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纯白的茉莉花by快乐如初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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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宫里藏着个男人,而且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顾茉莉看着他走到身边,软骨头似的跪了下去,双手捧着茶杯置于头顶,一举一动都带着有意为之的曲意逢迎。
“王妃,请喝茶。”
她没动,依然盯着那张脸。俊朗出尘,清隽儒雅,不久前她刚刚才见过一张很相像的脸——
她的夫君,赫赫有名的摄政王萧彧。
“王妃一直盯着若儿瞧,是也喜欢他吗?”冯音真掩唇轻笑,笑声明快,宛如十七八岁的少女。
“本宫也十分喜欢呢。”
“你叫若儿?”顾茉莉没看她,只盯着眼前男人问。
“是。”
“哪个若?”
“……‘天文若通会,星影应离离’的若。”
“你读过书?”
“不曾。”
“那这句诗所知何来?”
“……”荣晏垂首,因为有人时常在他面前念起,听得多了,自然记住了。
顾茉莉点点头,抚了抚衣袖。萧彧,字文若。连名字都要和他取一样的字,不是故意都没人信。
“你是自愿的吗?”她再问。
荣晏却一怔,本能的抬起眼,不是很明白这话的意思。顾茉莉直视他,眼里什么也没有,没有鄙视,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干净的澄澈。
“你来到这里,这副打扮、形态,可有人逼迫,可受人威胁,可有何难言之隐?”
“你放心,我虽没多大能耐,但若是你真有忌惮,我可以替你解决。”她微微俯身,让他看清她的郑重,“我想你也应该知道北冥王代表着什么。”
荣晏瞳孔一缩,他当然知道,北冥王代表着无上权势,代表着至尊地位,代表着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不,或许不是一人之下,而是所有人之上。
“只要你说,我替你解决。”顾茉莉再一次强调。
冯音真皱眉,不懂她说这些话的意思,“王妃……”
“我问你。”顾茉莉目光不移,专注的望着面前人,“既然知道那首诗,想必也清楚你的相貌与何人相像。”
荣晏手抖了抖,从进宫第一天起,他就知道。太后留着他,一是为了满足某种不可告人的心思,二便是折辱——
通过折辱他,来折辱那个如天边月般够不着的人。
“那你可是自愿?”
“……”他垂眸,“是自愿。”
“好。”
顾茉莉往后靠了靠,袖摆从他眼前拂过,带起一阵香风。她神情平静,平静得宛如神殿里的佛像,慈悲渡人,却也有怒目金刚时。
“本宫瞧他面容不喜,上珠,划了。”
几乎伴随着话音刚落,一道白光闪过,利刃出鞘,见血便回,整个过程不过数秒,在殿中人还在思忖王妃刚才的话,事情便已结束了。
冯音真豁然起身,满脸不可置信。荣晏捂着右颊倒在地上,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滴答滴答染红了他的衣衫、他的胸膛。
他怔怔望着身上的血迹,似是吓得不知该作何反应。殿中此时方才响起几声短促的尖叫,须臾又被压了回去,惴惴不敢言。
这位新王妃也太……也太……
太怎么样,她们又说不出来,然而经此一事,再无人敢小瞧、轻视这位年纪尚小的王妃了。
“夫荣妻贵,妻贵夫荣,夫妻一体,夫君的脸面便是我的脸面,我容不得任何人轻贱。”
顾茉莉拂了拂衣袖,姿态从容,微昂的脖颈轻轻扫视殿中,而后落向正前方惊怒交加、手都在发抖的冯音真,优雅的行了一礼。
“臣妾告退。”
“顾氏!”
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声,顾茉莉只作不闻,径直走出了大殿。
殿外,日头已升至正午,强烈的阳光刺得她不由眯了眯眼,她步伐稳健的迈下台阶,掩在袖中的手却不受控制的攥成一团。
冷静的外表下,她也有她的害怕,她的胆怯。
萧彧目光温柔若水,低声唤她:“夫人。”
顾茉莉抬起眼,他站在阳光下,朝她张开双臂,眼里的暖意满得几欲要溢出来。
“我来接你。”
她顿了顿,慢慢走向他,渐渐越走越快,发丝扬起,她如飞舞的蝴蝶,扑进了他的怀里。
清新而悠远的气息包裹着她,就像深夜里的雪松,又似海风掠过的礁石,让人感到安心和温暖。
她舒服的吁了口气,抱怨:“好累。”
进宫好累,规矩好累,和别有用心的人打交道也好累。
“那以后再不来了。”萧彧抚着她的发顶,嘴唇轻轻擦过,透着安抚,话说得毫不迟疑。
他弯下腰,将她打横抱起,接过丫鬟递来的披风,从她头一直裹到脚,护着严严实实。
“我们回家。”
回家啊……
顾茉莉窝在他怀里,蹭了蹭,从披风下传来的声音带着丝模糊。
“有点想娘了。”
“那就回顾府?”
“也不想……”顾府还有顾如澜和顾玲珑。
而且成亲第一天就跑回娘家,传出去又会引来满城风雨。
虽然今日过后,她恐怕也没什么名声可言了。
顾茉莉又往他怀里缩了缩,萧彧轻笑,隔着披风摸了摸她的脑袋。
“那我让人把娘请来。王府隔壁有座院子,一直空着,娘如果愿意,可以住那。”
这样来往也方便,别人还没办法说嘴。毕竟丈母娘年纪不大,一直住女婿家确实不大妥当。
两府独居就不同了。
“先在中间开个小门,进出就不用通过大门,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行吗?”
“嗯……这是你的主意,不是我的喔。”
“是。”萧彧脸上多了分无奈,“是我的主意,我去和娘说,肯定不会让她怪你。”
不是你舍不得亲娘,是我舍不得你有一丁点不顺心。
他瞥了眼寂静无声的殿宇,黑眸泛起凉意。有些人非要跳出来找存在感,那他就成全她t。
他怀里抱着宝贝,转身朝宫外走去,没用轿撵,只静静的徒步走着。长长的红墙伫立在他们身侧,一眼望不到头。他走得闲庭信步,而坚定不移。
红墙从来束缚不了他,高耸的宫殿也震慑不了他,唯一能让他放缓步伐的,只有怀中的她。
来往的宫人错愕的看着他们走来,又望着他们走远。天地间,一时仿佛只剩下了他们相伴相行的身影,在空旷寂寥的皇宫里,显得那么异类,却又那么和谐,宛如一体。
萧統站在他们身后,不知看了多久。
从她那一句“你可是自愿”,还是从她“夫妻一体,绝不允许任何人践踏夫君的颜面”,亦或者从她出现在殿外,他第一次得见她的容颜。
阳光下她眯着眼,身形羸弱,肌肤细腻如白瓷,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让人完全想象不到这样一个柔弱的人儿是以怎样的形态说出那一句“划了”的话。
第一次听说她,是她要放生大雁,他以为她是被娇养过头、同情心泛滥的蠢小姐。第二次听说她,是皇叔说她性格不大好,他以为她不仅蠢,还任性骄蛮。第三次听说她,是宫人来报,太后为难她,他以为她恃宠而骄,仗着摄政王一点宠爱就狂妄自大,受不得委屈。
但奈何皇叔在意,一听说她可能在受苦,立马变了脸色赶过来。当时他还想着,美人谷英雄冢,或许扳倒皇叔的关键已经出现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她软糯却铿锵的声音。
她似乎确实骄蛮,敢直接顶撞太后。她好像也确实狂妄,在宫里就敢命人动刀。可她好像不蠢,也不娇……
不,还是娇的,不过只针对她认定的人。
萧統缓缓将手背到背后,刚才在她跑过来时,他竟是不知不觉也伸出了手。
那一刻他在想什么?好像有点羡慕,羡慕萧彧在拥有了那么多之后,还有个人全心全意的护着他,护着他的脸面,护着他的清誉。
其实那些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脸面、清誉,一点点间接的折辱,哪里比得上实实在在得到的权势。
他不信以萧彧的手眼通天,他会不知道冯音真做的事。但他没管,因为不在意。
可他却处理了昨日去王府召人的太监们,因为他在意。
萧統讽刺的笑了笑,他几乎将在意和不在意都摆在明面上,这也更加惹恼了希望他在意却只得到不在意的人,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冯音真在宫廷沉浮这么多年,从一介小小贵人做到太后,又岂是看不清形势、鲁莽之人,不过是暂时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瞧着吧,她很快便会示弱,做出补偿举动。
只是对方买不买账就不好说了。
他忍不住又看向那对背影,下一秒忽然落入一双璀璨星眸中。
似乎是被裹得闷了,她从披风中探出头,原本整齐的发丝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伸手去拨,再一抬眼便看到了他。
她好像有点惊讶,红唇微微张开,双眼也瞪得溜圆。不同于刚出殿的清冷、扑向萧彧时的依赖,此时的她……
有点可爱。
萧統嘴角不自觉挑起,像是恶作剧般朝她扬起胳膊挥了挥,嘴唇一张一合但没发出声音。
顾茉莉却看懂了他的口型,他在说——“皇婶,下次见。”
“小心有风。”她还没有所表示,头顶披风又盖上了。她看不到萧彧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温和却少了几分笑意。
她重新窝进他的怀里,没坚持再露出来,而是带着点哀怨的嘟囔:“嫁给你亏了,平白长了个辈分。”
本是豆蔻年华,却成了别人的婶婶。认真算起来,她竟是和太后同辈。
不过她瞧着年纪也不大便是了。
“冯太后只比我年长几岁,她父亲曾在我父王麾下任职,我初入军营便是由他带着教导,也算半个恩师。”
萧彧一直抱着她走到宫门口马车边,细致的放进车里坐好才松开手。他却没有立马坐下,而是一边帮她整理裙摆,一边解释。
“她自幼丧母,父亲多偏宠了几分,时常将她扮做男儿带在身边,与我有过几面交情。”
“几面交情……”顾茉莉重复这几个字,笑得促狭,“当真?”
“……当时她可能有点想法吧。”萧彧拿她没辙,只得说得更明白些。
“当年‘四王四公’以我父王马首是瞻,他又仅我一子,其实不仅冯家,其他家也曾有过类似的意思。”
只是冯家占着地利人和,作为上任北冥王的得力下属和他的半个恩师,可以近水楼台——
说是不放心女儿,可军营里全是男子,真为女儿好,就不会让她冒着名节被毁的危险经常出入军营。究其根底,还是为了接近他。
“也因为如此,她才会进宫。”萧彧叹息。
该说不说,都是阴差阳错。本为了他而去,却被一时兴起出来游玩的先帝看到,男装美人,娇俏可人还透着他不曾见过的泼辣直白,一下吸引了他的目光,当场就强自带回了宫。
“等我父王知道,已经来不及……所以他对冯家一直存着愧疚。”
好好的女儿陷进了皇宫的漩涡,起因还是为了他的儿子,前北冥王总觉得过意不去,不仅对冯家多有扶持,还多次帮助已成为后妃的冯音真,让她得以一路扶摇直上。
当然,其中或许也有在后宫培植个亲信,以便更好影响前朝的念头。总之,最后的结果便是冯音真身上牢牢打上了北冥王府的标签,也因此在后来先帝出事后,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了他父王。
萧彧垂了垂眼,坐到顾茉莉身边。她转头看他,犹豫了会,附上手握住他的。
他愣了下,随即紧紧反握住,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没事,都过去了。”
那段父王突然过世、仿佛天都塌了的日子,早已过去了,他再不是当日那个孤立无缘,被人落进下石、一夕之间尝尽人情冷暖的稚子。他有了力量,能高坐朝堂,也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萧彧摩挲着掌心的小手,他会保护好她,哪怕倾尽一切。
顾茉莉望着他,缓缓将头靠上他的肩膀,“这么说,当年就是在她宫里出的事,那她怎么……”还能当太后?
先帝在她宫中暴毙,前北冥王都被逼自尽,她作为当事人,居然能全身而退?
“我父王还没出事时,就有人要她殉葬,但是她拿出了先帝封她为皇后的诏书,并且……她当时怀有身孕。”
怎么说也是先帝的子嗣,大臣们也不敢在先帝尸骨未寒之际背上一个谋害皇嗣的名声,加上冯音真一介女子,他们自认影响不了大局,便只将她拘禁在宫中,等着她分娩产下皇子后再处置。
然后便是他父王自尽,剩下三王四公陷于争斗之中,更加无人想得起深宫中还有那么一位。
“后来她不知和谁达成交易,凭着先帝的诏书,在新帝登基后,尊封她为了太后。再之后……你应该有听说。”
三王四公几败俱伤,他取代他们成了摄政王,介于冯家和萧家的关系,即使他未曾有过特殊表示,也自有人上赶着巴结奉承,太后这个位置自然也坐得稳当了。
萧彧低头把玩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捏着,乐此不疲。顾茉莉感觉有些痒,忍不住拍了他一下,惹来对方一个无辜的回视。
怎么之前没看出来他身上还有点无赖的属性?
顾茉莉好气又好笑,挣脱不开便索性不费那个劲。
“那那个孩子呢?”
出嫁前娘亲让她记住的那些关系谱里,似乎没有听说当今太后还有个亲生子?
“后来‘不小心’滑胎了。”萧彧语气漫不经心,“但据她当时给我传信,是她自己故意的,因为——”
“那不是先帝的孩子,而是我父王的。”
“……啊?”顾茉莉蓦地坐直身体,什么意思,孩子是前北冥王的?
“她不是和你差不多大吗!”
前北冥王的年纪可是能做她父亲,况且一个在深宫,一个在宫外,又是如何避开众多耳目暗通款曲,甚至珠胎暗结的?
“不知道。她那么一说,我姑且那么一听。真相如何,只有他们当事人自己知晓。”
萧彧显得并不是很在意,是不是的,又能代表什么?三个当事人,一个先帝t一个他父王都不在了,孩子也没生下来,现在再去纠结他到底是谁的血脉毫无意义。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响。起码以前在某些事上,他确实对冯音真多了两分忍让,否则她不会在宫里那么如鱼得水。
往日多少事,她都扯着他的大旗做,他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影响大局,便只做不知。或许也是这样,让她有了误解……
他干脆将她的两只手都包起来,宽大的手掌即使盖住两只手也绰绰有余。他瞧着欢喜,情不自禁俯下身亲了亲。
这个举动让两个人都僵住了,虽然只是亲在他自己的手背上,可其中代表的含义还是过于暧昧。两人又处在相对密闭的马车里,身旁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不由愈发不自在起来。
顾茉莉抿着唇,视线只盯着身前半寸的地方瞧,仿佛上面有什么花纹特别吸引人。萧彧也颇有些坐立不安,想道歉,说自己唐突了,但是莫名的,他就是说不出口。
心底好似有两个声音在挣扎,一个说“你们是夫妻,这样很正常”,一个说“她并不是因为喜欢你才嫁给你,你这样的行为和登徒子有什么区别?”
他尴尬地侧了侧身,忽然感觉无颜面对她。恰在此时,马车慢慢停了下来,王府到了。
“下去吧……”他站起,就想先下车,再接她下来。
可还没走两步,手腕却被抓住了。
他回身,她攥着他的手腕,明净的双眸里荡起微光。
“夫君。”她这么唤他,语调低缓,含着期盼。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快走!”
皇城之中,荣晏踉跄着被人推着往前走。颊上的血液已经止住,只是没有擦拭,盖住了原本英俊的脸庞,显得很是狰狞。
太监瞧见了,嬉笑的啐了一口,“可惜了,这么好看的脸呢,这下别说太后,连咱家都没‘兴趣’喽。”
这话引得周围一片人都大笑了起来,有人还起哄:“要不小亮爷,你也试试?”
“去去去,太后的人,咱可不敢动。”
“太后本就只看中了那张脸,现在脸都毁了,怎么可能还会再多瞧一眼?不然也不会让咱把他带到这了。”
荣晏垂着头,假装没有听见那些不堪入耳的话,眼睛却在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四周,这里是……
“净房。”被称为“小亮爷”的太监上前,推着他直接进了房间。
昏暗逼仄的屋子里,零星的摆放着几张桌椅,透着微弱的光线,可以看见从屋顶吊下来的无数瓶瓶罐罐,里面装着荣晏很熟悉又很陌生的东西。
熟悉是他天天见,陌生是从没以这样的方式单独见。
他神色骤变,万万没想到冯音真竟是让人带他来这里!
她想做什么?
“放轻松,别怕,一刀下去就解决了。”太监呵呵笑着,一步步靠近,“娘娘说了,她会放你走,但是从宫里出去的男人只能有一种……”
她不能让人知道她曾在宫里养过“真”男人。
荣晏不住的后退,直到退到墙角被桌子抵住,他才不得不停下。冷汗从鬓角滑落,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副钗环,金玉点翠,精致非凡——来自那个下令毁了他容貌的女子。
他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一面无情的划了他的脸,一面又悄悄塞给他钗环,是让他自绝,还是让他……
他抵住后槽牙,暗中积蓄力量,只等太监靠近。蝼蚁尚且偷生,他忍到现在,只为了一个目的——活着。
他想活着,不管以怎样不堪的面目,他都要活着。
脚步越来越近,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靴子,他微微抬起手臂……
忽然,门被猛地推开。光亮照进来,屋内瞬间大亮。他眯眼望去,身着甲胄的男子站在门口,冷冷的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个人,王爷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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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43章 古代茉莉花八
荣晏披着斗篷,跟着人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整张脸,他低头走着,心里惴惴不安。
他不知道这人到底要带他去哪,他将他从净房救了出来,却始终一言不发。他紧紧攥着钗环,不敢掉以轻心。他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会不会是另一个比净房更可怖的地方……
这一刻,他心底升起的是无尽的悲哀。身为蝼蚁便是如此,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掌控,只能随波逐流,听从那些贵人们的吩咐。
然而同时,他又止不住生出一股不服。凭什么,凭什么他要遭受这些,凭什么那些人就要高他一等,他们都是人,除了出身,他又比他们差了哪里?
随即他又有些颓然。是啊,出身,仅一个出身就能让他们永远凌驾于他之上。谁让他没生在一个好人家,偏还长了张惹祸的脸。
他不禁摸了摸还在隐隐发疼的右颊,浮上脑海的不是冯音真时而痴迷时而厌憎时而不甘的眼神,而是一双清澈干净的瞳仁。
她看向他时,没有其它情绪,没有厌恶、没有恶心反感,也没有怜悯。他在她眼里看到了平等,将他与其他人放在一起看待的平等,而不是一个物件,一个以色侍人的“男宠”。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尽管她下令毁了他的容貌,他心里也生不出一丝怨恨的情绪。
相反,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释然。
终于不用再日日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了,既要对冯音真谄媚示好,又要时刻担忧情绪不稳的她再想出什么方式折磨他,也不用惶恐着他的存在被别人知道,会惹来杀身之祸。
他不敢逃离的牢笼,有人帮他划出了道口子。
虽然是以容颜被毁的代价。
只是可惜,牢笼一个接一个,他似乎依旧没有逃出……
“赖兄,这就出宫了吗?”
一道粗犷的声音唤回了荣晏的神智,他悄悄抬起眼,透过兜帽可以看到前方宫门口,几个身穿禁卫军制服的侍卫正热情的和他身前的人打招呼。态度亲切,仿佛很是熟识。
那人却神色淡淡,不远不近。
“嗯,王爷还在等着,不敢耽搁。”
“那快去吧,快去。”侍卫略带巴结的笑,瞅了身后的荣晏一眼,没有说什么,径直打开了宫门。
等等,宫门……
荣晏茫然四顾,真的是宫门口,不久前他被乔装带进来的地方。
“愣着做什么。”那人朝他低喝,“还不快走!”
“……”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机械的跟着他往出走。
直到走出宫门很长一段距离,他才回过头,眺望那座宏伟却也冰冷无情的宫殿群。
他居然就这么走出来了……没少什么,完整无缺的从宫里出来了……
他眨了眨眼,鼻头间忽然开始酸涩。原来出来也不是那么难。
“王爷,人带来了。”赖虎停在一辆马车前,弯腰俯身,神情恭敬,隐隐含着几分崇拜。
荣晏仓皇的望过去,一时竟是忘了行礼。
马车里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缓缓挑起了帘子,朗朗如明月般清雅无双、气度非凡的男人从里探出头,漠然的上下扫视他两眼,着重在他脸颊处停留了片刻,声音冷沉而淡漠。
“若儿?”
“不……”不知为何,再提起这个名字,尤其在这个男人面前,荣晏只觉满心羞躁,恨不能立马有个地缝钻进去。
“奴……在下名荣晏。”
“荣晏。”萧彧面色平淡,明显对他叫什么不感兴趣,他只关心一点:
“可记恨王妃?”她毁了你的脸,也断了你攀附权贵的前途,可会恨她?
“……不曾。”
萧彧仔细打量他,确定他说的是实话,不过他的神情非但没有变好,反而越发淡漠了。
这样都不记恨,说明什么?
“你别为难他了。”马车内响起另一道声音,婉转悠扬,令人百听不倦。
荣晏蓦地抬起头,就见那个清丽绝尘的女子从萧彧身后冒出来,脸上满是歉疚和愧意。
“荣公子,方才对不起……”实在是形势、场合所逼。
当时她若是无动于衷,什么表示也没有,不仅会让人小瞧了她,也会连带着萧彧的盛名受损——
别人都那么赤裸裸羞辱你了,你的夫人居然毫无反应,什么摄政王,也不过如此。更甚者,若是传出去,还会被人利用,拿来攻奸他与太后的t关系。
君不见前任北冥王便是栽在了流言和“揣度”上。
可如果她当场勃然大怒,进退失据,也不行。旁人依然会说你不过如此,一件小事竟如此大动干戈。
当时那么短的时间,她也只能选择那样的方式,既给予了震慑,又维持住了北冥王府的体面和尊严。
唯一愧疚的便是无辜挨了一刀的荣晏。
“这是生肌焕容膏,对去痕除疤很有效,你坚持涂抹,应当不会留下疤痕。”顾茉莉说着,从车厢取出一个包裹。
萧彧看了她一眼,接过来,递给站在马车边的丫鬟。
顾茉莉没在意,只以为他是不想她拿着太累,不管谁给,只要到了荣晏手里就行。
“里面还有十万两银票,应该够你离开京城,找一舒心之地,买座院子,请几个仆人,以后衣食无忧。”她表情郑重,再次向他道歉。
“今日之事实在抱歉,将来若是有任何问题或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来北冥王府找我,我定尽心替你解决。”
萧彧又看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话却是对着荣晏说的。
“不用麻烦王妃。王妃今日种种皆是为本王所故,因果也当在本王身上。无论你是恨是怨,亦或其它,来找本王即可。”
“你说的什么话。”顾茉莉无奈的推了推他,“事是我做的,与你何干?”
“你说的‘夫妻一体’,你的事,当然和我有关。”萧彧笑得宠溺,“人你也见了,我肯定会安排妥当,所以别担心,更别自责了,好吗?”
怎么可能不担心,那是她第一次伤害别人……
顾茉莉眸光黯了黯,萧彧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叹了口气,一手握着她,一手将她揽入怀中,亲昵的蹭了蹭她的额头。
“是我该说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让你卷入了皇家之中,让你承受了你本不该承受的负担。
“哎呀。”当着别人做这么亲密的举动,让顾茉莉很是赧然,她不自觉往他身后躲了躲,却愈发靠近了他的怀里。
从荣晏的角度,两人亲密无间,周遭的氛围甜蜜得好似谁都插不进去。
他睫毛颤了颤,抱着包裹的手不断的收紧。
拿了这个包裹,他不仅能衣食无忧,还能小有富足的过这一生,而且容貌也没毁。
活着,安稳的活着,这是他之前心心念念想要实现的事情。现在就在面前,唾手可得。
他该立马感恩戴德的表示感谢,然后抱着包裹离开,从此和京城、和皇宫,包括和王府都再无瓜葛。
可是……
他犹豫了,迟疑了。
他站在原地踌躇,半晌没有反应。赖虎面露不耐的盯着他,这是对安排不满意?
那可是足足十万两!
都说“京城居、大不易”,可在京城租个占地半亩的院子,一月也不过才一两多点银子而已,更何况除了京城之外的地方。
他皱起眉,手摸上腰间。心太大,可不是个好习惯。
萧彧看了看他,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扶住顾茉莉的肩膀往里推。
“走吧,天色不早了,派去叫娘的人应该已经到了。”
“等……”
“王妃娘娘!”
荣晏忽然出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看向他。顾茉莉回头,就见他直直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