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鞘by沉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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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夙亦震诧不已。
分神中期到后期的差距极大,青阳氏的臣属个个天资卓绝,可他们中,修到分神后期的,仅一个玄鸟氏的元离。
青荇山的小师妹,端木氏出的持剑人,这是何等天赋。
一个月后,青荇山上空苍云流转,霞光如染剑气,汇着竹涛翠意,如清风一样荡开在仙山四海。
阿织修到分神后期,剑法亦大成,终于可以和问山、夙一起结问剑之阵了。
从前问山说此阵刁钻,阿织并不知道阵法刁钻在何处,而今要结阵了,她才明白此阵对天时地利要求极高,错了一分都不行,且结阵的人不同,成阵的地方亦不同。
问山说,他从前在北边结过阵,而眼下有了阿织,他们要去的是涑水之南。
也是在那时,阿织看到了溯荒。
一面如同琉璃一般的镜子。
说是镜也不尽然,它安静的时候是镜,时而又化为一块流转着华光的透明圆石,当中蕴藏着无尽灵力。
问山和夙于是带着溯荒,和阿织一起走走停停,辨识繁星与方位,最后在一处离沧溟道很近的孤峰上落脚。
那夜的月色极为明亮,三道剑气齐齐出鞘。
这几乎是世间最凌厉的三道剑气,可断沧海平危山,可震动凡尘与玄门,好在问山三人把剑气束缚在了阵中,不让它们搅扰人间。
结阵极难,需要不断地设阵、结印,重重叠加。
最后,连位于阵中心的溯荒也发出一阵又一阵嗡鸣,他们终于阵成。
这一刻,视野虽然模糊,阿织却感受问剑之阵似乎从自己的灵魂深处抽走了什么。
像是魂魄的气息?
阿织说不清楚,这感受很奇怪,她明明清晰地觉察到了,可忽然有一股威压,又将她的感受彻底抹去了,就像有什么神谕,在阻止她知道这一切。
余下只有山峰无边的剑意,与剑意中的三人。
他们似乎被收束在一个很小的地方。
又像苍茫大地中只有他们。
就在阿织觉得自己的灵气即将耗尽,恍惚中,他们要找的灵物,终于给了一丝回应。
这一丝回应阿织当时印象不深,很久以后,她想起来——
那是一声剑鸣。
第134章 因果崖(一)
阿织觉得力竭, 问剑之阵得到回应时,阿织脱力地倒下去,好在一股春雾般的灵气涌过来,把她虚虚托在半空, 温养着她的魂魄。
半睡半醒间, 阿织隐隐听到夙与师父在说话。
“如何?”问山问。
“……回应的只是它的一缕气息罢了。”
“凭这一丝……能否寻到它?”
“很难。”夙道, “……气息太薄弱,动辄便散, 无法久存。”
问山道:“用溯荒试试看……它毕竟是……一部分。”
过得片刻, 夙道:“……溯荒可存之。”
他停了一下, 语气中带着怅然,“但溯荒无法……若是……恐怕一切都来不及了。”
问山和夙究竟说了什么,阿织没有听清。
她只记得那夜苍茫的月下, 问山最后对夙道:“大徒弟, 别担心, 为师帮你想法子好不好?”
“谁让我做了堂堂……的师父呢?”
语气带着玩味,正如问山一如既往的样子。
有些事,当时经历时觉得没什么,而今想来, 一切或许就是从那个夜里开始改变的……
银氅听阿织说完, 讶异道:“你是说,当年夙和剑尊一直在寻找一柄古神铸造的剑, 后来你和他们结阵,终于得到神剑的一缕气息。在这之前……许多许多年前, 剑尊曾在这个地方——”
银氅踩踩足下的雪原,目光注视着地上无数道剑痕,“与其他人结过阵, 但是都失败了。”
阿织“嗯”一声。
妖对世间的至凶至圣之物始终是好奇的,初初道:“那柄神剑有什么用?你师父和师兄都那么厉害了,为什么要找它?”
阿织道:“千年前,诸神归于九重天,世间许多地方的浊气未被封印。人修炼,只能吸纳天地灵气,但妖物强横,除了灵气,也能以浊气精进境界,所以世间少玄灵尊者而多天妖。若是天妖能更进一步,修到古神妖之境,那它便是凡尘神灵,自此再无敌手,倾覆人间不在话下。
“白帝少昊心系世人,恐世人离开神的庇护,无法战胜妖邪,因此传授溯荒印,以助世人封印浊气,但修士使出的溯荒印,不足神力一成,因此少昊神上又铸白帝之剑,相传只有结合白帝剑使出溯荒印,才能真正封印浊气。”
阿织没提端木氏与持剑人的种种,“如果我猜得不错,当年师父和师兄要找的,就是白帝之剑。”
银氅不解道:“可是,你们师徒三人那样亲,他们既然要找剑,为何不对你言明?”
“他们不是不跟我说。”阿织道,“可能,因为我有这个。”
她挥手一拂,卸下灵气对魂魄的保护,很快,她的眉心出现了一个淡金色的图腾,那是古神文中的“罪”字,与之同时,她的肩上也出现一袭的白袍,上面刻有若隐若现的罪纹。
慕氏禁地是奚琴陪着阿织去的,银氅和初初并不知情。
罪印与罪袍古意苍苍,带着神罚的威压,两只妖兽畏惧地退后一步,“这是?”
“我家族的罪印。”阿织道,“有罪印者,不得知其罪,除非——“
除非继任为族长,承担起罪责。
所以当时在山南遇到洛缨,阿织问洛缨何为持剑人,洛缨分明解释了,她却听不见。
阿织想到问剑之阵阵成时,回应她那一声剑鸣。
剑鸣这样清晰,然而一抵达她心底,便被神罚抹去,而今回想起来,这才感觉到这声剑鸣所携带的剑气。
剑气与流光断的气息几乎一模一样,不是白帝剑又是什么?
以及阵成时,师父和师兄那一段时断时续的谈话,想来亦是神罚之故,当时她并未睡去,却无法听清。眼下知道了其中的渊源,阿织终于明白当年师父和师兄说了什么——
“如何?“
“回应的只是白帝剑的一缕气息罢了。”
“凭这一丝剑气,能否寻到它?”
“很难。白帝剑的气息太薄弱,动辄便散。”
“用溯荒试试看,它毕竟是白帝剑的一部分。”
“溯荒可存之。”
阿织一念及此,立刻从须弥戒中祭出溯荒碎片。破碎的琉璃镜流转着华光,阿织试着送了一缕灵气进去,溯荒立即感知到阿织的牵引,听从她的心念,化为一颗底部圆润,表面凹凸不平的琉璃石,就像一枚圆石的一部分。
慕氏禁地的石碑上有记载,说白帝剑是以四部分铸成的——剑袍、剑柄、剑心、剑刃。
四部分皆是神物,尔后坠于神火,白帝剑成。
眼下剑刃、剑袍、剑柄都已找到,问山和夙又说,溯荒也是白帝剑的一部分。
那么溯荒它……就是剑心吗?
所以,只有溯荒,才能保留住问剑之阵所唤来的一丝白帝剑气。
所以,这一世,每当他们找到一枚碎片,就能找到白帝剑的一部分。
因为它们之间,原本就是相互牵引着的。
这时,银氅忽地想到什么,说道:“你说剑尊要找白帝之剑,这我理解,毕竟他是剑尊么,夙又是为什么?他是为了帮剑尊么?”
阿织看他一眼:“也许,真正要找白帝剑的不是师父,而是师兄。”
不等银氅问,她接着道,“据记载,与白帝剑相关的古遗族只有两个,一个是东夷青阳氏,青阳氏与白帝少昊、春神句芒的血缘相近,白帝剑是少昊神上所铸,所以青阳氏有铸剑人的血脉传承。另一个……是端木氏,白帝剑铸成后,遗族中,只有端木族人成功持剑,所以端木氏的后人,有持剑人的血脉传承。
阿织想到阵成时,剑阵从她灵台深处吸走的那一缕魂魄之息,道:“我猜,只有这两族的族人召唤白帝剑,白帝剑才能给予一丝——”
阿织说到这里,忽然一顿。
她知道如何辨明师兄的身份了。
叶夙曾说,他出生于一个和伤魂谷慕氏很相近的世族,阿织那时以为他所谓的世族,只是一个普通玄门世家,眼下想来却不然,与涑水之南的端木氏相对应的,极可能是东夷青阳氏。
春祀的剑柄上,一直刻有春祭礼上常念的“青阳”二字。
还有,当年结阵时,问剑阵吸走了她魂魄的气息,同时,她亦隐约看到一缕清辉从师兄眉心溢出,流转入繁复的剑阵中。
阿织看向覆剑坡上的剑阵之痕,找了一个阵痕最为完整的,尔后祭出溯荒,闭目诵诀。
剑诀之音威压而古旧,掀起苍茫风雪。
银氅与初初惊愕不已:“阿织阿织,你要做什么?”
阿织简单答了两个字:“逆阵。”
说逆阵其实不尽然,她只是借着溯荒,稍稍回溯此地阵法,看结成剑阵的都是谁的气息。
很快,地上失败的阵法有了反应。
当年也是三人成阵,但是三人中,只有一人的魂魄之息被吸入问剑之阵,连师父的剑意都被排除在外。
魂魄之息亦是清辉模样,淡青色,与夙的很相近,但是不近相同,或许是夙的亲人。
而如今少了罪印神罚的阻隔,阿织终于看清,这亦是一种古老的遗族之息。
她终于明白师父和夙为何要等她一起结阵了。
因为在这之前,师父早已和青阳氏的族人结过许多次剑阵,都失败了。
于是他们发现,单凭铸剑人魂魄之息无法召唤白帝剑气,必须要和持剑人一起。
结成问剑之阵,需要两名不同的遗族之人,这是最低条件。
既然她是端木氏,那么夙……必是青阳氏无疑。
那么眼下,还剩最后一个问题。
端木氏族人被神罚,慕家被灭族,只剩她一人,她确定端木氏无人在找白帝剑。
那么有能力寻此神剑的……只有青阳氏。
即叶夙与他的族人。
宣都的拂崖、山南的洛缨、还有长寿镇的阿袖,他们灵台上皆有溯荒,寻到白帝剑的一部分后,最后都交给了奚寒尽。
所以,奚寒尽……他是谁?
他也是青阳氏的族人吗?
他究竟是……
这时,一道带着霜寒之息的灵气淡淡拂来,初初挠了挠头,从须弥袋中取出一块传音玉石。
玉石在半空中流转出月一般的光泽,奚琴的声音传来:“阿织?”
他的声音含带着淡淡笑意,随性又自在:“在哪儿?”
没等到回应,他接着道,“我到楚家了,你不在。“
阿织看着苍茫雪原上纵横交错的剑痕,奚琴的话她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根本不曾入耳。
半晌,她听得自己凉声开了口:
“你呢?”
“你在哪里?”
他不是说他在楚家了么?
“阿织?”奚琴尾音微扬, 带了一点疑惑,接着他耐心了一些,语气非常温和,又一次道, “我在山阴楚家, 因果崖, 你呢?我去找你?”
阿织看向周遭,覆剑坡上剑痕累累。
当年她眼睛不好, 不知道沧溟道外的孤峰上, 是否也残留着同样的痕迹。
阿织道:“不必。因果崖是吗?”
说完这话, 她就不再出声了。
看着手中传音石光华渐熄,奚琴稍稍一怔,他能听出阿织言语间的异样, 究竟因为什么, 他无法确定。他浸完骨, 立刻就来楚家找她了,此刻他所在的因果崖,不在楚家那一片殿群中,它是一个悬浮在深渊中的孤峰断崖, 与生死殿遥遥相望, 上面开满了朱红的彼岸花,矗立着嶙峋的怪石, 奚琴很喜欢这里,有种异界的遗世独立之感。
奚琴并没有等太久, 阿织很快到了。
她是一个人来的,身负斩灵剑,身上似乎沾了些风雪的气息。
一见到阿织, 奚琴就笑了:“苏若说你把流光断交给楚家就走了,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快回来,正说去找——“
“我去覆剑坡了。”不等奚琴说完,阿织道。
“……嗯?”
“覆剑坡。”阿织问,“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奚琴一时沉默,他的笑容淡了一些:“似乎有点耳熟。”
“在极北的一片雪原上,相传,这个地方跟一个古遗族的旧址很近。”阿织说着,目光也随之移向北方。
山阴的深渊中,入目的只有彼岸花与世族边界若隐若现的法印,“覆剑坡有许多剑痕,当年,有人为了找一样东西,在那里结了无数次问剑之阵。我用溯荒逆阵看了看,发现结阵人中,除了我师父,还有一名青阳氏族人。”
阿织看向奚琴:“你听说过青阳氏吗?”
“……听说过。上古东夷部族,以凤鸟为图腾。”奚琴说着,似是不经意,解释了一句,“古籍对遗族的记载很少,但不是没有,忘了在哪里看过了。”
“是很少,古籍上还说,当年白帝少昊教给人族一种封印之术,被青阳氏习成、传承,术命‘溯荒’,很巧,与我们要找的溯荒之镜同名。”
阿织的语气染着凉意,“为何要找溯荒?”
奚琴听了这话,眸底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片刻,他的嘴角应景似地弯了弯:“这话问的,整个玄门都在找溯荒,当初誓仙会,你我不是都……”
“我问的是你——奚寒尽这个人,为何要找溯荒?”阿织打断道,她注视着奚琴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是为了我的师门,你呢?“
或许因为她的目光太灼人,奚琴移开眼,语气很淡,“阿织什么时候对我的事这么有兴趣了?”
“因为我忽然知道了,溯荒究竟是什么。”
阿织道,“你知道为何古籍上,对溯荒的记载如此稀少吗?因为它本不是一件完整的神物,而是一个神物的一部分。”
“它是,上古白帝之剑的剑心。”
“白帝少昊教人族以溯荒印封印浊气,但人族灵灵气弱,施展的溯荒印威力不足,所以少昊神上为人族铸剑无名,后称白帝之剑。
“只有结合白帝剑用出溯荒印,才能彻底将浊气封印。
“铸剑初衷就是溯荒,所以剑心得名溯荒。”
阿织说着,忽然祭出斩灵,斩灵浮在半空,流泻出幽白的剑光。
“当初你说,奚家人幼时择天命灵器,斩灵是你的天命剑。现在你告诉我,你的天命,为何会是剑?”
“还有,你这一副仙骨源自何处?“
所谓仙骨,如今指的是有的修士天生百骸自通,能将天地灵气化为己用。
但仙骨最早的意思不是这样的,远古人神共居,有些部族与神的关系极近,甚至继承了神的一点神性与血缘,这样的人生来就是半仙,谓之天生仙骨。
阿织浑身的灵气忽然一荡,眼下长出藤蔓状的封印。
“你当初还说,我眼下的溯荒印,与你有些关系。那么你告诉我,你和溯荒的关系,究竟是什么?”
字字逼问,句句追溯他与前尘的渊源。
奚琴垂眼看着满地彼岸花:“……我可以不回答吗?”
当初立下约法三章,是她不想他打听她的过往,时移世易,到头来竟是他被她逼到退无可退。
“好。你不回答。”阿织道,“那么我换一个问题。”
“溯荒是白帝剑心,后来我与师父师兄结阵,寻来白帝剑的一丝剑气,把它融入溯荒中,是故溯荒的碎片可以找到剑袍、剑柄与剑刃。”
“长寿镇的阿袖,山南的洛缨,宣都的拂崖,他们再得到白帝剑的一部分以后,都交给了你。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有能力寻找白帝剑的人,必须与此剑相关。满足这个条件的,除了持剑人端木氏,只有古青阳氏。如果阿袖、洛缨、拂崖是青阳氏的臣属,你又是青阳氏的谁?”
“真正的青阳氏族人,我其实认识一个。”
阿织目不转睛地盯着奚琴:“他是青荇山的叶夙,我的师兄。”
听阿织提起叶夙,奚琴的心忽然像被一根极细的针扎了一下,疼是后知后觉,穿过血肉时,它仿佛带来了覆剑坡的风雪,寒意遍地疯长。
说来可笑,虽然早就知道前尘渊源,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叶夙之名。
“……你究竟想问什么?”奚琴道。
阿织道:“你真的听不明白吗?”
“我想问的是,你和青阳氏,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和青荇山,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认得我的师父吗?你认得我的师兄叶夙吗?还是我该称呼他为,青阳氏·夙?”
奚琴沉默许久:“我说没什么关系,你信吗?”
阿织斩钉截铁道:“我不信。”
而今细细想来,疑点只有更多。
击碎楚恪行幻铭衣那一式分神以上的剑气,究竟出自谁之手?
无间渡的结界散去,无数凡人伤魂,他们是如何重入轮回的?仅凭着剑柄的神力么,还是有谁用了愈魂之力?
奚琴的语气变得很淡,听上去竟有一丝凉薄:“我以为,仙子是个重诺之人。当初约法三章,说好不探知彼此过往,我以为仙子做得到。”
阿织道:“那也分人。如果事关师父师兄,我做不到。”
奚琴一怔。
凉薄是假象,是他好不容易筑起来了一道防线,可惜在听到阿织的答案后,这道防线瞬间溃散,他忽地笑了,笑意有些苍凉:“青荇山的人,对你就这么重要?”
“是。”
“上回我问你,在你心中,我排第几,你说我排第四,除开你四叔,除开……问山剑尊,叶夙他,排第二?”
阿织根本不明白他眼下为何要提这个,这不重要不是吗?
可奚琴执意要问:“是不是?”
“是。”
“眼下依旧是?”奚琴问,“排序从未变过?”
“……是。”
“你是个一诺千金的人,承诺于你,重逾性命。你肯为了他……他们弃诺,是不是意味着,你把他们,看得比你的命更重要?”
“比我的命更重要。”阿织直言不讳,“所以你告诉我,青荇山、青阳氏、我的师父、师兄,这些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
阿织话未说完,因果崖的结界忽然一动。
有人找来了,这里是楚家的地盘,来人的修为不低,不好拦。
不一会儿,楚家的判官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虽然早知阿织的真正身份,他还是言笑晏晏地称了一声:“琴公子,三小姐。”
“凌芳圣与奉雪、渊公子都到山阴了,渊公子寻不着琴公子,正四下找呢。”判官说着,似乎这才注意到奚琴与阿织之间异常沉默的气氛,“在下……是不是打扰到二位了?”
半晌,阿织道:“不曾。”
判官笑了,如释重负道:“这就好,二位都是楚家的贵客,如果有怠慢,那便不好了。”他转向阿织,“对了,家主听闻三小姐回来,称是有事相商,已在生死殿中等着了,三小姐这便随在下过去?”
阿织“嗯”一声,在风声中折过身,毫不迟疑地随判官离开了因果崖。
因果崖上,只余奚琴一人。
奚琴抬目看向阿织方才站立的地方,幽白斩灵浮在风中,她没有带走。
她可能真的动了气。
气他什么都不肯说。
其实在此之前,奚琴无数次想到过今日,他也早早想好了该怎么做——她如果追问,他会坦白。
他知道阿织最恨欺骗,大概同样也不喜欢被隐瞒。
可惜这一切预想,都发生在今日之前,这次浸骨之前。
每次浸骨,回忆纷繁涌来,一段接着一段,目不暇给。这一次,他记起的一些被叶夙放在心底,看似不太重要的小事。
还是发生在他们去人间的那一年。
山中岁月寂,那年似乎是青荇山生涯中,最跌宕起伏的一年,年初,慕家出了事,他赶去沧溟道,把阿织带回来;一整个春,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阿织,只能沉默伴她朝暮;夏初,问山终于回来了,他们一起去了人间;秋是阿织的生辰,到了深冬,问山忽然要离山。
问山离山那日,特地让叶夙多相送一程,说是有话对他说。
“那日去人间,我和小阿织提起问剑之阵,你似乎对为师有些不满?”天云之端,问山闲适地立在一柄剑上,含笑问道,“忍了半年了,说说吧,青阳氏主上对为师究竟有何不满?”
叶夙沉默许久,声音很静:“不满不敢,只是……当初我恳请师父收下阿织,并非因为她是端木氏族人,可以与我成阵,我不曾想过这些。”
“我知道,你当初是怜惜她么。”问山笑道。
他接着道,“所以,你如今和为师说这个,还是因为怜惜?”
叶夙垂眸道:“她是我师妹,我自当关心。”
“关心包括——撇下青阳氏一族的俗务,留在山中陪她?”
阿织的亲人都没了,最关心她的慕樵再也不会来青荇山探望她,这一年,青阳氏的主上把春祭诸事都交给了元离,留在了青荇山中。
叶夙没有回答。
问山看着他:“夙,你知道何为怜惜么?怜惜可以很简单,也能很复杂。这世上,许多情愫的起点,就是怜惜。
“自然,为师不是说,你对小阿织就有些别的什么。你问为师何为爱恨由心,想要由心,先学会面对自己。”
他说着,语峰忽地一转,“你在东海邂逅的那个女修请你去她的族中授剑,你不愿是吗?”
叶夙道:“不愿。”
重责在身,族务繁多,他还有青荇山,无暇为其他任何人分心。
“那么你再想想,如果慕家还在,提出这个要求的是你的小师妹呢?你肯为她破例吗?”
问山道:“怜惜就罢了,破例一次两次很多次,那就不止是怜惜了,是不是?”
那日问山说完这话,很快消失在云端。
他没有等叶夙的回答。
之后许多年,他亦再也没有问过。
或许因为他知道青阳氏的主上,也是慧极之人,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够了。
所以没有人知道那时叶夙的答案是什么。
除了奚琴。
因为他不是旁观者,在前尘记忆涌来时,他就是彼时彼刻的夙。
他能清晰地记起那个时候,叶夙是怎么想的。
隔世远眺,他甚至能复刻当时叶夙的心境。
问山问起他能否为阿织破例时,他的心里自然而然地浮现了答案。
他是愿意的。
怜惜与多次破例的独一无二加起来是什么?
对前生的叶夙来说,这或许不到喜欢。
可今生今世的奚琴却能清晰分辨,这份情愫,只是被深深地藏了起来,生了根,从不曾发芽。
奚琴闭上眼。
因果崖的彼岸花似乎感受到分神仙尊的心念,一刹之间通通覆霜凋零。
所以,奚琴想,到头来,连他这一世对阿织的这份心意,亦不是今生独有。
它沾染了前尘因果,并不那么纯粹。
那么他呢?
他算什么?
第136章 因果崖(三)
因为坐落于深渊中, 整个楚家都是阴森的,除了彼岸花的朱红、奇石的乌灰、殿宇的玄黑,似乎没有别的色泽。
生死殿后有一片院落,这个地方却与别处不同。
青草遍地而生, 高了也没人修剪, 围墙上的燃犀古灯亮似天光, 把院子照得如白昼一般。
院中间还有一张石桌,桌上摆着一副难解的棋局, 楚望危偶尔闲下来, 会自己跟自己弈棋。判官把阿织带到的时候, 楚望危手持一枚黑子,正落子不定。
判官弯身施了个礼,说道:“家主, 阿织姑娘到了。”
楚望危手中的棋子与棋盘一同消失, 他转过身, 看向阿织:“从覆剑坡回来了?”
阿织“嗯”一声。
阴獠兽伏在草地上打瞌睡,看到阿织,立刻来了精神。它原本与初初不怎么对付,左右嗅了嗅, 发现那只无支祁不在, 居然有些失望,兴致缺缺地趴下, 打了个呵欠。
楚望危道:“怎么样,有什么有趣的发现么?”
阿织不欲回答, 反问道:“前辈寻我何事?”
“先聊聊覆剑坡。”楚望危道,“你在雪原上,看到剑阵了?”
阿织道:“嗯。”
“如何, 问山之徒,你知道问山为何要与人结这些剑阵吗?”
阿织不吭声。
或许因为不在生死殿中,楚望危今日看上去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他道:“你打听青阳氏,本尊给你指了一条明路,本尊以为,出于礼尚往来,你在覆剑坡上有任何发现,都应当告知本尊,可对?”
阿织想了一下,说道:“师父当年与人结阵,是为了找一件灵物。”
“哦?寻物?”楚望危饶有兴味。
他专注地看着阿织,示意她往下说。
阿织沉吟片刻,却道:“我可以告诉前辈师父在找什么,但私以为,前辈与此事关系不大,如果前辈不能给一个理由说服我,恕晚辈无法透露。”
楚望危听了这话,露出轻蔑的眼神。
“问山之徒,这是第几次了?”
阿织不解:“什么?”
“每次本尊让你办点事,你总要想方设法地在本尊这里讨些什么回去,一点亏不肯吃,本尊眼下愈发觉得,你师父当初是被你骗了,你跟他其实是一丘之貉,一点不单纯,心思可深得很。”
他嘴上虽这么说,事实上并不介意阿织套他的话,反倒很乐于相告:“还记得我之前提过的榆宁往事么?”
阿织道:“记得。”
“不记得也没关系,本尊不介意帮你回想一遍,当年你师父背信弃义,害死了榆宁的许多人,事后撒手不管,称一句卑鄙小人不为过。”
楚望危说着,见阿织的神情毫无变化,“怎么,你不信?”
“你师父天资奇好,早年他拜在归元宗下,是那个剑宗最出色的弟子,因为一次比试,我跟他不打不相识,那个时候……算是我没认清他的真面目吧,觉得他逍遥自在,性情与我颇为投契,便与他成为知交,常常结伴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