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辱清冷太子后by安南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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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眼前之人……不过相处了短短六年而已。
宋鄞睡得并不舒服,或许是梦见那一日他满身是血躺在医馆里的模样。
他额头冒出豆大的汗,嘴唇颤抖,呼唤着:“怀瑾,怀瑾!”
宋观澜及时握住了他的手,安抚道:“爹爹,孩儿在这。”
宋鄞慢慢睁开眼,见宋观澜好端端在自己面前,长舒了一口气。
他卷起衣袖拭去额头上的汗,愧疚道:“是爹爹打扰你歇息了。”
宋观澜摇头:“怎么会,爹爹,孩儿已经大好了,您不若回去睡吧。”
又说:“明日爹爹还得当值,爹爹不好好休息,孩儿也难以安睡。”
好说歹说,宋鄞终于打算回房。
临走前,还仔细给他掖了被角。
门扉合上。
模糊的黑影在窗棂上摇晃片刻,逐渐消失。
宋观澜怔怔盯着那扇门扉。
当年宋鄞找上他,分明是要做一笔交易。
宋鄞助他登上青云之路,他助宋鄞杀了祁峥,铲除秦家。
他记得那时他问:“若我的身世真如宋大人所说,端王妃乃是我的生母,祁峥亦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我为何要对自己的家人下手,而帮助一个外人?”
宋鄞冷笑着告诉他:“祁峥性情卑劣,死不足惜,至于你口中的家人……”
“端王妃眼里的儿子,是当今二皇子,秦家人以举族之力托举的,亦是二皇子。”
“当年本该成了替死鬼的二皇子被贵妃竭力保下,你以为你回去之后,秦家会轻易接纳你?贵妃又会轻易让他儿子去死?”
宋鄞道:“真正的真龙血脉流落民间,贵妃与侍卫诞下之子却鸠占鹊巢,秦家若知道此事,你说他们是会助你将身份大白于天下,还是偷偷解决了你这个变数?”
他沉默了很久,才哑声说:“据我所知,秦家势大,你我形只影单,又如何与秦家和贵妃相斗?”
宋鄞摇头:“你还是没明白。”
“嘉明帝为了端王妃,布下如此逆天之局,秦家也好,贵妃也好,都不过是为了真正的二皇子。”
他眸光灼灼看向他:“你的身份,便是我们最大倚仗。”
风摇树枝,凄厉作响。
宋观澜坐在暗夜中,无声无息。
他的身份。
宋鄞似乎已经忘了,他该是他复仇的利器。
一场意外失忆,搅乱了这一切。
可是他不该是宋观澜。
宋观澜这个人,不过是宋鄞死去的儿子……化作的幻影。
距离上京百里的宣阳县。
忙活了一天的刘翠夫妇刚刚收拾完食肆,给一双儿女擦拭了一遍身子,正打算睡下。
他家住着一间小院,两个孩子睡在西屋,夫妇俩睡在更宽敞谢的东屋,等将来小儿子大了,还能在后头收拾出一间院落来给他娶妻生子。
这在平头百姓家,已算是条件大好的了。
刘翠坐在梳妆桌前,用檀木梳子细细梳了一遍头发,又往脸上捻了些面脂。
赵大劲盘腿坐在榻上,笑看着妻子。
他何德何能娶到她。
阿翠乃是个讲究人,店里每日要洒扫两遍,灶台碗具每十日要以开水煮沸。
店里收拾得干净,一家人在她的带领下也收拾得像模像样,若不说他们家是开食肆的,说是读书人家也有人信呢。
很快熄了灯。
寻常市井女子,待到三十出头的年纪,生了两子之后便已是半老徐娘。
刘翠却不一样,她瞧着要比同龄人年轻上好几岁。
刘大劲闻着身边泛着香气的妻子,双手便开始不老实。
夫妻俩正意动,忽然听见窗外有人掐着嗓子喊了一句:“画眉啊!”
那人似乎在喊人,连着又叫了好几声。
赵大劲嘟囔:“谁大半夜的嚷嚷。”
他觉察到怀中妻子浑身一僵,手心也凉下去。
刘翠推拒说肚子不舒服,怕是要来事了。
赵大劲宠爱妻子,只好恹恹作罢。
累了一天,赵大劲很快沉沉睡去。
待到丈夫睡熟,刘翠小心翼翼披衣起身,推开窗棂往外看。
暗夜无声,只有院中坠了沉沉果子的桃树摇动着枝桠。
她心道定是虚惊一场,正要关窗,忽然一道雪亮剑光划过。
脖颈上压了冰凉之物。
刘翠额角的汗唰的就下来了。
那人压低声音:“不想吵醒你丈夫,便出来聊聊。”
片刻后,刘翠跪在来人面前不住磕头:“好汉饶命,家中尚有白银三百余两,黄金十两,尽可拿给好汉,求好汉留我一家性命。”
那人却说:“我来是问你一件事。”
他亮出手中一角,尽是明晃晃的金子。
刘翠却更加瑟缩了。
“春杏当年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刘翠险些瘫软在地,她摇着头:“我不认识什么春杏……”
那人道:“当年敢在宫中偷偷祭拜春杏,如今就不敢说出实情?”
“春杏死得冤枉,你就不想替你的好姐妹报仇?”
刘翠还是摇头,正要开口,那人忽然皮笑肉不笑道:“画眉,你以为你出宫后躲藏在此便能安全一世?你瞧,我还不是轻而易举查到了你的住处。”
刘翠面如金纸,她想到自己的一双儿女,忽然流下泪来:“可是我若说出来,便也活不成了!”
那人语气变得柔和:“你放心,我们主子,定会保你一家平安。”
他眸光微动:“我们主子,便是当年撞到你祭拜春杏的那位。”
刘翠一愣。
……是那一位?
她心底天人交战,待到最后,刘翠往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咬牙道:“我愿意告知我所知道的,还请殿下,护我一家平安!”
端王妃与当年尚且是皇子的嘉明帝曾秘密相爱。
可惜一人被指给了端王做续弦,一人则娶了荣国公之女徐清影做正妃。
只是年少情深,又岂是身份差别阻挡得住的。
端王妃在嫁给端王的前一个月,被诊出了身孕,而那时嘉明帝刚刚登基。
嘉明帝为保护端王妃,瞒天过海,让当时还是丽妃的尤贵妃同时怀孕,狸猫换太子。
端王妃生产之日,婴儿因身体孱弱,早早夭折。
无人知道这个孩子被秘密送入宫中,而贵妃诞下之子,将被暗中处死。
从此之后,端王妃与嘉明帝之子便成了尤贵妃所出的二皇子。
但嘉明帝没有料到,贵妃不甘心自己的孩子成了替死鬼,暗中买通宫人,将端王妃诞下的孩子送去处死。而留在自己身边的,乃是她的亲生子。
尤贵妃将此事交给了心腹春杏去办。
春杏侍奉尤贵妃多年,熟知她的秉性。
她犹豫再三,没有将孩子溺死,而是将他抛入水中,顺流飘走。
摸黑离开后,春杏没有回长春宫,而是找到了自己入宫前一同长大的好姐妹画眉,将此事尽数告知于她。
春杏抓住她的手,泪如雨下:“画眉,我恐怕是活不成了,如果我真的死了,将来有一天要是可以的话,请帮我报仇……”
她将自己这些年在宫中攒下的所有金银都托付给她,哭着离开。
春杏没有料错,第二日,她便失足溺亡在荷池中。
画眉得知好姐妹的死讯,还是没忍住偷偷祭拜她,大哭一场。
后来画眉出宫,这个惊天秘密便也随她遗落在岁月长河中。
直至今日,重现天日。
刘翠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春杏被人捞起来的时间,人已经泡得不成样了,她远远看了一眼,咬着手背不敢叫自己哭出声。
今时今日,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道:“这些年我隐姓埋名,不敢叫任何人知道我是宫里出来的,我时常梦见春杏,梦见她问我,画眉啊,你为什么还没有替我报仇?”
她耸动着肩膀,眼眸却亮得惊人:“这位大人,春杏的仇……可以报了吗?”
来人沉默片刻,颔首:“她可以安息了。”
刘翠捂住脸,爆发出哭声。
刘翠所说的话,第二日便传回了东宫。
祁昀沉默着听完。
果然不出他所料。
冷渊有几分激动:“殿下,有了刘翠的证词,我们定能掰倒二皇子和尤贵妃……”
祁昀冷白的指关节在黑檀木桌案上轻敲,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冷渊迟疑起来:“殿下……可是还有什么不妥?”
祁昀道:“尤贵妃此人,精于算计,敢胆大包天将皇子换走,便应该给自己留了后手。”
他抬眸:“更何况春杏和画眉都只知道端王妃与父皇之子顺河飘走,没亲眼看见他死。”
“此事变数太多,还要细查。”
冷渊的眉头慢慢蹙起:“您的意思是……”
两人对视一眼,冷渊忍不住道:“您担心真正的二皇子还活着?”
祁昀沉默不语。
不仅如此,现在的二皇子……难道就一定是贵妃与侍卫的孩子么?
他不禁想到某种可能。
若宫里这位是真正的皇子,流落在外的皇子也还活着……事情恐怕就麻烦了。
祁昀怀揣着心事,回到春和殿时,没叫人通禀。
姜时雪睡在葡萄藤下的躺椅上,脸上盖了一本书,莹白耳垂缀了一枚小小的珍珠耳坠,浅粉色的留仙裙层层叠叠散开,像是一朵盛放的花。
他立在远处看了许久。
姜时雪似有所感,一偏头,脸上的书掉了下来。
她弯着眼眸笑起来:“阿昀,你来了!”
见祁昀要走过来,她连忙提着裙摆飞奔过来,扶住他的胳膊:“你腿伤未愈,得少走路。”
扶住胳膊的手柔软得过分,祁昀收回视线,道:“今日天气好,怎么没出去玩?”
姜时雪笑:“天热了贪凉,懒得走动。”
祁昀心中一软。
他知道或许是因为他的伤,她这些时日才一直守在宫中,不愿出门。
祁昀道:“明日休沐,我们去朝晏湖泛舟可好?”
姜时雪眼眸一亮,又飞快看了他的腿一眼。
祁昀及时道:“无碍,一直坐在船上,并不动弹。”
姜时雪欢喜道:“那敢情好!我这就让银烛去准备明日要用的零嘴!”
祁昀看着她开心的模样,唇边勾起一丝极浅的弧度。
第二日一早,姜时雪便开始在衣橱前挑选起来。
夏日游湖,自然要穿清凉飘逸些,可也不能太过累赘。
她挑来挑去,选中了一条粉白相间缠枝烟锦裙,又梳了个灵动的发髻。
祁昀看她两眼,低声吩咐一旁的宫人,片刻后宫人取来一件月白色团云纹直裰。
待到祁昀换好衣裳,两人站在一起莫名搭配,看得银烛偷偷掩唇笑。
姜时雪有几分不自在,坐上马车后,她还在不住拿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衣袖瞥。
祁昀注意到她的视线:“有何不妥么?”
姜时雪摇头:“就是觉得这两身衣裳很像,旁人一眼便能瞧出来,瞧出来……”
她不说话了。
祁昀眼角微动:“你与我本就是明媒正娶,被旁人瞧出来是夫妻又如何?”
可……只是侧妃。
姜时雪到底没说出口。
旁人要指摘便指摘,反正等他娶了正妃,自己也不在东宫了。
姜时雪将杂乱的想法抛之于脑后,仔细欣赏起街道两旁的风景。
很快到了朝晏湖。
朝晏湖背靠西霞山,湖面开阔,湖畔杨柳依依,雅宅云集。
在此处游湖泛舟乃是雅事,此时一眼望去,湖面已然撒下星星点点无数舟,荡得远的都化作了一个小点。
他们没有带太多人,因此只找了一只船。
船虽然比不得画舫,但足足有两层,布置精巧。
在船上坐定之后,姜时雪招呼银烛过来帮忙布置。
她打算在船上边烧烤边赏景呢!
祁昀伤了腿,姜时雪不让他动弹,便把冷渊叫过来帮忙。
冷渊看着桶里活蹦乱跳的鲜虾,忍不住问:“侧妃带的这些虾是要做鱼饵吗?”
银烛瞪大了眼睛:“这是侧妃特地带来烧烤的食材。”
冷渊剧烈咳嗽起来。
烧烤?人家游湖都是品茶抚琴,他们要在这里烧烤?
姜时雪笑盈盈说:“是啊,欣赏着美景边烤边吃,滋味会更好。”
冷渊偷偷瞥祁昀。
祁昀声音温和:“湖中有鱼,肉质鲜美,可以吩咐他们在下面垂钓,钓上来的鱼可以当场烹饪。”
姜时雪抚掌:“再好不过了!”
冷渊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在做梦一般。
自家殿下……竟真的愿意同侧妃在船上烧烤。
很快香气便弥漫开来。
湖面浮光跃金,波光粼粼,琴声悠扬,他们的船却笼罩在一片香气中。
偶有路过船只好奇地看过来,待到后来,甚至有船遣了侍女过来询问烧烤卖不卖。
姜时雪给虾子刷上一层红彤彤的辣油,噗呲一笑:“就跟她说,我们自个都不够吃,只能抱歉了。”
银烛笑着去下楼去回复。
隔了一会儿,又有人过来问:“我家主人钓了几尾鱼,可否请你们代为处理?”
这会银烛都没上去禀报,抬手将人哄走:“恕罪了!我们家主人乃是亲力亲为,以图一乐。”
那人见银烛一个侍女都穿着上好的绫子,周遭的侍卫更是一个个龙精虎猛,气质不凡,思忖着恐怕是哪家有身份的,也不敢得罪,赔笑离开。
银烛扭过头对冷渊嘟囔:“想的可真美,调料都是侧妃花了大价钱找来的呢。”
别的不说,光那瓶胡椒就价值千金。
冷渊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上方。
侧妃大方,调料比食材金贵,但他们也都分到了不少。
能遇上这样的主子,实在是他们修来的福分。
来询问的船只都被一一打发回去,有心之人看了也就不过来碰壁了。
有人心思灵活,吩咐侍从去寻烤具,很快也在自家船上开烤。
一时间满湖处处弥漫着香气。
朝晏湖周边有不少宅子,多是官员或富户所居。
宋府就在朝晏湖西南角,登上阁楼,便可纵览朝晏湖全景。
宋观澜正在阁楼看书。
因着受伤,他向翰林院告了假,呆在府中养伤。
立在一旁的侍从清风忽然吸了吸鼻子:“哪里来的香味?”
他寻着味道往外探,发现有人在湖上烧烤,冲宋观澜说:“二公子,他们在湖上烧烤呢!”
宋观澜有些惊讶,他在此处住了六年,从未有人会游湖烧烤。
他起了兴趣,慢吞吞起身想来瞧一瞧。
清风忙过来搀他,一边说:“欣赏着湖光美景,用着美食,这些人倒是会过日子,二公子,要不我们也去?”
宋观澜带着笑意说:“大夫交代我饮食需清淡,你若是带着我去烧烤,被爹爹知道了还了得?”
清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小的考虑不周了。”
宋观澜却说:“你要是馋烧烤,吩咐厨房晚膳备些,好让你解解嘴馋。”
清风雀跃起来:“谢谢公子!公子待我真是顶好!”
宋观澜微笑着扶着阑干站定。
下一刻,他的眸光凝住。
清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湖心有一只不起眼的小船,二楼上坐着一个粉裙的姑娘,旁边是一位白衣公子。
隔的距离不算近,清风不大看得清两人的容貌,只觉得那姑娘白得像珍珠一样,整个人莹莹生辉,该是个美人。
那姑娘举着一串吃食,正往公子唇边递。
清风扭头看了一眼自家公子。
公子一动不动盯着那两人,面色白得可怕。
清风察觉到不对劲,再度看向湖心。
仔细一看……那公子的轮廓怎么隐隐有些熟悉?
他想起来了,像自家公子!
不,不对,清风心中一凛,揉了揉眼睛。
那人不是……太子殿下吗!
小船之上。
姜时雪举着一串不带辣的羊肉递给祁昀:“你围猎时候受的伤才刚好,膝盖又受伤了,还是吃清淡些吧。”
祁昀神色淡淡,没有接过。
姜时雪瞪他:“还想要我喂你呀。”
祁昀依然不为所动。
姜时雪软了语气哄他:“我知道你喜欢食辣,但是现在不是情况特殊嘛。”
她像哄孩子一般:“啊,张嘴。”
祁昀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姜时雪被他盯得有几分不好意思,拿走羊肉串。
不料祁昀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俯下身,轻轻咬住羊肉。
他的墨发纷纷滑落,扫过她的手背,带来一点微痒的触感。
他一口一口,仪态优雅,慢条斯理将一串羊肉吃完。
姜时雪甩开他的手,仿佛也要将那些滚烫灼热的鼻息甩开。
祁昀忽然抬眸,声音清冷:“还要。”
姜时雪睫毛煽动,像是被惊扰到的蝶。
她别开脸:“你又不是三岁小孩,我不喂了,你自己吃!”
祁昀一动不动,只是用那双清冷的眼眸看着她。
姜时雪被看得败下阵来。
想到他满身是伤,姜时雪到底是心软了。
她再度拿起一串烤五花递到他嘴边:“不许像方才那样。”
祁昀轻轻凑上来。
姜时雪手指微颤。
祁昀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咬住了签子。
宋府阁楼上,清风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再看。
太子殿下……真是,真是和人前完全两个模样!
以前老爷带他进宫,他曾见过太子几次。
白雪一般的人物,清冷又不近人情,原来私下里竟是这般……
他又忍不住红了脸。
那不是姑娘家才会用的撒娇手段吗!
一旁的宋观澜一动不动看着那艘船。
清风拽了宋观澜的袖子一把:“二公子,我们快回去吧。”
“一会要是被太子殿下发现,那多尴尬……”
宋观澜没有被拽动。
清风总觉得太子殿下下一刻就要看过来,他紧张道:“二公子,窥伺皇家可是大罪,我们快回屋吧!”
宋观澜的目光从姜时雪身上一点点抽离。
他很想笑。
原来时至今日,他看她一眼,便成了窥伺皇家。
宋观澜游魂一般,折身进了屋。
清风松了一口气。
宋观澜走了两步,忽然又回眸看去。
清风的心高高提起。
宋观澜遥遥看着船上的太子。
那人眉眼微敛,面容清寒。
宋观澜定定看着他,忽然开口问清风:“我与太子生得像吗?”
清风一愣,旋即老实道:“……是有几分像的,只是二公子看上去更平易近人谢,太子,太子……”
瞧着太冷,不敢多看,也不敢随意同他攀谈。
可是二公子怎么会和皇子相似呢?
清风一惊,又立刻补充道:“二公子和太子殿下都是一等一的俊朗郎君,所以会有相似之处。”
宋观澜沉默片刻,喃喃道:“是么。”
姜时雪和祁昀一直在船上待到日落。
欣赏了落日融金的美景,填饱了肚子,乘兴而归。
游船一路驶到岸边。
姜时雪趴在阑干上,呆呆望着湖面倒映出的灯火。
清风徐徐,裙摆鼓动,发丝亦如柳叶轻舞。
祁昀立在暗处,沉默无言。
他不记得……是第几次看到她这样的神情了。
船很快就要靠岸。
祁昀垂下眼眸走过去,道:“今日好玩吗?”
姜时雪回过神,抬起头弯眼一笑:“好玩。”
祁昀似是在承诺:“以后每逢休沐,我们都出宫游玩。”
姜时雪愣了下。
她知道他又会错了意。
姜时雪开口道:“阿昀,我不是在为要回宫而不开心,在东宫我呆得很自在。”
“那是因为什么?”他立刻发问。
姜时雪鲜少见到他这般尖锐的模样。
姜时雪张了张唇,想说的话还是堵在喉头。
她只是……想到以后。
宫墙相隔,她与他,再难相见。
每每要回宫时,这样的念头都会越发清晰。
姜时雪笑了下,拉他的手:“阿昀,走吧。”
祁昀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衣袖,眸色黢黑,如同一汪深潭。
平日里姜时雪要出宫,都是避人耳目偷偷出去。
游湖一事虽也不算大张旗鼓,但长春宫听到了消息,隔日便差人来请姜时雪过去说话。
祁昀曾放话道姜时雪身子弱,无需应允任何嫔妃的邀约。
但长春宫的宫人都已经在春和殿侯着了,姜时雪也不想平白给祁昀惹上什么非议,于是吩咐银烛去回话,就说让她稍等片刻。
姜时雪换了一条轻薄的裙子,取了些粉压在面上,又往唇上覆了一层。
整个人看起来苍白不少。
长春宫的宫人秋蝉候在外面,正不耐烦,便看见一个消瘦苍白的美人扶着门框出来了。
弱柳扶风般,时不时还握拳在唇边咳嗽两声。
秋蝉唯恐她过了病气给自己,不着痕迹后退些,道:“请侧妃随我来。”
姜时雪到长春宫的时候,已然是气喘吁吁,整个人风吹就倒一般。
尤贵妃靠在美人榻上,宫人正在给她染蔻丹,见人来了,挑眼看她:“哟,侧妃瞧着身子不舒服?”
姜时雪咳了两声,道:“回禀娘娘,许是昨日见了风,今日身子有些不爽利。”
尤贵妃吩咐她坐下,道:“既然身子不舒服,回绝了便是,怎么还巴巴的跑来,一会儿又晕在长春宫,传出去旁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想本宫。”
姜时雪垂着眼眸,声音轻柔,口齿却一点也不含糊:“娘娘凤仪万千,肯抬爱指点臣妾一二,乃是臣妾的荣幸,某些宫人不辨是非,爱生口舌,娘娘切莫往心里去。”
尤贵妃娇笑一声:“倒是个嘴甜的,也难怪太子为你神魂颠倒。”
神魂颠倒?什么帽子都往她身上扣!
太子和她感情甚笃是一回事,但若说为她神魂颠倒,岂不是两人的名声都一起给污蔑了?
这话她是断断不能认的!认了就是给祁昀惹麻烦!
姜时雪脸色一白,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娘娘言重,殿下垂怜臣妾身子弱,没几年可活,所以纵容了臣妾些,只是臣妾深知殿下乃一国储君,断不敢言行出格,日日恪守本分。”
她边说边哭:“昨日游湖,乃是殿下惦念臣妾许久没出过宫,才破例带臣妾前去的,娘娘若是不喜,臣妾日后定会劝诫殿下以政事为重,莫要贪图安逸……”
尤贵妃:……
她还没说重话呢,这丫头一张嘴便叭叭叭,好话歹话都被她说尽了。
姜时雪用帕子抹了抹眼泪,还要说些什么,尤贵妃烦不胜烦,忙阻止她:“好了好了,哭什么呢,传出去又成了本宫把你训哭了。”
姜时雪抽了一声,小声啜泣:“娘娘还请赎罪,臣妾从小就这样,臣妾爹娘说,臣妾这条命都是在佛祖前哭来的,佛祖心软了,所以叫我多活几年……”
尤贵妃越发觉得晦气,她摆手无奈道:“好了好了!你昨日也累着了,就先回去歇着吧。”
姜时雪又开始哭哭啼啼,肿着一双眼看着她:“娘娘莫不是嫌弃臣妾,娘娘面色红润,身体康健,定不会像臣妾这样轻易就染上风寒的……”
尤贵妃柳眉倒竖:“本宫说你可以回东宫伺候太子了!”
再演就过了。
姜时雪见好就收,起身恭恭敬敬朝她行了一礼,哑着嗓子说:“臣妾告退。”
尤贵妃见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烦得不行:“秋蝉,叫本宫的轿辇来送侧妃回宫。”
“侧妃体弱,本宫之前新得了一尊玉观音,一并给你带着回去吧。”
免得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旁人又说她欺负人。
姜时雪也的确是哭累了,一听还有东西拿,开开心心道谢,顺从地上了轿辇回宫。
尤贵妃的心腹宝月低声道:“娘娘怎么就放她回去了?”
尤贵妃吩咐人来将姜时雪方才坐过的凳子扔了,不掩嫌弃道:“太子宫里没近身的人,独独宠爱一个她,好在是个聒噪又命短的。”
宝月能成为尤贵妃的心腹,也不是等闲之辈,当即便说:“奴婢看这侧妃却有几分聪明劲。”
轻而易举便将娘娘的话挡了回去。
尤贵妃冷笑:“我也只是口头上刺一刺。”
毕竟为女人神魂颠倒这事……老子可比儿子厉害得多。
她是疯了才会以此攻讦太子。
情种又如何?嘉明帝心底说不定还赞许太子有情有义!
也是经过太子娶亲一事,她才发现自己棋差一招。
太子已经占尽先机,现在再叫羡儿扮作情种,便是彻头彻尾的愚蠢。
尤贵妃抬手,欣赏着自己刚刚涂好的指甲。
今日叫她前来,原本是想旁敲侧击,看看她腹中是不是怀了一个。
毕竟此前这侧妃病得太巧,刚好在东宫躲了两个月。
女子怀孕便是前两月最为凶险,太子将她藏得这般好,说不准便是为了保胎。
后来她倒是也见过这侧妃两次,但她衣裳穿得宽大,瞧不出什么。
直到围猎太子受伤,她一直在行宫陪着太子,尤贵妃更是疑窦丛生。
若不是有孕,太子何至于这般紧张她?
这不尤贵妃立刻寻着机会便将人叫过来了。
若她百般推拒不肯来,说不定尤贵妃还真要怀疑。
可她来了,不仅来了,还穿着一条绡纱裙,平坦的小腹一览无遗。
也好,省得她手上多染一点血腥。
尤贵妃纤长的指甲在桌案上叩了叩:“圣上已经好几日没去探望羡儿了吧。”
宝月悄声道:“娘娘,殿下毕竟只是伤到了手腕。”
虽说流了许多血,瞧着渗人,但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这些时日夜补日补,她瞧着殿下不仅没憔悴,还胖了一圈。
尤贵妃瞪她一眼,宝月霎时不敢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