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纯白的茉莉花by快乐如初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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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想见,不用多久,水流便会漫过他的口鼻,他会犹如落入湖底,濒临窒息。然后在绝望的前一秒,水流下降,他再次重获新生。
如此往复,生与死的徘徊,不亚于最残酷的刑法。
萧統饶有兴致的欣赏了一会,才在专门放置的椅子上坐下。脚尖有节奏的点着地面,轻一下,重一下,让人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人影动了动,艰难的抬起头。黑发微微向两侧分开,隐约可以看见右侧脸颊上一道浅浅的疤痕。
竟是前不久为萧彧“报信”的荣晏。
“再次回到宫里的感觉怎么样?”萧統双腿交叠,撑起下巴,眼神戏谑。
“上次你需要隐藏身份,躲躲藏藏,不敢叫人知道太后宫里有个真男人,这回应该可以放心了。”
他意有所指的瞄向他的下腹部。
水流褪去,那里空荡荡。
萧統抚掌大笑,恣意、狂放,明明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却显出丝丝缕缕的邪气,与半个钟前在顾茉莉面前故意逗她的男人判若天渊。
一个阳光、调皮,偶尔脾气暴虐,可意外的好哄;一个阴鸷、森冷,即便在笑,也让人不寒而栗。
“早说了,那些废物就是动手太慢。本来一刀下去,什么事都没了,他们非要废话叨叨一堆。”他换了个姿势斜倚着,状似认真的请教:“没了那东西的感觉怎么样?”
荣晏浑身颤抖,那日的屈辱仿佛仍然历历在目,某处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痛得他想蜷缩成一团,却受困于铁链无法动弹。
他龇着牙,发出呜呜、不知是怕还是恨的低吼,努力向前够着身体,始终徒劳无功。
“恶……鬼……疯子……”他费力的吐着字,铁链哗啦哗啦的晃动,水流下降后再次漫了上来,逐渐淹没了他的喉结。
他吞咽着,咳嗽着,忽然睁开眼,恶狠狠的瞪着他,一字一顿犹如诅咒。
“你永远也不配得到她的心,她不会喜欢你……永远也不会!”
萧統起初兴致勃勃的看着、听着,即使被骂也面不改色,反而越发兴趣浓厚,直到听到后一句。
神色蓦然一变,他猛地起身,踢倒了座椅,大步朝前,却在走到池边时停住。
他上下扫视他,目光幽幽,眼眸深处寒光交裹着杀意不停翻涌,最终化成一抹凉薄出现在他唇角。
“想求速死?”
“朕偏不。”
他笑着往后退,眼神并未从他身上挪开。荣晏感受到了危险,挣扎的动作一顿。
四目相对,一个冷、一个寂。萧統看着他的脸,不由想起另一个相似的人,他敛了笑,伸手按开一侧墙上的开关。
快淹没头顶的水流迅速下落,露出荣晏完整的身体。他咬紧下唇,忍住没有露出屈辱之色。下一秒,脚下的铁链倏地悬空,他整个人也被拉平,悬浮在了半空。
这是什么刑法?
念头才闪过,额头突地一凉。他一怔,眼睑上扬,又一滴水珠从上方落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刚才的位置。
隔了一会,又一滴。
“你听过‘水滴石穿’的成语吗?”萧統靠着墙,声音幽怨的仿佛从天外传来。
“你说,人的头骨和石头,哪个更硬?”
当然是石头。
石头都能滴穿,何况人的头骨。
荣晏狠狠打了个哆嗦,手脚都不受控制的颤栗。水滴石穿,不亚于愚公移山,根本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
这是一场酷刑,折磨的不仅是身体,还有精神。每一滴水的落下,都会让他心生t惧意,他会睡不着、会发疯!
“混账!”他剧烈挣扎,带动着铁链哗哗作响。
萧統眯起眼,似是极为享受。他退到铁门外,在荣晏的嘶吼中关上了大门。
原本没想这么折磨他,谁让他说了那样的话。
他缓步走出暗道,心底的暴虐让他周身都似裹挟了风刃,只要试图靠近,就会被削成肉泥。
他永远也得不到她的心?
他来到殿外,炙热的阳光洒在脸上,他却宛如身处冰天雪地。
等在外面的进喜一见他这个样子,本能的发怵,脚下如生了根般一动不动。
萧統睇了他一眼,待望见院中的枯叶才恍然想起,他原是为了逼问拓跋稹和她的关系才来到这里,可现在他因为一句话乱了心神,竟是完全忘了那码事,一句话没问就出来了……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不住气了?
他有些恍惚,顿了好一会才迈下台阶,并没有再回去。
“顾夫人进宫了吗?”
“……进了。”进喜与他离着两个人的距离,“现在应该已经到了皇后宫里。”
萧統点点头,想起地牢里的某个人,“看着点,别让他饿死了。”
“是……”
“再招顾如澜来。”
“……”进喜偷眼觑他,那可是皇后的父亲。
找的就是他。
萧統一步一步走着,速度很慢,与来时的迅疾截然相反。
齐婉婉不是要和离吗?他帮她。
萧彧能做到的,他会做得比他更好。他做不到的,或者不愿做的,他也都可以做。
不计代价,不计后果。
这样,她是不是就能多看他几眼,多喜欢他一分?
他不会爱人,但他可以为了她学。
阳光太耀眼,萧統昂起脖子吸了口气,有点想她了……可是今天已经见过了,再去的话,她会感觉烦吧?
毕竟她连留在宫里都是不得已。
如果不是他暗示萧彧在他手里,他能决定他的生死,还有齐家顾家那么多人的性命,她估计早已想尽办法离开。
册封皇后的旨意,天下皆知,却不知至今都未进行皇后册封大典。有人以为是大臣阻挠,他妥协了;有人觉得他也不希望她出现在人前,让更多人记起她曾经的身份。
可其实都不是,不过她不愿而已。
她不想做他的皇后。
他知道,却只能装作不知道,因为他担心那层薄纱戳破后,他会连她现在勉强的笑容都见不到了。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岔路口,萧統低下头,脚尖似乎自有意识的撇向左边。
那是她所在的方向。
想了想,他还是朝那边走。
不打扰她,他就在殿外看看,不让她发现他又来了,这样她是不是也不会烦他?
这么想着,他的脚步不自觉加快,雀跃的心情掩也掩不住。
进喜在后面看着,忍不住暗叹一声。
年轻的帝王暴戾恣睢、喜怒无常,唯独将温柔都给了一人,可惜对方的心却不在他那。他每次欢喜的去见她,得到的总是无视和冷淡,只他依旧乐此不疲,一次一次用他不甚坚硬的头去撞南墙。
都说烈女怕缠郎,可瞧着那位娘娘竟是没有半点软化的迹象。
眺望某处宫殿,进喜心里莫名升起一股隐忧,总觉得王朝的动乱才刚刚开始。
“最后一颗星也升空了。”
老道坐在屋顶上,也在遥遥望着某个方向。三星凌空,世属罕见,且有不分上下之势……
“唉。”他喟然长叹。
如今的形势好比天上足足有三个太阳,短时间内影响不大,可远了呢?
只怕要生灵涂炭。
所以,尽快找到解铃关键刻不容缓。
他将视线投向下方,装点古雅的院子里此时正闹得人仰马翻,时不时便传来叮呤咣啷的声响。下人们忙忙碌碌,神情却不显惊慌,而是早已习惯了的木然。
“我不要!”伴随着一道尖利的女声,容颜憔悴的男人狼狈的被从房间赶了出来。
顾玲珑站在门边,神情愤恨,“凭什么她能做王妃,做皇后,我就要嫁给一个小小的举人?我就那么不堪吗!”
“不是……爹没有这个意思……”顾如澜手足无措,想解释却发现无从开口。
要怎么说?说那个人虽然现在才是举人,但他看了他的文章,也托人考究过他的学问,今年春闱必能高中,到时她就是官太太。
最重要的是他家人丁单薄,就他和一个长姐,姐姐早些年嫁给了一个卖货郎,如今随着丈夫天南海北的闯荡,等他们成了亲,既没有高堂要奉养,也无婆婆刁难、妯娌小姑歪缠,日子还不是她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那些高门大户瞧着是好,可里面的污糟、勾心斗角一大堆,不说别的,只人际关系她就应付不来。
何况那些高门也不是你想攀就能攀的,若是以前,或许还可以,但如今……
顾如澜面露黯然。
齐婉婉要和离,撇开夫妻感情这些不谈,一旦失去齐国公府这个岳家的支撑,他的仕途必然会受到影响,说不定还要被调任地方。
去哪里不知道,但肯定没有京城好,所以他才这么急切的想给大女儿定下婚事。
一方面确实是她年纪到了,妹妹都已出嫁,姐姐却留在闺中,时日长了影响名声;另一方面,便是他想趁现在消息没传开,还能借国公府威势的时候,赶紧择定良婿,不然以后连这样的选择都没了。
可惜,他的这番慈父之心,顾玲珑是注定领会不到。或者说,领会了,她也不愿承认。
“我不管,反正我不嫁举人!”她砰地关上房门,将所有人都阻隔在门外,抵触的意愿显然易见。
顾如澜长长叹了口气,第一次后悔起当初的决定。
如果当年他不那么逃避,选择耐心的和齐婉婉沟通,以她的为人,即使不高兴,也不会反对他将女儿接来。那会玲珑又小,根本不记事,让婉婉抚养一段时间,多少也能培养出感情吧?
她还能受到良好的教养,不至于像现在这般……
顾如澜满脸怅然,隐隐透出灰败之色。事情发展至此,齐婉婉没错,两个女儿也没错,最大的错是他。
“老爷。”管家悄悄来到他身后,“宫里宣召……”
顾如澜一愣,下意识问:“是茉儿?”
“不是,是皇上……”
屋里动静消停了,不一会顾玲珑一边整理着稍乱的头发,一边打开门,“爹,我也想去。”
老道在屋顶上将一切尽收眼底,眉心几乎皱成疙瘩。
她就是双星伴月中的“月”吗?
同一时间的皇宫里
顾茉莉正在见一众官眷命妇,她本不想见,虽然众人都称呼她为皇后,但毕竟封后大典并未举行,严格来说,她还不是真正的皇后。
她更没打算行使皇后的职权,包括处理宫务、会见命妇。可奈何此次进宫的人里有齐婉婉和齐国公老夫人及世子夫人。
外祖母、舅母和亲生母亲都来了,她如何能不见。既然见了她们,又怎么能不见其他人?
总不能单独召见娘家人,将其他人拒之门外吧?
即便她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考虑齐国公府在京城圈的位置,无论是遭人记恨还是排挤,都不是件好事。
想到这里,顾茉莉不由有些郁闷。
萧統就是故意的,故意不提前告诉她,先将齐婉婉她们召进宫,让她不得不见。
在属于皇后的宫殿里,见身有诰命的官眷和皇室亲眷,无异于间接在众人面前承认了她作为皇后的身份。
她再说自己不是皇后,倒是显得矫情了。
她撇过脸,缓缓吸了口气。宫人紧张的上前,“娘娘?”
生怕她有半分不如意。
“给您换杯普洱吧,才进上来的。”甘露更了解她,笑着将她跟前的龙井换了下去。
普洱能平心静气,还有安神的作用。
顾茉莉睐了她一眼,哭笑不得,知道她有意逗她,也没有拒绝。
宫人们手脚麻利,才说上普洱,不过须臾茶便上了来。浓烈的茶香传入众人鼻腔,不用细闻就知这定是顶级好茶。
再一瞧,随着茶上来的还有新鲜糕点,那缕缕的热气表明它们才从锅中出来不久,可惊异的是,每一样皆是最适宜普洱的搭配。
换普洱是临时起意,却能及时又恰当的上上这些……
那只能是宫人在时刻备着,防止她随时出现各种需求。
众人心中各有思量,静静注视着宫人的动作,端庄而谨慎。
在场只有一人目光焦灼又担忧。
齐婉婉细细打量着女儿,从头到脚,连一片衣角都不放过。
她未着皇后礼服,只一件家常衣裳,样式不起眼t,但那隐隐泛着光华的色泽却表明面料的不凡。衣袖、衣角和腰身处都用银丝勾勒了繁复的花纹,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似乎还有意做了隐藏,不想叫人发现。
或许,不是不想让人发现,只是不想穿着它的人认出它的华贵,从而又将它弃之一边。
齐婉婉有些怔愣,细节处见真章,不管是满殿的富丽堂皇,或是桌上的玉馔珍馐,以及墙角堆着的几只硕大箱子,据说就是皇上让各地官员费劲心思搜集而来的各种奇珍异宝,这些无不体现着她的女儿在宫中受到的重视。
宫人态度恭敬中带着几丝小心翼翼,靠近她时呼吸都放轻了,仿佛她是一尊脆弱的瓷器,一碰就碎。都说上行下效,她们的态度一定程度上也代表着这座皇宫主人的态度。
她又不禁想起不久前宫门口发生的事。
她们进宫时,正巧碰上宣旨的人出宫。领头的太监好似有一定地位,守门的侍卫都对他迎笑哈腰。可那人见了她们,却主动下了马,不朝身份最高、辈分最高的南安王妃去,而是朝着齐国公府一行人,准确说是冲着她打起了招呼。
言语之客气尊重,是她至今几次进宫中受到的之最。
当时她忧心女儿,回复得有些敷衍。他不见怪,反而主动讲起了此次出宫的缘由和目的——为了赏赐一个商人。
“那个小人捧着‘福禄寿喜、凤体安康’几个大字……皇上说一开始的小人不那样,娘娘一听就笑了……”他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当时的场景,仿若亲眼所见。
她是怎么笑的,萧統怎么逗她的,怎么欢喜的下令封那个沈姓商人为皇商,还要赏赐黄金万两……
听得她们一愣一愣的。
可以预见,等这个消息扩散开,又会有多少人蜂拥至京城,捧着宝物,只为了得到她的青睐。
等那个宫人离开,原本淡淡的氛围也变了,其他人有意无意的围到她们身边,和她们说着话,亲昵又熟稔,仿佛她们有着多深的交情,就连南安王妃也朝她们和善的笑了笑。
一个偶然的小小插曲,却似瞬间改变了很多东西。老夫人拉着她,有礼的回应着,嫂嫂面上瞧不出来,眼里却有藏不住的雀跃和兴奋。
国公府成了外戚,还有比这更高兴的事吗?
可齐婉婉心里却很难受。
人人都只看见了眼前的繁华与荣光,谁又真正站在她的处境为她想过,她究竟愿不愿意?
她本是萧彧的妻子,一夕之间,丈夫失踪,身份上的“侄子”将她强留宫中,为哄她大动干戈,她不得不站在了风口浪尖,承受着全天下的目光。
只要这么一想,齐婉婉就钻心的疼。
女子阔水浮萍,本就生存不易。原以为嫁给萧彧,摄政王的权势足以庇护她一生,熟料反倒是将她推进了皇家的漩涡。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择一小庙,只她们母女二人相伴,虽寂寥但安稳,也好过如今的波谲云诡。
眼里漫上泪意,她眨了眨,正想低头拭去,就见上首的人望了过来,她一怔,忙不迭露出一抹笑,就像以前那样。
顾茉莉也朝她笑,轻浅而温暖。
刚才她们一出现,她上去迎接,老夫人在她伸手前先行了礼,也许她是想给她做面子,亲外祖母都这样,有些人也不能仗着年纪大故意拿乔。
可无形中也添了疏离。
舅母倒是谈笑亲密,一举一动透着血脉至亲间才有的自在,可也正是太热情了,反而显得与以往不同。
只有齐婉婉没变。
没进一步,没远一步,好像无论她是何身份、处境,她都不会变。
忽然有种安定的感觉。
顾茉莉眸中漾起波光,层层叠叠,映衬着那明镜般的双瞳愈发璀璨耀眼。她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头发只简单的挽成一个髻,连钗环和首饰都很少,却美得惊心动魄,满室华堂皆成了俗物。
红颜一笑倾人城。
众人心头一窒,不约而同想到了那位太监说的话。当时不能理解,此时方才明白了为什么皇上会因为一个笑就要大肆封赏。
倘若她们是男子,只怕也会醉倒在这样的笑容里,期盼着日日能见。
东宁王世子妃眼神闪了闪,朝身后看了两眼。
此次进宫的不止朝廷命妇,还有些未出阁的年轻姑娘,她身后就站了两位。
一个是她亲生女儿,一个记在了她名下。
此时两人一个低眉垂眼,瞧不出心中所想;一个撇着嘴,满脸傲气,像是待得不耐烦,又像是有几分不服。
她皱了皱眉,转过头,却见南安王妃也正盯着她后方。
她不由有些讪讪的,端起茶盏轻轻咳了咳。
傲气的姑娘尚还没反应,身旁人不着痕迹怼了怼她,她这才似醒过神,不甘不愿的收敛了表情。
世子妃更加尴尬了,因为傲气的那个姑娘才是她亲生的。
一样自小养在她膝下,性情却截然相反。如果她亲生的更好也就罢了,偏偏正经嫡出还比不得一个生而丧母的庶出。是她教养的问题,还是天性所致?
不管哪一种,她都面上无光。
她拧紧了帕子,回避了南安王妃的目光。
老王妃眼里迅速划过一抹讥诮,之前摄政王掌权,她积极热情的和她接触,为的就是将亲女嫁到他们家,好做现成的郡王妃。
可等萧統亲政,成了名副其实的皇帝,眼瞧着他与她家闺女年纪相仿,她就又起了别的心思。
这也就罢了,强扭的瓜不甜,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她不喜却能体谅。但她偏偏自作聪明,既舍不得这头,又祈盼着那头,还想将她膝下另一个庶出的推过来。
这是打谁的脸?他们南安王府再不济,也还轮不到她这样挑挑拣拣!
凉意滑过嘴角,她侧身看向上首。
年轻的皇后有着一张巧夺天工般的容颜和一双见之忘神的眼,又有皇帝举世皆知的爱重,却不显轻狂,反而淡定从容,一举一动尽显风骨,犹如高岭之花,又似高山皑雪,纯净中蕴着几丝不可捉摸。
女人不仅了解女人,还了解男人。如斯女子,几乎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得了。
就像萤火不可与日月争辉,当鱼目里混了颗稀世明珠,只要是人都知道怎么选。
这时候进宫和她争宠?
老王妃慈眉善目,既然是她所想,那她送她一程亦无妨。
“娘娘。”她微微向前倾着身子,为表恭敬只坐了三分之一的位置,苍老的声音带着沙哑,似乎状态不愈。
“老身有一事相求。”
顾茉莉微讶,使了眼色让人扶起她,口吻是对待长辈的尊重,“您说。”
“我有一侄女早些年进了宫,有幸被先帝封为淑仪,得先帝宠幸生下一子,如今已是逾弱冠之年,却仍未婚配,想恳请娘娘为其择一良媳。不求出身贵重,只求性情孝顺温娴,能耐得住宫中生活,时不时去我那侄女面前尽尽孝,好让她晚景别那么孤单。”
顾茉莉眉心微蹙,耐得住宫中生活?
“仍住在宫中?”
逾弱冠之年,按理早该出宫开府单独居住,怎地话中意思连成亲后都还要住在宫里?
“这……”老王妃低咳一声,“先帝在时,他还不到年龄,等先帝不在……”
朝局混乱了好几年,都忙着争权夺利,谁会顾得上后宫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嫔妃和皇子?
无论萧彧还是萧統,没人专门到他们面前说起的话,他们只怕也根本想不起来皇宫里还住着那么多人。
“很多吗?”顾茉莉问,她还真没注意到这些,平时除了宫人和萧統,也见不到其他人。
“成年的皇子皇女差不多就有二三十个……”如今都是几个人挤在一处住着。
“这么多?”顾茉莉惊讶,“都未婚配?”
“是。”老王妃抬头觑了眼,面上露出迟疑之色。
“您有话,但说无妨。”顾茉莉笑着看她,清亮的眼神让老王妃一瑟,仿佛所有想法都在那双眼里无所遁形。
她突然有些后悔刚才的莽撞了,面前的皇后年纪小却并不好糊弄。
她当即就想就此打住,然而有人急了。
“娘娘有所不知。”东宁世子妃谄笑着接过话,“太祖时曾定下规矩,皇室子弟包括异姓王在内,只要达到适婚年龄,都不许私自婚配,必须经由指婚方可嫁娶。”
而先成家后立业,家都没成,又谈何出宫开府?
不仅皇子,皇女也包括在内,好几位公主早过了华信之年,却仍然待字闺中。
当时这项法度一是为了保证血统,二与当时错综复t杂的局势脱不开关系。随着时局变化,本应有所改变,可“祖宗法训,后代不能随意更改”,因此一直延续了下来。
当初萧彧为表郑重,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求了赐婚圣旨,不是特意为这个规定,但也属歪打正着、于理于法都挑不出错。
如果东宁王府没有临时变卦,即使她们和南安王府有了默契,也不能私自定下婚约,必须明面上征得萧統同意才可。
前些年萧彧掌权,中间横亘着“先帝暴毙、前北冥王被逼自杀”的事,说一句有仇也不为过,又有太后压着,太妃们既不敢也没办法求到他面前。
换到萧統亲政,他那副暴虐性情令人闻风丧胆,而且他儿时受过不少磋磨,后宫那些人即便没有参与,也是漠视着、不曾伸一把手。她们唯恐他想着这些,再秋后算账,更是没胆子找他。
好不容易宫里多了皇后,都说性子温柔、从不打骂宫人,连怒声训斥都少,可不就闻风而至吗?
顾茉莉管不管?
不管,那些多人,在“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里,任由那些人蹉跎在后宫一辈子吗?
可管,又怎么管。婚姻不是儿戏,很可能关系到一个人一生的幸福,赐婚也不能盲目的随意指一个交差了事,那还不如不结婚。
但若是精挑细选,仅从搜罗人选、调查人品背景,再到相看抉择,赐府邸、办婚宴,就够她忙活一整年。
留在皇宫是权宜之计,不代表她愿意永远锁在这里。
况且她选择的就一定是好的、适合的吗?
顾茉莉眼波流转,慢慢在殿中转了一圈,目光落向那些年轻姑娘,眼底浮上些许了然。
她忘了,萧統名声再不好,那也是皇帝,年少的、英俊的、尚没有皇子继承人的帝王。
“你们的意思呢?”她含笑问,没有不悦,没有抗拒,平和而淡漠。
面容妩媚婉约,声音清脆悦耳,尤带着几分稚嫩,威仪却似浑然天成。
世子妃身后的姑娘飞快瞧了她一眼,随即低下头,袖中的手却紧紧攥了起来。
殿中众人噤了声,不知何时她周围的宫人都跪了下去,满殿只能听见东宁世子妃略显高昂的声音——
“臣妾以为当开选秀!”
既能一次解决所有的赐婚,又能为宫中输送新鲜血液,两全其美。
齐婉婉愤而起身,右手却被狠狠按住。她转头,母亲低垂着眼,神情枯井无波。再瞧左侧,嫂嫂紧张焦急,嗫嚅着想开口,却又停住,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忽然就难受得慌,特别想哭。
这就是亲人,她女儿至亲至近的亲人。在抉择面前,她们最先选择的是保全自己,让一个还没及笄的女孩独自面对。
她猛地拂开压着她的手,动作间扫到茶盏,哐当一声拂落在地,引得众人纷纷看过来,老夫人不可置信的盯着她,眼中还有丝恨铁不成钢。
你还是这么任性!
齐婉婉从中读出了这句话,她知道在父母、兄嫂以及很多很多人眼里,她一直是任性的、离经叛道的。当年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等孩子都成亲了,她又非要和离,置家族颜面于不顾。
如今更是在宫里就闹了起来。
她呵呵冷笑,那又如何,她还就任性到底了!
“想送女儿进宫就直说,扯什么先帝皇子皇女。”她指着东宁世子妃,又点了点她身后的两个姑娘,毫不在意其他人的注目,径直扯下她们的遮羞布。
“郡王妃瞧不上,想当皇妃了?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你!”世子妃涨红了脸,她见过的人即使心里再不痛快,面上也和和气气,哪里见过这么……这么个泼皮无赖!
齐婉婉却不再管她,而是一个一个看向其他姑娘。今天能进宫的,基本都抱了相似想法吧?
她嗤嗤的笑,笑得每个触碰到她视线的小姑娘都不由自主埋下了头,又是羞又是愤。
她却还不放过她们。
“我看啊,也别选秀了,现在就让人唤皇上来,让他现场选吧?”
只要萧統选一个,就算是露出一丝丝犹豫的姿态,她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将茉莉带出宫!
顾茉莉坐在上方,微怔的望着她。她看到了她眼底的坚决和不顾一切,看到了她浑身竖起的刺。
为了她竖起的刺。
眼睫颤了颤,她伸出手,唤:“娘。”
声音不大,但齐婉婉听到了,她立马回身,几步过去,不顾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握住她的手。
“娘在。”
顾茉莉笑了,这句话她说了很多遍,却没有哪一遍比这次更清晰。
她反握住她,轻轻捏了捏,而后在她愣神间望向下方。
“那就选秀吧。”
萧統挥退宫人,悄悄走到殿外时,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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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顾家很快会下线,对茉莉造不成任何影响,明天见^_^
第54章 古代茉莉花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