑着?雪鸿冒雪从?上林苑赶了回来。如今寸步不离地?侍奉左右。连梳妆这等早已无需她经手的活,也丝毫不给旁人机会,非要?自个亲来。这会眼见派送衣衫前去?,顿时心中欢喜。
“驸马?”江瞻云目光落在案上的一卷竹简上,是昨晚庐江送来的那卷卷宗。
“老了,糊涂了。”文恬挽好最后一缕青丝,“该说‘皇夫’才是,殿下登基在即,自当称‘皇夫’。”
“这会等他醒来,老奴且要?好好赔罪一番,那日在上林苑泼了他一脸酒水……殿下也是,既然回来了,如何不给老奴报个平安的!”文恬抬眸看了眼镜中女郎,见她面色微微冷下,意识到类似的话自己已经说过两回,少主一贯不喜啰嗦,又?是九死一生回来,实在不该如此话多,遂笑了笑岔开?话题,“殿下早膳想用些甚?老奴让她们送来。”
“姑姑,孤不是不向?你报平安。孤一醒来,最想见的就?是你,你的身上有阿母的味道。孤很想你。”江瞻云拿起了卷宗微微后仰,靠在她身上,“但?你住在上林苑,人多眼杂,不是很方?便。”
“长杨宫,就?老奴和温大人,哪来人多……”文恬突然顿住了口?,看向?镜中神色冷淡中又?隐隐透着?无趣的人。
意识到,这点淡漠不是针对她。
“梳好了,殿下瞧瞧!”文恬转过话头,最后正了正华胜的位置,将铜镜挪过一些,容江瞻云看清楚。
镜中人宽额广颐,面若银月。丹凤眼上下两片浓密长睫含住乌黑眸子,含不住锐利眸光。她很爱笑,三分娇嗔分去?了眼神的峰冷,自成一段水墨疏朗的风韵姿容。只是积威经年,又?历过生死,眉宇间万水千山走过,养出迫人神韵。
和少时有些不同了。
这日天寒又?落雪,内门开?着?,她便披了身雀裘。
七宝华胜加顶,流翠雀裘加身,出现在北阙甲第的这座府邸中。
和少时却?又?是有些相似的。
薛壑站在门口?,看见她背影,看见镜中的她。
她持了一卷竹简,眉眼微微低垂,阅过上头文字,面色有些发沉,抬首,撞上他眼神。
他们在镜中久别重逢。
文恬识趣得领着?一众侍从?匆匆退下。
然而很长一段时间,屋中都没有声响。
她没有让他进来。
他也没有问她这些年到底是什么情况。
静了许久,直到他忍不住抵拳咳了两声,她捏着?手中卷宗道,看见他依旧虚白的面色,温声道,“进来吧。”
薛壑踏入屋中,返身关了门。
江瞻云依旧面对妆台,背对他。
脑海中思绪如沸。
是母亲在梦中牵马执缰至她身前,用马鞭点她的眉心,羡艳又?欣慰,“你送他一对大雁,凡他有心,这辈子他都强不过你了!去?吧,难得有值得你用心的人。”
是父亲眼神凉薄,语带温热,用本就?不多的耐心教导,“你若是公主,钟情一人无妨。但?你是储君,动动心也可,生点情意也无妨,只是切忌情忠一人。
是薛壑在新婚夜,满目猩红,暴着?额角青筋道,“若非前人盟约即定,臣绝不会尚主。殿下若不改改性情,收收脾气,早晚性命堪忧,江山易主。”
那是五年前他们生离险作死别时的最后一面。
江瞻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一刻想到这些,僵了半晌,她将卷宗搁在案上,“看看吧。”
薛壑上来,摊开?,阅过。
“你族中子弟和温氏联姻,你知道吗?”
薛壑合起卷宗,他的毒还?没完全清除,开?口?喉间生痛,将成未成的血淤之症堵得胸口?憋闷。
他有很多话想说,五年前抛下她任性离去?,该给一声抱歉;五年后晨时一相拥,问问是真还?是幻;五年里,你又?是如何过的,更该问一问。
但?仿若她不需要?这些无谓的话语。他今日晨时一惑更是不足为惑,是他妄想中生梦,所幸没问。
卷宗已经合起来,又?被他摊开?,他抬头问,“熙昌三年春,那首藏头诗是殿下的手笔?”
江瞻云道,“卷宗看了,你打算怎么办?”
“所以,你在熙昌三年春,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回来了?”
“是打算就?促成良缘,你们一起携手报效君主吗?”
“你甚至还?去?了益州两年!”
“回去?把事处理好。”
“你住进了向?煦台,你看着?我进进出出,看着?我一举一动,看着?我……”
“两件事,一、把身子养好,你是孤的御史大夫;二、若真想联姻,孤可以赐婚,但?你最好想清楚。”
薛壑气息起伏不定,默了半晌,兀自笑了笑,再不言语。
“跪安吧。”
薛壑礼节也没了,拂袖离去?。
江瞻云握起卷宗,就?想砸上去?,忽想起那年砸在他额角的那盏茶,沿着?面颊滑落的血,直待人走远了,才将记录了这么一桩糟心事的卷宗扔了出去?。
时值楚烈过来,告诉她暗子监控的讯息:今早卯时正,许蕤和封珩入了尚书府,约小半时辰后离开?。
“辅臣入尚书府论政,仿若不是甚大事。”她走出门外,眺望尚书府的方?向?,“你去?给长公主传话,孤择廿三继位,让他们准备好。”
想了想又?道,“此间事宜都由温太?常主理,你让少府卿开?孤私库,择一双鹤行九天的玉如意,亲往他处赏他。就?说孤感念他多日操劳,念他身子有疾,望他多加保养,好生珍重。”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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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今天临时被抽到周五要上一节示范课,所以要赶一份教案出来。还有就是这卷结束了,我也需要整理一下后面的内容,所以请假三天,周六见,实在抱歉,后面争取多更。
第43章
天子?登基秉承“国不可一日无君”的?态度, 一般都?在大行皇帝丧仪之后继位,只稍避开?五行相?克即可。
但江瞻云情况特殊,自当由庐江筑完整未央宫的?安保后方可入内。是故温颐同庐江沟通后, 方让太仆令择吉日。彼时太仆令卜卦择了这月初十?, 乃上上吉。奈何江瞻云以?重查安保为由要求延后, 太仆令遂重新占卜, 给了十?八、廿三、廿九和来年正月初六/四个日子?。
“十?八就很好, 如何择这般多的?日子??”这日,待中贵人过来抱素楼传旨离开?后,温颐抚摸那双玉如意, 目光在“云中飞鹤”的?图纹上流连。
“回大人,是长公主的?意思。因殿下否定了初十?吉日,长公主恐殿下除了安保事宜还有旁的?顾虑, 所以?让下官多择了几个日子?。如此也可提醒殿下再迟就要到明岁去了。”
庐江长公主出自当年开?国元勋梁王范霆一脉,自梁王之女夷安长公主创建三千卫后,嫡系后裔便?一直领此首领一职, 兼卫尉职。女官制废黜后, 庐江去了卫尉职, 只统三千卫, 成为禁军中特殊的?存在。后承华帝不得以?立女为储,当下恢复了庐江职位, 让三千卫归附东宫, 保护储君。
这样一个出自世代统领心?腹禁军家族、十?余年前就任职未央宫的?人, 既然上报完成宫廷安保事宜,定然已经无需二次重查。江瞻云有此一语,无非是在等?薛壑醒来,不想他错过自己的?登基大典。
既如此, 宜早不宜迟,为何不择十?八呢?
左右薛壑已经醒了。
近些日子?,江瞻云下榻北阙甲第的?府邸,温颐的?人手还能探知一二,知晓薛壑这日晌午已醒来回去御史府。
“廿三这个日子?卦象上没有十?八好。”温颐喃喃自语,手在鹤纹上顿住,抬眸看?了眼太仆令。
太仆令年近不惑,久浸宫务,贯会左右逢源,回想入向煦台领命时,在殿门外闻得储君和长公主的?几句闲话?,遂如实道,“十?八确乃这四个日子?中最好的?,下官也如实说了。但殿下一来念着御史大夫初醒,体恤他久病疲乏,想让他多歇两日。二来道是廿三是小年,需要太常处主持祭祀等?事宜,不若合在一处,少了繁琐也可让您稍作歇息。”
“殿下思虑周全,吾等?所不及。”温颐闻这话?,一贯如玉清润的?眉眼弯下,眼角自然溢出一抹和煦的?笑,手重抚鹤身,玉在手中升温,须臾道,“你下去吧。”
薛壑本就是她大开?朱雀门盛迎、拜了天地的?夫君,他们结发为夫妻,又给她守了这么多年江山,她念着他些,是应该的?。
然当下时局里,她还能眷顾到自己,只要她是真心?,他就不该再妄想唯一。
年少,谁都?锋芒尖锐,不知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抓着那副玉如意,背脊有些失力地伏顿下去,似无力支撑挺拔姿态。
自江瞻云回来,他欢喜有,惶恐更深。
即便?自己将局势分?析得头头是道,即便?捆绑了薛氏族人上船以?固平安,但一颗心?始终还是悬在半空。
特别是在闻薛壑一醒来,两人便?大吵一架,其被?气出向煦台时,他一点欢愉都?没有;更在接到这双玉如意时,背脊发凉。
这般厚此薄彼,他不觉是宠幸,只觉反常。
但有了择廿三登基这事,她两厢眷顾,他反而踏实了些。
温颐收好那对玉如意,重新伏案处理公务。登基事宜他已经准备妥当,当下忙得是明岁三月里新政考举的?事宜。
这是他第一次主持新政,来日上榜的?学子?都?会成为他的?门生,忠心?他而效力她。
案上卷宗如山,乃十?余位五经博士在近两个月内完成了第一轮事宜,即针对大政方针、时务策、经书义理这三部?分?内容各制作出了四套方案。
而他所要做的?,就是在明岁正月月底前完成审核。查验这十?二套从?《礼记》《左氏春秋》《周易》《尚书》《史记》等?九部?典籍中编纂出来的?方案,内容是否有差。
这项公务不仅是对新政内容的?审核,亦是两年一次对五经博士的?年度考察。所以?历来都?是由太常卿和太常少卿两人亲自完成。只是这一任太常少卿乃当初明烨族中子?弟,如今俨然是刀下亡魂,一时还不曾寻人上位,便?只得由他一人过目。
温颐揉了揉眉心?,摊卷持笔慢慢阅过。
十二套方案,每套数千字,旁征引博,读来很费神思,稍觉有异之处,就需阅典翻卷细细查之,多来还需借助其他相?关典籍。饶是温颐再学富五车、博闻强识,这样的?公务量也有些吃不消。关键他没有副手,全靠一人核对,查验。
十?五午后,常乐天来抱素楼,道是奉殿下之命来此帮衬一二。
温颐对常乐天并不陌生,她是河内常家的?幺女,因工于诗赋,幼传才名,九岁始注《尚书》,十二岁时被他姑母温决看?中,破格择入抱素楼培养。
温颐开?蒙尚早,常乐天大他七岁小他姑母七岁,正好做了衔接他与姑母的桥梁。姑母恃才放旷,只懂埋头著书,没有太多教学的?耐心?,尤其是对他这般将将开蒙需要夯实基础的?孩童,于是这活便落到了常乐天头上。
用姑母的?话?说,算是她对她学识的?验收。
是故,十?二岁的?少女十?分?卖力地教导五岁的?垂髫稚子?,曾做过他三年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