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蚕缚by花椒不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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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讨厌自己怎么会这么虚弱,白日里的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重新涌了上来,她有些想流泪。忍不住往萧执聿怀里钻了钻,直到重新闻到他身上带着湿凉水汽的雪松香,心间的那莫名的燥意才算是平复了下去。
宽大的掌心在自己脊背上轻拍,好像驱散了所有不安彷徨。她环过他的腰身,将脸埋进他的胸膛,浑身开始放松,睡意渐渐涌上,即将入梦的刹那,她突然睁开了眼,“打雷了。”
“嗯?”
“好大的雷,明日你要记得带伞。”她担忧道。
没等到萧执聿的回应,脊背上的轻拍也停了下来,她正要抬头,轻柔的抚拍又重新落了下来,耳畔也适时传来他和缓的嗓音,带着哄意,“好,快睡吧。”
苏绾缡闭眼了,许是真的累了,躺在熟悉温暖的怀抱里,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萧执聿垂眼看她,一双漆眸似比无边夜色还要深沉。
明亮月光透过窗棂射进,层层帷幔也阻隔不了的清透冷色,带着明灭交织的光影映射在他眉间,清冷恍若谪仙,却化不掉眉心凝结的一点愁云……
窗外,月明星稀,虫鸣螽跃,是独属于夏夜的风朗气清。有人入眠,庄周梦蝶,有人信步,赏竹伤怀。不同于白日喧嚣,威严皇城终是沉睡在深蓝天幕之下。
根本,没有雷声……
第76章 苏绾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好像半点都离不开萧执聿。
她需要看见他,需要他的触摸,他的怀抱,他的气息,他的柔声软语,只有他在,她才会觉得安心。
可他白日里总要去上值,她无可避免的只能一个人待在清竹院内。
白日里的时间好像被拉得无限长,她做什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手上的书往往一整个下午都翻不上一页。
心口总是莫名跳动得很快,她能够清楚听见胸腔里一声声有力的跳动,清楚地感受到一股股流窜的酥麻的感觉从肩颈处往下沉,整个人像是被闪电打着了一般痉挛。
脑子里一团乱麻,好像什么都在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胸口处沉甸甸的,是被什么东西坠着,张开了嘴想要呼吸,只感觉越来越沉,是很焦躁的状态。
可她能做什么呢?
她不清楚,只是希望白日的时间能够过得再快一点,希望日头能够早点西移,希望能够快点见到萧执聿。
她需要抱着他,需要闻见他身上的气息,需要他的轻拍抚慰,好像只有贴近他,那些心间的莫名的肿胀才能全部被压下去。
这股依赖变得越来越严重,一开始,她还可以仅靠着他的衣衫嗅闻上面的雪松香气度过,后来,这些也都变得杯水车薪。
她根本无法忍受他离开她的视线一刻!
鎏金铜炉上升起缕缕白烟,安神香气在房间萦绕,却并没有多抚平她心中的焦躁。
她蜷缩在床里侧,怀里紧紧抱着一拓锦衣,指尖将它攥得发皱,上面的香气已然淡了很多。
萧执聿出去了很久,为什么还不回来。
心中有些委屈,眼眶止不住发热,她又有些想要哭了……
廊下,萧执聿盯着眼前半躬着腰,颤巍巍的府医,面色略微冷硬,“这么久了,为什么她还没有好转?”
“夫人是心气郁结,老奴本以为开几味疏肝解郁的药就好,可是如今来看,夫人的情况好像比老奴想的要更加严重。”
府医面色有些凝重,迎着萧执聿压迫的眼神,也不敢卖关子,只将头埋得更深了了几分,“脉象只能窥其病症一二,大人日日与夫人相处,老奴斗胆一问,夫人可还有其他症状?”
“她很容易惊醒,总是说在打雷,听见有雨落的声音,变得比以前粘人,我不在的时候,她会抱着我的衣服蜷缩在角落里……”
他转头,透过微敞的支摘窗,盯着榻上人蜷缩着的身影。
“那便是了。”府医叹了一口气,“《黄帝内经》有言,百病生于气也。七情过极,则伤五脏。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悲伤肺,恐伤肾。夫人情怀不舒,扰乱体内气机运行,耗丧心血,才会出现周身走窜作痛,胸中如压巨石等症状。”
“至于,幻听……”府医顿了顿,不知道这句话该不该讲,“或许因雷雨夜日,是夫人的一道心结。”
廊下无风,静默异常。
只头顶处那道眼神伴随着话落似又更沉了几分,府医恭敬地将头埋了下去,好半晌才听见他开口,“可有法子医好她?”
“夫人症状尚轻,老奴会尽力而为,只是,若要彻底医好夫人,心病还需要心药医。”他意有所指道,抬眼对上萧执聿的眼神瞬间又重新垂了下去。
萧执聿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撂下一句,“用最好的药。”便转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萧执聿。”门甫一推开,苏绾缡就耳尖地听见声响,心间骤然松了一口气,径直扔下了手中的衣衫,赤脚从床上踩了下来,冲进了他怀里。
“怎么又不穿鞋?”萧执聿将她打横抱起,有些责怪道。抬脚朝着里屋走去,将她重新放进了软榻里。
“你和陆叔说了什么?怎么这么久,我怎么了?”后背着了床,苏绾缡也没松手,挂住他的脖子往下拉。
顺着她的力,萧执聿跟着上了榻,坐在她身侧揽她在怀。
“无事,只说你忧思过重,吃几副药就好,没什么大碍。”他贴着她后背处的青丝缓缓地往下顺,语气染上了哄,“绾绾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苏绾缡环抱着他的腰靠在他胸口,像是没有察觉到暗藏的探意,轻摇了摇头,“我就是很想你,萧执聿。”
话一出口,鼻尖就不由一酸,很没骨气的,眼泪顺着就流了下来。
不仅是哭见不着萧执聿,也是在哭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如今怎么会这般脆弱,可是她忍不住,她必须要时时刻刻见着他,就像是上瘾了一般。
只有见到他,那些莫名的,难捱的,痛苦的,积压在她心底的东西才会全都消失不见,好像身体逼迫着她去依赖他,她才能活下去。
就像现在,躺在他的怀里,方才那些烦闷焦躁就通通消失不见,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绾绾想不想出去?”他突然问道。
苏绾缡吸了吸鼻子,借着摇头的功夫在他衣衫上擦泪。
“我带着绾绾一起出去好不好?”他又继续道。
“不要,我不想见到除你以外的人。”她有些抗拒,将脸贴得更紧了些,完全感受着他给予的温暖的怀抱,贴着他胸间的起伏呼吸。
“那绾绾是不是很喜欢我?才想时时刻刻跟我在一起?”他垂下眼来盯着怀里的人,声音轻缓,循循善诱。
可她突然不说话了,整个人像是僵在了原地。纤长羽睫轻晃,好像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是因为喜欢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应该……是喜欢的吧,否则,为什么只有待在萧执聿身边,才会觉得安心呢?
好半晌没有说话,直到感受到身后人的气压有些低,她慌忙回神,撑在他腰腹处起身看他,着急道,“我,我喜欢的。”
他没说话,只含笑看着她,漆眸似一砚冷墨,大手掌着她的后脑缓缓往下顺,分明是漫不经心的模样,语气却带着极致的宠,好想无论她提什么要求他都愿意满足。
“好,绾绾不想出去,就不出去便是了,不想见人便不见,我会在府里陪你。”
是很温柔的语气,好像并没有生气,这让苏绾缡觉得方才的低气压应该只是一种错觉。她松了一口气,顺从地由着他掌着自己后脑拉进,靠在了他的肩头。
他脸颊蹭着她鬓边青丝,眸色不知道落在何处,只其中笑意渐渐消散,余下两三点寒星。
语气却依旧轻缓柔和,以至于苏绾缡根本没有发现异常。“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她听见他道,于是轻“嗯。”了一声,闻着熟悉的雪松香气,紧绷的神弦回落,眼皮终于困倦,没多久,均匀的呼吸声便响起……
新开的药方很有效,苏绾缡如今不会再频繁地感觉到身体的不适。
心间总是充斥着的莫名的焦躁,空落也消散了不少,哪怕是白日里萧执聿去上值,她也能在不攥着他的衣衫的情况下一个人勉强待上一天。
只是她幻听的频次依旧不减,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于是她变得更难入眠,哪怕是萧执聿拍着她的后背,她也很难再熟睡过去,常常会被惊醒,一睁眼就是一整夜。
她开始频繁地向萧执聿索要,明明曾经她是非常厌恶和萧执聿做这种事的,可是如今,她却会主动沉溺进去。
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短暂地忘却现实的一切,逃避着躲进这片刻欢愉里。
就好像,她还是存在的。
她会哭,会喊疼,眼泪和……一样滚烫,她抓着萧执聿的手臂,指尖死死嵌入皮肉,剐蹭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长痕。
被吻到发昏窒息,眼前闪过阵阵白光,像是踩在云端时,她偶尔也会冒出一点念头,或许,是喜欢的吧……
因为喜欢,所以才会在得知真相时崩溃,因为喜欢,所以才不愿意去相信他面具之下的可憎模样,因为喜欢,所以才在他身边与之纠缠了那么久,因为他愿意给出的一点点退让而心软犹豫……
她躺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胸膛间呼吸的起伏,带着水汽的冷冽雪松香灌入鼻尖,在这样一个深夜里,她突然展现出此前好像从未有过的清醒。
这一段时间太平静了,平静到让她觉得他们之间好像一直都是如此。
她乖巧,听话,依赖,顺从,他迁就,示好,温言软语,好像他们就是一对再平凡不过的普通夫妻。
日子好像也能过下去。
所以,偶尔当那些声嘶力竭的画面重新涌现时,她也会开始禁不住怀疑,那些真的是自己的行为吗?
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吗?
那些争吵,痛苦,声声力竭的质问,嘶吼,那些强迫,囚禁,和偶尔的酸言刺语,都是她和萧执聿一起经历过的曾经吗?
那么眼下呢?
这一段时间以来的平静,和谐,温存,相依,也都是真的吗?
这样一个敏感,多思,温顺,好像将生活的全部重心都围绕着萧执聿转的人,也真的是她吗?
苏绾缡又陷入迷茫了。
好像哪一个都是她,又好像哪一个都不像她。
可原本的她,又是什么样的呢?
她开始试着往回倒,可回顾她那么多年的人生里,好像就连她自己也从来没有找到过真正的苏绾缡。
苏府里面的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学习女则女训,刺绣女工。苏成对于她唯一的期许,就是望她能够为他觅得一个乘龙快婿。
好像她一直以来人生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及笄以后能够成婚,从此安于后宅,相夫教子,为他的功成名就添砖加瓦。
可是萧执聿出现了,他打断了自己原本设想好的轨迹,于是一切全数崩盘,所有信念都需尽数重建。
表面上来看,她只是换了一个夫婿,可是对于苏绾缡来说,却是人生走向的大相径庭。
于她而言,贺乘舟不仅仅只是未婚夫婿,从某一个层面上来说,他也是她选定的人。
好像在既定被安排好的人生里,能够选择贺乘舟也算是她唯一能够做到的,一点点的,纵使是翻不起浪花的反抗……
可是萧执聿选择了她,她被迫着要去接受,去承认,去顺从,可当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能够去爱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是算计。
所以,真相拆穿的时候,除开痛苦,还有恶寒。
原来,不仅仅是萧执聿选择的她,就连自己曾经选择的贺乘舟其实也并非有她想象的那么好。
她甚至无可避免地悲哀地意识到,她能够选择贺乘舟也其实是一个可笑的悖言。
因为是贺乘舟先选择了她,所以她才能有反选贺乘舟的选择。
原来,无论是萧执聿还是贺乘舟,她都没得选。
她,永远只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她不知道,眼下的生活到底对不对。
只偶尔半夜间醒来时,她也会开始回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她记得,娘亲去世是在一个雨夜,那场雨下了足足有半月之久,院里的水积得很深,天色很暗,她只能靠着偶尔打出的雷电一路跌跌撞撞奔去侧院,衣衫全部淋透,她哭得很惨很惨,可雷声很大很大,几乎淹没了她的哭声。
以至于,父亲还睡在姨娘的房间里,到最后,也没能去见到娘亲最后一面。
父亲与娘亲年轻时共挽鹿车,娘亲为他操持了后宅一辈子,可饶是成亲时有多鹣鲽情深,也都比不上功成名就以后,新人的谗言献媚。
即便是贫贱夫妻,依靠得也只能是夫君的平步青云。
可往后的事情谁说得清呢?
她娘亲,没得选。
她,也没得选……
耳畔,又响起了轰鸣的雷声,这一段时间,每天晚上都会打好大的雷。
她常常半夜惊醒,听着雷声和雨声,一整夜一整夜得睡不着,好像每一声闪电和雷鸣都像是敲在了她的心上。
随着夜越来越深,她会变得越来越清醒。
轩窗似被推了开来,晃得“咯吱”作响。
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她索性从萧执聿怀里起身,赤着脚踩在了地毯上,准备去透一口气。
怀里一空,耳畔听见“吱呀”声响起,萧执聿立马睁开了眼,心猛地骤缩,慌忙坐起了身,在见着轩窗边站着一道倩影时才安然回落了下去。
清冷月光投递,透过被打开的轩窗及边缘窗棂,似有月华光柱在地上洒出斑驳皓影,苏绾缡身披一件天水碧色外衫矗立窗前,溶溶月色为她渡上清辉,飘渺得像是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
她缓缓转过身来,面上有一瞬间茫然,抬眼看着他,平静着开口,“萧执聿,没有下雨……”
萧执聿想,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晚上,她无助到很可怜的模样。
玉辉洒在她的周身,清灵得不似凡尘女子,而他,帷幔摇曳,落于一片阴影之下,黑白分明得像是两个世界……
第77章 “你此前说,雷雨夜日,是她的一道心结。”
收回落在那道远去的身影上的眼神,他转回头来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府医,“那是我强行将她带回来的一个晚上。她……”喉头艰涩地滚了滚,才继续开口,“应该是恨我的,可为什么……”
“她会更加黏你?”踩着萧执聿落下的尾音,府医了然于心地开口。
他轻执茶壶,茶汤沿着壶嘴缓缓倾泻,清透的水柱里氤氲起袅袅水汽,模糊了他大半张脸。
茶汤沁耳,连带着声音也变得飘渺,“大人好像并不高兴?”
“恕老奴直言,夫人如今这样,不是大人您乐意瞧见的吗?”
将掺好的茶水推到萧执聿的面前,府医抬眼迎着他微凝的眸光,“您迟迟不愿意放她自由,是因为害怕,一旦鸟儿出了笼,就再也不会飞回来了。”
“你没有把握,哪怕她如今抱病在身。”
落于膝上的指尖无意识蜷缩,府医不着痕迹地收回眼,一向点漆的双眸染上几分混浊,他轻叹了一口气,“老奴曾经做游医时,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溺者攀刀,非不知利,但求生耳。”
人在绝境时为了求生,会下意识抓紧身边所有能够抓住的东西。哪怕明知是危险的,也会不顾后果,不计一切,这是人的本能。
对于如今的苏绾缡来说,或许就正如溺水的人,唯有将萧执聿当做浮木,才能支撑自己在无涯的海面上沉浮,不至于被浪涛打下。
哪怕明知是钢刀玄刃,即便鲜血淋漓,也要尽全力依托。
她是恨他,可是恨会让人变得痛苦,只有爱,才能说服自己,才会甘之如饴……
房内静默良久,空气都好像凝滞,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簌簌作响声,摇晃着独属于夏季的清透绿荫,如光似梦,却依旧刺不穿里间沉暗。
良久,直到茶汤放凉,萧执聿起身,半身拢于阴翳中。踏出房门前的最后一步,他终于开口,却只撂下一句,“我不会放手。”
如果爱是假的,那就让恨永久延续……
就诊以后,苏绾缡便随着药童去了药屋抓药。萧执聿似乎与陆叔有话要谈,苏绾缡即便不想离开他半步,还是很听话地跟了过去。
耳畔,是药童拿着药方在柜前念念有词,“柴胡,当归,白芍,茯苓,炙甘草……”。
苏绾缡和着这道声音,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桌面上摆放的医书,偶尔抬起眼来朝着主屋那处瞥去。
萧执聿怎么还不出来,他在跟陆叔说什么,怎么比她看病的还要久。
难道,他也不舒服?
正想着间,药童清秀的声音从后传来,“夫人,药抓好了。”
苏绾缡忙回过神,走上了前去,看着药童将药方子抄进了一拓册子里,不由好奇,“这是我的诊籍吗?”
药童点头,“是的,这里面记录了夫人的病症,药方,就诊日期,这些都需要罗列在册,方便能够随时关注夫人的身体情况。府中凡是找过师父看病的人,都有一本诊籍在。”
苏绾缡了然点头,“我可以看一下吗?”
药童犹豫了刹那,但想着这是夫人自己的诊籍,病人想要了解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无可厚非,便交给了她。
苏绾缡谢过,她不记得她有开过那么多药方,一页页往回翻,竟然瞧见有几张助眠的方子,用的是齑粉。
再看时间,记载于今三月。
今三月?她根本没有失眠的情况,反之,那一段时间,她都睡得很沉。只是每当醒过来时,总会四肢酸软。
府医便建议她可以泡一泡汤池……
滚滚热气蒸腾而上,水流滑过肌肤染上绯红,被掐按在池壁上,接受着被渡过来的比池水还要滚烫的气息,视线里一片模糊,身前粗砺掌心剐蹭,一阵又一阵的水声,掩盖住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
她迎着他的吻,感受他滚烫的胸膛,他的手……
抚上自己身前,肆意打圈按摩,她在黑夜里无助地睁着眼睛,克制紧绷的身体,可他停了下来,拉好了自己的里衣……
脚下发软打滑,四肢像是被拆分开了来,被人摆弄良久,她咬着下唇承受着他无节制的欲望……
酸软与记忆中的感觉重合,往事如同皮影戏一般重现,她褪下衣衫,丫鬟突然不合礼数的喊叫,萧执聿贴着自己脊背的含吮,粗重的喘息,禁锢腰身的强硬……
破碎的画面开始一幕幕重合,连贯,心腔骤然升起颤栗,像是为了印证什么,她开始疯狂地往回倒,烛火被带着摇曳,影布上的皮影闪烁得飞快,苏绾缡头几乎都快要炸掉!
终于,画面定格,她打翻的青玉碗,流淌了一桌子的柏子仁蜜露……
收拾好残汤剩水,上了榻,萧执聿揽她在怀,握住她的……!
她猛地收回手,诊籍哗哗翻页,一晃眼便只余蓝面书封,窗棂洒下的光晕中犹可见细微尘埃,似水流年,像是从未被人翻动过。
可胸腔止不住起伏,撕开了一道裂口,被忽略的过往通通如流水一般倾泻,誓要将她浇得通体生寒。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喝了有多久的柏子仁蜜露?她在他手下像个玩物一样被摆弄了有多久?他又究竟做到了哪一步?!
心底升起一阵阵恶寒,她偏不死心地还要继续在记忆中去搜寻,就着一点点蛛丝马迹也要将真相血淋淋剖开。
今三月……
……游湖夜宴……
是那一天吗?是从那一天晚上的姜茶就开始了是吗?
从那一日后,萧执聿每晚都会为她备一份柏子仁蜜露,她也从来都毫无防备地喝下。尽管每天早晨起来都会觉得四肢酸软疲惫,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他为她备下的汤饮的问题。
为什么……?
画舫那一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贺乘舟突然出现,兵马司的人围了上来,一片混乱中连枝也不知所踪,府丁嚷嚷着要将她带走抓进大牢……
她其实很害怕。
可萧执聿出现了,一袭皎玉色衣衫似划破天穹而来,成了浓稠暗影里她唯一能够窥见的一抹柔色。
她至今还记得那双眼睛,远比月色还要温和。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愿意包容。
事实也的确如此,每一次出了事,她都本能地想到萧执聿,就好像只要有他在,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为她善后,为她兜底,给予了她从未有过的安心,她也变得越来越依赖他。
可是如今,却发现,所有曾令她动摇的瞬间,原来,都是他的处心积虑。
她也才终于懂得了那一夜他对她所说的话的意思。
他问她是不是见了贺乘舟?他说只要她说,他就信。
因为他都看到了。
画舫上发生的事,他其实全都看到了。
看到她见了贺乘舟,看到贺乘舟拉了她的手,看到自己当时希冀着离开的模样。
他明明是生气的!
可他伪装,他不在乎,他不清楚,他若无其事,可她愧疚,担忧,对他感恩戴德!
这就是他的手段吗?
对所有掌控在内,连带着对她的反应也洞若观火,他高风亮节,将自己摘出来,干干净净不染纤尘,却能坐收渔翁之利。
是了,若无授意,兵马司指挥使缘何敢对贺乘舟下手,刺穿他的手背,将他关入大牢!
往事重重明晰,如珠串联。
她早该想明白的,她明明都猜到了连枝离开的原因,却没想到他竟然可怖到连那一场本是由祁铭布下的局他竟都能顺水推舟达成自己的目的。
那之前呢?贺乘舟每一次的身陷险境,她每一次的低声乞求,是否也全都是他的精心谋划?
他设计求娶,让她留在他身边,他设计作局,让她因为贺乘舟而对他愧疚感恩。
她一步步深陷,一步步放下偏见,一步步主动走到他身边,竟然都是他在一步步引导,一步步布局,一步步引诱!
苏绾缡想笑,可眼泪却率先流了出来。
所以,她对他的感情是他的精心策划,是他对人心的见微知著,她自以为是的情深缘许,情不自禁,出自身体本能的靠近也只是因为他给自己下了药?
呼吸陡然加重,唇瓣嗫喏着张合,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对自己下药……
那汤池呢?汤池里他也用药了吗?
“铮”的一声,一直支撑着她的一根心弦猝然断裂,在脑海中泛起连串翁鸣。
眼前一阵阵发昏,浑身发麻到颤抖,她用尽力气伏在桌面上,压不住从胃里生生泛起的恶寒。
她总说她恨他,说她永远不会爱上他,可是,不是不爱吗?为什么会恨呢?
正因为爱那样的萧执聿,所以才更恨眼下的他。
恨他为什么这样表里不一,恨他为什么这样工于算计,恨他为什么要欺瞒自己!
可是恨来恨去,她更恨自己,恨识人不清,恨真心错付,恨愚昧无知,更恨无能为力。
曾经的柔情蜜语不是假的,她说过要留在他身边不是假的,她喜欢他,喜欢他温润含笑的模样,喜欢他朗月清风的君子之仪,喜欢他永远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喜欢他的靠近,他的触碰,喜欢他陪在身边。
可是她喜欢的,只是那个带着面具的他。
如今,就连这份喜欢,本身也是被算计的一部分。
算计出来的喜欢是真的喜欢吗?下过药的情动是真的情动吗?
什么都是假的,不止相遇是假的,姻缘是假的,她喜欢的人是假的,就连本身这份喜欢也是假的。
那么眼下呢?这份看似平静的生活呢?也是假的吗?
她这么依赖萧执聿,这么需要他,这么想要靠近他,究竟是因为在卸下全部伪装以后,萧执聿是唯一能够令自己心安的存在,还是因为她生了病的缘故只能本能地抓住一切她能够抓住东西自救?
断裂的心弦还在翁鸣,震得脑袋发麻,像是要炸开了一般。
她真的很难受。
她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在她愿意放下偏见,愿意欺骗自己,愿意再给萧执聿一次机会时,他总要以各种残忍的方式告诉她,一次次提醒她关于他的真面目究竟是怎样的!
他为什么总要做这些让她难过的事!
什么都好像在崩塌,她赖以信任的一切,她需要依托的一切,全部消灭,又如站在大海之上,四面茫茫,举足无定……
“绾绾,在看什么?”身后,萧执聿的声音响起。
苏绾缡眨了眨眼,茫然地转过头,一双杏眸涣散,像是还未回过神来。
直到他走进,沐浴在周身的光影消退,通通聚于他身后,苏绾缡抬头望去,一片朦胧……
她这才发现,原来她从未看清过他。他所给她展示的,都是他愿意展示的一面。
温柔的,要哄她上钩,可怖的,要逼她留下。
而不能展示的,是更加的彻骨寒心。
“怎么了?”见她面色不对,他眸中迅速滑过一抹担忧。
“萧执聿……”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苏绾缡率先冲进了他怀里,她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呼吸间尽是冷冽的雪松香,瞬间安抚了她一颗狂跳的心。
她闭上了眼。
可假的,终究都是假的,用假象堆砌的,也只能是假的……
他轻“嗯?”了一声,是很温柔的嗓音,像是有足够的耐心等着她的后话。
我,不会再原谅你了……
“……我们回去吧。”她开口,深吸了一口气,再没多言……
第78章 缠枝帷幔里泄出阵阵破碎嘤咛,苏绾缡红润颊边流下莹凉汗珠,掐着萧执聿手臂的指尖深深嵌入,她喘息着喊道,“……不,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