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没by泡泡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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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秋以为他没空搭理她,心想,赵曦亭和场上其他子弟没什么不同,不过是年轻气盛、喜好声色犬马的公子哥。
那群姑娘一来,注意力就被吸引去。
这样的人没耐心,喜欢和好感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多贵重的东西,给得轻易,拿走也轻易,都不是良人。
“你说什么?”赵曦亭又问。
孟秋解释道:“我的拉链和内衬卡住了。”
赵曦亭顿了两秒,好似才反应过来,她在向他求助,失笑。
孟秋不知他笑什么。
赵曦亭敛了敛脑子里的废墟。
他这段时间成天和那帮纨绔厮混,刚才看到孟秋挣扎不得法,脸又红,身轻体柔地拧着,好似被一件衣服欺负了,还差点被欺负哭,他脑子里难免添了些不正经的玩意儿,走了个神。
他勾唇陈叙:“没什么,你挺可爱。”
语气随意得好像无论哪个姑娘在他面前扭一扭都能得这么一句。
孟秋把他当领导敬,没多的想法。
赵曦亭视线落在她拉链上,余光瞥见其他风景,眉眼一凝。
孟秋里面的羊毛衫有修身效果,显然她的身材并不像外面看起来那样清瘦,而是纤秾得中,脂香合度。
他有分寸地挪开眼,淡声问:“怎么帮你?”
孟秋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赵曦亭好似第一次帮人做这种事,颇有些无从下手的无奈,眼尾衔笑地瞧她:“你那拉链卡得很是位置,我总不能帮你脱。在这儿给你拉下来我可说不清了。”
“你自己往上再往下试试?”
他说的话都是实际的处境,孟秋却听得耳热,她低声说:“我试过了,不行。”
赵曦亭又笑了声:“使劲儿没?”像说她力气小。
孟秋费了半天时间,快把衣服扯破了,烦人的拉链才从内衬滑出来。
终于解脱。
她刚要喝水,被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一跳。
“谁点的?”周诺诺炮仗似的站起来,盖住孟秋和赵曦亭的说话声,“凭什么只有女生没男模啊?”
有人哄笑,“谁拦你了,想要男模你点呐。”
周诺诺不知是不是喝多了,推开桌子要往外走,踉跄了下,说:“点就点。”
领班问:“这批姑娘都留下来吗?”
坐在右边举着酒瓶数数:“一号五号九号十号,就这四个。”
领班领着没挑中的姑娘们从门口出去。
刚关上门,五号就直冲赵曦亭来,除了孟秋,其他人好似见怪不怪。
孟秋生怕碍着什么事,可劲儿往后仰,跟着五号一起来扑过来还有一股甜腻的香水味。
不难闻,但轰脑门。
五号穿了件紧身吊带背心,布料少得可怜,露出来的腰没有一丝赘肉,她跪坐在地毯上,抱住酒瓶爬过去,漂亮纤弱的肩胛骨一张一缩,恍如折翅的乌雀。
她视线自上而下,以一种讨好的模样看向赵曦亭,娇娇地卖乖:“我伺候哥哥喝酒吧,哥哥想喝什么,我给哥哥倒。”
赵曦亭敛起刚才和孟秋说话时和善的面容,半分眼神也没施舍,低头玩起手机,冷漠得不像一个人。
不像另几个,另外几位不再装谦谦君子柳下惠,同女生打情骂俏起来。
五号有些下不来台,卑微极了,她不敢放了酒惹人不悦,也无法吸引男人的注意力,干巴巴杵在赵曦亭腿边。
她像是跪酸了,挪了挪位置,裙子挨着孟秋的鞋,孟秋的不自在在此刻达到顶峰,悄悄往旁边挪,好给女生腾地儿。
孟秋才动了一下,赵曦亭就放下了手机,把果盘推到她跟前,淡声和她商量:“再吃几个水果,我们就走?”
他话音刚落,孟秋就感觉到女生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琢磨赵曦亭是不是有主,但她打量的眼神实在算不上友善,好像思考她在眼前男人心里的地位,以及双凤饲龙的可能性。
孟秋只想从修罗场脱身。
但旁边的人铁了心拿她当演戏的道具,吃水果的刀叉布得齐全。
孟秋转念一想,确认起他话里的想法:“你……要和我一起走?”
“你忘了?我大衣在你那儿。”赵曦亭言简意赅。
此言一出,女生仿佛知道彻底没了希望,离他们小半米的位置站起来,干脆利落换了个人伺候,全程行云流水,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像怕误了钟的师傅。
孟秋眼珠子跟着她动作走,直接看呆。
这些人中,赵曦亭样貌最顶级,举手投足也最矜贵,孟秋看得分明,若不是五号离得近,扑上来的不止这一个,眼巴巴都往他身上瞥。
只见刚还在赵曦亭跟前讨乖的五号,走到包厢里和他们截然不同的嬉笑那面,扭入荒唐的光影,瑟缩的脸蛋消失得无影无踪,绽放明艳的笑容。
她们似乎很擅长面对不同的人换不同的面孔,觉得赵曦亭气势霸道眼神强势应该喜欢乖的,才那样讨巧。
她们锁骨下方两三寸左右的位置有一个二维码。
有个没带女伴的,喝得三四分醉,眉眼全是薄兴,解了女生肩上的带子,手不知道往哪儿伸。
女孩儿挺着身子大大方方地往他脸上凑,将将要碰到时,又将人推开,巧笑倩兮地指着二维码讨要什么。
孟秋看得心惊,世界上居然真有这样直白的关系。
赵曦亭似乎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全程波澜不惊。
只不过他对风月场里的姑娘兴致索然,连认识的欲望也没有。
“走么?”他头没抬,声音却含笑,好似看穿了她对新世界的穷根究底和坐立难安。
孟秋醒过神,没想到他真要和自己走。
她通情达理地说:“那个女孩子应该不会回来了,你再玩会儿吧。”
她明白他把她当挡箭牌的。
不用真带她走。
赵曦亭缓缓瞥她,拖腔带调,“想什么呢?我要走和她有什么关系?”
他是真不在意。
要是孟秋不在,那姑娘跪一晚上他也懒搭理。
孟秋想了想,她在这无所事事,是想回去睡觉了,但搭赵曦亭的车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他上次那样强势带她去吃饭事还历历在目,这次他想一出是一出又想去做点别的事怎么办。
她找了个理由,“校门口离宿舍太远了,外套拿出来有点麻烦,要不下次吧。”
赵曦亭喝过酒,眼尾醺着殷红的颜色,他半斜着身子懒洋洋靠着沙发背,神态有些混不吝。
他就着这点痞气,勾唇瞧她,眼底却半点笑都没有,像深冬的死荫,沉寂地压下来。
“躲我呢?”
孟秋不觉屏息,不得要领地摇摇头。
“真不想跟我走?”
孟秋像提线木偶,老实地点点头。
赵曦亭鼻尖喷出一声轻笑,孟秋心脏像被拍了一下。
“你和谁都这样,还是怕我怎么着你?”
◎这是哄小孩儿的。◎
孟秋被他看得眼皮一跳一跳,这人极擅长拿眼神制造漩涡,将人不加咀嚼地吞进去,连骨头都不剩。
她不敢说确实不想让他送,随便找了个理由:“赵先生,我真的只是觉得太晚了。”
赵曦亭黑眸捕猎一样,勾子勾她,像是想将她看透,过了一阵,凉薄的情绪从眼底散去,已是没什么兴致。
“算了,今天我开不了车,衣服下次问你讨。”
孟秋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眼睛寻向乔蕤,那一堆人玩牌玩的正嗨,但乔蕤很快感应到,回头看了看她,放下扑克牌走过来,唇边还有未收拢的余笑。
“是不是困了?”
孟秋点点头,“我先回去,没关系的。”
“我给你打车。”乔蕤动作极快,孟秋拦都拦不住。
乔蕤一边弄一边说:“尾号我发你,别推三阻四,这样你到学校也好知道。”
孟秋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大概估了里程,给她微信发了红包。
乔蕤蹙蹙眉:“孟秋你真是……”
孟秋温声:“我知道你不缺,但该给还是要给的。”
乔蕤看了她一眼,把红包收了,无奈道:“下不为例。”
她切换app,“司机距离这儿三分钟,你下楼应该就差不多了。”
赵曦亭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屏幕上显示斗地主,也不知道听没听她们俩说话。
孟秋出于礼貌还是转过身,对他说:“赵先生,我先走了。”
赵曦亭仰起头,一句话没说,似风似水地瞧她,整张脸没什么情绪。说不搭理她吧,他视线直勾勾戳她身上,说搭理吧,唇薄薄地拢着,就是不开腔。
最后像不认识一般,身姿冷丝丝得很漠然,抓起桌上的打火机往楼上走。
他一冷淡,旁人立马醒过神儿,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互相问了问都不知道怎么了。
孟秋等电梯的时候接到乔蕤的电话。
乔蕤特地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对不住啊孟秋,今天场子是有点乱,不过他们不是对谁都胡来。下次要还有聚会,我和他们说一声,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越和乔蕤相处,孟秋越能发现是个心思敏感的女孩子。
孟秋和这些人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他们怎么生活轮不着她指手画脚。
她随口应说:“没关系的。”
孟秋看着夜色幽寒,又想起赵曦亭最后的眼神,问:“包厢里的人你都认识吗?”
乔蕤:“没有。楼上那批是诺诺朋友,那些人我都不熟。”
“这样。”
乔蕤顿了顿,“坐你旁边那个,来历应该不简单,我第一次见这号人物,诺诺家里已经很厉害了,平时天不怕地不怕,谁都敢作,今儿我看她还挺怵他。”
“你们是不是聊了几句?我直觉这人有点傲气,不是谁都搭理,你俩认识吗?”
孟秋:“说不上认识,见过一两面。”
“哦哦,我也奇怪,明明你不爱出去社交。”乔蕤嘀咕了声。
燕城冬天的风很冷,特别是从醉生梦死的销金窟出来,香气暖气尽散了,来到彻底现实的世界,格外刺骨。
司机来了之后,孟秋沉默地坐在车后座,看外边夜幕下万丈高楼拔地而起,霓虹在她瞳孔闪烁,她岣嵝在狭窄的车内,世界陡然安静。
她脑海中忽而浮现,万紫千红的灯雾里,女孩可怜巴巴地伏在赵曦亭腿边求他喝酒,换了个目标后,趴在那人胸膛前仰起脖颈迎合卖笑的模样。
孟秋突然打了个寒颤,不知怎么想起几个字。
王侯将相。
蝼蚁偷生。
十二月二十四日,天气晴,距离混乱的那晚过去好几天。
乔蕤似乎认识了新的人,不再动辄拉孟秋和葛静庄出去吃饭,晚上打电话笑容也甜蜜起来。
与此同时,孟秋收到了赵曦亭第一次发来的工作任务。
他口吻公事公办,同那日在迷醉夜场的作风浑然不同。
他说:“我需要一份传记,关于反战,关于约瑟夫布罗茨基。”
他没说发布在哪里,就说明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应该是纯文学刊物内的作品。
涉及正事,他正儿八经得像红旗底下长起来的凛然松柏,一丝没歪,也像变了个人。
他性格里外之间仿佛有段空白,难以看透,无法捉摸。
犹如天气的温差。
孟秋知道约瑟夫布罗茨基是俄罗斯犹太裔美国散文家,但对这个人不算熟。
她查阅作者资料,读到几句话。
“我—和她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
我们用自己的身影
做各自的门。”
——《六年后》
孟秋有些许触动,节选下来摘录进笔记中。
昨日林晔发消息和她说,病已经好多了,只是还有些咳嗽,这段时间多亏师兄和章棕,不然不知道多难熬。
只不过他们先前安排好的洛杉矶海滩之旅泡了汤,下次出游得等春假了。
孟秋脑海中的发箍挥之不去,“恭喜恭喜,准备怎么犒劳他们?”
林晔笑答:“他们哪里会放过我,早早列好了菜单,就等我去商场付账。他们还说圣诞节可以没有火鸡,但一定要有海鲜大餐。”
说着说着,他想起一件事,略带兴奋的分享:“孟孟,我今天听说,巴西的前总统好像在我们学校当教授,有机会我一定要去听一听他的课。”
林晔的头发蓬松硬朗,刚睡醒恰好是少年感最足的时候。
孟秋被他的快乐感染,温柔地笑起来,“你不是喜欢内马尔吗,或许还能和他聊一聊。”
孟秋时常想起他们读大学前最后一个暑假,她窝在他父母给他买的复式公寓里。
沙发的绒布很适合小憩,她双腿盘起安静地看着书,林晔会把头枕在她书的旁边,惬意地眯起双眼,她怕吵着他,总让他去房间睡。林晔却说,她翻书的白噪音很催眠,能比往常睡得更沉。
不过,即使他们两个人单独在一个屋子,他也只是克制地亲亲她的额角和嘴唇。
孟秋好奇过为什么。
在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难免急切,林晔显然不正常。
林晔说,你喜欢吃果冻吗?我每次都会把椰果留在最后,延长得到的满足感。
他还想说点什么,最后都没说出来,认真道——
孟孟,我很珍惜你。
在那一刻孟秋暖融融的,很感谢他的尊重。
“对了,我给你寄了个快递,你有没有收到?”林晔忽然转了话题。
孟秋从回忆里离开。
她将手机镜头对准未拆封的包裹,抹了抹模糊的标签:“这个吗?快递单淋过雨看不太清,我以为别人写错了地址,不敢拆。”
林晔喝了一口水,卖了个关子,茶棕色的眼睛含着星星,温笑道:“撕开看看。”
孟秋找了一把小刀划开包装。
里面是一条白灰色的loewe围巾,还有一个蒂芙尼蓝色包装袋。
林晔的声音像棉絮一样柔和,“本来想给你买戒指,后来觉得戒指意义不同,也怕大小不合适,就给你买了项链。”
林晔听到窗外烟花声,像被节日的快乐感染,几乎虔诚地对视频说:“孟孟,圣诞节快乐。如果可以,我的新年愿望是——”
“有朝一日我们不再异地。”
孟秋珍惜地把围巾和包装盒放进抽屉里。
她和林晔商量:“过了元旦我就去考雅思,早点准备考研材料。”
林晔思考片刻,视线垂落于桌面,缓缓抬起来,斟酌道:“其实……我有帮你看几个交换项目,今年燕大和康奈尔大学有合作,雅思7—5+,有一定难度,但对你来说不是问题。”
“学费全免,还可以申请国际交流奖学金。”
“你来了之后,我帮你租好房子,每个周末我坐飞机找你,一个多小时就到,有必要的话,帮你找个阿姨照顾你起居,叔叔阿姨完全不用担心你的生活。”
孟秋不是不动心,出国读研是她的计划,但那边消费水平高,她不可能让林晔帮她付租金,再加上父亲术后的进口药一直是一笔大开支,她不敢贸然增加家里的压力。
“再等等吧。”她说。
林晔表情瞬间失落,颓得耷拉肩膀,往窗外看。
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半分钟,林晔终于按捺不住,“孟孟,给你花钱我心甘情愿。”
“因为你在我未来的规划里。”
“我现在很好奇,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没等孟秋解释,林晔就挂了电话,孟秋再打过去,林晔那边已经无人应答。
孟秋第一次对恋爱感到疲惫。
她只是希望他们的关系纯粹平等,不受限于任何利益关系,她对林晔有发脾气和离开的自由,也不会因为某些感情变故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她想要万无一失地完成学业,仅此而已。
她不奢求林晔理解她,但也没想到他会咄咄逼人。
她耷拉下肩膀,有些挫败。
孟秋注意力没在林晔身上停留太久,熬夜写完小传,叫《善良的导弹》,文名取自苏珊桑塔格对约瑟夫的评价。
早上发出去,赵曦亭晚上才回复她,简单说了句:“还不错。”
学校的彩排完成得差不多了,课业上的事宜也暂告一段落。
孟秋有许多空闲的时间。
她刚把晾晒好的衣服放进柜子,摸到了白色的纸袋,差点忘了他衣服,实在放着有点久,他也没过来取的意思。
她给赵曦亭发了条微信,问:
——您现在方便吗?
赵曦亭回:
——嗯?
孟秋解释说:
——方便的话我把大衣拿过来给你。
隔了几分钟,赵曦亭电话跟过来。
几日没见,孟秋对他的声音陌生了许多,像重新翻开一页纸,忘记之前她读到了哪一行,只剩下笔迹铮铮的余影。
他嗓音疏落,问:“在学校?”
孟秋答:“对。”
“吃饭没?”
孟秋怕他又拉她吃饭,想撒谎说没吃,但她不擅长当骗子,脑子一下转不过弯,和嘴巴打了起来,梗住了,“买……嗯,准备吃。”
她自己听着都尴尬,话筒里静了好几秒,赵曦亭仿佛在等她说实话。
孟秋妥协地塌下肩膀。
“……还没吃。”
听到她沮丧,赵曦亭完全不压笑,气息有松针迎风拨落的调性,根根分明,坠入湖心。
他尾声隔着屏幕钻过来,“陪我吃点儿。”
每次都撞枪口上。
孟秋直呼倒霉。
该换个时间节点联络他的。
赵曦亭不紧不慢地催促:“面试当天我们约好了除了书面工作,我还能找你做别的,今天这顿饭,算你工时。”
他将军将得孟秋措手不及,她本人极有契约精神,答应了就会做到,但对面的人是赵曦亭,便有几分犹疑。
因为赵曦亭自带几分看不清的危险。
她含糊不清,“我……想想……”
赵曦亭不容她拒绝,“来接你。”
刚说完便把电话挂了。
孟秋拎着衣服袋,无言地望了望天,颇有些无奈,她挺有自知之明,她写写文章还行,嘴巴没什么功夫,笨嘴拙舌的,不怎么会讨领导欢心。
赵曦亭要真找不到人吃饭,花点钱找个专业的应当绰绰有余,偏偏图方便似的赖上她。
她慢腾腾往学校门口走,拿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捣鼓。
——赵先生,我……其实……也没那么图钱……的。
赵曦亭盯着那行字,浮现出小姑娘苦恼的表情,拢了一天的眉峰松了松,雨过天晴般弯唇,对司机说:“掉头,去燕大。”
他含笑回复。
——学校后门。
孟秋坐上车的第一反应——
赵曦亭抽烟了。
上次他车上没多少烟味儿,今天好似抽了几支,没来得及散。
他抽的烟好,极淡的烟草味,许是里面有薄荷,冷雾一样钻入鼻腔,只觉着一凉,并不呛人。
只是对孟秋来说,这股味道有些陌生。
它血统纯正地昭示这里埋着一个男人几分钟前沉沉浮浮的隐晦思绪。
萍水相逢的人之间大都隔着结界。
她无意越过边境线,却还是误入了一个极私人的领域。
专属于赵曦亭的地方。
他头发比前几天剪短了一些,立体的五官更清朗疏冷,皮肤极白的贴着骨,长指捏着一杯奶茶。
是一杯厚芋泥。
“老板说,这个口味最近卖的最好。”
孟秋毫不遮掩自己的表情,有些吃惊。
赵曦亭不像是会去买奶茶的人。
他和凡尘烟火不搭。
“我瞧那些小姑娘都挤在这家店,就排队给你买了一杯。”
赵曦亭盯着奶茶包装一脸古怪,“下单还得关注,有这么好喝么?”
说到亲自排队时,司机还看了一眼后视镜,原本他让他去,结果最后自己下了车。
他蹙着眉探究又嫌弃的神情不和谐得好笑,不像长她几岁的上位者,反而有种同龄人的少年心气。
这份亲和让孟秋放下戒备心,她还没拿出吸管,重新把奶茶递了回去,打趣道:“苦的,你尝尝?”
赵曦亭睨着那笑,目光堪堪落在她细白的手指,黄昏落日正慵懒地斜进来,拢在他们中间,她粉色的指甲变得朦胧。
一匣子金色。
他分出几分心思,“苦的就给我?”
孟秋可没有那个意思,弯着眼睛说:“哪敢呀。”
她举着奶茶。真想给他。
她眨眨眼,“诶?你们是不是觉着这种东西添加剂多,对身体不好,特别讲究这个?”
赵曦亭正儿八经地推脱:“也不是。”
随后他慢条斯理地看向她,嗓音沉磁,“这是哄小孩儿的。”
孟秋没察觉他的眼神,看了看奶茶杯子外面的价格标贴,习惯性转了二十元。
“很多上班族都爱喝的。”
赵曦亭点开微信,看到了转账,歪头瞧她,衔着淡笑,眼眸没了刚才那样和缓的温度:“不至于吧?”
孟秋AA惯了,她和赵曦亭也没有很熟。
她吃过这方面的苦头。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最好就是今日你送我一点碳,明日我还你一束花。
许多人也并不像表面那样大方,等情谊淡了,反而斤斤计较起来,指责对方付出不够多,为了杜绝这些麻烦,还不如一开始就是清楚的。
她认真道:“没针对你,我和室友也这样。”
“朋友之间少一些金钱纠纷比较好。”
赵曦亭深深看了她一眼。
过了几分钟,他低睫,盯着二十元转账沉默片刻,没收,熄了屏,另谋出路道:“算你欠我一杯,下次见面带上。”
也不是不行。
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孟秋点点头,神思松泛,记在心上。
大衣袋子放在他脚边,赵曦亭勾起袋边,往里瞥了眼,衣服叠得很整齐,四四方方的熨平了,就跟她对自己的态度一样,有棱有角,知礼生分,不走歪任何一步。
只是不知这些天她将他衣服放哪儿了,盈盈香味一阵接一阵,和她身上一模一样。
发了酵的茉莉酒是有诱惑性,像一把软刃,酒中的蜜意刺破表皮的清香,催人启开。
赵曦亭眼睫微垂,松开袋子口,坐直。
小姑娘性子是慢热。
但慢热有慢热的好处。
他极擅长温良恭俭让,真要装亲和也不难,温声扯开唇:“既然是朋友,以后别一口一个赵先生了。”
孟秋将芋泥咽下,略带思索地问:“你……不是大我好几岁,直接叫名字是不是不太好?”
她认真思考的时候眼睛瞪大,显得十分无辜。
烦恼就烦恼在,她的话既不讨巧,也不阴阳怪气,无辜得挚诚。
彻底将两人划入两个对立的阵营。
赵曦亭一噎,想将那双追根问底水灵灵的眼睛蒙上,挺气人。
他冷静了一会儿,还是不甘心,盯着她的脸阴森森追问:“我很显老?”
孟秋呛了一下。
他要是显老,他们全校的男生都该自惭形秽了。
不论他性格多阴晴不定,让人畏惧,颜值气质实在无可挑剔。
她生怕惹他生气,语气茸茸,探出来三个字,“没有吧。”
赵曦亭目光幽淡地挂在她脸上,似乎在辨别真假。
孟秋惭愧地转了头,捧着奶茶看车外,看来他也在意年纪,不该挑这个话。
至于称呼。
周诺诺喊的曦亭哥。
孟秋毫不犹豫地将这个选项删了,还是觉着赵先生最合适。
东祥大厦是本市最高楼,孟秋知道它是因为每次葛静庄在食堂吃到不好吃的饭菜就会说:“等我有钱了,一定去东祥的旋转餐厅,把他们的经典菜式尝个遍。”
赵曦亭带她去的就是东祥大厦。
不是节假日,天也不大黑,没到用餐高峰期,旋转餐厅的人并不多。
侍者看见他们,立马微笑迎上来,“赵先生晚上好,还是之前那个位置?”
赵曦亭没急着答,侧头问了孟秋一句,“恐高么?”
他们在22层,恰好能看到恢弘都市钢铁森林中的熔金落日。
孟秋往远处看,金光照着地面折射进她眼底,她挡了挡,温声说:“没关系,窗边很好。”
赵曦亭“嗯”了声,对侍者说:“那就照原来的。”
孟秋跟着他往餐桌走的时候瞥见新闻推送,今天是入冬以来最暖的一天,有人说,估计快下雪了。
赵曦亭穿得并不厚,灰色半高领针织衫,磨毛拉绒黑色西裤,很休闲。
他朝西坐,整个人浸润在余晖里,像入了画,孟秋不经意一瞥,才发现他的瞳孔并没有看起来那样黑,而是呈现深棕色。
犹如一片棕榈树尸体堆积融化的海洋。
她又往远看,夕阳西下的光景,俨然昭示一天即将消散,细小尘埃中的眷眷红尘却温柔起来。
好比诗人语,将消逝的都惋惜。
他们吃的菜很清淡。
他点餐没有孟秋想象中的铺张浪费,稀奇古怪。
餐桌上仅仅几道炒时蔬,一盅吊了很久的骨汤,是一顿家常得不能再家常的晚餐。
明明可以在家吃。
但赵曦亭好像习惯在外用餐。
不然也不会在酒店吃这些了。
这就是他的家常便饭。
孟秋没多问。
赵曦亭絮絮介绍这家老板的发家史,以及他往日在这里用餐时的趣事,情侣吵架,员工团建。
他很没有目的地闲聊,也没提什么要求,好似真的只是需要一个人陪他吃饭。
他神色比往常深。
孟秋想起刚上车的烟草味,彼时他应当心情不佳。
今天的赵先生,似乎满身都是故事。
孟秋夹起一片清透的萝卜,安静地听。
“这些菜不是他们的特色菜。”赵曦亭吃得比她还少,手肘支起,长指松弛交叉。
“他们主厨香港人,做西餐出身,赌博输得精光,来内地求职后才安稳一些,近些年家常菜也有精进,能吃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