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死对头成婚后by叶信言/月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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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没想到,光这些土匪竟然能有这么多银子。
简直是官不如匪。
她张了张口,忍不住问:“他们是如何积攒了这么多银钱?”
“大周收粮税,只收普通百姓的,但凡有功名的或者侯爵之位,均不需要纳粮。境州府衙虽穷,但城内的富户可不少,这其中也不乏些皇亲国戚,所以土匪们有的是法子弄到手银子,”裴铎拍了拍手下的木箱,随意道,“这个说来话多,先放下不提。姜大小姐,你问我预支完粮饷后,还有没有盈余。现在你自己看到了,剩下的银子打算怎么用?”
姜念汐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反问:“你还剩多少?”
“十万两预支出去,用来偿还平匪的粮饷,守备军与边境军的伤亡抚恤,”裴铎道,“再有十万两,要留给我招纳守备军买马发饷,剩下的十万两,你可以来安排。”
他说的这么轻巧,就像安排裴府里的银子该如何花销一样。
姜念汐听到这话,眉头拧起,差点捂住了他的嘴。
“这银子要入府衙的账,”她紧张道,“我不过是境州守备的夫人,怎么能决定府衙银两的去向?”
裴铎挑了挑眉头。
在船上的时候,她还过问银两是否有盈余,怎么现在他双手奉上,她反倒不敢了?
他勾唇笑了笑:“姜大小姐,你担心什么?”
“府衙上有知州、同知、通判,下有文书,但凡拟定一项决议,无不讨论一番才能定下,最后一锤定音的是知州大人,”她微抿着唇,轻声道,“我不过是个女子,如何能左右得了这样的大事?”
裴铎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你看这境州府衙,干净得连只苍蝇都没有,”他闲闲道,“哪里还有你说的这些能臣的影子?”
姜念汐这才想起来,那些府衙的官员,早已经在匪乱的时候跑光了。
这么说,现在境州就是裴铎说了算?
裴铎垂眸看着她,轻笑道:“媳妇儿,你把你原来的想法说出来就行,我看看能不能做,未必一定就会按你说的来。”
他这样一说,姜念汐反倒安下心来。
“我爹曾在境州任过通判,他那时曾在境州引河造渠,不过因为府衙拨银不足,他又被调回京都,这事只能不了了之,”这满屋的银子晃得她眼花,她挽着裴铎的手臂往外走,“来的路上我看过,涂河流经渠县南部,河水充沛,完全可以引一条支流绕过境州,一来可以解决这里干旱时节水源不足的问题,二来商户出货行船,比走陆路要快,运货的花费也更少。”
两人来到院外。
外头日光充足,春风和煦,姜念汐的兴致也高涨起来。
“开通河渠,灌溉农田,粮田的收成能够提高,除了缴纳征粮外还有余量,百姓便不会荒废土地,府衙能够征得更多的粮税,除去上交朝廷的部分以外,留存更多,相应拨给各处的费用也会更加充足,如此才能形成良好的循环,”她看着裴铎,继续道,“现在你可以有留下十万银子招纳守备军,也许,以后年年还会不止这个数额。”
她说这些的时候,眸子里闪烁着细碎晶亮的光。
日光轻柔地照在她玉白无暇的脸庞,葳蕤的长睫悄然眨动,
连眼尾都是微微上挑的,带着期待的希冀与笑意。
裴铎一眨不眨地垂眸看着她。
姜念汐兴致勃勃地说完,却看到对方一脸入神的模样,半点反应也无。
难道她说得不对?
她有些慌神,忍不住轻轻捏了捏裴铎的手指,有些无措道:“裴少爷,你说话呀……”
裴铎回过神来,勾起唇角,轻笑了笑。
“媳妇儿,我能亲你一下吗?”
他突然道。
姜念汐:“???”
他为什么提这么个没头没脑的要求?
还未等她出声拒绝,裴铎已经俯身过来,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
温热的触感停顿一瞬,又缓缓分开。
姜念汐捂住额头,紧张无措得飞快退后一步,又悄悄看了眼守卫的士兵。
对方知趣地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她深吸一口气,脸颊还是羞红的,忍不住嗔道:“裴少爷,在外面你能稍微注意点形象吗?”
裴铎眉头挑起,不是特别真诚地致歉,“我实在忍不住,媳妇儿,你刚才认真的模样,真得太可爱了……”
姜念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她都已为人妻,又不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用可爱这个词是当真在夸她吗?
含怒带嗔的眼神抛过来,裴铎心头莫名一动,闲闲挑起眉头,随口道:“媳妇儿,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勾引我不太合适吧?”
姜念汐:“……”
她觉得再说下去,不知裴铎这张嘴还会说出什么来,只好带着怒意转过身,抬步向外面走去。
裴铎紧跟着走了过来。
大手不容分说地握住她的掌心,他认真道:“姜大小姐,你刚才说得真得很好,思虑周全,目光长远,比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强多了。若你是个男子,也一定会继承你爹的志向,为官一方,造福百姓。”
姜念汐顿住了脚步。
她迟疑了一会儿:“若我是个男子,就只能和你做朋友了……”
说着,她转念一想,如果她真是个男人,和裴铎这样的人做朋友似乎也不错。
她轻笑了笑,拍拍裴铎的手臂,有几分豪爽道:“那样的话,能认识裴少爷这样的朋友,也是我的幸运。”
裴铎:“……”
他不过随口一说,她还当真了。
想了想她顶着一张男人的脸和自己称兄道弟的模样,裴铎立刻沉着脸拒绝:“算了,当我没说。”
即便大周民风开放,女子也不可入朝为官,更遑论能进府衙做事。
所以,姜念汐所提的建议虽好,但要形成文书下发到下属各县并进行实施,还需要府衙的官印盖章认定才行。
这一点,裴铎虽然是境州守备,但做为一个武官,却并没有职权进行干涉。
没有盖章认定的事,就难以推行下去,即便强行推动,后续也会产生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府衙没有文官,大印也不知去哪里了,还需得上头任命新的官员来,这一来一往,不知到猴年马月了……”
姜念汐也知他说得是实情。
“裴少爷,这件事只是我的初步想法,还需要从长计议……”
她话音未落,突然听到院外有人疾步奔来的声音。
转眼间,一个衣衫脏乱扛着包袱的青年男子身手灵活东窜西跳地越过守卫的阻拦,激动地跑到了两人面前,操着一口乡音,大声道:“裴大人,我终于见到你了噻!”
说完,青年还未来得及拱手,眼神飞快从裴铎身上移过,落在姜念汐的脸上。
他深吸一口气,双眼瞪成了铜铃,还情不自禁叹道:“这个妹娃儿,像仙女一样漂亮……”
裴铎闪身上前,阻挡住对方的视线,同时不动声色地勾起一枚石子,足尖稍以用力,石子在地面划出一道不着痕迹的弧线。
青年顿时嗷了一嗓子,跳起来抱着自己的脚看。
“刚才怎么回事,这地方有没有得钉子嘛?”
他低着头四处寻找,但抱着一只脚又不方便,单脚跳了几下,又龇牙咧嘴地把脚放回地面,这才想起正事来。
“裴大人,失敬失敬,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青年拱了拱手,又探头往裴铎身后看,意识到裴铎锋利不善的目光,立刻识相地缩回了头,“裴大人,下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见到你了!”
姜念汐好奇地看向他。
这人自称下官,长了一双显眼的八字眉,但衣服脏旧破烂,连头发也乱蓬蓬的,像是从外头逃难回来。
不过身形倒还算圆润,可见没怎么挨饿。
从眉眼五官来看,年纪应当在二十多岁。
“你是境州府衙的官员?”
裴铎负起双手,沉声问道。
“下官是正六品境州通判徐致,”男子把身上的包袱取下来,小心翼翼拍了拍,“这里头有下官的官袍和用印,大人放心,绝不弄虚作假。”
裴铎随意看了他的包袱一眼,似笑非笑道:“这么说,闹匪乱的时候,你找个地方躲了起来,如今城里太平,又回来了?”
徐通判大大方方坦诚道:“明人不说暗话,当时守备军都打不过那些土匪噻,我要是留在这里,早就没得性命了。所以,下官卷起包袱,提着府衙的大印就跑了,但现在府衙需要我,我就要回来嘛!”
裴铎眉头一挑:“你有府衙的官印?”
“都有的噻,除了各位大人的私印,府衙的公印都是下官保管的,”徐通判边说边把包袱抖开,捧出一方大印来,“裴大人,这就是府衙的大印,上行下行文书,都要盖这个章,重要得很,不能有任何闪失。”
裴铎勾起唇角,下意识看了眼姜念汐。
两人对视一眼,会意地笑了笑。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徐通判辛苦了,”裴铎扶起他来,温声道,“既然好不容易回来,理当早点回去休息,等明日开始,徐通判就尽早开始办理公务吧……”
说着,他指了指府衙的方向,意味深长道:“毕竟,现在府衙事务繁杂,明日还得商议开通河渠的事,都需要徐通判主持!”
徐通判当即义不容辞地收起包袱,抗在肩上,理所当然道:“裴大人,这个我晓得,既然回来,事务自然得尽早处理,知州大人还没任下,少不了我得多干点活……”
说着,他突然停下话头,反应过来:“裴大人,哪个说要开通河渠,银子从哪里来?”
“我娘子,”裴铎特意强调了这一点,他抬了抬下巴,沉声道,“银子自然有的是,徐通判有意见?”
徐通判惊愕了一瞬。
眼神从两人脸上迅速移动了几个来回。
裴大人和他娘子的眼神颇为坚定,看上去不是在忽悠他。
他连忙敛了神色,恭恭敬敬道:“裴大人哪里的话,开通河渠是天大的好事,只要有银子,下官保证能办事,以后下官就惟夫人的命令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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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通河渠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人力物力银子一样都不可或缺。
白日在府衙商议完方案之后,姜念汐晚间还在灯下写写画画,忙碌不已。
境州目前缺乏人才,因为之前没有开通河渠的经验,更没有什么懂水利的人物。
这件事,惟有她来做了。
这个时候就体现了她小时候跟随她爹学过这些东西的好处。
裴铎从城外校场回来,夜色已经漆黑。
卧房里亮着一盏灯,窈窕纤细的身影印在窗纸上,是正在伏案苦思的模样。
他推门进来,姜念汐闻声抬起了头。
“回来了?”她搁下笔,起身走过来,纤细的手指搭在他衣襟上,娴熟地帮他解外袍的系带,“守备军招收的人数足够了吗?”
军营人数还未达到朝廷规定的一半,裴铎目前正在尽力招收士兵。
“军饷提高,来报名的人络绎不绝,想来不久就能招够五千人了,”他垂下眸子看姜念汐,突然伸出长指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盯了一会儿,“媳妇儿,你这眼睛都有血丝了,在灯下画图纸,太费眼睛了吧?”
姜念汐把他的袍子取下来,抚平褶皱,挂在衣架上。
“今天熬的时间久了些。不过,眼看春苗已经生长,正是需要灌溉的时候。若是水分充足,三个月之后的夏粮自然会丰收,”她笑了笑,仰首看着裴铎,眼睛闪烁着细碎的亮光,“开通河渠的事必须要尽快实行才好,方案已经初步拟好,从渠县引流到境州北部,不过距离太远,除了招收百姓发放工银,但人手可能还不充足……”
以往开河修道,都是百姓应服的劳役,根本没有发放工银一说。
现下要以招工的形式让百姓参与开河,消息放出去,想要来挣取工银的百姓可不少。
不过要想尽快推动这件事,光这些人数还不足以成事。
姜念汐苦思冥想了一阵,把主意打到了裴铎身上。
“人数之所以不足,是因为挖取河道要分段同时开始施工。”
姜念汐挑起秀眉轻笑了笑,倚在衣架上,若有所思地看裴铎脱中衣。
线条流畅的胸腹肌理分明,一滴汗液顺着光裸的脊背滑落。
裴铎随手把上衣抛在衣架上,修长的剑眉一挑:“怎么不说了?”
说完,看到姜念汐直勾勾的眼神,他星眸突地一亮,大步走到她身旁。
“姜大小姐,又馋我的身子?”
姜念汐:“……”
她下意识保持这个动作,不过是在琢磨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跟裴铎打商量。
但裴铎不依不饶地凑了过来,大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身,嗓音慵懒又磁性:“你这个样子……是不是有求于我?”
姜念汐:“???”
瞳眸稍稍睁大,她的音调因为不可思议有些拔高:“你怎么看出来的?”
裴铎的唇角微微勾起,星眸因为忍笑而泛出细碎的亮光。
“从你看我脱衣服的时候,”他垂下眼睫,不怎么正经地笑着道,“你以往可不好意思这么直视我的身子,刚才分明在出神……”
姜念汐被他抓个正着,眼下回过神来,才发现早已经被圈在了怀里。
她稍稍挣扎了一下。
“你既然看出来了,”她没挣出来,只好贴在裴铎的胸前,仰头看着他,“那答应还是不答应?”
裴铎低低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姜大小姐,哪有这样跟夫君谈条件的?”他轻轻在她耳旁吹了口气,嗓音慵懒蛊惑,“诚意不足,夫君不满意。”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侧,姜念汐的脸霎时飞起一片红云。
又想趁机占她便宜!
“你答应便答应,不答应就算了,夫妻一体,哪里还要讲什么条件……”
她微有点恼,手握成拳,还未落下的瞬间,便被大手包裹在掌心里。
“是我的错,不该这么说,”裴铎低笑了一声,痛快地认了错,“但姜大小姐刚才说得对,夫妻一体……”
这句话被他故意用语调拖长,听起来意有所指。
姜念汐又羞又恼地瞪着他。
下一刻,还未等她说出什么话来,只觉得身体一轻,早已被裴铎拦腰扛在了肩上。
他带着她大步向浴室的方向走去。
一个时辰后,姜念汐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玉白的肩头有些若隐若现的红痕。
她下意识拢了拢薄纱似的寝衣,困倦不已地埋在锦被里。
“裴少爷,”她轻柔地打了个哈欠,小声提醒道,“借你的守备军一用,别忘了提前安排好……”
裴铎拨开她额边浸着香汗的乌发。
“知道了,好好睡一觉,”他勾起唇角笑了笑,低声道,“开河挖渠的时候,我陪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的本领,终于派上用场了~~~
京都, 东宫。
因为永淳帝最近身体有恙,所以内阁的公文事务要先奏给太子殿下过目,一般事项不需要报给圣上, 可以由萧暮言直接定夺。
他手中是一本吏部的上奏。
境州的匪乱已经平息,现下需要任命新的知州过去。
这事一般由吏部拍板决定任选就可以,不过境州现在情况特殊, 府衙空虚, 当选个能臣过去。
对于人选的任命, 吏部尚书一时有些为难, 因此特意写了个折子上奏,推选了几个可以外放的京官。
最终人选应该由圣上定夺。
现下奏折到了萧暮言的手里。
指节微弯,他在桌案上轻叩了叩, 一双灰色的暗沉眸子没什么波澜。
“境州?”他扫过折子, 视线在一个人名上稍停,语调平淡道,“户部侍郎孙智恪尽职守,在朝廷任职多年从未出过什么差错, 倒是十分适合。”
先前因为裴铎查疫情一事,把他安插在户部的官员判了罪, 现在的户部尚书虽然表面上对他毕恭毕敬, 但到底还是听从他父皇的安排。
现在京都四卫皆听他的调度, 户部也是时候安排自己的人手接任了。
从侍郎的位置开始提拔, 也不会引起父皇的注意。
这样想着, 萧暮言突然想到了一事。
“平息境州匪乱的是裴铎?”他灰色的眸子微眯, 面色微冷, “这件事奏给父皇了吗?”
“启禀太子殿下, ”张首辅坐在一旁, 捋了捋长须,沉声道,“裴守备以少战多,不但擒获了作乱的土匪,连同滞留在境州作乱的西番人也一并捉拿。战绩卓然,合该嘉奖。内阁已经写好折子,待圣上病体好转,便会禀明此事。”
议事的是内阁里的两位大臣,张首辅与余次辅。
回话的是张首辅。
他是翰林出身,原为吏部尚书,自永淳帝登基后便被提拔进内阁,从次辅逐渐升至首辅,为人外圆内方,进退有度。
换句话说,此前永淳帝不遵循旧制,打算立恒王为太子,迟迟没能如愿,正是因为张首辅的反对。
如今恒王有疾,萧暮言成为国储,且他以前表现得一贯温润谦逊,因此,张首辅对这位大周未来的天子,抱有极大的期待。
萧暮言抬起灰眸,面无表情道:“首辅大人辛苦了。”
接着,他话锋一转,语调毫无波澜道:“不过,这种小事,何需叨扰父皇?既然裴铎身为境州守备,平息匪乱这也是他的份内之事,为何要嘉奖?”
裴铎之前在陵州平匪,永淳帝将他召进京都嘉奖,直接授予了武骧卫指挥使的职位。
如果他父皇知道裴铎这次又立奇功,再嘉奖一次,说不定心思一动,又要将人提拔到京都来。
萧暮言勾起唇角,无声冷笑了笑。
如今京都四大卫所悉听他的调度,绝不能再节外生枝。
既然裴铎是境州守备,那就永远呆在那个偏僻穷苦的地方吧,终其一生,别想再返回京都。
至于他的娘子……
萧暮言眸色微冷,意味不明地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张首辅捋了捋长须,沉默片刻,道:“太子殿下说得极是。不过任命境州知州一事,孙郎中年事已高,恐怕不合适,太子殿下不如另寻他人。翰林院里的编修们年轻有为,微臣以为,可以挑选几个,送到府衙去历练一番……”
萧暮言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章大人若不放心,待父皇痊愈,再商议此事吧。”
永淳帝亲口对张首辅说过,内阁的事要先汇报给太子殿下过目。
其实,任命一个境州知州也并非多么重大的事项。
但张首辅总觉得,眼前的萧暮言自从成为太子后,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温润谦和的气质消失不见,反倒比之前凌厉了许多。
稍顷后,张首辅忖度一番,点点头,沉声道:“微臣没有什么异议,悉听太子殿下安排。”
萧暮言扯起唇角笑了笑,抛下手中的折子,转而又拈起另一封来。
这封折子由都察院的袁御史所奏,提议的是夏季粮税之事。
折中提议清丈全国田地,有功名及侯爵之位的人,也应当与普通百姓一下征收粮税,以弥补国库之不足。
先前永淳帝因国库空虚,曾向臣子征求意见。
袁御史这封折子言辞恳切,条理清晰,陈清利弊,一针见血。
萧暮言看过,随手将它扔到了一旁。
若是向官宦世家征收粮税,别说旁人,他的外祖家第一个就会跳出来反对。
况且他还未登上皇位,如今根基未稳,正是笼络人心的时候,这种意见他绝对不会采纳。
张首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到底没有说出口。
当初周太傅在任时,曾上书圣上清丈农田,官民一视同仁,同征税收。
但圣心不坚,遇到阻力便不了了之。
后来天资聪颖的先太子不幸早夭,周太傅心灰意冷,因疾致仕。
如今已过去十多载,他才发现周太傅的先见之明。
国库接连三年空虚,如果再遇到什么天灾人祸或者边境战乱,那……
萧暮言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用长指揉着眉心,淡声道:“户部一直称没有银两,两位大人议一议,用什么法子才能充实国库?”
话因刚落,眼神却投到了余次辅的身上。
恒王遇袭一事,都察院的袁御史查到了沈瑾及其手下的刺客,也向大周境内发放了通缉的调令,但最终案子转移到刑部手里,他们号称查到了沈瑾的下落,用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结了案。
此事已经盖棺定论,萧暮言自然全身而退,再无后顾之忧。
余大人功不可没。
余次辅道:“太子殿下,微臣建议,既然户部发不出银子来,岭南与西北驻军的粮饷,削减至原来的六成。另外,今年的夏粮税收,每亩增至六斗。”
张首辅霍然站起身来。
“太子殿下,万万不可,”他胡子颤了颤,激动道,“如今边境安稳,一时削减军饷尚还在情理之中。如果粮税再增加,那百姓家中还能有什么余粮?”
萧暮言灰色的眸子一片沉寂,看了张首辅一眼。
稍顷后,他温和地笑了笑。
“当初父皇要修建承远行宫,耗银百万两,除了工部的姜大人曾极力反对,当时内阁为何不制止呢?”
国库之所以有这么大的窟窿,与永淳帝分不开干系,但张首辅当时也未必尽责。
换言之,如今不得不实行此等下策,还不是当初他们种下的恶果。
“要不首辅大人告诉我,还能有什么良策?”
他笑得越温和亲近,张首辅越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同意了这事,他一介内阁首辅只怕会成为大周的罪人。
张首辅无力地闭眸,心道,我已年迈,身体有疾,该致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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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时节,暖阳和煦。
境州的春天也比南地要冷些,但河道修建进行得如火如荼,转眼已经快到了尾声。
再过几日,最后一段河堤固好,便可以自渠县南部的引流处开闸放水。
连日以来,姜念汐一直随徐通判在河堤处巡视。
如果遇到加固不妥或河堤不稳的地方,可以尽早指出来。
徐通判体胖,在外头溜达久了,出了一脑门子汗。
他甩着衣袖扇风,满面笑容道:“姜夫人,我们走了好久了,累得很,找个地方休息一哈嘛!”
姜念汐转头看了眼远处。
裴铎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双手负在背后,正在同身旁的人低声交谈。
那人穿着一身白袍,眉眼温和,一副书生模样,只是身体好像不太好,时不时咳嗽几声。
姜念汐不认得,便好奇多打量了几眼。
因为河渠快要修通,已经成了境州百姓关心的一件大事,所以,时不时就会有一些百姓来河堤旁围观。
还有些热心的大姑娘小媳妇,提了一篮子糕点过来,分发给正在奋力筑堤的百姓与守备军。
现下就有个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子提了吃食过来,径直走向裴铎与那男子的身旁。
因为离得远,虽然看不清模样,但从身姿来看,应该是个极美的女子。
年轻女子笑眯眯地同裴铎说了一会儿子话,还拿出食篮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裴铎接过来,咬了一口,眉飞色舞地在说什么,看样子是在称赞。
姜念汐默默抿起了唇角。
“姜夫人?”徐通判又唤一声,热情道,“咱们到那边柳树下去歇息一会儿,喝口茶润润嗓子。”
柳树下摆了几张桌椅,还有百姓方才送来的茶点。
姜念汐回过神来,点点头。
两人走过去的时候,徐通判依然滔滔不绝地说话。
“这河渠连通,连着境州的护城河也能用喽,不过,护城河早已经干涸了多年,还得疏通才行,”他自顾自道,“这账上的银子还剩不少,裴大人说得对,咱们还得把城墙修一修才对……”
说了半天,对方没有反应。
徐通判不由停下脚步,顺着姜念汐的视线往远处看去。
看得是远处的裴大人。
徐通判摇着头,暗啧了一声。
那些百姓还真是容易被皮囊迷惑。
只看到裴大人那张俊脸,就巴巴往他身前送东西。
他做为一个通判,每日在这里费心劳力,默默巡视,怎么就不见哪个女子给他送吃食?
不过,再一转头,徐通判暗暗琢磨,姜夫人的脸色似乎不太对?
一定是劳累许久,体力不支了。
也是,姜夫人虽然美貌异常,但身体单薄,就像朵娇花一样,怎能在外头长时间经受风吹日晒?
这些日子以来,竟然同他这个男子一样,日日到河堤处巡视,当真是辛苦不已。
想到这儿,徐通判越发殷勤起来,快走几步到树荫下,拉开一张椅子,招手道:“姜夫人,快些过来坐下,这里凉爽。”
他嗓门大,裴铎耳朵灵敏,虽然离得远,但一下子便听到了。
他转过头来,眯起眼睛往树荫底下看了会儿,随即一撩袍摆,同送吃食的女子说了句什么,便大步朝这个方向走来。
姜念汐在椅子上坐了,端起茶来,若有所思地轻啜几口,时不时向远处看一眼。
徐通判一口气喝了两盏,笑着没话找话:“姜夫人,这境州城,数我呆的时间最长。知州、同知、推官熬走了好几任。他们都嫌这地方穷,没有油水,但凡有点门路的,都去别的地方高就了。只但这里穷是穷了点,也并非全无好处,就比如说北边的峡谷,盛产一味瑞草,是有名的药材,要说价钱呢,也不便宜,只是采摘以后,山路崎岖难走,不容易运出来。我的那些同年,为了寻找这味药草,还特意跟我打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