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奁尘满by挑灯看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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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茫茫江面,他想起那天夜里的一幕幕,想到自己差点就让人要了崔延昭的性命,话要出口时才改了主意,只是让他立刻滚回岭南去。
这对于一个污了将来太子妃名声清誉之人,难道不已是莫大的仁慈?
她难道不清楚?为何还非要与他置气?
这样的性子,果真担得了她心心念念的太子妃之位?
莽撞、稚气、对人不懂设防,更不识好赖。
这么多年,也没多少长进。
偏想到这里,李珣唇角轻轻一扬。
比起过去那般莽撞稚气,如今的性子,确实已是她在东宫磨过一番的了,至少懂得见到他要好好行礼。
再生气,礼数总是不缺的。
往后,再多磨磨就是?
李珣听着江水缓缓流淌,想到日后要行的教导,略感棘手之余,倒也隐隐觉得有些意思,心中那股燥热慢慢也平复了下来。
到第五日,应元直在两浙官员及百姓众目睽睽下就地处斩。
节度府前鲜血还未干涸之际,李珣命巡察御史站在刑场前,将这些日子查实的又一批贪腐官员从人群中揪出,念了罪状后直接押去了监牢。
片刻的沉寂之后,两浙官员和激动的百姓们一齐向太子殿下跪下,争先恐后地喊着“谢太子殿下秉公执法,还两浙地方一片清明”。
李珣站了起来,摆摆手,“不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孤王奉命前来督刑,既然行刑完毕,此事到此为止,孤王不日即返程回京。诸位臣卿日后要勤勉尽责,清正为官,孤王等着有朝一日能在上京见到你们。”
说完,他便略一颔首,离开了节度府。
在他身后,听见他的话后,两浙官员们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神色,看向他的背影几乎带了狂热。
太子殿下这一番话,难道不是在说不仅不会再往下追查,日后若是做出了政绩,还可以从两浙直接调往上京吗?这可是扶摇直上的青云之路!
程昱一如既往跟在了主子身后,见主子几句话就让那些官员心中折服,不由笑道:“今日之后,这些官员只怕要力争上游了。”
李珣面不改色,只道:“愿意做事就好。对了,今夜便收拾好东西,明日返京,不要耽搁。”
怎么这么匆忙?两浙的事不是才解决吗?再说,两浙和晋王的干系还没彻底查清,他原以为主子会停留几日,暗中查访。
程昱压下心底的讶异,回了声是。
到了夜里,他正值守门外,忽一艘乌篷船驶来,上来人后,跑着将封信塞到了他手里,“上京国公府来的消息!八百里加急!请大人速速交给主子!”
程昱心中猛然一跳,见夜色已深,里头灯虽还亮着,主子说不定已休息了。便在门外轻敲了敲,听里头的动静。
“主子,国公府的消息……”
下一刻,他便听见了主子的声音,“拿进来。”
程昱忙推门而入,将信呈了过去。
李珣坐着,桌前摆了不少两浙官员的履历,这些日子他看了有几个不错,确实想提拔到京里去。
接过程昱的信后,听是国公府,他立刻将信封撕开了来。
但等信纸一打开,他只看了个开头就呼吸加重,看到一半已是下颌紧绷,滔天怒意瞬间将整个房间变得无比压抑。
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突然,一声暴喝打破了这股压抑的平静。
“程昱!马上安排人马!孤王要前往岭南!”
信上竟然说,十日前,皇帝感念岭南都督崔宜戍边有功,又闻其子适逢婚龄,特将齐国公府娘子薛明英与其婚配,令岭南都督府与齐国公府结秦晋之好,择日完婚。
说着择日完婚,赐婚的第二日,婚车便已经启程上路,带着圣旨朝岭南而去。
程昱不知信上写了什么,竟叫主子这般勃然大怒,脸色阴沉得叫人害怕。
但两浙之事乃是皇帝亲派,主子处置了应元直,理应回京复命,没有先去岭南的道理。
他不由提醒道:“主子是否先行回京,将这里的事回禀陛下,再去岭南?”
李珣从信上猛然,死死盯着他,眼底已然有了血丝,压着沉哑的声音道:“孤王的话,你没听见吗?”
“程昱!”
程昱被他叫自己的名字吓得一激灵,不敢与他对视,急忙道了句“臣领命”,飞也似地跑了出去,连夜召集人马。
李珣一个人在屋中捏着那封信,看着那赐婚、圣旨字眼,不用任何人提醒,就已知道定然是皇帝为了弥补那位贵妃,亲手策划了此事。
要他前来两浙督刑,便也是将他调离上京,好让这门婚事顺顺利利地赐下。
这样,皇帝既能杀了应元直,还能让那位贵妃平息了怒气,不再委屈。
李珣眼中怒火有一瞬间化作了腾腾杀意。
母后死的样子,他尚还记得清清楚楚,到了今日,他还要夺走他的人,真当自己的皇位那般安稳吗?
可杀意之后,几乎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惶恐浮上他的心头,死死缠绕。
成婚之前,若他赶不到岭南,那人便会因为这场赐婚,名正言顺地冠上崔姓,成为那个该死之人的妻子。
她明明该属他所有!
从六年前他救下她那一刻,就属他所有!
现在竟有人要从他身边夺走她!
一想到这里,李珣便将手中的信纸捏得粉碎,踢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程昱迎上前道:“主子,还有半个时辰便可动身,臣将节度府的暗卫调来了,在赶来路上,可以随主子一并前往岭南。”
“不必等了!”
李珣一刻也无法忍耐,面上覆了层凛冽寒霜,跃上马背,将马鞭肃肃一挥,冬夜里狂奔南下。
第32章 “孤王要它不作数,它就必……
五天五夜,除去换马的个把时辰,李珣在马背上未曾合眼。
程昱在他身后跟着,每次要劝他略作修整,一看见那双通红却又无比锋利的双眼时,就心有余悸地低下了头,默默把所有话都咽了下去。
他不知这件事到底有多紧急重大,主子一经得知,就失态至此,不计后果从两浙追来岭南,除去吃饭喝水,片刻都不带停歇。
李珣心如烈火焚烧。
将马鞭挥得狠厉,呼啸的风里,一鞭鞭宛如破风的利刃,不知不觉中,仿佛也抽打在他的心上,一下又一下。
抽出的恨意悔意,让他攥住马鞭的力道越来越重,用蛮力逼着身下本就疾行的马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要阻止这一切,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第六日夜里,天完全黑下来时,他终于到了广州境内,未作停留,纵马直奔中都督府而来。
中都督府前已停了数不尽的赴宴车马,四处亦是张灯结彩。隐隐的,还有婚乐从里头传来,配上沸腾喝彩的人声,任谁来了,都知道里头正办着热闹婚礼。
灯火辉煌,礼乐鼎沸,门前悬着的两个大红灯笼艳艳如火,格外显眼。
李珣勒了马头,被那两个红灯笼刺痛了双眼,上头专门贴了姓氏,一个崔姓,一个薛姓,男左女右,意结两姓之好。
都督府的侍卫见这群人来势汹汹,迎了上来问道:“客人可是来赴婚宴的?可有喜帖?”
李珣死死盯住了那两个灯笼,沉声问道:“上京来人在何处?”
“您是说少夫人?”
李珣垂眸扫了他一眼,眼中黑沉,压抑着怒意道:“孤王问你的是,上京来人在何处?”
那侍卫叫他身上释出的惊人气势吓得骇然,还没反应过来,口中已是哆嗦着道:“在……在东厢房……”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扬鞭过后,马蹄高高越过了门槛,呼啸着朝东厢房而去。
此时薛明英正端端正正坐在婚房里头,手里捏了把团扇,眼低低地垂着,想着哥哥什么时候再来。
方才他来过一次,给她送来了鲜虾云吞,让她垫垫肚子,别饿着。
薛明英许久未见他,刚打算放下团扇和他说会话,叫他发现了,一放下漆盘就着急忙慌地说要去席上应付一会,匆匆忙忙地往外走,跨过门槛时似乎还绊了脚。
她想着他莫名有些狼狈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依稀记得他今日穿起一身红袍,像个状元郎。
只是怎么好像黑了些?
也瘦了。
薛明英觉得和那天夜里的事脱不了干系,正愧疚着,忽然听见外头传来阵阵喧嚷。
脚步声飒飒沓沓朝这里而来。
“新娘子!来看新娘子!”
稚童脆嫩的声音传来,透着股好玩的兴奋。
“小姐,该把团扇遮到脸上了,今夜这团扇可是要见了夫郎才准挪开的,可不许那些夫人孩子们一闹,就丢开了手,白白叫她们看去!”秦妈妈笑着提醒。
这有什么?往后总要见面的。
薛明英还是听了她的话,将团扇挡在了脸前,透过薄如蝉翼的丝绢,模模糊糊地看着来人。
大大小小许多人都涌了进来,绕着她看,还有稚童在喊着“新娘子好漂亮”,一说,众人都笑起来,说连孩子都看得出来,上京来的新娘子不一般。
薛明英悄悄挪开团扇一角,看了眼那最先喊话的孩子,是个俊俏的小女孩儿。
那小女孩立马扑到了一妇人怀里,害羞地埋起了头,“娘,新娘子看我了!”
那妇人敲了敲她的脑袋,笑骂道:“胡说!表嫂上京来的,哪会不识礼数看你?要等着表哥来才挪开扇子的,这叫却扇之礼!”
说着,她又招呼众人道:“好了各位,新娘子也看过了,咱们也赶紧回席上罢,等会儿延昭就过来了,这可是他们的大喜之日,别耽误他们小两口!走走走!”
合上门时,那妇人是最后一个走的,薛明英已是放下了扇子,见状朝她微微一笑。
她也笑着点头,还示意人将鬓边头发抿抿,把扇子挪到正脸面前。
薛明英由秦妈妈帮着自己打理鬓发,把玩着团扇道:“这就是二姨说的姑姑吗?比起其他人,她果然细心许多……”
正说着,才去不远的脚步声又来了,薛明英忙止住话头,正襟危坐地用团扇掩住了脸,秦妈妈也赶紧理好了头发,又替她整了整衣裙,悄声含笑道:“该是姑爷来了。”
说着,便退到了一旁,笑吟吟地看着门口。
“腾”的一声,门被人从外猛力推开来。
秦妈妈一见到来人,笑容就僵在了脸上,被那人压抑的面容吓得舌头生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薛明英听见那脚步声直直朝自己而来。
想起母亲在临行前交代的那些话,还有硬塞到她手里的几个本子,她掀开来看了几页,就赶紧合了起来,丢到箱子深处去。
可好像躲是躲不过去的,她和哥哥今日成婚,今夜就是新婚之夜,母亲说,这天夜里是要和哥哥成夫妻的。
薛明英没做过人妻子,这还是第一遭,又被那本子里头的几页看得心里发慌,捏着扇柄的指尖微微用力,微微发红。
又沉又重的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莫名有些熟悉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薛明英轻轻抿住了唇,眼睛往团扇斜下处悄悄一瞥……
这一瞥,却让她眉间一震,有些疑惑。
哥哥不是穿了红袍?还没过一个时辰,怎么就换成了玄色……
她所有的疑惑在挪开团扇的那一刻迎刃而解。
见到来人,下意识地,她从方才眉眼柔和的样子,变成了冷淡模样。
“太子殿下来这里做什么?”
她问得平淡,仿佛没看见他风尘仆仆而来,也没见他眼中血丝密布,带了些不耐之意,但因他身份特殊,这份不耐已是尽力隐去。
那天之后,她没想过再见他。
再见到他,只觉得不耐烦。
李珣亲眼看着她身穿嫁衣,美得叫人心颤地坐在床沿,举着团扇,宛如等待夫郎归来的新婚妻子,差点儿恍惚到,以为今日是自己与她的大婚之日。
可等她问出这句话,他立马醒来,这里不是别的地方,而是她与崔延昭的新房。
夜色已深,他们定然已经行过大礼,拜见了天地、父母,便是没有发生别的,也是天下人眼中再名正言顺不过的新婚夫妇。
想到此,他心中酸到发痛,甚至生出一丝暴戾,想要撕碎她身上为别人而穿的嫁衣,立刻回到上京,换上他亲手给她置办的婚服,和他去太庙拜见天地祖宗,做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比名正言顺,他给她的不会输给任何一人。
“阿英。”
薛明英被他口中亲昵吓到,更是被那沉重的痛意吓得微微一颤,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但她不愿再去想,和他有关的一切,她都不愿再去探究。
“太子殿下,若你来赴婚宴,怕是走错了,还请移驾前厅……”
李珣直勾勾地看着她,摇了摇头,“不,不是婚宴,也没有婚宴,这场婚事不作数。”
薛明英默了一默,想着他毕竟有着储君之尊,冒犯了他,若他降下雷霆之怒,不是自己能受得起的,忍了忍,试图心平气和告诉他道:“这门婚事,人人皆知乃是陛下亲自下旨,要国公府和都督府结两姓之好,今日也正是我与哥哥的大喜之日……”
“不!今日不是你的大喜之日!这门婚事孤王要它不作数,它就必定不作数!你别怕,立即收拾东西,随孤王回上京!”
李珣从她口中听见哥哥二字,下颌紧绷,不与她再废话,直接下了命令,让她听话。
薛明英没听话,反而被他理所当然的话听得怒不可遏,怎么忍也没忍不下来,沉下了脸道:“你胡说!陛下御笔朱批的圣旨怎么可能不作数?我已嫁入崔家,嫁到了岭南,上京要回,自有哥哥陪我去回,用不着太子殿下操心!现在乃是深夜,还是我的大婚之日,太子殿下即便是储君,去得了任何地方,但无论如何,此时在臣妇房中,并不合礼制!还请太子殿下移步,去你该去的地方!”
李珣一下子逼近了她,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你说什么?不要再提那个该死之人!他竟真的敢娶你!孤王当初就该要了他的命!起来!随孤王回京!”
团扇从薛明英手上掉落,她气得发抖,不明白这个人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闯进都督府,闯进她的新房,要这场婚事不作数,还要她回上京,他究竟凭什么?
“你放手!”
薛明英挣扎着要从他掌下逃脱,却被他紧紧地箍在手中,逼着问她,“走不走?”
“我不走!”她气得低头,狠狠咬住他的手,用了吃奶的力气。
等她闻见血腥味时,才松了牙,牙根都在泛着酸意,两排齿印就那样深深嵌在他的虎口。
便是这样,他也丝毫不松手,只冷静地看着她,问她何时动身。
薛明英被他笃定自己会答应的眼神气到眼圈发红,怒道:“这道赐婚旨意,是我向皇帝陛下亲自求的,得偿夙愿,我为何要走?”
李珣被她这句话砸得脑子发嗡,连手上的力道都松了几分,嘶哑着声道:“你说,是你亲自求的?”
薛明英仰头看着他,重重地答是,眼中没有丝毫昔日见到他的欣然,唯有决绝。
房中瞬间寂然一片。
第33章 但他最是克制,自然总会想……
无言的僵持中,李珣死死盯住薛明英,无它,在等她亲自开口向他解释。
解释她方才所说都是假话,是因为圣旨已下,她觉得事已成定局,不想他忤逆皇帝,才编出这一套谎话。
但薛明英就那样看着他,看着看着,甚至连怒意也消散了,眼里没有丝毫情绪,仿佛在看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
她不知他为何携着满身怒意而来,还要逼她回上京……或许说,冷静下来后,其实她隐隐猜到了,却不打算知道,只想等他平复下来,离开这里。
任谁被人六年追逐,陡然听闻那人抽身离去,都会觉得被抢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他最是克制,最知道何为礼教道义,自然总会想通。
他该做的,是离开这个他不该出现的新房,离开都督府,离开岭南,回到上京去,或者娶霍芷为太子妃,或者娶旁人,都好。
从此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只是别在她面前出现。
薛明英就那样静静看着他。
“你该说”,李珣心里一阵阵地发空,喉中感受到了些许腥甜,猛然想到离京前见她的最后一面,那时她也是这般看他的,平淡冷静,本分守礼,就像她从未锲而不舍地跟在他身后,只为了让他回头看一眼她。
“你该说,这些话都是旁人教你的,因圣旨已下,你不想让孤王为难。”
李珣握住她的手,在她面前微弯着腰,一字一句教着她,望着她如琥珀般清透的眼,穷尽他的观人之术,试图在里头找到过去的痕迹。
哪怕是片刻的留恋。
可惜,她的眼中冷淡凉薄,昔日情意散得无影无踪,一点儿都找不到了。
她分明已看透了他意欲何为,却又毫不在意,只冷眼旁观着,隐隐露出不耐来。
这样的冷漠疏离,李珣从未在她身上看见过,哪怕在她最落魄的时候。从始至终,她在他面前总是滚烫,似是知道他性子冷,便变着法子暖他。
可现在她似乎多看他一眼,都嫌多。
李珣不死心,看了一眼又一眼,找了一遍又一遍,眼中酸涩发红,隐隐发着痛,但他找遍了也没找到过去那个薛明英。
会满脸笑意地望着他,问他莲子好不好吃的薛明英。
找到这样的程度,还是找不到,有些话再说下去,就没必要了。
自取其辱的事,大晏储君不会做,也不屑于做。
李珣忽然松开了手掌,离开她的手腕,弯向她的腰板也挺了起来,笔直地站着,如过去那般倨傲地俯视她,仿佛她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他唇畔甚至有一抹笑意,“方才的话,薛明英,你只当孤王疯了。”
薛明英没应,低眉垂眼,慢慢揉着手腕,说出的话不冷也不热,“岭南地偏,恐怕会照顾不周,太子殿下还是尽早回上京去罢。”
“好。”
李珣沙哑着声应下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看了她几眼后,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回上京便回上京。
一个跟在他身后六年的女人而已。
他要多少有多少。
值什么。
听他走远了,薛明英这才抬起头,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内,松了口气后,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
其实方才她听见他那些话时,听出了她过去六年梦寐以求的东西,怔吓之余,只觉得荒谬。
若他当真对她有意,那她这六年受的冷待算什么?在她面前亲口承认喜欢霍芷算什么?任由她清白被毁算什么?逼着她下跪认错又算什么?
许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误会,许是有天大的隐情,但她感受到的绝望是真的,母亲替她流过的泪是真的,她不想再回头也是真的。
如今这般,便算彻底结束了。
于她而言,于他而言,都是。
从此之后,桥归桥,路归路,他当好他的储君,有朝一日君临天下,她便在岭南和哥哥好好过日子,等时机合适了,将母亲接过来奉养。
想着,薛明英笑得明媚起来,压在她心上许久的阴霾仿佛尽散了去,她又能依自己的心意而活。
方才早被赶出去的秦妈妈也匆匆走了进来,神色担忧,“小姐!”
“秦妈妈,再帮我上点妆罢!”
薛明英眉眼含笑。
秦妈妈却想起刚才壮着胆子看了眼离去的那人,无比沉郁,叫人不敢靠近,她想着同在一室的两人怎会如此天差地别,不由恍了恍神。
但小姐既然这般,想来没发生什么难堪之事,也算是万幸,便赶紧又替她上了一遍妆,细细地看了看,见都好了,才将那些妆粉收到匣子里。
薛明英觉得手上空了些,想了想,又要了柄新的团扇来,重又变成个待夫郎的新娘,眉目沉静地坐在床边,等着人来。
但等了许久,崔延昭始终没来,她心中疑惑,不得不放下了团扇,要秦妈妈去打听出了什么事。
中都督府上房。
都督府的主人,边陲重臣岭南都督崔宜正襟危坐在花厅之上,脸色肃然凛冽,看了眼夫人薛玉净,又看了眼自己的亲生儿子,冷哼了声道:“好!瞒着我!都瞒着我!事到如今你们才肯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
“上京随行来的官员里头,怎么会有东宫的人?还是太子少师!”
“太子殿下又为什么会来岭南?只去了东边婚房,连和我这个岭南都督照面都不打,转头就出了城?”
“你们哪个来告诉我,这门婚事究竟怎么回事?”
侍女已是被他通通赶到了院外,隔得远远地,保证听不到半点风声。
他声音也就没留余地,高的高低的低,听得薛玉净也有些胆儿发颤,抬头看了眼昔日最顺从不过的夫郎,眼下脸色铁青,竟让她有些不敢靠近。
“好!你娘不说,你来说!”崔宜狠狠瞪了眼崔延昭,“你干的好事!”
崔延昭却被父亲口中那句“太子殿下来了岭南”听得握紧了双拳,又听说已经走了,忙抬头直视父亲,笑得坦然道:“是!阿英是太子殿下想要的人。但父亲别忘了,陛下才下了圣旨,要我与阿英结为夫妇,昨日就在厅上接的旨意,父亲也接了。储君再大,大不过陛下,东宫再厉害,也不能篡改圣旨,既然接了旨,阿英就是我的妻子,谁来了也更改不了!太子殿下既然走了,就说明他知道这个道理!”
见他不知悔改,反倒还高兴得不成样子,崔宜当即把一个茶杯重重砸了过去,“混账!你得意什么?那是太子殿下!你当他一日是太子,一直都只是太子吗?”
茶杯砸到了崔延昭身上,泼了他一身茶水,身上红袍半湿透了,薛玉净心疼不已,要他大冷的天里先去换身衣裳,他脸上笑容却始终没退下去,甚至还打着商量道:“爹要打要骂随意,但改天行不行?只要明日往后,我绝无怨言。只是此时阿英还在房中等我,她才来这里,人生地不熟,方才定然受了惊吓,儿子要先去陪她。”
那天夜里,那位储君看他的眼神冰冷中带了杀意,即使就短短的一瞬,他也毫不怀疑那位储君真的想过要了他的命。
为何却只是将他逐出上京?
他想过储君是顾忌父亲,却在被东宫的人监送回来时彻底打翻这个推测。
若是父亲,没必要侮辱他至此,那位储君忌惮的,分明另有其人。
是……那夜和他在一起的阿英。
但时至今日,她已是他的妻,御笔朱批,不容任何人更改。
第34章 新婚恩爱,叫人看得分明。……
又一只裹挟着怒意的茶杯砸到了崔延昭身上,红袍被彻底淋了个透,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衣摆还在淅淅沥沥地滴水。
一声骤然拔高的“滚出去”后,崔延昭笑意不减,给父亲行了个礼,说了句“多谢父亲”后,便赶去换了身衣裳,来到了东院。
秦妈妈正等在外头,想着打发什么人去前头问问,见他出现了当即喜笑颜开,高声朝里头道了句“姑爷来了!”
整个东厢房瞬间活了过来。
从上京带来的侍女们把方才的惊骇之事埋在心底,捧了瓠瓜美酒,洁净巾帕,跟在这位新姑爷身后,鱼贯入了婚房。
两株手臂粗的龙凤红烛烧得正旺,微有些嘶声,就在这明亮的烛光底下,却扇礼成,薛明英挪开团扇,将重新上过妆的整张脸露了出来,崔延昭亲眼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人,似朵盛放的花儿,俏生生地开在了他眼前,整个人如在梦中。
短短几个月,她变了不少,褪去了稚气,多了沉稳娴静,尤其今日盛装大婚,穿了身朱红正色,越发显得端庄妍丽,已是能做人妻子、做个好妻子的模样。
还是他的妻子。
薛明英刚和他喝过了合卺酒,酒意上头,脑子有些晕乎乎的,任由他握住了自己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和母亲的手不大一样,指腹处习字握弓的茧子显得粗粝,她稍有点儿不习惯。
但残存的神智还知道做了人妻子,就得尽本分,总归要习惯的,便没抽出来,努力让自己慢慢适应。
可崔延昭摩挲着她的手还不够,看见那随了主人酒意上脸,粉意快要沁出来的指尖,一时觉得喉间发痒,低头亲了下,才缓解了些,感觉到些许满足。
见她惊愣地眨着眼,仿佛在被人欺负,却又因喝了酒转不过弯来,不懂得拒绝,只会委屈地蹙起眉头,叫出一声“哥哥”。
就凭这声哥哥,崔延昭只觉这辈子为她死了也值了。
薛明英腰间瞬间多了双滚烫的热臂,将她顺势就抱在了腿上,见她双眼雾蒙地看着他,似在求他垂怜,情动至极地叫了她一声“阿英”。
声音和那天夜里的有些像。
薛明英因酒意慢了半拍后,想起那天的事,他那般失控,像要吃了她,有些害怕地一颤。
但她半醉之间,始终记得今夜是什么日子,想着母亲说的抱住他便好,其余的不用她操心。
她照做了。
红烛摇曳,婚房内缱绻缠绵,一对如胶似漆的璧人身影映在了明窗上,新婚恩爱,叫人看得分明。
新婚第三日,崔延昭带薛明英去了都督府的马场,指着马棚里那些毛色各异的骏马,让她挑一匹骑。
“哥哥,原来这就是信上说的马场!”
薛明英不急着挑马,反而踩着鹿皮靴子向马棚外跑去,到了草场上,嗅了嗅青草的气息,又左右眺了眺,一眼望不见头,空阔得叫人心境也开阔许多,回过头笑着问崔延昭道,“哥哥的马术便是在这里学的吗?”
崔延昭徐徐跟着她,两手负在身后,见她这般快活模样,似有几分往日的模样,终于不仅仅只是沉稳,也随她笑了起来,“是,我小时骑过的马还在棚里养着,也可以去看看。只是它年纪大了,早跑不动了,说来还得派人伺候着它,别让它太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