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奁尘满by挑灯看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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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待她并不好,原来是真的。
并非用太子妃之位,或是皇后之位,便能轻易补偿。
她爱的本就不是权势富贵。
“容安,这里的事交到旁人手里,你回京去。”
李珣想着那抹笑,薄唇紧抿,眼中忽然多了道悔意。
半月之后,有封信寄到了临江巷,不知谁人寄出,但收信人写得清楚明白。
薛明英打开来看了眼。
只一眼,就顿在了原地。
那是封放妻书,盖了陆原的私章,还有他亲笔签下的名字。
怎么会是这个……
是谁,谁逼陆原写下的?
第78章 “陛下,你失信了。”……
在问出之时,薛明英心中便立时有了答案,指尖用力地捏在信纸上,弄出了褶痕。
她忙松开了来,从头到尾又看了遍,确确实实是陆原亲笔所写,不再耽搁,赶着送来了母亲这边。
“娘,你看,这是什么?”
她收起对那人的怀疑,笑着递给了母亲。
薛玉柔一下子便看到那映入眼帘的齐国公陆原之印,再熟悉不过的金石刻痕,一时怔住了,颤颤巍巍地接了来,迫不及待地看完。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颤着声,难以置信地问:“阿英,他同意了?”
见她哽咽颤抖,有着难以言喻的脆弱,薛明英上前紧紧抱住了她,喉中也堵得厉害,“娘放心,日后有我陪着,再不会让旁人欺负娘,让娘难过。”
薛玉柔想着那纸上的字句,难以自抑地又哭又笑,“我原以为,要和他纠缠不清,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了,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天……许是当初便错了,若是素昧平生,彼此各行其道,会不会更好些?我竟不知了……”
薛明英学着她,给她轻拍着背,安慰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待她平复了些许后,叫来热汤,给她拧了热巾子,擦干净了泪痕。见她心力交瘁,又替她卸了钗环、衣裳,将她好生安置到床上,仿佛自己更像母亲的母亲些,坐在床沿,看着她沉沉睡去。
薛明英叫上秦妈妈走了出来,和她低声商议,这些日子给母亲多炖些滋补安神的汤,还提醒了句要注意着母亲用过药,有些食材不能加,得多加小心。
秦妈妈见她和当初那个孩子模样比起来,完全两样了,做事变得不声不张,却无比细心稳重,不知为何眼圈一红,柔声道:“小姐孝顺夫人,奴婢知道的,会亲自去灶上盯着,让小姐安心。”
到底是经的事多了,上京到岭南,岭南回上京,如今又来了江南。
真应了夫人方才那句,不知是好是坏。
几日后,薛玉柔缓了过来,见家里娘子总陪在她身边,担心她出什么事的样子,摸着她的脑袋朗声一笑道:“怎么?觉得母亲我便是和离之后哭哭啼啼的性子,下半辈子就为这件事神伤了?他陆原还犯不着。听娘的话,你闷在屋里几日了,我喝的又是药膳,少不得你闻多了难受,去外头走走去。”
薛明英正要说些什么,薛玉柔笑着对她点了下头,“听话,好不好?我和秦妈妈还有话要交代,上京里头除去我的嫁妆,你外祖家里也有些产业,我趁着这次处置干净了,都挪到钱塘来。你不耐烦算账,会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我知道。”
话音一落,又听见门口侍女道:“宋家小娘子来了,说是找小姐的。”
“你的两位小弟子也来了,我看她们勤恳用功,倒都是好孩子,这几日都落下功课了,你快见见她们去。”
见母亲精神好了许多,眼里重新有了光亮,还能催她出去,薛明英放下了不少心,这才出来。
在院子里却只看见了宋夏,手里攥着只小荷包,仰起脑袋巴巴地看着她道:“娘子,我……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薛明英将她叫到了树下,见她神色带着紧张和愧疚,蹙眉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宋夏将小荷包兀然一举,送到了她眼下,“我做错了事,求娘子责罚!”
“你先说清楚。”
“我……收了旁人的钱,那人要我今日带着娘子,未时三刻到钱塘江边的观潮亭上去。我有愧娘子的教导,见钱眼开,还想着骗娘子,哄娘子随我去那里。请娘子收下这钱……”
薛明英有些诧异地抬眉,“宋夏,你平日是很乖的孩子,怎么会……是不是有人逼你?”
她语气微微发急,些许失措浮上心头。
难道是他?
可要说为难个孩子……
“不,不是,陈三郎君没有逼我,是我自己想挣钱。娘子,那日你教我写给母亲的信,母亲回我了,她说我可以带着妹妹去上京,只是她近些日子手中不宽裕,要我们等些时日。我担心这一等便没了头,便想……想凑足了钱,带妹妹坐船到上京找她。娘子,我不是个乖孩子,辜负了你的信任,要不是你教我念书写字,我根本收不到母亲的信,现在我还做出这样的事,我……我对不起娘子……”
薛明英接过了她高高举起的小荷包,见她马上将手藏到身后,没有失落,只是内疚地看着她,因她坦白本就没打算计较的,此时更是含了笑问道:“你说,是陈三郎君让你来的?”
“是,他还告诉我,他是陈长史府上的,不是坏人。”
薛明英笑了笑,又将荷包塞到了她手里,“拿着,我去就是。只是你和妹妹去上京之事,你须得想清楚,到底要不要走。”
她母亲说手上不宽裕,所以不愿寄来路费,不管是真是假,都并不是什么好事。
“要!我要去母亲身边!”宋夏毫不迟疑道。
“先去那什么望潮台罢。你毕竟收了旁人的钱。”薛明英摸了摸她脑袋,一时没再多说什么。
等坐车到了那观潮亭,正正在钱塘江一侧,江上还停了不少朱金楼船,皆有数层之高,戒备森严,远远看着便知生人勿近。
薛明英让宋夏留在车里,和云合下了车厢,徐徐向亭中走去。
陈开见她真的来了,本还站在栏杆边胡思乱想,忙迎出了亭外,不敢靠她太近,红着脸叫了声“薛娘子”。
“你当叫我薛夫人才是。”薛明英开口便表了来意,她是来解决他纠缠的。
陈开一时愣住了,眼里闪过受伤之色,嗫嚅道:“我打听来的消息,说是薛娘子……薛夫人,并未许人家。”
言下之意是,别骗他。
“我家才搬来钱塘不久,你的消息不准”,薛明英言语淡淡道,“今日前来,也是为了和陈三郎君说清,还望切勿再扰,更不要借了孩童稚子心性,用她作筏子。”
“你不喜欢,我再不会做的!”陈开连连解释,“我本打算登门拜访,你家侍女不予通融,我才出此下策……”
“是我授令。”薛明英打断了他的话。
陈开越发受伤了,脸色苍白地低下了头,直到想起什么,咬牙跑入了亭子里,将石桌上的数本集子拿起,送到了她手边,“这些都是我所作文章,篇篇皆得了先生上上评,明年便是科举之时,先生说我有望考个好名次。你,要不要亲眼看看?我并非胡说,也不是登徒子,只想让你知道这些。”
他说得小心翼翼,但谈起自己的文章时,却又是自信满满。
见状,薛明英叹了口气道:“陈三郎君。”
陈开见她语气变了,两人似近了些,忙眸中微微发亮地看着她,含着赤忱与期待。
“我不怀疑你才华横溢,但这些,皆与我无关,哪怕你成了状元、探花,也与我无关。你可明白?今日之事,实是场闹剧,到此为止。”
薛明英转身离去。
陈开再次想追上她,想告诉她并非闹剧,而是他想与她有个可盼的前程,被云合一挡,偏他怕碰到人,后退了两步,差点跌倒在地,只得眼睁睁看了心上人离去。
这一幕,落入楼船之中的些许人眼中,显得格外刺目。
即便看得出来是拒绝,但堂堂正正站在心上人跟前的机会,也不是谁都有的。
当天夜里,薛明英睡得并不安稳。
她梦到了过去的自己。
也是和今日那陈三郎君一样,怀了颗赤子之心,以为单凭着自己坚持,便有法子让天地倒悬,让意中人心上有她。
原来她当初是这般模样。
小心谨慎,害怕自己一言一行惹了人恼,又眸中含光,渴盼着那人能看见自己……
她眼睁睁看着那红斗篷娘子在东宫前的宫道上艰难踩雪而去,吃力迈着步子之时,还小心呵护着怀里的梅花。
她喃喃道:“不,别去,薛明英,不要去!”
东宫不是个好去处。
可她阻止不了那娘子,她雄心勃勃,不畏艰险,年轻又意气。
已经扬起笑脸,叩响了东宫的门,就要步入其中。
薛明英忽然睁开了眼,双手紧紧抠住被沿,心被什么东西扯得一疼,喘息如破锣般未平。
下一瞬,眼前却突然亮了亮,月光洒落。
她的纱帐被人掀开了来。
她望着那人,惊恐之下,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整个人冷若冰霜,含着隐怒。
“陛下,你失信了。”
“朕……”
李珣的视线落在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上,淡淡地覆了层月光在上,看着只觉恍然如梦中人。
直到这一刻,才知自己远比想象的还要思念她。
若是当初,他并未自恃来日方长,而是将她娶入了东宫,是不是如今她便会像这般姿态出现在寝殿中,纱帐之内穿着寝衣,长发及腰,就这样坐着盼他回来。
但等他再回到那怒目而视的双眸时,眉间一震,如梦初醒,喉中竟有些刺痛之感,声音泛着哑意。
“是,朕失信了。”
他坦然地认下,越发让薛明英起了戒备之心,一言不发地仰头看着他,双唇抿得越来越紧,呼吸变得急促。
他竟连最后的羞耻之心都没有了……
“你要做什么!”
薛明英陡然声色发尖质问,见他就那样坐到了床沿,落下的薄软纱帐顺着他玄服而下,将两人都罩在了馨香浮动的帷帐里头。
她拖着软被往床榻深处退去,用着看仇敌的眼神看着他。
李珣心中发痛,却并未像过去那般迫近,强拥着她索吻,只是微微向她倾了倾身,想离她近些,近一些便好,黑眸落在她抗拒的神色上,嘶哑道:“自英英从上京离开之日,朕就立誓,不会再逼着你做任何事。今日前来,只是想告诉你,朕很想你,想来看看你,仅此而已。”
薛明英没信。
半个字都没有。
看人是这等看法吗?
深夜不问自来,掀开床帐便入,她从未听说过,这种行径叫想来看看。
只是,和上京那些时日比起来,他倒是敛起了身上气势,言语举止都克制许多,不像那时听了不喜欢的忤逆之言,便要迫着她补偿他。
至于那黑眼中从未见过的自嘲之意……
薛明英看见后愣了愣,垂下了眼睫,良久未曾作声。
“英英不信朕吗?”
见她低头想着,长长的乌发披散到腰,没有挽什么妇人发髻,显得年纪越发小了几分,李珣心头又软又涩,不由想牵住她的手,告诉她,自己已然失悔,那时待她不算好,是他的错。
薛明英一下子将手躲开了来,抬起头看他时,眼中写满了不予置信,却为了稳住他,不让他做出当初那些事,紧着声道:“信,我自然信陛下。陛下言出必行,驷马难追,说出的话便是圣旨,定不会有假。”
李珣猛然攫住了她的手腕。
看着她在他面前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望着她丰润的粉唇,完全是下意识之举。
薛明英立马噤了声。
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连瞎话也不愿说了。
李珣当即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她的手腕,指腹还残留她肌肤上的熟悉温馥,勾得他心旌动摇,动了动喉结。
面上却叫人看不出半分,从腰间革带取了乌金印玺下来,纵身长探,仗着自己高大臂长,欺近了她,闻着满鼻芬香,将印玺系在了她手腕上。
随后离了她,坐得端正如松,仿佛方才所为一切,仅仅是为了将印玺送给她。
“旁的,朕不欲多解释。此番朕是因公到了钱塘,才来见英英一面,也将英英丢了的东西送来。”
薛明英眉头蹙了蹙,眼里闪过疑惑,但又松开了,无论他目的何在,既然因公而来,到时便走,不作纠缠就好。
这印玺也不该留。
她便想扒下来,“此物本就是陛下的。”
“英英是想朕再系一次?”
薛明英身子一颤,觉得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他还是要逼她迫她……
“朕的意思是”,李珣压了压自己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脾性,改口道,“钱塘隔着远,朕不日就要回去,若英英和你母亲遇到了什么事难办,可以拿着这印玺去找这里刺史,他会帮你们。”
“英英与朕,毕竟不同,到底也算故人。”
说到这时,李珣望着抿唇不语的她,眸色悄然又深了些许。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她若认是故人,总归比新人强。
“……好,那多谢陛下。”薛明英终于松了口,又顺势道,“既然印玺已给了我,深更露重,陛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莫要在此耽误了时辰。”
李珣倒也依言站了起来,只是他长得委实高挺,站在床沿,好似稍稍伸臂用力,便会将架子床撑散了般,叫人无法松了警惕。
薛明英攥住寝衣衣角,盼着他快点走。
见他挑开了纱帐,月光重新泄入,方才缓缓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吐完,便见他突然又收了长指,纱帐在他身后复又合拢,黑眸凝看她,迟疑问道:“英英是否,真的不再打算嫁人?”
仿佛还存了什么破镜重圆的心思。
“不!我绝不再嫁人!”薛明英断然否认,又充满了惕色。
“好,朕知道了。”李珣垂了垂眸,挑开纱帐,大步走了出去。
无人看见,他唇边多了抹无声笑意。
回到江边楼船,容安迎了上来,见主子负手在前行着,比去时多了愉悦之色,想着这等事还得薛娘子来,换了旁人谁来,也办不到。
忙跟着脸上含笑道,“主子,湢室已安排好了,随时可以沐浴更衣。”
李珣淡淡嗯了声,还在想着她方才惊诧的模样,再生动不过。
不过,她看着倒丰润了些,下巴不似过去那样尖瘦,晚上的肉也长得多了些。
江南的风水倒是养人。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引来人觊觎,要不是她没有嫁人之心……
“容安”,李珣在入湢室的门前止步,眯了眯眼,溢出来的温热雾气氤在眉眼之间,掩不住那抹寒芒冷意,“那日江边亭中之人,可是陈三?”
容安听出主子言下不虞之意,忙道:“是,主子放心,奴婢明日便去趟陈府,让陈长史好生管教儿郎,不要自毁前程。”
之后数日,薛明英便没再见过那陈三郎君。
她以为是当日亭前一番话说得足够清楚,让陈开弃绝了心思,并未生疑。
又见宋夏为上京路费发愁,将她叫来了书房,问她是否真的已然下定决心,要带着妹妹前往上京。
“那里,或许并非你眼中的锦绣之地。”
薛明英望着她眼中烁动的期望之色,仿佛去了上京,便可靠近梦寐以求的所有,以过来人的口吻,劝了句。
宋夏想也不想,重重点头,“我想去!娘子,不会比眼下更坏了,您也知道我家里头什么模样,等那三个郎君大了,我父亲定要拿我和妹妹的婚事替他们铺路,我并不愿过这样的日子。到了上京,母亲再不好也是我母亲,总会替我和妹妹筹谋。”
“既然你下定决心,我便不拦你。”
薛明英揉了揉她的脑袋,转身,从多宝阁架上拿了张契书,塞到了她手里,道:“这是给你的,好歹教了你几个月,给你留个念想。到了那里若真有不遂心的,便只能靠你自己了,这些你看着用。”
宋夏看见那契书上列的银钱数目瞪大了眼,推着说不要,要还给她。
薛明英重声说了句听话,将她震住了后,点点头道:“收下。我知道你年纪虽小,但比旁的孩子早慧,知道许多时候得有银钱傍身。若真缺了,就拿着契书到解库去,那里的人会给你兑出来。”
“娘子……”宋夏忽然抱住了她,“我当初求您收下,其实……其实也有私心,没真的想识字,只觉得若和您处得久了,有了感情,您听说我家里境况,愿意帮我将信寄给我母亲,就很好了……”
“我知道”,薛明英拍着她的背,笑道,“你妹妹说你能单凭几眼就记下那些信时,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大了还不识字。若定了什么时候去,告诉我,我帮你找船,让你们平平安安地走。”
等真订下了启程日子,宋夏和宋秋赶早来了,带着单薄的包裹爬上了马车,两姐妹缩在一块紧紧握住了手。
薛明英告诉她们道:“别担心,我还托了船家照看你们,只呆在屋子里别出去就好,每日吃用都有人给你们送去。”
到了渡口,天色尚发着黑,云合去问了船还未启行,薛明英正要交代两人几句,转头却看见了容安,见了她急急忙忙地赶上来,笑道:“薛娘子,好久不见。”
薛明英当即不悦地看了眼他身后。
“主子要事在身,没来,只有奴婢一人”,容安赶在她开口前便解释了个清楚,又指了指不远处那官船道,“知道薛娘子在找船,主子吩咐奴婢来告诉娘子,登江南刺史送时鲜进京的船便好。”
又看了眼那两个眼生小娘子,问道:“是这两位小娘子要出行?”
“薛娘子,官船上还有刺史府上的家仆侍女,倒能护着这两个小娘子些。”
“那就……多谢你家主子了。”薛明英忍了忍,为了宋夏和宋秋的安危,还是将她们送到了官船上。
送完之后,她头也不回地往车上走,笑意全无,眉眼凛然。
答应她的事,他果真一桩一件都没打算办到。
许诺过不再将人留在她身边监视,也失了信。
不过是戏弄于她。
容安似是知道什么,忙跑到了她身前,又解释道:“娘子切勿生了误会,乃是因为我这些日子常在渡口边行走,那日见了云合姑娘在来回问船,才禀给了主子。”
薛明英瞥了他眼,“让开!”
“您要不信,奴婢真是没法子了,这钱塘渡口边,本就是主子这几日的驻跸之所。”
他急忙向不远处指了辆楼船,朱船描金,层高重叠,一眼便知气势不凡。
此时正有个郎君在四层之上,与谁人煮茶议事,似是彻夜未眠。因临窗而坐,似有所感地向这里遥遥看了眼。
清晨薄雾间,他神色隐约,看不清怀了什么心思。
“薛娘子,主子乃是好意。”
仿佛真是个路见不平,随手相助的。
薛明英扭头登了车,靠着车壁有些茫然,不明白眼下这般,该如何应付他。
他明摆着居心不良。
第80章 受委屈最多的人,只有她。……
还未等她想出个切实能用的法子,不知不觉,马车已到了临江巷口,耳熟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今日之事,别告诉母亲和秦妈妈。”薛明英垂了垂眸,不忘交代云合一句。
母亲好不容易才从陆原的事里走出,该过段安生日子,而不是为她操心。
又到了夜深,静无人声,只有蝉鸣不断。
薛明英靠在美人榻上,手里拿着诗集,字浮在眼上,却始终不曾入心。
她不敢赌,那人不会变成从前的模样,逼着她回上京,或者用些法子,让她不得不主动回去。
如今她只有母亲了。
那若要逼她,便只会朝母亲下手。
薛明英撂下了书,手倚着美人榻上的方桌,细长的眼睫久久地看着摇曳的烛光,在上京时候的闷郁又回到了她的脸上。
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他不再出现在她眼前。
直到烛火猛然一晃,烛芯坍了下去,室中陷入无边暗寂,门口却传来屈指叩门的声音。
她眉间一颤,看见门后的高大黑影,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他果真并未打算就此放过她。
为什么他总是可以轻易出尔反尔。
她却连对他无意了,离开他都这般不易。
薛明英紧紧咬住了下唇,委屈得浑身发战,死死地盯着门板合缝之处,又听见了两声叩门之声。
手一下子握紧了。
难道他还想让她摆出副恭迎圣驾的模样,将他迎进来吗?
紧接着,又是两声叩门。
仿佛她若不开,门外的响声便不会停。
那人今日倒是极大的耐性。
薛明英深吸了口气,站到了门后,手碰到了门栓。
骤然一抽打开了房门,讥嘲地冷笑了声,“陛下这次前来,又有什么冠冕堂皇……”
却在看清门外站着谁人后,脸色一变,怔愣之际,眼中慢慢蓄满了泪水,涔涔地望着他。
“哥哥……”
“阿英,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崔延昭舍不得从她脸上挪开,疯长的思念此时有了出口,他竟有些热泪盈眶。
“为何不等我回来,便匆匆走了?可是不信我?”
他将她用力拥到怀中,才感觉心中缺了一切的地方叫人补足了,颤声问道:“阿英,我与她退婚了,和我回岭南可好?母亲很想你,我也是。”
薛明英感受到他手臂亦在发颤,心中酸涩到了极点,脑中混沌凌乱,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可还没等她答声,本还紧拥着她的郎君,手脚一软,抱着她朝地上摔去,落地时却还记得她在自己怀里,将自己垫在了身下,承受了她。
“哥哥!”
薛明英见他昏沉过去,叫了几声不醒,眼中泪珠滚落,顾不得抹便扬起声叫了人,去请大夫来。
将哥哥挪到榻上后,屋里又添了烛火,她看清了哥哥脸上的憔悴。
脸颊瘦得见骨,下颏一圈久未打理的青色胡茬,写满了疲倦沧桑。
她看得心酸,叫来热汤给他擦脸之时,怎么也抚不平他紧锁的眉头。
大夫也来了。
诊过之后,说他耗神费心过甚,又接连赶路,损及了心脉,要下几剂重药。
“您看着办便是。”
等大夫开完药,想法子灌进去后,薛明英命云合搬了个杌子过来,守在了哥哥身边。
崔延昭醒来时,便觉身侧压着什么,一下子便唤醒了他不愿回想的那段记忆,眼中瞬间多了几分杀意。
却又同时闻见了熟悉的淡淡馥香。
是那人睡在他身侧时,从发间透出的香。
他侧过头,看到了那人后,眼神立马定住了,大掌发着抖,落到了她的脑后,不敢太过用力地环了环。
薛明英惊醒过来,见他睁开了眼,惊喜道:“哥哥,你觉得怎么样?还难受吗?”
她从他身侧起身,急急忙忙地用手背给他试着额温。
崔延昭拉下她的手,放在脸上摩挲感受着,看向她的眼中满是不舍。
比这更难受的事,他才遇过。
要不是想着她,他忍不下去。
但见到了她,他就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不能让她和旁人共事一夫,哪怕那个夫郎是他。
“阿英,对不起。”
崔延昭忽然红了眼,“让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他没说当时情势所迫,也没说是因为收到她的信后他才选择松口。
不论因为什么,这件事中,受委屈最多的人,只有她。
谁都没帮她,谁都帮不了她,她定然十分无助。
薛明英扭过了头,仰着头,没让眼里泪珠再度滚落。
都过去了。
为了他还活着,总是值得的。
没什么比他活着更重要。
“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只是你须得给个我机会,让我赎错。阿英,我来补偿你,可好?”
崔延昭说得沉痛,拉住了她的手不愿放,“你原谅哥哥一回,就这一回。”
薛明英感觉到泪水决堤,冲刷而下。
那些日子的压抑,无力,仿佛都有了可以泄口,他没有变,还是她的哥哥,她不会帮着旁人欺负她,她可以完全信任他,他绝不会伤害她。
崔延昭将她圈在了怀里,缓缓地拍着她的背,见她抑声落泪,感同身受,眼角也闪过了点点泪意。
无人知道,过了两日后,离临江巷不远的里巷中,多了两个岭南口音的娘子。
赁了一处屋宅,每日早出晚归,行色匆匆,不知在做些什么。
直到亲眼看见崔延昭从临江巷那家粉樱宅院走出之后,其中一个娘子被另个拖着,避过了人,回到赁的屋宅,两人便不再出门,只是对着满屋子的硝石、硫磺、马兜铃,一点点研磨成粉。
“小姐,我们当真要这么做?”
“是。”
硝石的味道难闻,其中一个衣裙繁复的娘子皱了皱鼻,眼中闪过恨意,低头继续研磨。
有道刀疤斜横在她的脸上,从眉心一直到颧骨,才结痂不久。
是穆尤珠。
数月前,她以为自己得偿所愿。
五个月后,那人亲手用这道刀疤告诉了她,她在痴心妄想。
她没想到,情蛊原来对深情之人,催生的也可以是恨意。
他虽中了蛊,却仍握得动刀,哪怕明知不解蛊会中毒垂危,也面不改色地向她挥刀,让她滚出去。
她以为只是蛊毒还未完全发作,便不肯走,告诉他侍女都被她赶去了别处,他想要的那人也不在岭南了,眼下只有她一人能帮他……
她见他气喘吁吁,脸色躁红,试着靠近了他一些。
不料寒光一闪,当年那个愿意救她于危难间的少年,亲手用刀刃对准了她,毁了她的脸。
“滚!”
穆尤珠感觉到血流了下来,尖叫一声后,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