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云by风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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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一切都好?
是用了多少五石散,身上?都能积出味道??
孔氏看她?神色,又道?,“昨日宴请陛下,疏忽一问,不知陛下有何忌口??当?下又有何嗜用的膳食。你?瞧瞧,一会?妾让她?们?仔细着?布菜。”
江瞻云摇首,“当?下朕不忌什么,左右有文恬她?们?,这等事夫人不必费心。”
孔氏嗯了声,至此知晓没有身孕,笑靥也有一瞬淡去?几分,但又很快释怀,左右都年轻不急什么,笑意很快重新?溢在眼角,“陛下安康,自是最好。”
“红缨说您爱吃黄牛肉粥,妾这厢都带来了。出发?前才宰的,一路用冰镇着?,取出时还有冰渣呢,肉质新?鲜的。”
案上?摆了干切牛肉,炖牛腩,风腌牛肉,一鼎牛肉羹……三十六道?膳食十中之三是黄牛肉。
孔氏道?,“还有一道?刚刚传令下去?让现做的炙烤牛肉。陛下每道?都试试,喜欢的让她?们?记下来。妾这回还带了十余头牛崽过来,饲牛奴也一并随来了,让他们?饲养着?,您尽可用新?鲜的。您多半不曾不过鲜牛肉锥鼎,那个才有滋味,等入了冬,让十三郎奉给您……”
孔氏性朗健谈,一顿膳下来,一直劝膳。许是不少才菜式确实新?鲜,江瞻云用了不少,文恬都舒展了眉眼。
撤膳用茶,江瞻云同孔氏的关系俨然亲近不少。两?人绕过正殿屏风,在偏殿闲话家常。
薛壑落后两?步,在与文恬说话。
“她?近来脾胃这样不好吗?”
“陛下说了,天热之故。”
“天热之故,太医署和司膳处是可以调制膳食的。怎么调的来这处用一顿,姑姑就这样欢喜了,可见两?处无用。”
“是的,陛下疾患,太医署束手?无策,宫中又无人敢违拗她?令。旁人不敢,老奴不舍,敢问大人可否荐个合适的人来?”文恬看着?薛壑,难免失望,不禁冷笑道?,“二月之后,老奴原以为大人还会?来的!”
薛壑垂眸不语。
文恬也不多话,福身转去?天子处侍奉。
薛壑站在屏风后缓了片刻,过来陪侍在侧。正好看见红缨捧了一个二尺见方的锦盒给孔氏,孔氏掀开盒盖,含笑推给江瞻云。
是益州的嵌七宝白玉。
【四月我阿母入长安,我让她?重新?择了一方玉,送给你?。】
【你?想做什么都成。】
【……好。】
两?人都望着?这方玉,不约而同想到了那个二月早春的夜晚。
彼时薛壑的胸膛贴着?江瞻云背脊,手?环在她?腰腹,他看不见她?神色,只在自己话落很久后,才依稀听她?道?了个“好”字。
自宴请温颐之后,到如今两?个多月来,薛壑想清楚了不少事,于是对?她?曾经的话语举止也重新?有了认识。
譬如她?应下的这个“好”字,并非她?疲乏欲睡,思维不及,所以迟迟才答。相反是她?一直在思考挣扎,最后勉强应他。
她?本能反应当?是不愿意的。
不是不愿意,是不敢愿意。
江瞻云久看白玉,但既然应了他,总不好再推拒。她?伸手?抚过,抬眸看身畔的青年,莞尔一笑,“你?说的,这回朕做什么都行。”
薛壑点点头。
这玉意义非凡,孔氏见天子收下,当?即开口?道?,“陛下……”
“阿母!”薛壑今日总算截下了她?话头,“如今朝中有战事,陛下心思都在军务上?,这日在此逗留已久,连歇晌的时辰都快结束了,您就不要再耽误她?休憩的功夫了。”
“陛下——”薛壑对?着?江瞻云道?,“您这会?自可歇在向煦台,但怕醒来宫门就要下钥了,反而歇不踏实。不若现在摆驾回宫吧。”
“你?考虑周全,朕也确实不宜久留。”江瞻云转首望向孔氏,“朕得闲再来看望夫人。夫人无事,也可随时进宫,您让人递话给文恬即可。”
话到这处,孔氏也知不好再留,起身恭送圣驾。
銮驾离去?,府门闭合,孔氏横了薛壑一眼,甩袖往屋里?走去?。薛壑深吸了口?气,随她?入内。
“你?今日到底什么意思?心不在焉便罢了,这会?还开口?赶陛下走。怪不得人继位后,迟迟不给你?名分,就你?这样这辈子就一个人过吧!”屋中谴退了侍者,孔氏忍了许久的怒火爆出来,“你?给我跪下!”
薛壑从命跪下,垂着?眼睑道?,“从北宫门到这处府邸不足三里?路,陛下兴起散着?步就可以过来,若是日烈太晒或是风雨袭人,马车也很方便。前不久,我在这处设宴,陛下便是坐马车过来,少了銮驾繁琐威仪,来去?便利,又显君臣亲厚。”
孔氏堪堪饮了半盏茶,掀起眼皮打量儿子,“我不瞎,今日陛下全幅仪仗銮驾而来,瞧着?是给我们?尊贵体面,却也拉开了距离,客套而疏离。”
“阿母既然一开始就看出来了,那您又何必百般试探她??从站位、搀扶、用膳、甚至送她?宝玉。”薛壑只觉这顿膳用得身心疲惫,缓了缓道?,“送完之后,若不是我拦着?,您是否还想要求她?恩典,要宗正处给我落名,甚至把立皇夫的事也提上?日程?”
“我就是这样想的,否则你?以为我千里?迢迢来长安作甚?”孔氏直言不讳,“我试探她?又如何,我试探的每一步,她?都可以拒绝,都有的选。可是她?愿意让你?靠近她?,愿意同你?一桌吃饭,愿意收你?的礼物。益州玉代表甚,大魏君主比任何人都清楚。若非你?最后阻拦,今日她?定然也愿意让宗正处给你?落名,让太仆令定下立皇夫的日程。再说了,立你?为皇夫是什么过分的事吗?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是你?应得的!”
“阿母慎言,这里?是长安,不是益州。”
“我慎言什么?我哪句话说错了?”孔氏丝毫无惧,扬声道?,“当?年你?是不愿意入京的,但先祖的盟约压着?,你?只能来,我只能让你?来。至今十一载,你?就回过益州一趟,还是给你?父亲治丧的时候。我又不是讨要甚权力,更?不是要同她?江氏分天下,我就是给我儿挣个名分,我还要怎么斟酌说话?当?年要你?的是他们?,今日晾着?你?的也是他们?,哪有这样欺负人的……这几年,你?在长安给她?守江山,朝堂上?刀光剑影,满天下尽传你?恶名,我从未说过一句话,因为这是薛氏的职责,我没法说也不能说。我到底还要怎么慎言,你?知道?这些?年我在益州是怎么过的吗?”
话到最后,声颤音哑,孔氏哭出声来。
“我知道?,阿母做这些?原都是心疼我……”薛壑膝行给她?拭泪,话落一半垂首半晌深愧不能言,许久后方重新?启口?,“阿母既然知晓我当?初不愿,知晓我乃被先祖、父命施压,满腹委屈不得已而来长安。那今日您又何必以长者、以盟约对?陛下,向她?施压,来委屈她?呢?”
孔氏原本哭得伤心,泪止不住,忽闻这话当?下愣住,哭也哭不出来了,只定定望着?他,阴阴阳阳道?,“你?自小精通的是兵家纵横生杀,何时把儒家理学也修得这般深刻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成圣人了?”
薛壑垂下眼睑,一时无话,只从下颌到面颊连着?耳根一层层烧起来,胜过外头血染的云霞。
孔氏无语望天,哼了一声,甩开他拭泪的手?,掏出巾帕自己擦干了眼泪,“我算是看出来了,为何她?敢这般欺负你?。不因她?是帝王,是你?活该被欺负。你?竟然已是这般喜爱她?,连我一点试探的委屈都舍不得她?受。该!我是陛下,我也欺负死你?!”
薛壑闻这话,知晓母亲多半已经不怒不伤心,只微微抬眼看她?,眼中酿起一分讨好的意思,从她?手?中硬拉来帕子,侍奉身侧。
“不是,那我还是没懂,你?这样喜欢她?,她?也不讨厌你?——”孔氏眉宇越发?深蹙,“我来这段日子,也见过你?叔父两?回,他都同我说了,这么多年你?们?到底也处出了几分情意的。而且当?年那个落英就是她?吧,你?给她?换了张脸,成了为我薛氏的女儿,拜在我膝下。如今细想,其实是她?择中了你?。这般看来,她?不光不讨厌你?,还对?你?存着?情意,甚至还有信赖。这两?情相悦,又彼此信任,你?们?为何要蹉跎时光?你?们?都不小了,她?为一国之君,更?是需要一个子嗣。你?们?到底在等甚?”
薛壑将帕子在铜盆中搓洗绞干,挂在一旁,笑笑道?,“阿母方才说,只是让她?给我个名分,不是要她?的权,分她?的国……”
“对?——”孔氏吐出一字顿住,顷刻间反应过来,神色也随之凝重。
当?下薛氏子弟遍布朝野,已然分了她?权;益州还驻守着?五万兵甲,说不定就可以分她?的国。
“所以阿母您不要再插手?这事了,让我自己处理吧,这里?私情连着?朝政,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当?下战事紧急,待过了这场战事,我就处理。我保证,不会?耽误太久的。”薛壑见母亲反应便知晓她?明白了内倾,遂握手?安抚,顿话间眉宇覆了一层温柔色,念字都带着?情意,“她?,原也在等我的回复。”
孔氏长叹了口?气,“我和你?阿翁,一共就你?和你?阿姊两?个孩子。你?阿姊外嫁女做他人妇,你?又入了天家也承不了本姓,你?阿翁一脉便算断绝。但是今岁正月里?,你?阿姊诞下第三个孩子,她?坚持要随她?薛姓,承袭你?阿翁一脉,郑家踌躇许久最后也同意了。若说是你?姐夫爱重你?阿姊之故,原也不能做到这般。实乃他们?惧服的不是你?阿姊的坚持,也不是你?姐夫的情深,是如今御座上?的女帝,是皇权的威压。你?父亲因女帝而难承传后嗣,却又因女帝得以传嗣。”
孔氏反手?握住薛壑,拍着?他手?背道?,“阿母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这世间因果谁也说不清。当?初你?不得已来长安,今日却已情根深种。人生在世,最好的自当?随心,随不了心者便随缘,若连缘分都随不了,就只能随势。当?年,你?处在最差的一等,乃形势比人强,你?向形势低头来到长安遇见她?,如今看来你?非但不悔还甘之如饴。而今日,论情,比当?年好多了。你?且试试随心,想她?就去?见她?,忧她?就去?替她?分担,被拒左右就是退回来,从宫门退回府邸,退出长安,退回益州,益州尚有阿母和阿姊,总也不会?让你?孤单无家,能是多坏的结果?”
这番话第二次落入薛壑耳朵中时,已经是七月流火,天气转凉时。孔氏回去?益州,薛壑城郊送别。
“莫再挽留了,你?有你?爱的人要守,阿母也有自己郎君要陪伴。这辈子,除了他带兵打仗那些?年,旁的时候我还不曾离开他这样久。再者,我留在这,忍不住就要对?陛下倚老卖老,别毁了你?我母子情分!”
城郊风大,吹得彼此衣袂翻飞,吹红母子的眼睛,又吹出两?张面庞上?温情的笑意,近天命的妇人伸手?给儿子掖好衣襟,“上?一回咱们?母子见面,陛下尚且生死未卜,你?孤身入虎穴,阿母忧心如焚。如今陛下回来了,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上?天厚待,你?莫要辜负。”
薛壑频频颔首,努力撑起一点笑意,“我听阿母话的,这些?日子您不都看在眼里?嘛。”
确乃自五月宴请、母子深谈一番后,薛壑多番入宫伴驾,甚至留宿宫中。
“你?留宿宫中,宿在中央官署算什么事,你?得宿在椒房殿。”临上?车前,孔氏依旧忍不住拍他脑门,恨声道?,“你?等得起,阿母可是要老了!”
薛壑笑着?点头。
“还有,文恬姑姑昨日说了,陛下今日没法送我实乃身子染恙。你?抓抓重点,不能送我是小事,陛下染恙是大事,你?得去?侍疾,知道?吗?”
薛壑看了眼天色,“阿母再不走,宫门下钥,我就不能去?侍疾了。”
当?即帘帐落下,妇人催马疾行。
走出一段,撩帘回首。
再走出一段,青年仍在。
直到车驾踪迹隐隐消失,尘土慢慢归于道?途,薛壑方翻身上?马,心道?这会?还有些?时辰,且去?城西给她?买份胡麻髓饼。
那饼外甜里?咸,专门卖给不懂美食的外邦商旅,也不知她?怎么又搜肠刮肚地想到了。昨日文恬来府上?时,说是陛下赠他一物。
翻开,竟是让他做这事。八成是恐文恬和少府处知晓,不给她?吃,方想了法子。
薛壑拎着?油纸包裹的热腾腾的饼,那就不怕御史台知道?吗,不怕御史大夫知道?吗?
他踢走拦路的石子,低头想了一会?,返身又买了一包。
大不了,御史大夫试吃验毒总成了吧!
他牵马一路走着?,看沿途商贩叫卖,又买了亮晶晶的糖人,形态各异的傩舞面具,风干弥香的芙蓉花……
“薛大人!”他将将把花接来手?中,就闻一声叫唤,一骑冲他奔来,乃三千位副首领叶肃,“薛大人,文恬姑姑寻你?,请你?赶紧入宫。”
“可是陛下出——”薛壑意识到人在闹市,不好宣之于口?,当?下翻身上?马,待一口?气疾奔拐入北阙甲第的甬道?上?,方重新?问话,“陛下不是微恙吗,文恬姑姑何故如此着?急?”
叶肃摇首,“卑职不清楚,但从昨晚开始,闻鹤堂诸御侯已经开始侍疾,但都……总之您赶紧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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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大概还需要两千字才能写完这章,但是写完估计又很晚了,明天吧,我补上。
这一年, 江瞻云断断续续用着五石散。
用来止痛,尤其是月事来时头两?日。腊月、元月她都用过。二月薛壑在?,时值太医署试配出了姜枣汤, 她用下尚好。三?月依旧用姜枣汤, 也勉强熬过了。
四月起, 许是姜枣汤用多了, 已经起不了作?用, 她疼了半日把杜衡召来殿中。
杜衡当下任职太医署,她不招旁人却?独召他,杜衡便心知肚明?, 她想要五石散。太医署是共同一颗心,一条舌头,但口风上她最相信的?还是他。天子用五石散, 传出去总不是好名声。
五石散治标不治本,还会变本加厉,杜衡纠结半日, 最后是江瞻云自己?将人赶走了。凡有几?分?清醒, 她自然懂这道理。
可惜很快仅有的?几?分?清醒也没了, 她二次传召杜衡的?时候, 杜衡已经散值,来的?是齐夏。
实乃齐夏聪慧, 闻禁中传召杜衡便知天子心思, 且作?为闻鹤堂御侯来侍疾, 文恬也拦不住他。
于是,他入内哄人,给她喂了五石散。
痛吟散去,呼吸渐起, 折腾一昼夜,文恬终于见榻上人安静平和的?睡颜,对齐夏的?那点怒气也散了。
五月里依旧是齐夏来侍疾,月事安稳无澜地过去。
江瞻云的?心思都在?青州城的?战事上,一日疼痛一口药入,很快被她抛诸脑后,不作?他想。
让她开始上心的?是五月中旬的?一个夜晚,她不知怎么就难以入眠,心慌气堵,手足发麻,五指莫说握拳,指头僵硬极难弯下。
她神?思转过,想起近两?回白日阅卷,手握朱笔,总觉无力。当下惊出一身冷汗,传来太医令问话。
太医令望闻问切,汗流得比她还多,因为诊不出缘由。
她道,“朕用了五石散。”
当下三?个太医令噗通跪下,“如此便对了,陛下本就因旧疾体寒,这久用五石散,无异于饮鸩止渴,当下征兆乃五石散积身,若长久使?用,只怕、只怕……陛下尽早戒除了为好。”
江瞻云戒过一次五石散,知晓戒除的?法子。乃欲饮之时不饮,如此熬上十余日,不再有欲饮得念头,便算初步成功,后头再慢慢控制即可。
可是如今她平素也不饮,虽偶尔会想但多来能压制,所用之际都是为月事止痛。若在?彼时戒除,她该怎么熬过去?
就算齐夏不给她,她都会逼着他给她。
这个夜晚,她仰躺在?榻上,拉揉着双手十指关?节,期盼它们依旧握拳有劲,执笔不颤。
一夜无眠,眼前来来回回就想了一个人,温颐。
天亮时,想另一个人,传来文恬交代了一番。
“陛下有旨,今日起,薛大人凭借此令可随意?出入椒房殿。亦从今日起,陛下由薛大人侍疾。”
文恬带着薛壑踏入帝王寝殿,屏退侍疾的?诸位御侯。
江瞻云原本调理好的?月事,从六月起开始乱掉。薛壑因母亲开导,六月里算着日子来宫中陪她,但她当月月事就没来,只有些轻微的?胀疼,两?日过去就恢复正?常了。
他后来留宿中央官署,她也无病无痛。再后来念及孔氏难得入京,六月下旬他回府侍母。
如此进入七月里,距离五月那回已经过去近五十日,前日廿三?夜晚,江瞻云方来月事。
初时还好,到天明?,熟悉的?阴寒绞痛蔓延,她起不了身。本能想要五石散,硬是熬了一日。傍晚齐夏过来,她尚且清醒,将人呵了回去。
闻鹤堂诸人不知内里,只当是嫌齐夏侍奉不好,或是她新鲜劲去过腻了成日只见他一人,遂由卢瑛安排着轮流侍疾。
当夜本是宋安陪侍,但江瞻云疼得太厉害,夜半索药,宋安不忍又不敢给,换来贺铭。贺铭一向顺着她,从未对她说过半个“不”字,哪里敢违拗,挨到晨起奔回闻鹤堂向齐夏讨药,被卢瑛厉色拦下。卢瑛知晓五石散危害,也能为了她好壮着胆子违她命,但他见不得她这幅样?子,撑到这日午后心神?欲碎,对着文恬颓败道,“……陛下富有四海,其实就算用一辈子五石散,也是用得起的?,不若……”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闻内寝桑桑一声惊呼,道是陛下晕过去了。
“姑姑既然有此物,亦是陛下早早就交代的?,为何拖到这会传我?昨日未何不传?”薛壑捏着手中那块令牌,看榻上被太医令接连以银针刺入指腹都没回应的?人,又惊又怒,“您昨日来府上说她是微恙的?。”
“是老奴不好,老奴的?不是。”文恬亦悔得不行,“陛下说,凡她尚有意?识,不必传你。她想自己?撑过去的?。”
“要我说,还是给陛下用五石散就好,何必吃这个苦头。”齐夏不甘退在?一旁,往前一步开口,“一服用下,早就没事了。前两?回都是好好的?,让陛下受这个罪,你们也真忍心!”
“齐御侯此言差矣,陛下如今病症,正是多用五石散所致。陛下当初在?泾河里受了寒,体质弱于常人,用药本该斟酌,千万谨慎,五石散乃虎狼之药,治得了一时治不了一世。”
“那现在?不用,陛下都醒不过来了,先?前用了,还好好的。你们哪个能瞧出,她是用过的?样?子?”齐夏丝毫不觉自己说话犯忌,话语混不过脑。
薛壑深吸了口气,正?欲说话,闻榻上人一声隐忍的?呻|吟,又见她被太医令扎针的?手瑟缩了一下,当下展颜,“陛下可是苏醒了?”
太医令赶紧拔针,切脉听诊,片刻颔首道,“陛下脉息虽弱,但尚且平稳,暂且无碍了。”
诸人闻话,皆松下一口气。
齐夏跑去榻畔,握她的?手,给她擦拭汗掖被,卢瑛瞧着正?在?同太医令说话的?薛壑,恨自己?手慢没来得及拉住他。
“陛下之症,病根乃是当年受伤落入泾河,寒气侵体。根据杜太医记载的?案脉看,前些年保养得尚可。乃是去岁六月开始又受重创,如此断断续续至今……若说大症凶症倒也不至于,当务之急,是将五石散戒去。陛下毕竟年轻,旁的?都可以慢慢调理。”
太医说了许多,薛壑闻了头和尾,便已经足够。
当年落入泾河,六月又受重创。
他合了合眼,问,“那要怎么戒?”
太医令道,“陛下积的?五石散不多,用得也不算久,但如今看来已经起念生瘾。她月中体虚志弱,尤其想要,若能在?这段时日里熬过去,之后再有个十余日不想不念,便基本算成了。”
薛壑在?外头将太医令的?话消化了一番,掀帘入内,边往御榻走去边对卢瑛道,“你带他们都回闻鹤堂,这里我来守。”
卢瑛点头应是,过来叫上齐夏。
“我不走,陛下每回这等时候都是我侍奉的?。”齐夏看了一眼薛壑,“这会陛下让大人来,那我们一同侍奉好了。”
薛壑剑眉低压,鹰眼如刀,本就一腔怒火无处释放,这会伸手拎起齐夏,一把将人拖出内寝。
“大人,薛大人!”卢瑛追来劝道,“您莫与他计较,且容我带会去教导,不看僧面看佛面,且看在?他兄长侍奉陛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薛壑揪他衣领紧扼脖颈,待拎到殿外阶陛,人已经面紫眼瞪,张口不能发声。他甫一松手,齐夏得喘一口气正?欲谩骂,却?没能吐出话,被薛壑劈手在?脖颈,只一个手刀委顿在?地,昏了过去。
“回去和他说,凡有第二回要我动手,他就不会醒来了。”
江瞻云醒在?半个时辰后,见内寝除了薛壑坐在?她床榻,闻鹤堂诸人都已不在?,当下也回神?了七八。
她搓着火辣辣疼痛的?指腹,忍过身上黏腻,垂着眼睑道,“朕要沐浴。”
薛壑道,“臣去让她们备水。”
江瞻云叫住他,“让桑桑领人侍奉我就成,你不要进来。”
薛壑站在?门边,背对着她,闻话也不应声,只出去唤人。
江瞻云沐浴出来,见他正?在?整理床榻。
“你好些没?”他转身端了药给她,“ 已经不烫了。”
江瞻云坐回榻上,把药喝完,“到晚上,就过了头两?日,一般不会疼了。”
薛壑嗯了声,“那你睡吧。”
江瞻云闭上眼,半晌又睁开眼,不偏不倚同男人眸光撞上,“你——”
“臣什么?陛下是又要让臣走吗?那你让文恬来寻臣作?甚?你把这令牌给臣作?甚?”那块令牌被他拍在?榻沿。
江瞻云躺在?榻上,被唬了好几?跳,奈何周身乏力,懒得和他计较,合眼不看他。片刻又睁开了眼,四目相对,“你——”
“臣在?这里,陛下无法安睡是吧?”
“你把它收好。”江瞻云尚且神?思清明?,摸到手边的?令牌递给他,“否则‘监守自盗’,小心被同僚口诛笔伐。”
薛壑愣了下,伸手接了,却?没松开她的?手,直到送入被褥,待人合眼睡去,才慢慢携着令牌一起退了出来。
她睡得平和,又刚沐浴完,玉软花柔,清骨肌香,除了确实瘦了些,看不出有什么不好。
天色逐渐暗下来,薛壑也有了些睡意?,迷糊闭上双眼,原是被她要水喝的?声音唤醒的?。
他起身到了盏茶给她,她喝得特别快,喝完又要了一盏。两?盏用完,她咽了口口水,想开口说话但咬了咬唇瓣,什么也没说,翻身往里又睡下了。
薛壑看了眼铜漏,竟已经接近子时。
“您还疼吗?”
江瞻云摇头。
“那饿不饿?要不要传膳?”
江瞻云还是摇头。
“你用晚膳了吗,没有的?话去用些吧。”良久,江瞻云开了口。
薛壑凑身过去,“那臣让桑桑进来陪您,臣一会就回来。”
“不必,这两?日够折腾她们的?了。朕无碍,你去吧。”
薛壑出来用膳,以指封口,免了宫人行礼,坐在?厅中用一碗汤饼,用到一半似想到些什么,疾步回来内寝。
“你在?作?甚?”
“我……”江瞻云赤足站在?地上,负手藏起一物,“我就是渴了,下来喝水。”
薛壑走近她,拽过她的?手,见她手中拿了一个酒壶。
“我没有用,我只是想喝点酒。”
五石散需要靠酒吞服,因齐夏之前给她用五石散,殿中已经清理数遍,确定无药。这会她确实在?饮酒,但饮酒也伤身,尤其是她这个时候。
薛壑夺下了酒壶,江瞻云翻涌的?怒火燃起又退下,翻去榻上咬了一团被衾强迫自己?睡下。
根本无法入睡,她翻来覆去,直到天明?时才受不住疲乏闭上了眼睛睡着。
这样?的?日子,薛壑陪了三?天,并不算太难捱。且廿八这日,她月事结束,胃口也好了些,甚至晚膳还过问了青州的?军务。
近来庐江长公主坐镇中央官署,尚书台如常运转,一切安稳。
当日见她精神?尚好,换了文恬守夜,薛壑去偏殿休息。内寝闹起动静是廿九平旦时分?,江瞻云口干舌燥,向文恬索药。
文恬当下要去寻薛壑,被她唤住,只说自己?错了,不要了,就和她聊聊天。
她说起自己?呀呀学话,说起自己?的?母亲,说起她还是七公主她们一起在?上林苑的?岁月……说到最后,她搂着文恬的?腰,面贴在?她小腹,“姑姑,你最疼我了,阿母走后,我最亲的?人就是你了……你舍得我这样?难受吗?”
她仰着一张满头细汗的?脸,目光迷离地看着她。
她的?话带着蛊惑,声音糯糯似婴孩,文恬即便努力别过脸不看她神?色,但依旧听得心碎又心发烫,只觉她讨要的?不是甚五石散,不过一颗糖果?,一匹天马,有甚不能满足她的?!
当即点头要去向太医署取药,走出又顿下。
“你杵着作?甚,去啊——”江瞻云撑不住耐心,吼出声来,如此惊动了本就没睡实的?薛壑。
“姑姑出去,我陪她。”
“你过来陪我。”江瞻云心底腾起一点清明?,向他招手,“你过来,别、别让……”
薛壑上去抱她,却?又被她推开,“我要姑姑!”
“姑姑——”她下榻追去。
薛壑拦腰抱住她,将她按入榻褥里,“忍一忍,忍过去就好了。你是大魏的?君主,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就要这样?放弃吗?”
江瞻云听不进他的?话,在?他怀中挣扎,直到失力散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