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夏:云涌篇by鱼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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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亲友拦在中门内外,假意以竹杖击打驱赶新郎,且打且退,口中却呼喝着,以壮声势;迎亲众人簇拥着新郎,毫不怯场,径直向正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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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根据有限资料还原隋唐婚礼
另外加一些自认为合理的想象(脑补)
不周全之处望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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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催妆
当然这几十步路也颇费周折,至砂石坫时,咏诗,被批浮夸,罚饮酒,挨了长孙敏行的竹杖;至堂基,咏诗,被批流俗,罚饮酒,挨了长孙无忌的竹杖。
——两群人就似两股不同方向却意外相遇的风,在相互的拉扯中扭结、相斥、相吸,然后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腾而去。
直至堂户,行障内外留守的长辈、女眷连同新娘都听到了那首格调平平,从新郎口中念出却充满由衷赞美的《至堂户诗》:“堂户策四方,里有四合床。屏风十二扇,锦被画文章。”
至此,弄婿告一段落。傧相张琮接引李世民进入正堂,先拜见新娘的叔父长孙敞。然后隔着行障问候新娘的母亲高氏等一众女眷。
新郎与诸位尊长行礼完毕,张琮向行障内外高喊道:“升——堂——奠——雁——”
王婉与阿彩便扶起膝盖已经僵直的长孙青璟缓缓坐在马鞍上。张琮向李孝恭示意新娘准备承将。李孝恭便抱起一双大雁交到李世民手中。
“朝着新娘剪影处抛掷,抛高一点,让行障后众人有时间奔跑承接。”李孝恭郑重嘱咐道。
堂中诸人也停止了喧哗笑闹,屏息凝神,等待雁落何处。李世民举雁向上抛掷,这一对被红色绫罗包裹的礼物在屏风上划出一道喜庆的红弧。
新娘一伸手,攫住了双雁,将这道红弧纳入怀中。被红绸裹住周身、被五色丝带扎紧了喙的大雁惊魂未定,既无法叫唤也无处扑棱。新娘轻轻抚摸过双雁后,便将这对忠贞的伴侣放在一个鎏金托盘中,等待催妆后夫婿家将雁赎回。
“新娘接住了!”
“新郎好身手!”
“大吉!”
围观者吵吵嚷嚷,有赞新郎投掷准稳的,有夸新娘动若脱兔眼明手快的,有赞美新人天作之合的。
李道宗和长孙无逸被青瑜安顿在靠近屏风之处休息,两人盘腿结跏趺而坐,吃着菓子喝着酪浆,笑嘻嘻地争辩着。
长孙无逸道:“你阿兄掷偏了,幸好我阿姊如鸾鸟轩翥,硬是把大雁给攫住了,才免得你阿兄丢面子。”
李道玄反驳道:“我阿兄才没有掷偏,就算你阿姊不伸手去接,那对大雁也会落入你阿姊怀中。”
“大言不惭!”
“你这措大读了这么多书,却一点不通情理,怎么专爱扫兴——我阿兄为了今日奠雁礼特意取了两头差不多大小的白鹅练过,怎会掷偏?”
见长孙无逸口中塞满油炸子,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毫无反驳之意,李道宗又说道,“索性与你言明,我阿兄在家掷鹅时,坐在行障里扮作新娘接鹅的人就是我啦!”
至于他阿兄在家中抛飞了白鹅导致他被鹅嘴啄脑袋,被鹅翅扇了脸的丑事,他自然不会说出来。
“啊,佩服佩服。”长孙无逸看着李道宗额角一道浅红的新伤痕,陷入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联想中。
他抹了抹满嘴葱油,压低声音指着手持酒壶的婢女道,“刚才的窟春好喝吗?你我再偷偷喝点可好?”
奠雁礼毕,李孝恭便带着夫家兄弟大声催促:“请新妇子登舆!”
王婉便遣婢女向屏风外道:“新妇子尚未梳妆描眉,新婿稍安勿躁。”
夫家迎亲众人便又相继涌入堂户,在羯鼓鼓点的指引下齐声喊道:“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婢女又来托词新娘弄丢了金臂钏,行障后众人便假作找寻状。
张琮笑道:“新妇娇羞踯躅,不忍别父母,请新婿亲自催妆!”
李孝恭正准备推新郎上前,谁料李世民已经先他一步靠近行障,朗声吟诵催妆诗:“今宵织女降人间,对镜匀妆计已闲。自有夭桃花菡颜,不须脂粉污容颜。”
“一看t就是个急性子!”行障内,郑老夫人以肘轻点高老夫人,“却是精神垒朗,顾盼神飞。不知我家观音婢如何应对?”
迎亲众人再次请新娘登车。婢女又传话道:“我家娘子说,新婿声音过轻,听不真切,不敢贸然随新婿离家。”
“是我思虑不周了,不胜惶恐。”李世民言罢又更大声将催妆诗念了一遍。
众人拊掌喝彩叫好。
“这次够情真意切了,新妇莫要再推托,早登花舆,休误吉礼!”李道宗道出了兄长的心声。
婢女又取来一把五弦琵琶,微笑道:“娘子说,蒙公子厚爱,不胜欣悦。只是还未描眉,烦请诸位再等片刻。听闻公子善琵琶,愿请教一二。”
“前面的不算,新郎现作一首新的催妆诗!”
“配上琵琶唱给大家听。”新娘亲友开始起哄,要新郎自作自唱,以显才情。
“你这个女儿,当真是个促狭鬼!”郑老夫人又笑对高氏道,“新郎三日摄盛,新娘三难夫婿,可堪匹敌,不落下风。”
高氏倒是有些担心:“我去劝劝她,不要闹过头才是。”
“不必。”鲜于氏附耳轻声道,“年轻人的事我们不要多插手,你看你女婿笑得多开心,简直甘之如饴,并没有一丝不悦的样子,随他们闹去吧。”
“好,那我献丑了。”李世民将竹笏插在革带之上,收起掌心的戒指与偷藏的催妆诗,在众人嬉闹中接过琵琶,向众人道了句“失礼”,便横抱琵琶跽坐于屏风之前,与长孙青璟不过几步之遥。
他尝试转动琴轴,调整琴弦,用拨片试着弹了几个音,便自弹自唱道:“两心他自早相知,一过遮阑故作迟。更愁只转月奔兔,情来不要画蛾眉!”
“唱得好!”
“弹得更好!”
“新娘不要再描眉了,留给新郎描画岂不妙哉!”
“新娘莫要再刁难新郎!”
“新妇子催出来!”
“请新妇子登舆!”
接亲众人的喧哗、催促如潮水般拍击着行障,催促新娘早登花车。李世民倒也不急着起身,只是换了个结跏趺的悠闲坐姿,望着行障内长孙青璟的剪影微笑。
众人目不转睛地望着新娘朦胧的身影,只见这道倩影稍稍移动了些许,似乎手持一件乐器或者一个妆箧。
为新娘报讯的婢女又一次来到行障前,众人都在期待她口中吐出一个“可”字。
谁料这婢女又口吐惊人之语:“娘子还有最后一个不情之请……”
迎亲诸人又发出了懊恼的哀叹、不服的抱怨。大家都觉得这新娘实在太爱捉弄人了。
大家正等着急性子的新郎与这传话的婢女争论几句。李世民却饶有兴趣地抬头道:“说来听听。”
他气定神闲地坐在行障前,纵容着长孙青璟的拉扯游戏。
众人见新郎不急不缓,自家兄弟明面上不好抱怨女方生事只得陪着新郎闯下道道难关,女家亲眷却对这信守承诺的少年生出无数亲近感。
婢女正色道:“娘子只剩点唇未毕。听说公子见多识广,便有心令公子猜猜她最爱的诗,顺便弹唱出来。若猜错了,娘子便不走了。”
“这也太无理取闹了!”
“这位娘子留步,这题是不是传错了?”
“至少让他知晓新妇最爱哪位诗人再行猜测啊!”
“好!那我便猜上一猜!”新郎却爽直地应允下来。“不过,请娘子容我想一想。”
只见屏风后剪影耸肩颤抖了一下,似是强忍窃笑。李世民捕捉到这瞬息即逝的顽皮,兀自思索着谜底。
“新郎弹一首《凤求凰》吧!”有好事者提议。
“不行,新娘的谜底不可能这么容易猜到。”
“那就唱《昔昔盐》吧,高治礼郎与玄卿公为忘年交,养女喜爱薛氏的诗文也在情理之中。不妨一试。”
“《昔昔盐》太过悲戚,于新婚夫妇不太相宜。”
新郎结跏趺瞑目而坐,也不知是故弄玄虚还是还是刻意掩饰。众人莫衷一是,均不敢确认谜底,也不敢随意乱出主意。偌大拥挤的堂屋中寂然无声。
“我猜出来了。”李世民如灵光乍现般执起琵琶,拨片轻拢慢捻,和着齐朝龟兹的调子唱起了虞世南的《结客少年场行》:“韩魏多奇节,倜傥遗名利。共矜然诺心,各负纵横志。结友一言重,相思千里至。绿沈明月弦,金络浮云辔。吹箫入吴市,击筑游燕肆。寻源博望侯,结客远相求。少年重一顾,长驱背陇头。焰焰霜戈动,耿耿剑虹浮。天山冬夏雪,交河南北流。云起龙沙暗,木落雁行秋。轻生殉知己,非是为身谋。”
众人先是不胜惊愕,继而又觉得这歌合情合理。歌中少年英姿勃发、潇洒倜傥,即便沉沦下僚,胸中仍怀不平之气。唱词里的少年与眼前弹唱的少年在众人心中交叠在一处,眼前的寂寂无名的少年们与诗中慷慨骄傲的少年们的命运相互酬唱。明艳的少女应该不会拒绝这样身负纵横凌云之志的少年吧!
屏风后新娘的花冠的博鬓轻转了几分,大袖舒展。须臾间,卧箜篌清越的弹拨声响遏行云,与琵琶的珠玉迸溅声应和着。大家一时分不清那声音来自行障内,房梁之上还是廊下乐师手中。
一直兴致勃勃与王无锝谈论海外珍禽的李客师之前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高高在上地嘲笑着年轻人的无聊把戏,此时那死寂了许久的内心突然添了几星闪耀的火花。
“唱得好!”他大声喝彩,随手拿起一支银箸,在案边敲打哼唱起来。
廊下的乐队才如梦初醒般加入了催妆的高潮之中。堂中的少年初时还有些拘谨,只是跟着新郎轻声吟唱,继而带着不容置喙的理想声嘶力竭地嚎叫。那种血脉偾张、裹挟万物的新生力量立时碾压了一切困顿与无奈。
年轻人跟着新郎一道卖力地歌咏,年长之人看得乐不可支。
琵琶箜篌声戛然而止,众人几乎忘了新娘之前的谜题,只是又一次催促道:“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速速登车,勿负良辰!”
屏风内人影憧憧,一阵忙乱。李世民将琵琶放在一边,起身正衣冠,不顾腿脚僵直麻木,双手捧竹笏,静候新娘裁断。
宾客们期待的传话婢女并未如约出现,倒是新娘的甥女王婉将一张字条交给了傧相张琮。
张琮看了看字条,莞尔一笑,向众人道:“娘子感激公子抬爱,不吝才情。娘子也感激诸位宾客捧场。只是这诗却不是娘子最喜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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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虐不死他就往死里虐算了
大家放心,我一般不为难女主
你们算过现在几个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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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张琮一席话,迎亲众人发出“诶呦”的不悦慨叹。
李道宗愤愤不平插嘴道:“那某斗胆请问娘子最爱何诗?可否赐教?”
陪同前来的柴绍上前拉了拉李道宗的衣袖:“稍安勿躁,听傧相说完。”
张琮咧嘴继续说道:“虽说这诗不是娘子原先最喜爱的,却是现在她最爱的,故而——”
新郎一抬眸,眼珠与烛光重叠,似是穿越荆棘而不死的星火。
“她终于点完唇了。”有人长吁一口气
“谢天谢地!”
“傧相说话大喘气,自去罚酒!”
“这个新娘子也是个妙人,居然自圆其说,爱重之意不言自明。”
“今日催妆,可谓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迎亲诸兄弟激动地上前与李世民相持而笑,相互捶肩击掌,庆祝大功告成。
长孙无逸和李道宗两位小郎君趁人不备又偷偷碰了一次杯。
张琮向大家拱手致意道:“诸位宾客先随意用些菓子酒水。新娘即刻启程。”
两位婢女扶起长孙青璟,拜别母亲。高氏揉了揉眼角,手持青色薄纱头巾,起身来到女儿面前。她心中实属不忍,便沉下身子,握住女儿双手:“观音婢,你是个有主见有分寸的孩子。惟愿出嫁后孝事公婆,无违夫子……”
高夫人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抽抽噎噎,语不成调。
“是。”长孙青璟低低地说。
所有人都清楚此时出嫁是最优解,所有人都清楚这是空有高门姓氏的落魄贵女最好的归宿,甚至于新郎的显赫家世、俊朗容貌、贵重人品,与新娘匹配的年龄才情已经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然而,这一次长孙青璟只是离去,不再有往常踏青访友、游山玩水之后的恬然归来。
她讨厌那些以出t嫁为最终归家的迂腐论调。好似那些生她养她的人只是简单地将她放在一个容器中,任由她肆意无序地生长,到了某一时刻便砸烂容器,将她如物件般转交到另一个人手中。
她的经历不是这样的!
她的母亲从不以年幼的子女为累赘,也从不抱怨父亲临终处置失当,即令在最艰难的处境之中,这个柔弱、耿直的女子也从未想过抛弃家人。
她的舅父从不以妹妹遭继子逼迫陷害归家为耻,无视所有的冷嘲热讽,对外甥与外甥女视若己出,唯恐安顿不周使得年幼失祜的敏感孩童心生嫌隙。
高氏,不是一个空洞的乏味的替李家代为保管她的容器,而是充满灵性的温暖的令她浸润成长的来处。
至少到此刻,还未有另一个更加美好的地方可以取代它!
“母亲。”她反扣住母亲的手,“奴奴定然谨慎恭敬,不辱门楣。”
酸涩的窒息感如潮水涌向胸腔、脖颈、脸颊,堵塞了喉咙与鼻子,急需寻找一个宣泄口。
“不要哭,不要哭。眼泪会把妆晕化,就不好看了。”高氏几乎捧着丝帕放在长孙青璟眼眶下,唯恐妆容有失。
“阿娘也不知说些什么,今日真是说不出的欢喜。”
李孝恭已用一枚金饼赎回双雁。见母女话别,李家诸弟兄也不便催促,只是静待。
众女宾也上前劝慰高氏道:“并非远嫁,无需愁苦。两坊里之间相距不远。等娘子熟悉了李家诸事务并游刃有余之际,再求得姑舅许她归宁也不迟。大吉之日,夫人应是喜极而泣了……”
高氏点头,擦干眼泪,与长孙青璟相持而起。
她再次为女儿整理鬓发、衣冠,指点她持正团扇,天凉添衣,不可贪玩……长孙青璟一一应承下来。
高氏便将怀中的青底红色宝相花纹理的薄纱巾披上女儿的头顶,一直垂到蔽膝处。
长孙青璟执扇拜别诸位长辈,无忌命人撤去行障。高氏便牵着青璟的礼服大袖来到一直执竹笏肃立的李世民身边。
“去吧,你们去将大雁放生吧。”
“哎。”女儿女婿轻柔地应答着。他们清楚这是高氏在催促他们离家,可两人又不忍就此别过。
长孙青璟心绪不宁,带着哭腔回头问道:“阿娘,舅母。可为我留着房间吗?”
“我们当然替你留着。”鲜于夫人擦着眼泪回答,“你的经籍字画我都替你原封不动收着,日后也不准你表弟随意出入捣乱。你想家了就回来小住几日……”
长孙青璟有些讨厌自己临别的自私行径,却忍不住走了几步又回头下拜:“外祖母,大舅母,母亲,舅母,奴奴走后,定要加餐饭,多添衣,保安康,勿念我。我不日回来看你们!”说罢,她又拜了数拜。
高老夫人摆摆手催促道:“去吧,我们自会照顾好自己。莫让姑舅久等。”
长孙青璟不再拖延,在婢女搀扶下离去。在众人的欢呼中,新人离开堂屋,迎亲诸人也与女方亲眷宾客一一揖别,李道宗挟起喝得晕头转向的李道玄匆匆跟上离别的众人。
天色已经暗沉。李孝恭又将双雁交还新人,长孙青璟除去五色缚口丝线,李世民揭掉包裹雁身的红绸,两人各执一雁放归天际。
两头大雁很快明白自己并非待宰的祭品而是一种古怪而偏执的信仰,于是伸长脖颈,振翮高飞,在暗沉的天空划出悠扬的身影。
“夫妇同心,忠贞不二!”李孝恭熟练地念出放生环节的祝福之词。宾客们也凑趣鼓掌。
“也不知它们是否还赶得上雁群?”长孙青璟不无忧郁地自言自语。
“它们并非失群,它们拥有彼此。”李世民答道,轻纱后似乎添了一丝笑意回应。
晚风回旋,掀开了新娘纱巾的一角,迎亲者们好奇地偷窥了这个数次刁难新郎的女孩一眼,发现她有一双澄澈又望不到尽头的眼睛,亲切而又疏离。漫天的星子就落在这汪湖水中。也许它有着熄灭一切火光的魔力吧。
年轻的郎君们突然觉得今天的所有劳碌都没有错付。
新人一路走向花舆,待新娘在车中坐定。新郎依照旧俗绕车三匝向新娘亲友保证日后护妻子周全。
回程的路却被坊里的邻居,闻风而动的恶少,下婿时意犹未尽的几位亲友堵住了。
李家的家仆便开始向人群中抛洒钱币,酒食与众人同乐以期及时通过。
王无锝跃至婚车附近,抓住李世民的马辔头,大言不惭地伸出手道:“还不快谢我!”
“还没跟你算拉了一群人拿竹杖打我的仇。我这里一文钱也没有!”
车中的长孙青璟听到王无锝的声音,便揭开窗帘问道:“外面可是王公子。今日有劳公子为我找回猞猁,又赠我罗浮凤。公子知高氏人丁稀薄,还叫上朋友助我声势,实在感激不尽。”
“李公子你听听,你听听,尊夫人的感激宛如天籁,不似你这般无赖。”王无锝啧啧道。
李世民笑道:“既然我夫人如此夸赞你,我便不与你计较,所挨竹杖全当博美人一笑的代价。这份情权且欠着,今日且先去我家中参加嘉礼,以后若有什么稀罕的西域物事,一定第一时间送你。”
几个髫龀之年的孩子追到新郎马前讨要喜钱。
“两姓好合,千载辉光!”
“两女五男,门户吉昌!”
“且看抛赏,必不寻常!”
“同喜同喜。”李世民笑着将几串彩绦穿束的五铢钱抛给阻拦婚车的孩子。
“这才差不多。”王无锝突发奇想地问道,“虽说旧事重提不礼貌,我还是好奇既然你二人私定终身——咳咳,你二人自有主张……我说不清了,就是这个意思。方才等待冥想之时,你是否已将未来五男二女的名字起好?”
“休要胡言乱语!”李世民挑眉道,“我与长孙娘子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喜结连理,未尝有逾礼之举。至于子女七人的名字,我想好了也不告诉你!”
说罢他俯身戳了王无锝一拳。虽说李世民纠正了王无锝一部分无状言辞,但并未恼怒,只是顺着对方的玩笑继续口无遮拦地说下去。
长孙青璟初时半掩车帘听两人笑谈,甚觉有趣。只是闻听“我夫人”“博美人一笑”“私定终身”甚至未来儿女起名之事时,心道自己与李世民嘉礼未成,也未庙见,尚不算完婚。两人语出轻薄还不避讳,惹得她有些恼火,便放下帘子不再理睬二人。
李世民感觉帘子下落的声音有些沉,便与王无锝换了个话题:“你那两头大雁真不错。为我们讨了好口彩!从哪得来的?”
“衡山南麓,湘水边的沙洲上。在衡阳,大雁不算稀罕之物,在大兴的严冬,就一雁难求了。代北内迁的虏姓高门尤其喜爱彰显自己‘衣冠中国’的身份,处处尊崇周礼,宁愿出高价从我处购雁也不愿用白鹅与木雁取而代之……他们也算是我的衣食父母啦!”
两人相视而笑。
“衡山,好地方啊。我记住这地方了。”李世民若有所思的说道。
“你记不记得,与山何干!倒是欠我的人情不要忘记了。”王无锝调侃道。
“我也记住这地方了。”长孙青璟喃喃自语。也不知舅父南去之路上能不能见到鸿雁带来的婚讯。
“新人回府!”家仆一路传讯,坊里间得到钱财酒食的障车之人也口称贺词,分作两行站在路边。侍卫的家仆执烛前马,为新郎新娘开道。乐队继续鼓吹戏舞而行。
车队开始缓慢蠕动,夜露深重,寒气逼人。李世民忍不住探身隔着彩舆帘子问及长孙青璟是否被冻着。
长孙青璟半揭车帘,只是摇头。
倏忽间,一只从天而降的鹰隼带着巨大的威势与力量,嘶鸣着掠过车队的上空,带着异样的眷恋盘桓了数匝,然后双翅鼓扑,斜插入星光与云层,留下嘹唳清亮的回响。
李世民愣怔在那里,不知这不合时宜出现的鹰隼是何朕兆。
“他回来送我出嫁了。”长孙青璟眼中噙满泪水。
“他是谁?”李世民好奇地问道。
“我的父亲,右骁卫将军。”她不容置喙地回答。
来自代北的朔风终于吹干了她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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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五男二女是当时流行的祝福语,恐怖!
某个不要脸的已经想好小女儿的封号了
下一章换李家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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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嘉礼
载着新娘的车队到达李家t时,公婆与宾客已经从侧门离开,聚于大门口,等待新人入正门。
长孙青璟由婢女搀扶下车,望了一眼门簪之上高悬的三支箭,便略微低头,双手执纨扇遮面,与手持笏板的李世民并肩而行。亲友将新人拥簇在前,等待躏新妇迹。
新人足不能沾地以避免地煞冲撞,一路转毡接袋直达为婚礼搭建的青庐之中。
沉重的金银杂宝花冠、大袖连裳青衣与歧头青履使得长孙青璟的每一步都很沉重。
婢女一路急趋,将青红纹样相间的地毯与红蓝绸缎制成的布袋前后传递,转移铺接,以求香火绵延,代代不息。
“毡席有点打滑,你小心。”李世民微微侧颈提醒道。
“看好你的路,不准看我的鞋——我跟你又不熟。你家亲戚正拥到前方盯着我们看乐子呢!”长孙青璟盯着团扇前方的路,每一步都踩在地毯或绸袋正中。
“是,记住了,我们不熟!”李世民想起在长孙青璟在利人市的男装打扮,催妆时的故作姿态,障车时听到轻浮言语的气恼,已经深谙她不愿造次的心思,便谨慎地向一侧挪半步,同样正视前方,履毡而行。
青红的面纱呈现出游丝般的纹路,也许是夜风的伎俩,也许是火光造成的错觉,也许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
百子帐内孩童或绕床蹦跳奔跑,或以臂为翅学着鸟雀飞翔,或在年长妇人撺掇下唱起《撒帐歌》:“一双青白鸽,绕帐三五匝;为言相郎道,绕帐三巡看。”
李世民和长孙青璟席道进入青庐后,就被漫屋抛洒的撒帐金银钱币,干果砸中额头、团扇、笏板。
新婚夫妇被突如其来的物什打中时慌了一下,见到初时在自己身后履迹的亲友一下子都涌进了青庐中便知晓大家在为合卺礼预热。
李三娘琼曦一边怂恿孩子们上前抢夺金钱糖果,一边高声念着咒愿文:“今夜吉辰,长孙氏女与李氏儿结亲,伏愿成纳之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男愿总为卿相,女即尽聘公王。从兹咒愿已后,夫妇寿命延长。”
咒愿文语带夸张,令新人咋舌。两人一时被争夺满地金钱糖果的宾客孩童围得水泄不通。
四娘李陇月之女长孙纫佩捧了满怀撒帐钱,挤到新人脚下捡拾起红绸扎紧的一小包石蜜糖,打开舔了舔,又钻到垂膝的覆面轻纱里,抬头偷窥新娘。她由衷地发出童真的感慨:“阿姊好漂亮!”
长孙青璟也被已故族叔的这个女儿逗乐了,一手执扇,一手忍不住去捏捏女童的脸蛋。
李陇月赶紧上前抱起女儿,吩咐婢女为长孙青璟整理纱巾:“纫佩,以后改口叫舅母。”
女孩舔着手指应承下来。
“小郎君小娘子们,我们比比谁捡到的钱串和干果多,最多的有赏!”李琼曦逗弄着堵住了新人去路的孩童们。
孩子们呼啦一下全都聚集到三娘身边,聚精会神地数着抢到的战利品。
唐国公李渊与夫人窦氏在另外三子六女的簇拥下最后进入青庐。
窦氏一如既往地神采奕奕。满头珠翠层次分明地缀于干练的盘桓髻之上,暗红半袖搭配紫色襦裙,彰显一品国公夫人的身份又不喧宾夺主。
她站在丈夫身边,与众人说笑。
李琼曦许久未见母亲,只是觉得她今日脸色分外惨白,便有些怀疑是施多了铅粉的缘故。
她见过许多年长的妇人都喜欢用铅白遮盖皮肤暗黄的疲态。母亲今年已经四十五岁,美人迟暮,有此举动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李琼曦终究不相信母亲会做出游离于性格之外的举动,便轻声问妹妹:“阿娘的气疾究竟如何?”
李陇月摇头道:“为了这场仓促的婚礼,她一直瞒着众人。今早又是复发,只是强忍着。今晨是她亲自看着奴婢们将三升粟填满了石臼,又在井口覆盖席子,拿三斤枲麻堵塞了二弟房间的窗户,一切准备周全才放心。为了不惊扰二弟,待他告庙祭祖之后才延医请药。施药之时又将我们兄妹几人都赶出行障外,只听得她与阿耶和医官都争论不休,也不知施了什么方子,才强撑到现在……”
“到底是什么神仙一样的娘子能够惊动我们弟弟这颗桀骜不驯的心?”李琼曦有些抱怨,也不失担忧。
“二弟虽说有主张,但是赶早完婚倒是母亲竭力促成的,父亲也毫无异议——若有不虞,也不至耽搁。”
“见到新儿媳,母亲一开心,一定安然无虞。”李琼曦叹了口气,宽解着妹妹,也宽解着自己。
作为家中最性格最像母亲的女儿,李琼曦深谙越到此时,母亲越不允许家中有人自乱阵脚,也不准有人将病情告知二弟,必得一切尘埃落定才肯安心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