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奁尘满by挑灯看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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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上房再说!”崔延昭牵住了她的手,握得发紧。
到了上房后,薛明英见院子里多了十来个金吾卫,还来不及问他们来做什么,崔延昭已是将领头那个人的名字告诉了她,“阿英,他是刘进,陛下身边亲卫,武艺高强。等会儿你和岳母跟着他离开国公府,往庆州而去。”
“哥哥……”薛明英还想问什么,忽然听见一阵激烈的撞门之声,咚咚挞挞,挞挞咚咚,心像是被人捏紧了般,急促跃动,陡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别多问,你去里头和岳母快些一说,便和刘进离开,事不宜迟!”崔延昭松开了她的手,不舍地看着她,口中却是在催她快点到房中去。
“那你呢?”薛明英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发急地问他。
“我留在这里守着!你快去!别耽搁了!”崔延昭见她犹豫,狠下心道,“阿英!这不是为你自己,是为岳母,你要为她着想!快进去!”
薛明英一下子握紧了双拳。
顿了一顿后,提着裙子跑上阶子,咬牙进了内室。
崔延昭看见她进去,朝刘进郑重拱手道:“内子便拜托给刘大人了!若有来日,崔延昭必定想方设法报答大人!”
“崔大人不必如此,这是我等分内之时,陛下派我等来此,就是为了保护薛娘子和陆夫人!”
崔延昭见他措辞谨慎,嘴角僵硬地扯了扯,却也没多说什么,最后看了眼内室窗子,怕自己不忍心,赶在那人从内室出来前离开了这里,迈着步子向大门而去。
随着咚咚之声越来越大,沉重的门板之间已经隐隐有了松动之意,前后晃荡不已。
“再去搬两根柱子抵住。”
崔延昭冷静地发号施令,看着那似乎要不堪一击的门板,双唇抿成条直直的线,虎口把住了刀柄,想着国公府各处布局,默默算着等人攻进这里后,他有几分胜算。
他算得清楚。
若不送走那人,将那些金吾卫留在国公府,胜败许在两可之间,但一旦败了,后果他连想想都接受不了。
若让金吾卫送走她,敌众我寡,敌人是群亡命之徒,显然是场血战。但这场战即便败了,不过是他的性命交代进去,她还安然无恙。
她会被送到那人身边,好好保护。
崔延昭心中酸涩疼痛,却又无法自抑地笑了笑,无论如何,在他还活着时,她总是他的夫人。
也许她本就不属于他。
是他偷来的这一段弥足珍贵的日子。
崔延昭盯着那被摇撼得摇摇欲坠的大门,再一次握紧了掌中的刀柄,与安排好的人点了点头,慢慢向里头退去。
“砰!”的一声,有块门板轰然倒下,从西北而来的把把弯刀探入了国公府内,肆无忌惮地大开杀戒。
为首之人身上衣袍被血迹染透,眼神中暴烈兽性烁动,逮着一人便问道:“薛玉柔在何处?薛明英在何处?说!”
等人颤颤巍巍地指了个方向,他将弯刀径直捅进了那人心口,又抽出来,踩着那人方才泼溅而出的淋漓鲜血,踏步向里而来。
血腥气朝国公府内蔓延而来,李珩所经之处,几乎都变成了血泊地狱。
崔延昭突然领着留下的数人现身,迎了上去。
如他所料,寡不敌众。
他被四五个人一齐压制在地,刀尖被迫掉了个个,被人齐压着朝自己脸上刺来。
他脑中闪过那人的脸,痛意与不舍齐齐袭来,手上又凭空生出了些力来,硬生生凭一人抵住了四五人的力气。
但人力终究有尽。
正当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门外传来了阵阵马蹄,如狂怒的风般卷进了国公府,转眼之间,已将那些西北不速之客斩杀殆尽。
李珩更是被那位新帝亲手射杀,倒下时脸上还带着不甘。
崔延昭撑着站了起来,再次见到这位高高在上的新帝,他不想以狼狈的姿态,哪怕他在这一刻不得不承认,如果是这位新帝,那人许会被保护得很好,不会有今日这般性命之忧。
“她呢?”
崔延昭竟从这位新帝的话语中,听出几分颤抖之意。
“她被我安排离开了国公府……”
“哥哥!”
陡然响起的熟悉声音让李珣获了新生,他竟有些老天待他不薄之感。
幸好,幸好还来得及,他没让那个人伤了她!
“哥哥!”
可她一声声急切的哭喊,却让他陡然却步,一瞬之间,他感觉到自己与此处格格不入,像个贸然闯入的外来者。
她叫的不是他。
他也答应过她,不再纠缠。
崔延昭本以为这位新帝会借此机会站到那人面前,告诉她是他救了她,但出乎他意料的,那位新帝就那样调转马头,一声不吭地离了这里,仿佛从未到过一般。
他无从得知这位新帝的心思,究竟是以退为进,还是真的愿意放手……
但他一看见那人身影,便没再想下去,冲过去捂住了她的眼,道别看,“阿英,这里太过血腥,回去上房再说。”
他只知道,她已是他的妻子了,谁也不能抢走她,哪怕那人是皇帝。
被捂着眼,薛明英从始至终只听见了几声马蹄声。
她不知有人曾来过。
第54章 不能失去她。
短短十来日内,上京又迎来场惊天动地的翻覆,这次的手腕比新帝登基前还来得强硬狠辣,凡是与过去那位晋王有过沾连的,重则抄家,轻则贬谪,朝臣们见了不敢多言半句,都知道造反之事乃是逆鳞,触碰不得。
只是没想到连太上皇也受了牵连,紫宸殿连人带物被一搬而空,近乎驱赶般,太上皇连带其皇后妃嫔,被勒令入了金谷园居住。
名为尊养,任谁都看出新帝对太上皇动了怒,刻意将其囚禁在里,每日叫人诵念太上皇曾欲叫人送去那位反贼手上的圣旨。
其中“朕欲立爱子为储”一句,总让诵念的太监吓得一抖,从这短短几个字里就嗅出其中的刀光剑影,暗暗心惊不已。
太上皇更是怒骂逆子二字,想要从座上起来,却被两个太监强压了下去,逼着听完了一遍又一遍。
过了十来日后,他偶然从那些太监口中得知那个好儿子不曾立后,后宫之中也未曾有一二妃嫔之时,愣怔过后骤然大笑出声,不住拍着扶手道:“竟是如此!竟是如此一个理由!朕与那个疯女人生的好儿子,倒是个情根深种的混账,为了个女人,将他父亲逼到这般处境!”
太监们又过来按住了他,他用昔日帝王的威严看了眼这些人,这些人不由心中一惧,手劲松了松。
太上皇揉了揉手腕,笑意仍残存唇畔,冰冷地如同下谶般道:“可惜霍家的血脉里头,便没有得偿所愿这一说,他母亲是,他也是。即便得到了那个女人,她也是嫁过人的,永永远远会有个丈夫在心里头,消磨不去。”
他想着竟有些平静下来,笑意越发微妙。
老子儿子,敌不过成王败寇四个字,只是他觉得,这个儿子,即便登上皇位又如何,还觉得快活吗?他已叫他失去最心爱之人,从今往后,他定然要耿耿于怀,与那人嫌隙频生。
当初不过想压一压他,现在看来,倒是朝他心里头插了柄利剑,才有今日一剑诛心。
等太监将这些话传回去后,再回到金谷园,带回了新帝的一道旨意。
特开圣恩,允应太妃自择良婿,成婚之日,自可出金谷园,不受禁令拘束。
太上皇听见了脸色骤变,当即要冲上前将圣旨撕毁,传旨太监抬手后退,没看他,而是对他身后的应太妃,昔日贵妃扫了眼,笑得颇有深意道:“这是陛下亲旨,太妃可不要辜负了。”
应太妃脸色唰得一下发白了。
这便是说,若她不按照旨意而为,便是违逆圣旨,只剩个死了。
“妾……领旨谢恩,请陛下放心,不论用何法子。”
她声线颤抖,却不曾稍加犹豫,转眼间便下了决心。
好赖她总是要活的,既然有能离开金谷园的机会,她总得握住,她不能和这个失了权势的疯子在这里一辈子。
没了皇位,空有个太上皇的名头又如何?不知何时便再度触怒那位新帝,连累她赔上性命。她到他身边是做贵妃的,不是来当日日性命悬于刀刃下的阶下囚的。
“贱人!你竟意欲背叛朕!”太上皇听出她话外之意,一时气得发急,想朝她扑去,走了几步踉跄地倒在了地上,眼仍死死瞪着她道,“朕待你不薄,除了后位什么没给你,你就是记恨朕第二次没有立你为后,朕让人打压了你哥哥,你疑心是朕让他杀了你哥哥,你一直记着……”
她脸色未变,不曾辩驳半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容安得知这里发生的事时,还未下朝,好不容易等到下朝了,主子回到了太极殿,他送了杯茶进去后,觑着空将这里的事一五一十,未加删减地一一述了,之后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等着主子发话。
“知道了,派太医勤去就是,别的不用再管”,李珣随手打开封折子,边看边道,“若程昱送人回来了,叫他进来。”
不久后程昱匆匆赶入,行礼道:“臣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陆原回去了?”李珣靠在椅背上,看了他一眼。
“是,齐国公已回去了,奉陛下旨意,臣将他送到了家门前。”
“你可有见到……”李珣顿了顿,想到她后长指一僵,在桌案上轻轻触落,铿然一声,声音不大不小。
程昱听见了,眉峰一震道:“薛娘子安然无恙,还与陆夫人一起出来迎了迎齐国公,臣见她脸色尚好,想是缓过来了,没因那天的事受惊太过。”
“是吗?”
李珣突然想起方才所闻,那位太上皇所说的一句话,她是嫁过人的,永永远远会有个丈夫在心里头。
丈夫是女子的定心骨,想来有那个人在,她有再大的惊吓,也该平定了。
况且还是她口中的哥哥。
他神色开始晦暗不明,久久地未再说下一句话,程昱不敢催,默声等着。
“继续派人跟在她身边,那天的事不能再有,两个人不够,你亲自去挑。”
程昱答了声是,又小心翼翼道:“还有件事要禀告陛下,臣离开时,留意了一耳,正好听见陆夫人催着薛娘子回岭南去,说趁着秋日路上好走,最好是三四天内便动身……”
“若没有这场战事,她本就打算回去了罢?无妨,让她走,让她离开……”
说着说着,想到那天听见的几声“哥哥”,叫得那般依依,他心火焦灼,无法在座上坐得安稳,站起来走到了窗前,大掌一推便推开了窗子,秋风溢了进来,吹得人彻骨清醒。
“你出去,朕一个人静静。”
李珣站在风口前,玄色龙袍随风猎猎而响。
不再说那些违心的话。
有什么掩饰的必要?
他就是想她留下,想她留在身边,想保护她,想做她的丈夫,她口中的哥哥。
日思夜想。
想到浑身如虫蚁啮咬,身不由己。
忍不住想在她面前撕毁那些诺言,只要能留下她。
宝华寺的高僧智清被请入了太极殿,身披袈裟步入了书室,双掌合十行礼。
“朕有事问高僧,还请一答。”
“贫僧知无不答。”智清宝相庄严,不卑不亢地答了一声。
“朕,有一失去之物,心爱至极,却被他人所占,若欲强夺回来,高僧帮朕一算,可或不可?”
李珣声音发沉,负在身后的手掌悄然握成拳,在问出之时,便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即便不可,又如何?
他绝不能失去她。
做个出尔反尔之人而已。
第55章 他知道她不会情愿。
智清进来时未曾得见新帝的脸,只见他站在窗前,背对着人,仿佛座沉默而立,无法撼动的高山。
可说出的话却沉中带痛,意有所指。
他想到登基大典前的某个午后,他正在静室打坐,惊闻这位尊贵无比的香客前来礼佛,忙从蒲团起身,将宝华寺门大开迎接。
这位香客入了宝华寺大殿,仰看了眼佛像金身,似信非信,叫过他去,说了欲择日立后,只是不知日子定在哪日好,所以来佛前相问。
说着,便给了他份不知哪家娘子的生辰八字,问道登基大典那日立后,可有违逆天时,可会碍婚姻不顺,夫妻生隙。
登基大典是礼部特意挑选的吉日,早已在佛前问过三四遭,万无一失,这样来问,便是要将立后日子定在这日了。
他心中有数,看了眼那八字有些眼熟,一时却没想起来何时见过,便将递给礼部的话又复说了遍,还添了几句祝语。
旋即他便看到这位素闻喜怒不形于色的香客罕见地笑意一显,走出大殿时,随口便给宝华寺添了数万两修缮之费。
可等了几个月,登基大典过了,又开了战,始终没有立后的消息,后宫妃嫔也不曾新添一二,定然是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今日这番话,倒像是隐隐在说这件事……
智清想到此处,刚要应声,却见新帝已是转过了身,朝他略一抬手道:“罢了,你无须再答。”
说着,眼神直直越过他,吩咐起他身后之人道:“容安,送高僧回去。”
容安领命上前来请。
智清看清了新帝脸上那定了决心要将什么东西夺回身边,不容任何人忤逆的神情,毕竟是出家之人,心怀慈悲,虽不明所以,仍是劝道:“贫僧斗胆一言,献于陛下,世间万物强求不得,有不可得者,若试以慈悲成全……”
李珣神色冷峻,充耳未闻,撂了句送客,便径直朝内殿走去。
他不信佛,也不信神,当初去宝华寺,不过想要一句良辰吉日,此后夫妻美满的祝语。
现在看来,佛不可信,他唯有自寻出路,才能解心中苦厄。
智清出了太极殿,长叹一声正要离开,容安将他送到马车边上,也知道这位高僧素来与人为善的秉性,但主子与薛娘子之事,又岂是慈悲两个字解得了的?
“高僧,我也斗胆劝您一句”,容安悄悄道,“这件事您最好少插手些,免得惹怒陛下。”
智清摇摇头道:“贫僧已知道了。只是……容公公,还望你多劝劝陛下,若是物要强求尚且不算什么,若是人……哪里是能强求得到的?”
他已隐隐猜到些什么。
做马车回宝华寺路上,他又想起那八字,正好听见外头传来贺胜之声,隐约能听见齐国公三字。
他猛然醍醐灌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齐国公之女薛明英,新嫁与岭南崔家,成婚之时的八字还是他相合的。
此前这位娘子的事他也颇有耳闻,对储君爱慕至深,纠缠不休,上京无人不知。
一朝嫁去岭南,他本以为这件事从此便过去了,这位娘子会与那位崔家郎君情投意合,美满余生,没想到如今新帝又改了主意……
智清在车上如坐针毡,想着那位齐国公夫人乐善好施,在宝华寺做了不少功德,如今她家里的娘子可能遭难,他须得……须得做些什么才是。
不能袖手旁观。
容安送走人后,回了太极殿内,问了底下人后来到了另外一间书室,不敢推门而入,只站在门外回话道:“主子,高僧走了。”
“你进来。”
容安走了进去,不敢乱瞧乱看。
主子对政事从不松懈,他再清楚不过,可当初辟这间书室时,主子命他除了将居玄堂的数十幅画搬来此间外,特意交代,往后不许将任何折子带入此处,若有急事,传话便是。
所以这间书室里头,除了那些画以外,未曾有别的东西。
从庆州回来后,几乎每个晚上,主子处理完正事,便要来此间静坐大半个时辰。
有时他奉命送茶进来,能看到书案上展着画作,主子垂眸视着画中人,欲伸手触碰,却又在伸出手掌的那一刻收了回去,压抑着发笑,似爱又似恨。
其实他知道画中人是谁。
从这些画还在居玄堂时就知道了。
他没有亲眼见过,但听人说过,有幅画景是冬日,雪下得极大,一位穿着艳红斗篷的娘子踏雪而来,手中举了枝开得正好的梅花颤巍巍递到人跟前,眉眼含笑生辉,似团极盛的焰火,煨得人心口发热。
“你去安排,在宝华寺中挂名一女弟子,为朕祈福。”
李珣声音发着嘶哑,一字一句带着深思后的决然,还有股势在必得的偏执。
出了家,便婚姻自解,在外人眼中她与那人便全无干系,还俗后便是个正经清白的待嫁之身。
“再有,继续让礼部暗中操持立后之事,短则一月,长则半年,朕若立后,他们便要将典仪递上来,不容有失。”
她肯也罢,不肯也罢,身为女子总要嫁人,他做她的夫郎,不算亏待了她。
总归那六年里头她是想嫁他的。
“还有,好生布置两仪殿。”
说到这里,他声音里的哑意加重许多,不由合上了眼,想起那天晚上在东宫寝殿发生的事,她压抑的哭声与劫后余生的欣喜,即便过了这么久,仍然如昨日般浮现在他眼前……
好,既然她不喜那里,便换个地方。
李珣刻意避而不想她情不情愿,世上没那么多事事如意,她该试着接受,况且……
他陡然想起,那日与她说的是,要她此后别再和那人出现在他面前,不然,他绝不饶她。
他一遍遍想起她的抗拒。
又一遍遍地说服自己。
是她有错在先,入宫为后天经地义,补偿于他亦是,她不该拒绝,也没资格拒绝。
李珣睁开了眼,唇畔多了抹似有若无的笑,眼中却有着从始至终不曾消逝的清醒。
其实他知道她不会情愿,是他在强求。
求她成全他。
第56章 赐给她的法名,净昭二字。……
两日后,宝华寺的小沙弥叩响了齐国公府大门,道是奉智清大师之命前来拜访,手里还提了寺里做的的素斋点心。
通报后侍女忙将他领到了上房,院子里正热闹着,夫人在领着小姐清点带回岭南的节礼,绫罗绸缎,吃食用具,还有许多上京特有的精巧玩意儿,摆了满满一院子,秦妈妈正拿了个单子念名,念完后夫人掌眼看看后,便会送到堆行李的厢房,等着小姐回岭南带走。
薛明英挽住了母亲的手,怀着些心事的模样,见东西多得记不过来,忙道够了,“娘,我这又不是不回来了?逢年过节若没什么事,我和哥哥还要回上京来看你不是吗?”
薛玉柔拍拍她的手,笑道:“这时候你嫌麻烦了?我听延昭说,有天晚上不知是谁想吃镜糕,偏生岭南没人会做这个,郁郁得几日胃口不好,难道是旁人不成?这回我将镜糕方子也塞到箱笼里了,秦妈妈记得在哪里,你若想吃,就叫人拿出方子来照着一做,不说十成十像,总能解你的馋。”
“那是才去岭南不久,我还未吃惯那里的糕点,早已不会了”,薛明英倒没有不好意思,在母亲面前她就是个孩子,比这还丢人的事多了去了,只是不想让母亲担心,便多说了句。随后,她又好似不经意问起道,“也不知娘过些日子去岭南吃不吃得惯?还是,娘打算在上京多住些日子再说?”
她悄悄观着母亲的脸色,心提了起来。
薛玉柔一时未答,抬头看了看国公府的四处,怅然若失,当初来时揣了多大的欣悦,如今便有多少失望,细细算来不过六年,却觉得大半辈子都丢在了这里,丢到了那人身上,到头来却也就是一地鸡毛,和满腔说不出是何滋味的百感交集。
“耽搁了这些时日,已是多留了”,她舒出口长气,笑笑道,“等把你送走,我再料理干净这里的事,便就去。”
见那个孩子想问什么的样子,薛玉柔摸了摸她的脸道:“阿英,这是我与你父亲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其中,娘自会处置妥当。眼下你最该做的,便是收拾好行李,和你哥哥回岭南去,到家后给你二姨、姨夫赔个不是,也替娘赔个不是,说你是为了娘的病才贸然回来,若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他们多多担待些,知道吗?”
薛明英唇瓣微动了动,见她一副了然神色,本想问她是不是早已知道那个妇人和孩子的事,见状却知道不必问了,或许母亲不仅早早知道了,也早已做了决断,她只需站在母亲身旁,好生陪着便好。
便低低嗯了声,“我听娘的。”
正说着话,侍女领了宝华寺的小沙弥走了进来,那小沙弥上前行礼,送上了素斋点心,双掌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秦妈妈接了过来,薛玉柔要请他进去稍坐,小沙弥却匆匆告辞了。
连杯茶都没喝。
薛明英觉得莫名其妙,“宝华寺离家里也不近,他赶来只为了给娘送点心?”
到厅上后她揭开那点心盒子一看,却发现里头藏了张纸笺,写了句话在上头。
“贫僧智清敬奉:九月,贵府娘子八字与上京相冲,不宜久留,以速速南行为妙。”
“小姐尝过了吗?宝华寺的点心素来做得好吃,可要向他们要了方子,一齐带到岭南去?”秦妈妈跨过门槛,将挽起的袖口放下,笑着走了进来。
薛明英将纸笺折起,塞进了袖里,转过身面向她,有些心不在焉,“尝了口,没吃出什么差来。”
宝华寺的人为何要催着她回岭南?
她有一瞬想到了那人,想着是不是他出尔反尔,反悔了,要强留她在上京。
但又觉得不会。
自那天夜里她离开居玄堂后,凡是那些他可能到场的地方她都推了不去,不论是公主府的生日宴,还是离宫中稍近些的楼阁院宇。
几个月来她根本就没再见过他,顶多从旁人口中听闻他英明圣武,做了不少明君之举,在心中暗暗点头,跟着感激他前些日子派人来护着国公府的事。
多的,就再也没有了。
一直这么相安无事,想来他也是彻底撂开手了。
所以她本还欲写封信谢他周全国公府,提笔后却始终没落下去,想着既然要避就避个彻底,他的恩情她铭记在心,有还的机会她自会还,没必要多写封信到他跟前让他想起还有自己这么个人。
但看到纸笺的这一刻,薛明英隐隐有些不安,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会让她难以承受。
这些日子以来的平静又让她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多心。
两个念头同时摆在了跟前,彼此撕扯冲撞,难分胜负。
她只得安慰自己,反正后日就要启程前往岭南了,只要在上京呆够这两日,熬过去,熬过去便好了。
次日,也即启程前一日,天气忽然坏得厉害,团团阴云挂在天上,天亮了和没亮般,屋里点了灯也显得阴沉晦暗,似乎快要下雨了。
还是伴随着滚雷,将屋顶砸得轰然作响的那等大雨。
一大早,陆原便被召入了宫中,午时才回到国公府,匆匆吃完饭后便赶去了城郊军营。
说是军中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有个郎将在这次战事里立了功,不顾禁酒之令,在军营里头聚众饮赌,被眼红他的人捅到了宫里去。
陛下想借此整饬军纪,让他尽快回到军中主持大局。
陆原走后不久,大颗大颗的雨噼里啪啦落了下来,重重溅落在地,行在路上打了伞也无济于事,难以避免地浑身湿透。
从禁卫里头抽调的精兵,步履融入了隆隆雷声中,转眼间已将国公府围得如同箍紧的铁桶般。
里头的人进进出出,却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皆落到了隐在暗处的禁卫眼中,看似无所禁锢,实则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只待宫中的一道旨意,便可以将国公府变为新帝的一处私邸,任其作为。
太极殿另一间书室外,容安正捧着印玺守在外头,屏声静息。
待里头人叫了他一声,方才小心翼翼走了进去,将印玺连带漆盘往桌案上轻轻一放,收起手后,侧到了一旁欠身而站。
这还是他第一次将印玺送来此间。
心知肚明,主子将要下的这道旨意,定然与那位娘子有关。
想到此处,他越发提起百倍精神,不敢掉以轻心。
李珣撂下笔管,冷目端详着自己所写的这一道诏书,从头到尾完完整整看完一遍后,视线落到了某处,不由伸出手掌,抚过他准备赐给她的法名,净昭二字。
区区两个字,就让他觉得指尖仿佛触到了些许暖意,油然想起那人的脸来,不是如今那张对着他或平静或抗拒的脸,而是那时靠近他便忍不住凑上前,笑意灼灼的脸。
昔日之她,明亮纯粹,于他而言便如朝阳,只是他自恃胜券在握,总想着来日方长,未曾将自己的朝阳护得周全,后知后觉便失了个彻底。
眼看她收起了倾慕,眼看她嫁与人为妻,眼看她不堪忍受留在他身边,垂泪痛哭……
回想如此种种,都让他夜难成寐,心中绞痛。
等她用了这个法名,便当做前嫌尽释了罢。
从今往后,他们会是对恩爱帝后。
若有后人翻开史书,也只会读到战事当前,她自请出家为他祈福,他得知后深受触动,特赐名于她,又将她娶入宫中,如珠似宝相待。
这桩旧事将变成一段人人称道的佳话。
李珣抬掌握住印玺上端,又看了几眼那些赞许她心怀家国、感念她待他情深义重的笔墨,拿起印玺,将红印重重盖了上去。
“你亲自将这道旨意,送到国公府。”
“她若不肯前往宝华寺,你只告诉她……这是在上京,不由她任性。”
他本想说,可以告诉她那日在国公府听见了她的声音,她先背了誓,和那人出现在他面前,自当敢作敢当。
不知为何,话到唇边,却又改了口。
她性子倔,许是不肯轻易认命,难免质问道。
他口口声声说听见她的声音,为何那日她不曾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