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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 by希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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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陵率先下马,来到明怡跟前,看着她微有些心虚,却还是硬着头皮道,
“师……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容我带梁鹤与上战场。”
明怡看了一眼一旁默立的梁鹤与,视线移向长孙陵,“带着人质上战场,你要背负极大的风险,想清楚了吗?”
长孙陵眼神决绝,“想清楚了,若他背叛我,我当场斩杀他。”
明怡沉吟片刻,招他近身,低语数句,“这么办,明白吗?”
“好计策!”
长孙陵听完,精神大振。
明怡拍了拍他的肩,“活着回来。”
长孙陵转身上马。
梁鹤与却是慢慢来到明怡跟前。
明怡对着他没什么好交待的,只静然不语。
梁鹤与却是从兜里掏出一样信物,递给她,“这是今日谢家给我的信物,若我不能活着回来,烦请你代我转交茹韵。”
梁鹤与目光始终未看明怡,而是定定落在那枚鸳鸯玉佩上,听闻这是谢夫人亲手所刻,当年她也曾刻过这样一枚玉佩给李蔺昭,如今又刻了一枚给他。
可惜无论是他还是李蔺昭,均没有这等福气,娶到谢茹韵。
梁鹤与苦涩地笑了笑,后退几步,转身上马,连铠甲都未穿,一马当先向夜色深处疾驰而去,再不回头。
明怡肃穆张望二人,抬手下令,身后预备队跟随长孙陵鱼贯离去,她相信这样一支特殊的兵力,一定会如一把尖刀狠狠插在梁缙中的心口。
城外的风可真凉,明怡还穿着昨日那身被血色浸透的劲衫,略感不适,独自一人转身进城,随着身后吊桥缓缓升起,明怡进了甬道,正打算折去城楼,忽见前方瓮城下立着一人。
只见他一身白衫如雪,风姿猎猎,两侧瓮城上的灯火投下,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边光,他长身玉立于这片烟火交叠的光尘中,恍若救世的谪仙。
皇帝不是将文武大臣均拘在奉天殿么,他怎么来了此处。
昨日决绝的和离,还横亘在二人当中。
明怡这会儿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不过她这人素来脸皮厚,踟蹰片刻,愣是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昂首挺胸,大步迈去。

第94章 给她一点颜色她能开染坊……
光尘如烟, 静静倾泻在他周身,他兀自矗立,衣摆无风自动。
一双眸子一动不动凝着她, 乍瞧去静水无波,也无情绪, 细看, 却含着几分隐忍不发的怒怨。
明怡晓得他这人讲究,恐自己一身血腥熏着他,便在五步之外驻足, 负手含笑,“你怎么来了?”
城外的厮杀声越发浩荡,此间瓮城却并无多少余兵, 唯留些炮兵守在城墙, 预备真有叛军杀来城下便用炮火攻击, 过去这间宽阔的瓮城是用来屯兵的,今日空无一人,极为安静。
城墙上人影匆忙, 信兵往来频仍,唯独二人静静隔着五步对视, 好似天地间就剩下他们两个闲人。
裴越状若无闻, 眼神依然落在她身上, 半黏带刺。
明怡见他不搭理自己, 便知还气着,“家主……”她微探出半个脸去瞧他,语调甚至是轻松的,好似二人之间并不曾起半点龃龉。
不料对面的男人似乎依旧不为所动,只冷淡撂下一句, “跟我来。”便转身往城内走。
明怡无奈只能跟上他的步伐。
二人穿过瓮城来到内城墙脚下一间铺子,铺子前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马车旁侍奉着几道熟悉身影,均是裴家的扈从,裴越信步往里间走,明怡跟到此处,与城楼处候着的哨兵打了个手势,言下之意若有紧急军情进此处寻她,得到哨兵回应,明怡抬步跟了进去。
穿过堂屋,来到里面雅室,室内摆着一张四方桌,一架三开的苏绣屏风,一张长几,几个锦凳,再无多余之物,裴越已然在桌后落座,头也不抬,撩手往屏风后一指,“里间备了水,你换身衣裳。”
明怡闻言有如天籁,她这不正嫌这身脏呢,还是家主体贴,给她送来及时雨,于是二话不说入内换洗。
外间军务紧急,明怡不敢耽搁,匆匆洗了一把,换了干净衣裳出来,这是件窃蓝的箭袖长袍,织着暗竹纹,也不知是什么料子,穿在身上实在是服帖舒适,这袍子过去没瞧见过,尺寸也将将好,可见是给她做的新衣,眼下二人已彻底撇清干系,她这厢铁定是要回李家去的,离了他,不仅没好穿的,更没好吃的,也无人暖床,可怎么活。
明怡带着深切的遗憾出了屋,刻意张开双臂给他瞧,“怎么样?合身吧?”
裴越兀自斟了一杯茶,没理她这茬,往对面一指,“坐。”
随着这一声,两名小厮鱼贯而入,各自提了一食盒,将里头几样菜肴摆上,刹那香气占据整间屋子,早已饿得不知神属的明怡深深吸了一口香气,不等裴越招呼便坐了下来,拾起筷子端起饭碗便吃,边吃边倒苦水,“家主有所不知,被你们裴家厨子养叼了嘴,方才在城楼,那干粮我是一点都咽不下去……”
想当年在肃州,那干粮是有多少能吃多少,而肃州的干粮还比不上京城的干粮精致呢。
可见由奢入俭难。
话音未落,便迎上他一道冷冽目光,那一直沉默的男人,压抑的怒色似被这话给勾了出来,睨着满脑门子官司的她,眼神里就两字:活该。
明怡便知自个这是捅了马蜂窝,哭笑不得,硬着头皮转移话茬,“家主,你吃过了吗?”
“气都气饱了。”裴越将目光别开,看向窗外,依旧不给她好脸色。
明怡讶然一笑,当即挑上一颗肉丸往他嘴边送去,好言好语哄道,“家主莫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天塌下来,肚子得填饱。”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心没肺。”裴越语气依旧冷然,身子微仰,避开她的筷子。
离得近了,明怡这才发觉,仅仅是两日功夫,他便清减不少,眼眶血丝依然密布,眼下一片淤青,显见许久不曾阖眼,登时心痛如绞,够着身追过去,急道,“你不吃我会心疼的。”应着这话,她硬将丸子塞他嘴里。
随着一颗丸子入肚,气氛终究是缓了些。
“陛下不是将文武公卿均拘在奉天殿么,你怎么出来了?”
裴越慢慢将丸子嚼入肚,盯着窗棂方向回道,“陛下命我出宫调派军粮。”
朝中有难,总得有人出来奔走,这等危急时刻,皇帝真正敢用的便是如裴越这等不参与党争之人,这也是裴家祖上定下这个规矩的缘由,不仅为保家族安宁,更是为江山社稷计,愿做朝堂中流砥柱。
无论时局如何变幻,世道如何动荡,总需有一批中立之臣,为政务奔忙,为生民请命,确保国本不失,朝纲不坠。这亦是如裴家,王家,谢家,崔家这等世族之使命。
故而,昨日明怡当机立断,与裴越斩断夫妻之名,是极有必要的。
正因为二人深知身上责任与使命俱重,才不得不接受这一场“和离”。
只是随之切断的还有二人名正言顺的夫妻名分,于裴越这等恪守礼度、重情守义的君子而言,无异于往他心间剜肉,偏他清楚地知道明怡无错,只是理智上的明白,终究难以熨平情感上的灼伤,两种情绪在他胸中交锋撕扯,一如冰炭同炉,煎熬肺腑,生生将这位一向端方清朗的君子,逼成如今这副怒不怒气不气的模样。
明怡又喂了他好几口,笑着道,“所以家主出宫调度军粮,这第一口军粮就调给我吃了?”
裴越就知道她最擅长插科打诨,天大的事她也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没好气道,
“快吃你的,吃完我还有事。”
“什么事?”
裴越没应她。
于是明怡加速用膳,风卷残云般将一案佳肴用完,擦抹了一把脸,饮了一口漱口茶,正色问道,“可是朝中有公务?”
裴越吩咐人进来收拾屋子,二人移至一旁长案处坐着,随后朝外间招手,进来一拎着医箱的老夫子。
裴越指着明怡与老夫子道,“给她把脉。”
明怡闻言脸色微的一变。
难怪他百忙之中奔来此处,原来目的在这,定是白日她在奉天殿坦诚双枪莲花噬主一事,叫他挂心,这不便捎了一大夫给她把脉。
明怡连忙朝老夫子抬手,制止他往前,苦口婆心劝裴越道,
“家主,这城楼上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呢,军情紧急,一刻都耽误不得,这等时候你把什么脉,好吧,我承认,我那日是受了一些伤,不过慢慢养几日也就好了,你瞧见了,我今日将所有人派遣出去,自个儿留下,不亲身涉险,我这不养着嘛,你别担心了,快些去忙你的,别耽误正事。”
裴越耐心听完她这番辩词,目色一寸一寸移过来,亦如白日朱成毓扫视她那般,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将她审视了遍,他对着她身份不是没有猜疑的,今日奉天殿那一字字一句句何尝不是往他心上插刀,这会儿若不从大夫嘴里听出个结果,他怕要将自己给逼疯。
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遇着这么个人,生生要将他的心将他的人给掰碎,掰碎了还不够,她还能若无其事拼命往他死线上蹦踏,裴越深吸一口气,眼底猩红遍布,一字一顿,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
“我最后说一句,坐下,把脉!”
大有她今日若不依他,往后再不搭理她之架势。
明怡对着这样一张绷紧到极致的面孔,唇角掀了又掀,嘴唇张了又闭,硬是挤不出一个字眼来。
她这辈子上可闯天宫,下可擒阎王,皇帝皆不放在眼里,爹爹也奈何不住她,独独对着这么个人,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她怎么就做不到拂袖而去置之不理呢。
李蔺仪,你争点气。
可事实是,苦笑着一张脸,慢腾腾坐在他对面,认命地乖巧地将手腕伸出来。
裴越脸色这才好看一些,再度看向夫子,老夫子于是将医箱搁下,挪个锦凳过来,预备把脉。
明怡往裴越看了一眼,她算看出来了,家主气归气,对着她的关怀是一点都不少,她这个人,向来是给她一点颜色,她就能开染坊。
于是赶在夫子准备的档口,手臂一转,手腕往下覆去,掩唇朝他无声比出口型,
“临走前让我抱一抱,方给你把脉。”
裴越俊脸僵住,顿了一息,硬生生将她手腕掰转回来,按定不动,与老夫子道,“把脉!”
明怡:“……”

明怡目不转睛盯着他。
老人家已逾古稀, 眉须通体发白,面颊只剩皮包骨, 眼眶深陷, 显得一双眸子格外深邃难辨,明怡盯了他好一会儿,摸不准他医术到何等地步, 不敢露出真章,左手给他把脉,右手便催动气息, 令自己的脉不至那般沉涩, 不忍叫家主挂怀。
裴越也盯着他, 只是老人家心渊似海,神色间看不出任何迹象。
左手把完,换右手。
大约是猜到明怡公务繁忙, 也不敢耽误,没多久老夫子松开她, 朝裴越点了点头, 二人起身往外间来。
明怡见他们有意避开自己, 连忙踵迹而出, 眼看二人立于门槛处,也不凑近,就拢着袖遥遥靠在雅室这头听。
裴越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而是往老夫子问道, “她伤势如何?”
老夫子静瞥了明怡一眼,面色微有些凝重,还是照实说道,
“这位姑娘脉涩略沉,可见内伤未愈,不过看样子时常在服药,我观脉象,给她制药的医士该是位高人,如此不必老夫额外再开方子,不过裴家主,恕老夫直言,姑娘这身子于子嗣一途怕是艰难了。”他抚须叹道,“待她伤愈,老夫再给她开个方子,好生调理看看。”
裴越闻言目色微怔,就如今二人这般模样,何谈子嗣,“老大夫我就问您一句,可有性命之忧?”
明怡眼神在二人之间幽幽扫过。
老大夫沉吟片刻,“应当不到那个地步。”
裴越松了一口气,朝他郑重一揖,“她近日且忙,待过段时日,还请老大夫再给她瞧瞧,该调理便调理。”
老大夫还了他一礼,裴越打发人送他离开,这才转身朝明怡看来。
明怡老神在在望着他笑,尚未开口却见裴越已转身欲出,连忙一步滑来,抬手拦住他的去路,
“这就走了!”她瞪向他。
裴越见状,后退一步,皮笑肉不笑道,
“不走,再被你掐?”
明怡目光忍不住移向他脖颈处,借着烛火瞧出昨日被她掐过之地已结了痂,抬手覆过去,抚了抚,“还疼吗?”
裴越冷笑,俊脸纹丝不动。
明怡目光定在他宽阔的胸膛,手臂打他脖颈滑落,慢慢逡巡至他瘦劲的腰身,打算来抱他,却见裴越故意侧开身,让她扑了个空,再打她身侧溜过,跨出门槛,修长的身影很快钻进马车,头也不回命侍卫驾车离开。
“诶诶诶……你有本事别来找我。”
“你有本事不吃烧鹅。”
“……”
明怡失望地叫了好几声,大有追上去的冲动,可念着身后战火纷飞,不得不扼住念头。
过去朝夕相处不觉着,如今分开了,方知这酒戒不掉,
裴家主也戒不掉。
明怡并未踟蹰多久,很快转身上了城楼,果然又送了不少军报过来。
城楼文吏整理妥当,交给她阅览。
周衢亲率精锐已与梁缙中的先锋交上手,双方打得十分胶着,明怡所料不差,东西两路叛军果然不曾援手,是以周衢攻势越发坚决,他越坚决,南军便知朝廷平叛的决心越大,自然也心生动摇。
周衢也极是老辣,迎头痛击叛军的同时,遣了一队骑手,四处呐喊,
“陛下有令,参将以下,即刻归朝,免责!”
此令一出,大大动摇怀王之军心。
有些举棋不定者,或被迫裹挟作乱之士,一咬牙,便干脆投奔周衢而来。
局势得到一定程度地好转。
但梁缙中也不赖,亲自指挥一队弩箭手,对着投奔之人一顿乱射,稳住局面。
阵前箭雨往来不绝,刀枪碰撞之声震耳欲聋,双方均拼了命要咬死对方,打得如火如荼。
再看东路,神机营叛将左谦与梁缙中所遣精锐,正猛攻军器监,意在夺取武库,军器监守备虽有五千,面对突如其来的叛乱,也有些招架不住。
幸而青禾及时率部赶到,她手执长矛,背负弓箭,势如破竹般从后方冲入敌方军阵,长矛舞动间,寒光乍起,但见那矛尖抖出朵朵枪花,忽如蛟龙出海,忽如灵蛇吐信,所到之处,碧血横飞。
血雾不断在她周身爆开,她身上竟只穿了一件背心软甲,再无他物,软甲早已染成赤红,她却越战越勇,如驱无人之境,一番冲杀后,周遭百步鸟尽人绝。
她打法过于血腥凌厉,逼得左谦不得不带着人撤退,由此军器监稳住,青禾却是长矛横扫,点了一队骑兵,紧咬左谦身后,“叛乱者死!”
随着这一声吼出,她将长矛扔给旁侧侍卫,反手取弓搭箭,对准夜色中左谦仓皇逃窜的身影,放出一箭,只听见“嗖”的一声,箭矢撕开尘烟,凌厉而霸道地贯穿左谦胸腔,左谦一声惨嚎,从马背坠下,气绝当场。
叛军见状均肝胆俱裂,吓得勒停了马,正待下马投降,却见青禾一马当先,打阵中疾驰而过,喝道,“随我杀敌,戴罪立功!”
众将士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加入朝廷军队,向着梁缙中主力猛扑而去。
子时刚过,夜幕正是最深沉之时,零星的火把在远处摇曳,滚滚浓烟携着一抹血腥之气一寸一寸漫过天际。
战事一起,京郊许多小镇山庄均紧闭门户,或携着金银细软远远逃离,或就地悄悄躲入地窖柴房,仓皇避祸,原先熙熙攘攘的小镇漆黑无光,连犬吠亦悄不可闻,一片死寂。
这便是窦山镇边缘的一个小山村,山村往西南方向越过一处山坡,便是梁缙中和怀王的中军指挥所在,一行人马悄无声息驶来此处,于山坡脚下弃马步行,沿着小道上山。
打头一人,身上犹穿着昨日定亲那身官袍,乌纱帽因纵马颠簸而微有些歪乱,却丝毫不减其清雅风姿,只见他手中扶着一剑,拨开丛林,一步一步往上攀爬,在他身后跟着一黏着胡须的中年干将,正是路上匆匆易容的长孙陵,其余三千虎贲卫甲胄分明,踵迹其后。
长孙家掌京畿巡逻,对此处山川地势了如指掌,侍卫带着这三千兵马避开战场,从一小道神不知鬼不觉插入窦山镇的侧后翼。
及至半山腰,梁鹤与等人行踪被哨兵发现,值守校尉张弓喝问,
“何人?”
梁鹤与立即从藤木中直起腰身,朝山上喊道,“是我,梁鹤与!”
对方一听是世子爷的声音,顿时大喜,“是世子爷吗?”
夜色浓黑,两路人马均躲于丛林中,谁也瞧不清谁,梁鹤与定声道,“是我。”
校尉当即放心,立即着人点了火把,前来相迎,火光映照下,但见来人眉目俊朗,不是梁鹤与又是谁,“世子爷,您可算来了,侯爷等您可等得是心急如焚。”
梁鹤与压下心头酸楚,勉强笑道,“快些带我去见爹爹!”
“好嘞!”
校尉应声之际,忽见梁鹤与身后人影绰绰,顿时一惊,连忙避开少许,做防备状,“世子爷,您身后跟了多少人?”
梁鹤与往身后长孙陵等人看了一眼,语气从容,“五百人,是我策反的一部虎贲卫,这些人曾在爹爹麾下效力,今日我能得救,他们功不可没。”
校尉放下心来,“世子爷快些跟我去见侯爷!”
“好!”
这五百人拥着长孙陵和梁鹤与先上山,待他们跟着校尉下坡往中军主寨去时,余下的人马乘势扑上来,将山上的哨兵悄无声息绞死。
很快梁鹤与等人抵达营寨西翼,而余下两千五人躲在山坡处,等待信号,乍一眺望,只见无数火把在寨中晃动,如同在地上流淌的星河。
营寨处灯火通明,守卫森严,一队人马刚自前线轮替而下,正在这后寨山凹处歇着,四处可见篝火,正在烧灶做饭。
校尉带着梁鹤与等人来到营寨侧门,被守卫拦下。
“世子爷跟我进来,其余人先在这候着!”
眼看寨门一开,忽见梁鹤与突然抽剑,剑刃往上一带,利落地割下那位校尉人头,紧接着破门而入,剑指前方吼道,“弟兄们,随我杀!”
正在休整的叛军闻声惊起,但见一队禁军自坡上疾冲而下,如猛虎出栅,直扑寨中,心中大惊,匆忙提刀迎战。
双方很快熬斗在一处。
长孙陵乘势抽出信号箭,往半空一扔,暗示青禾带人前来接应,紧接着挥动长矛,朝敌军横扫而去。
“有人偷袭营寨!”
随着这一声起,整个寨楼如沸水炸锅。
梁鹤与通身无甲,手执长剑杀红了眼,浑身罩着一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不作任何防御,不管刀枪剑雨,只闷头往前冲,迎面一个敌将举刀来迎,一看是他,露出迟疑,“世子爷!”
梁鹤与却不闪不避,目不斜视一刀砍在对方刀锷上,“锵”的一声震响,对方竟被他逼得倒退三步,不等人反应,梁鹤与欺身而上,提气坎去对方肩身,带出一串血花。
就在他这般悍横的攻势下,守军节节败退。
无奈他身份特殊,守军压根不敢跟他动真格。
众人一面抵挡,一面苦劝,“世子爷,您醒一醒,莫做傻事,快些放下刀,侯爷在帐中等着您呢。”
可惜梁鹤与一个字眼都听不进去,夺了一柄长矛继续鏖战,视线越来越模糊,仿佛什么也瞧不见,只觉篝火刺目,人影杂乱,汗水自额间涔涔滚落,渗入眼眶,刺出一行灼泪来,脑海闪过温柔娴静的娘亲,巍峨如山的父侯,还有谢茹韵那一张娇靥如花的脸,一切的一切皆如幻影在眼前崩塌。
为什么?
为什么要造反!
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还有什么比一家人团圆喜乐更重要呢?
原来这世间从无美满二字。
靖西侯府那锦绣高粱,终究还是做了断壁残垣。
恨意如岩浆自心底喷涌,“杀!”
长矛挥下,又是一颗人头落地。
他从未杀过人的,从来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他以为小心翼翼积善行德,此生便能娶到心爱的姑娘,求一个功德圆满。
他以为这辈子可永远躲在父母的羽翼下,做京城最潇洒肆意的纨绔。
没了,一切都没了。
一张又一张鲜活的面孔自眼前晃过,他却如阎王遣来的无常,面目狰狞,不管不顾,任凭对方如何哀告求饶,他只悍然无畏地挥矛砍下,鲜血一注又一注往他胸前喷来,将那团补子给浸透,斜襟青袍被染如绯衣,而那张脸却白得厉害,呲牙冷笑,对着源源不断涌过来的人吼道,
“我梁家世代忠良,不做反臣!”
“伏低不杀,否则,挡我者,杀无赦!”
眼看梁鹤与杀红了眼,有如疯豹,有侍卫急忙奔往前寨中军禀报梁缙中,彼时梁缙中正在沙盘前与心腹将领商议调整战术,甫一听说梁鹤与自侧翼杀来,整个人怔住,二话不说推开人群,疾步绕出屋子,沿廊庑转至寨后——
风声裹挟着金铁交击的锐响在夜幕里犹为刺耳,后寨尸身遍地,几十盆篝火将这一片夜照得亮如白昼,原先茵茵草地早已汇成一片血泊,只见一人一身血衣立在那片混沌中央。
眉目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可那神情乃至周身气质,却陌生得令他心悸。
印象里与儿不过是上京城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书不曾认真读,武功也只三脚猫一般,上不得台面,每每有人笑话他儿子不如李蔺昭,他面上一笑置之,不以为意,心里何尝不遗憾,怨怪自己过于溺爱,未曾养出一个争气的儿郎来。
甚至每每夜深,搂妻儿在怀时,忍不住犯愁,待他老了,这梁家大厦又该何人来撑。
今日他终于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与儿。
只见他一招一式极具章法,迎面一侍卫挥动长刀猛扑而来,他却不退反进,左脚猛踏一步,腰腹发力,长矛借全身之力一记迅猛的横扫,前方三人均被他扫落在地。
打法大开大合,俨有大将之姿。
换做平日,他该多么欣慰,他的儿子终于成才了。
可他从未想过,竟是以这种方式逼着他成才。
更未想过,他第一次上阵杀敌,长矛所指,竟是他这位亲生父亲。
梁缙中扶着栏杆的手腕轻轻颤动,深深闭了闭目。
他自少时混迹沙场,杀过的人比梁鹤与吃过的盐还多,对着杀戮早已看淡,但今日瞧见自己儿子挥刀杀戮时,唯有痛心。
这时,身后追来几名参将,神色焦灼禀道,
“侯爷,不好,侧翼奔来一列朝军,为首之人功夫极其霸烈,所到之处,可以说是寸草不生。”
“这还不要紧,”另一人汗流浃背地接话,“就在方才,皇帝新命的左右都督已接管神机营和三千营,看样子,很快会与周衢一道,包抄而来。”
“侯爷,咱们该怎么办?是撤往太原方向,还是继续熬斗?”
可惜他们说完,却发现这位无往而不利的靖西侯神情无半分变化,目光依然直直锁定脚下,两位参将不约而同俯望,只见那梁鹤与亲率一伙禁卫军偷袭了后寨,正与底下歇息的将士打得难舍难分。
二人一时均哑了口。
与此同时,梁鹤与也已发现了二楼营寨处的梁缙中,他将长矛插在血泊里,对着他嘶吼出声,
“爹!”
这一声“爹”如离箭一般破空而来,险些撕裂梁缙中的心肺。
梁鹤与不顾身旁刀光剑影,停步大喊,
“爹,投降吧,我梁家不做反臣!”
“娘还在京城呢,爹爹反了,她该怎么办?”
话音未落全,突然一列杀手自西翼寨楼跃出,直扑他而来,当先一人往前勠力一挑,一剑刺在梁鹤与的胳膊,血花溅在他沾满汗污的面颊,他却连眼都不眨一下,视死如归重新扑出。
梁缙中见状,立即扫目过去,
只见怀王带着几人从一楼营内来到西翼寨楼,见此情景扭头与楼上的梁缙中斥道,
“梁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先将令郎拿下,免得他坏了事!”
梁缙中一言未发,只看了他一眼,目光重新落回儿子身上,底下梁鹤与哭着一声又一声在唤他,他深知他眼下该折回中军主帐,继续主持战事,他还有赢面,可看着血泊里视死如归的儿子,脚步却灌了铅似的迈不开。
倘若儿子支持他,他尚能背水一战,可偏与儿选择与他为敌。
眼前不断浮现妻子那张娇柔的面孔,与儿子挥杀的身影相重叠,梁缙中喉咙口涌上一股腥甜,忽然在这一刻萌生一个念头,又在一瞬间下定决心。
梁家不能倒。
看到这样的儿子,他该是欣慰的,有他在,梁家不会倒。
既如此,他这个做父亲的必须送他一程。
“弓来!”他突然出声。
参将见他双目凝着底下的梁鹤与,只当他要杀儿子,吓出一身汗,“侯爷,您三思!”
梁缙中一记阴冷的眼神扫过去,那参将不得已,只得入内取来他的雕花硬弓,梁缙中接过长弓,立即拉开搭箭,底下廊庑一脚的怀王见他终于舍得除去这个掣肘,幽的一笑。
不料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耳后骤然传来破空锐响,濒死的恐惧席卷全身,正待回眸,一只箭矢贯穿他脖颈,血水如瀑喷出,怀王愕住身子直挺挺栽下去。
确认怀王死后,梁缙中随即精准掷出一柄长刀,刀锋不偏不倚割下怀王头颅。
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怔住。
天地静了一瞬。
梁鹤与嘴唇张得极大,视线从父亲身上移至怀王,渐而看着那颗头颅从寨坡往下滚落,一路滚至他脚边,怀王死不瞑目的双眼正直勾勾地瞪着他,梁鹤与胸中一阵翻涌,强忍恶心,抬眼望向梁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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