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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夏:云涌篇by鱼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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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青璟微笑着正襟危坐,连草上飞也被这严肃的气氛感染,乖乖地趴在女主人的身边。
苍凉厚重的调子从少年的指尖蜿蜒流淌,应和着那些余晖映照下翻腾的尘土,一时间大串的珠玉在少年手上迸裂,铮铮淙淙,撞碎了一室的光影,撞开了时间的涡流,时而刀枪交鸣,时而如泣如诉……一曲终了,玄霸紧握笏板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余波持续震荡在他指间。他摘下面具,不无凄苦地说道:
“我就像这些困在光里的微尘——无论怎样飞舞都是徒劳。”
然后,这个被命运预判了死亡的少年望着夕阳的余晖在水榭中投射的光柱,无奈地叹息,“唉,我等不到父母兄长归来了。”
他确实等不到那个理想中的被爱和哭泣包裹的最终道别了,所以干脆任性地选择自己的方式去和这个世界告别。
高府接到了唐国公大公子李建成的狩猎邀请——虽然不合时宜,但是人们应该成全一个孱弱少年最后的古怪念头。
李玄霸不记得上次狩猎是几岁时,但是这次却是异常顽固地想将自己的一生终结在马背上。苍鹰翱翔,黄犬咆哮,仿佛那热闹的漩涡才是这个文静男孩宿命的归处。他静静地坐在马背上,倾听了半晌的风。
“大哥,三姊,代我向父母致歉吧,我恐怕无法尽孝了。”一直与他并骑骈进建成和三娘只是叹息和抽泣。他们都太过年轻,稚嫩到不知如何面对一场命运蓄谋已久的谋杀。
“无忌啊,告诉我兄长,我祝他功业早成。可惜啦,他的天空里不再有我。”无忌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李家人跟他讲过二郎九岁时得过两次疫疠又奇迹般痊愈的神迹,所以他丝毫不怀疑同样的神迹会在三郎身上重演。他无法接受一个同龄的年轻的生命的骤然离去。
李玄霸小心翼翼地转向青璟,又闪躲着长孙青璟关切的眼神:“南山的天好高,好蓝,我却总是够不着。”
天空碧蓝澄澈,云絮有瞬息的翻涌,一如少年那颗挣扎的留恋的心。倏忽间,少年的眼睛被点燃了一半翻涌着天空的气息:“他们来接我了……”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玄霸在马背上熟睡过去,永恒的梦境里有武川的诸位英灵,有此生无法触及的绮丽未来……
长孙青璟的手掌还悬停在空中,紧握指掌,丝丝缕缕的白色云絮和时间就这样从指间滑走了。
她想到激越的《兰陵王入阵曲》,想到夕阳里翻涌的尘土,想到这世上终究有太多的求而不得。
然而,活着的少男少女和那些前赴后继堆叠在辽东、被筑成京观的枯骨,和那些被扑灭的反抗的火星一起,也持续地困在这回环往复的时间涡流里了。
长孙青璟害怕这一潭死水迟早把跃跃欲试的、升腾的小漩涡拖回深处。她像一只蛰伏在水中的水虿,不甘心还未闻到岸上的花香就夭折在死水中。
外表柔弱、内心叛逆的少女开始渴望着生命中的降临一场席卷天地的飓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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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府又冷清下来。
长孙兄妹习惯在清朗的月夜在庭院中摆下棋局。长孙青璟竟可以与长孙无忌打成平手甚至赢无忌。
“也许,李大德就会用这些招式对付你。”长孙青璟喜欢用这样的口吻描述自己的越发凌厉的棋风。她慢慢抠去棋盘上属于长孙无忌的棋子时,甚至感觉到背后有一双不甘的双眼。有时面对长孙无忌毫无招架之力的困窘,她得意地笑着笑着,竟流下眼泪。
望着庭院里凋零的树叶,长孙青璟有时会痴痴地想:一直渴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李玄霸终究只是带着他的书本和围棋长眠于地下,现在他的灵魂是自由的,可以越过万里关山追随他的祖先了吧?
杨玄感的叛乱终于平息,同谋四散逃窜,皇帝依旧盘桓在河洛之间。似乎大兴长出了腐臭的棘刺,令皇帝厌恶至极。
长孙无忌继续着和好友李世民的通信,但是战事和徭役经常把邮驿弄得一片混乱,双方收到信件发出和收到的日期十分错乱。他也只能在反复翻看同一封信时揣度对方的安危和心绪,甚至喃喃自语,或者虔诚地双手合十,跪求四方神明保佑好友周全。
一个普通的午后,长孙青璟在阁子里默默诵读自己新写的永明体诗,被里面好几处出韵的毛病磨折得一筹莫展之际,身边的兄长因为好几日未收到李世民消息,又开始了絮叨不休的祈福。
嗡嗡的声响穿透了长孙青璟的脑际,仿佛要在那里凿出一个洞来。
“李世民离开涿郡了吗?李世民到河南郡了吗?李世民为什么不给我回信?李世民有没有遇到叛军?李世民有没有把偷我的韵书弄丢?”长孙青璟学着兄长焦虑的模样絮叨起来,语音语调也分毫不差,“李世民射术有没有精进一些?李世民收到玄霸去世的消息会不会伤心得吃不下饭?”
她一手将笔搁置在五峰山形的笔架上,一手托腮笑道:“李世民是欠了你多少钱没还,惹得你每天牵挂他好几次?”
“我这叫心诚则灵,求一求观音菩萨,求一求南斗星君,遍祷诸神,必有一灵听之。要是施点敕勒之术也能保佑李世民周全,也不妨一试。”长孙无忌笑道,“我毕竟是承诺用性命报答他的——为他稽首百祀也是应该的。”
长孙青璟打开窗,遥望院落。平日里,高士廉家里聚满了十几岁的小郎君。今天,却只有她堂姊的两个儿子李大志、李大慧,族兄长孙敏行聚在一起蹴鞠——那球却是病恹恹的不太愿意跌宕腾挪。
也不知突然闯入院落的婢女与三位小客人说了什么,初时还死气沉沉的鞠球突然被一向文静的长孙敏行吊上了高空。然后,三个人便不管不顾地跑向长孙兄妹休憩的小阁。
李大志在阁子外探头探脑招呼长孙无忌出去。
“敏行兄长,我的诗又不合辙了?你能否看看。”长孙青璟照旧缠着陆法言的弟子长孙敏行为自己修改诗文。
“你那么聪明,多琢磨一下就想明白了……”长孙敏行站在窗外答道,敷衍得太过明显。
众人拽上长孙无忌,一同去找高士廉。
“妹妹,我改日替你改啊。”长孙敏行算是用一个承诺弥补了方才的敷衍,然后与其他三人一道离去。
“没什么大事吧?”长孙无忌问道。
“当然是好消息。”长孙敏行勾着他后背将他拖走。
当晚,长孙青璟习字时发现兄长正将一张纸片悄悄夹在经折之中,偷偷瞥了青璟一眼,便从案上抽出一张信笺,虔诚地铺平,笔尖在砚池里捻了半日,才磨磨蹭蹭写了几个字。
“看着不像是平日里给毘提诃写信一般文思泉涌啊!”青璟掸了掸已经临摹完的钟繇的《宣示表》,嘲笑着兄长的欲盖弥彰。
“多管闲事!”无忌说罢将手中才写了数个字的信笺揉作一团,又重新抽出一张纸。
“兄长真是善驭光阴——刚得到挚友平安的消息,就不惦记他,改惦记心上人了。”长孙青璟随意地在废弃的纸上写下《昔昔盐》,“那位娘子,她可是很喜欢薛玄卿的哦!”
“我独爱卢思道。”长孙无忌一边说着一边瞟着长孙青璟手上那首《昔昔盐》。
“啊,既然兄长骨头这么硬,那我就不帮你啦!”长孙青璟没好气地准备把诗给撕了,长孙无忌劈手来夺。
“女孩子家心眼儿比针还小,那诗给我看看!”
兄妹读书、打闹间不觉又过了数月。季春之初,青璟也满了十三岁,因还未许字人家,母亲便和舅父商定先成髻再行笄礼。
外祖母,母亲,舅母和几个年轻手巧的婢女将青璟围在闺阁中间,开始为她设计新发髻。
“十字髻吧,南方过去可时兴十字髻了。”老太太回忆起年轻时的风尚。伶俐的婢女立刻将小娘子的披发绾出大概的模样。
鲜于氏掩口笑道:“青璟最近骑马骑太多,人有些消瘦,配上十字髻更显得伶仃。要不换堕马髻?”
长孙青璟向身后年龄相仿的婢女偷偷吐了吐舌头,背手抓过一头青丝胡乱团在左脑勺。路过的长孙无忌见到这副阵仗,不禁从窗口探进半个头,挤眉弄眼起来。
“啊,这个,会不会太轻佻了?”高氏把不安分的、准备逃跑的女儿按回茵褥上。
“不过确实好看!”擅长盘发的小丫鬟又开始在青璟的头顶比划,“单刀髻呢?配上一身骑装很是飒爽。惊鹄髻怎样?让博鬓遮盖到耳尖那里显得端庄一些……”
年轻的娘子快被七嘴八舌的争论t弄晕了。
最后,青璟的头顶耸起了两个望仙髻,并被戴上外祖母了珍藏多年的步摇,凭添了几分少女的娇俏。
长孙青璟开始学着稳重行事。母亲注意到了她的变化,却笑而不语。她也会偷听舅父和母亲聊起她未来的婚事。进宫是万万不可的,谁家父母乐意青春少女一生都见不到暴虐无常的皇帝?当藩妃的话有蜀王妃前车之鉴,两边长辈都是竭力反对的。
“长孙”这个姓氏的含金量在关中河洛是灵活上下的,需要抬高时,便是洛阳高门,元魏宗亲;恶意贬损时,便是鸠占鹊巢,阴山白虏。高士廉一想起自己升迁无望,外甥女被异母兄长逐出家门成为长安笑柄,将来不得不低嫁便头疼不已。
长孙无忌却有自己的想法,有一次在家宴的席间竟大言不惭地告诉舅父:“这有何难?等我步入庙堂,宣威沙漠,当上宰辅,什么赵郡李家,太原王家,博陵崔家,还不是舔着脸要和我们这一房落魄的长孙氏结亲?”
高士廉听罢这番大话,头更疼了。一家人面面相觑,尴尬地注视着大眼瞪小眼的甥舅。高氏也觉得这小子越发口无遮拦,真的值得上一顿鞭笞。
高士廉停杯投箸,思忖一番才憋出几句慰勉的话来:“你所言有大志,配得上祖辈的戎马战功。遥想你父亲十八岁初任司卫上士时,在高祖皇帝面前对突厥事务条分缕析,高祖直言你父亲必会成为一代名将。他也得以在一众年轻人中脱颖而出。我和你母亲也很希望你继承你父亲的才智勇武……和……”
“再加一点有父亲的幸运!”长孙无忌接嘴道。
“饶舌!”高士廉几乎喷饭,咳嗽着提起酒壶,“来来来,陪舅父喝一杯。”
无忌一饮而尽,凑近长孙青璟耳畔窃窃私语:“其实我还留了一半念想……等我当了宰相,肯定迎娶颜家娘子为诰命夫人,才不稀罕什么山东高门呢!”
长孙青璟在案下拿筷子偷偷打他的手:“你今晚酒喝多了,口没遮拦……不过既然你念着颜家娘子待你好,我便不去母亲和舅舅那里揭你的短。作为君子,讷于言敏于行,记得自己立过的誓才好!”
“其实我也偷偷给你寻了一位如意郎君,你看唐国公家的毘提诃如何?……哎呀……”案几下,无忌的小腿肚子被妹妹狠狠踹了一脚。
“我跟他不熟,你再胡说我就让母亲拿锥子扎烂你的舌头!”青璟轻声威胁道。
家人们对于两个孩子未来高不成低不就的婚事有些无可奈何,对无忌那些空洞得无法着落的梦想嗤之以鼻。在那个混乱无序的年代,也只能静待奇迹。
国朝少女的教育,各家莫衷一是。大儒们一面主张女子也精通四书五经,一面要求她们研习各路“家训”,以相夫教子。有财力的父母一面也为女儿延请老师,一面暗自集齐各种“驭夫”奇书,教授女儿将来如何压过女婿一头。
——总之,各家关于娘子接受何种教养的观点集合起来,便呈现一种神思分裂的癫狂。
长孙青璟枕席底下也藏着数本各家少女间偷偷传看御夫术。初时尚觉得有趣,看多了也便味同嚼蜡。
高士廉新近从龙门的好友处借得《续书》《续诗》《元经》《礼经》《乐论》《赞易》等当世经学著述,倒是妙趣横生。大兴的年轻人一边抨击这位王通的离经叛道,一边也叹服他“三教可一”新说。
大家一边詈骂斥责一边偷偷引述王通之说的样子也甚是有趣。
高士廉向来不阻拦外甥女研习经学,长孙青璟也得以随意出入舅父的书斋。有时高士廉打开新的抄本,就看见两个孩子或者可笑,或者可圈可点的批注,也不禁莞尔。
一日,长孙青璟在书斋中合上经折,又自觉当世的夫子们太过天真。如今国事日非,皇帝修长城、开运河、征高丽、四处巡幸,弄得民不聊生。别说效法圣王垂拱而治,百姓不再流离失所便是大善了。
正当她发呆时,长孙无忌从窗外探进头来:“有客人来了,正和舅舅讨论经义。你快把王夫子的书拿去正厅。”
“我已经成髻了,不见外男。”青璟扁嘴拒绝懒惰的兄长。
“舅父说了,今天的客人不算外人。”
青璟心想兴许是家中来了长辈,便正了下衣冠,抱上一叠书前往正厅。几个年轻的丫鬟正在正厅门口处窃窃私语,时不时掩口轻笑。见小娘子上前来,才互相牵了下衣袖垂手肃立。
“舅舅,王夫子的书拿来了。”
“进来吧——”
“我去开门。”青璟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就在高士廉的客人打开门的瞬间,青璟感觉自己又一次跌入了光阴的涡流里,一个趔趄,手中的书本散落了一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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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归来,保我不凉

高家的贵客以为自己撞上了长孙青璟,有些不知所措,连声致歉。
“是我唐突了。娘子无恙罢?”一张关切而又意气洋洋的脸就这样再次突兀地跃进了长孙青璟的人生。
“郎君是——”两人同时手忙脚乱地膝行着,捡拾一地混乱的经折册子时,长孙青璟与对方的手指不经意触碰了一下。
“你还记得徒手碎核桃的毘提诃吗”来客小心翼翼地询问,声音几不可闻,他又用不确定的眼神瞥了高士廉一下。
来人果然就是李世民了,是她八岁时救她离开安业精心设置的牢笼的任侠男孩,是随父游宦却一直踊跃在兄长话题里的博闻挚友,是与玄霸面目相仿却不见一丝阴霾的拏云少年。
长孙青璟迟疑了片刻,轻轻点头。与蹈火而来的少年再次相见时,十三岁的少女有一根心弦似乎被微风震颤了一下。
“你们好久没见了罢。”高士廉看懂了李世民的暗示或者求救——向女眷自我介绍毕竟会被视为无状,便招呼长孙青璟上前。“这是是无忌挂怀了许久的李家二郎,玄霸的次兄……”
“安和好在!”两人互相行过叉手礼,想起玄霸,一时静默。
“前番主上征讨高句丽时,家父忙于督粮;今次杨玄感之乱甫定,他又出任慰抚大使。而今公务缠身,特命我代他向治礼郎一家致谢。父亲十分感怀治礼郎对玄霸的照拂,只可惜这孩子命薄……”说这番话时,他想起了弟弟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归来,却终不可得。他的心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利爪挠着、捣着、又狠狠地掐着。
长孙青璟的嘴角痉挛了一下,眉梢紧蹙,似乎正在纠结是否要将玄霸弹奏《兰陵王入阵曲》那日的激越与无奈,狩猎那日的飞扬与绝望全盘告诉李世民。
那些跳跃的梦想和幻灭的碎片值得成为生者与死者的牵绊。她缓缓抬头,琥珀色的眸子企图攫住那顾眄炜如的光华。
李世民面对那迷蒙到失神的眼睛,有些无措又不失期待。他抿了一下嘴唇,试图从少女口中探寻关于早逝弟弟的只言片语。
“娘子……大德他……”他害怕下次再来拜访高士廉时已见不到这个弟弟信中所说的温柔又坚毅的少女,便有些不顾礼节地主动挑起话题。
“舅父,我找到世民前日寄来的《赋尚书》《祭魏武文》了。”无忌如获至宝地捧着几张信笺,几乎在地板上划过一道深深的弧线,才收住脚。
后面跟着端着果酒疾趋的婢女阿彩。
“三郎确是反复提及公子,如果舅父准许我……”青璟的目光略略游移到世民身后窗棂透进的那束阳光上。
“郎君,郎君,”一个年轻的家生奴急匆匆地拨开门口窃窃私语的婢女们的人墙,撞开阿彩,连滚带爬摔在高士廉面前,“长安来人了,斛斯尚书家里闹翻天了!”
高士廉伸展手掌示意这冒失的家生噤声。自己则起身准备迎接长安报信的来客。“李公子,高某失陪了”他的神色有些焦虑,转身又叮嘱道:“无忌,你陪李公子坐一会儿。”
无忌对舅父的离去有些猝不及防,世民起身送别高士廉后又端坐,惊魂未定的阿彩庆幸手中果酒一滴未洒,便向娘子和小郎君们奉上新酿的酢浆。
高士廉的隐忧并未波及到几个孩子身上,大家也只是胡乱猜测兵部尚书斛斯政家中或许有要紧亲眷突然过世。高氏与斛斯氏世代交好,兴许高士廉急于筹备吊唁事宜。
长辈之间的人情往来对晚辈影响也不是很大,大家对这个插曲并未过多留意,便忙不迭地聊起属于自己的话题。
“毘提诃,”长孙无忌清了清嗓子,觉得第三人在场时叫朋友小名有些不妥当,便又改口:“世民这的这些诗文,t意境高远,雄浑质朴又不失少年意气,便是舅父也赞不绝口。”
李世民欠身道:“得治礼郎谬赞,我受宠若惊。”
长孙无忌是一副襟怀洒落的模样:“哪里哪里,托你的福,舅父连夸我十六年来终于交到一位真正的朋友。我玩赏数日,现原物奉还——”
长孙青璟心头一悸,以纨扇轻轻拍了拍阿彩的肩膀:“我兄长说的是哪篇文章?哪首诗?你我可读过?”
“这——这——这不是舅父的笔迹。”长孙无忌展开卷轴,手握满页红色批注的卷侧,窘迫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太不像话了!”
李世民接过卷轴,一阵疑惑讶异后,倒是恢廓自若地笑了起来:“钟王的字体倒是很漂亮,我看看评得在理不在理!”
长孙无忌尴尬而愤怒:“阿彩!谁动过这卷轴?”
阿彩偷偷地瞥了一眼青璟,默默膝行至青璟身后,面对小郎君努了努嘴。两位郎君自然了然于心,尤其是无忌,一时不知如何收场。
长孙青璟有些心虚,讪讪一笑:“啊……兄长稍安勿躁。我动过……初看误以为是熟人的文稿,一时手痒就用上了丹砂。是我太过冒失了,望李公子见谅。”
她敛容肃拜,惹得李世民反倒安慰起她来:“某也只是信手涂鸦,幸得娘子品赏,也不虚此行。”他想努力显得有礼有节,但是出口的言辞总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谄媚。
“我本该生气的,不过那是朋友的妹妹。”他心道,“就算是看无忌的面子也需要捧着,何况玄霸也夸这位娘子心思缜密,言谈见识不输男儿。这手稿涂抹就涂抹了罢,何必与她置气。跟她保证绝不计较便决计不能再计较,省得惹她耻笑。”
长孙无忌转向李世民,嗫嚅道:“……舍妹她……还未行笄礼……失仪莫怪……我亲自训斥她便是。”
他一边结巴着一边兜转到青璟身后,拿手指戳了戳妹妹的后背:“青璟啊,这位公子是——”
“我们在舅父面前相互致过意了。”青璟低声嘟囔。
“那你也略微真诚些道歉,不要一副你做错了事还要苦主哄你开心的做派。”
“文章写得口气太冲,我本来还懒得评一个字呢!还有《赋尚书》真是写得正气凛然又空洞无物——你再敢戳我,小心我放草上飞咬你。”长孙青璟满口不服气。
“真真岂有此理,你这样胡闹,你兄长在朋友面前不要面子的吗”
李世民虽对兄妹两人的闲谈听得不甚明了,却也大致清楚见二人针锋相对原是为了自己。他不觉有些尴尬,只得低头细细琢磨被无忌称作“无理取闹”的批注。
阿彩识趣地上前为他斟果酒,他便有些好奇地问这个看似十分伶俐的婢女:“你家小郎君和小娘子经常这么……这么……聒噪,不,争论不休吗?”阿彩睁圆双眼,鸡啄米似的点头,憋住一肚子不可遏制的狂呼乱跳,回到长孙青璟身边。
“我当面说了对不住他了,再誊抄一份赔给他就是了。”青璟有些气恼,乜了一眼正低头沉吟的李世民,做出来最大的让步。
长孙无忌一摊手:“你身为名门淑女,弄坏了哥哥朋友敝帚自珍的锦绣文章,不痛不痒地道歉也就算了,连眼圈也不红一下的吗?”做哥哥的还在企图努力维系妹妹在好友心中的刻板却美好的形象。
长孙青璟却毫不领情,只是绕到无忌跟前,拿手指骨节碰了碰哥哥的额头,轻声说:“你五石散服过量来吗?脑子微恙?”
一旁的阿彩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我这么苦心孤诣地为你……好,”长孙无忌将一个“好”字念得又长又重,又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不领情就算了,还这么挖苦我。”
李世民在朱砂批注里找到来些许乐趣,便冒失地打断长孙兄妹游戏般的争执,执文章倾身询问青璟:“看来娘子对此文颇多诟病,某愿闻其详。”
长孙青璟方才还沉浸在与哥哥唇枪舌剑的笑闹里,此时才意识到厅中还有局外人。她慌慌张张执起纨扇遮挡半边脸颊,侧身道:“此文初看如利剑直贯人心,细看却隐隐有利刃旋将不幸折损之感,真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她好像听明白了我要她勉为其难装出柔婉样子的深意,不过只听懂了一半。这下是真完了!”长孙无忌的心情就像被没入水中湿透,又随意晾晒在岸边石头上的一张纸,让人撕扯不得。“亏得我往来书信里一再夸赞她温柔可人,她简直是南山丛林里最最难测的妖风。”
李世民向观音婢一揖:“谢娘子指教,某铭记在心了。”一丝春风掠过他的唇边,他转向长孙无忌:“先不说这遭人耻笑的文章了,我闻听终南山巅风景宜人,往日只在大兴城寺院高塔上仰望南山,趁着这几日晴好,何不在南山之上俯瞰大兴盛景?”
长孙无忌远眺窗外流云道:“妙极,我今晚让奴婢们去准备,明日我们便启程。”言罢还不忘瞪妹妹一眼,凑近她的耳边,恶狠狠地说:“这次不带你去!求我也没用!”
好似心有灵犀一般,三人商量已定,高老夫人便遣人来请李公子相见。李世民一时被高士廉的母亲高老夫人,高士廉之妻子鲜于氏、长孙无忌之母高氏团团围住,嘘寒问暖,简直如坐针毡。
“好久不见,都长这么高啦。”
“在涿郡时有没有遇险?”
“父母亲是否安康?”
“外祖父母健在否?”
“我与你外祖母襄阳长公主可是幼时玩伴,她可与你提起过?”
“家中兄弟姊妹几何?各在何处?”
“马上又要随父就任吗?在大兴停留几月?”
平日里活泼健谈的少年一下子被三位夫人的热情吞没,变得木偶般呆板,嘴角因维持着礼貌的微笑而酸疼。他头半低着,脸有些红,认真地思索着每一个问题,再进行礼节性的回应。
女眷们围着少年足足闲聊了一个时辰,陪侍一旁的长孙无忌与长孙青璟也禁不住哈欠连连。大家均不知高士廉又去了何处。鲜于氏吩咐孩子们用些点心后,长孙青璟借故离开。李世民约定了登高之日便与无忌拜别。
阿彩跌足追风,捧着一个函盒一路小跑着来到两位郎君面前。
“娘子说,三公子的手稿,我家辅机公子都妥帖保管着。今日我家公子诸事繁忙,娘子便代为整理,悉数交还李二公子。公子的《祭魏武文》《赋尚书》,娘子已经重新誊抄。写得匆忙,难免错漏,望公子勿怪。”
“费心了。”李世民的接过函盒,目光在阿彩和长孙无忌之间游移,“我改日定来致谢。”
长孙无忌便送别挚友边替妹妹解释:“青璟大概把你的诗文与敏行的诗文弄混了。敏行平日总嫌弃她诗赋出韵,她好不容易抓住把柄,定是要好好嘲笑敏行一番,才那么吹毛求疵地写批语。”
“敏行是陆法言亲自调教的高徒,应该不会写出我这样不着调的诗赋……”李世民坦然地说道,“能再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
他将那个带着核桃香的函盒捧在胸口,感激有人替他保管了整个少年时代的欢欣快意、轻狂潇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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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啦,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8章 登高
“送给薛国夫人的绸缎在宝相花纹的盒子里,送给孝瓘舅父遗孀的熏香在蕙兰纹样的盒子里,小心收好,不要弄错。”鲜于夫人一边指挥着仆役将珍玩装车,一边为长孙无忌扎紧了幞头,“如若在薛国公家的别业遇到安业,切记不要与他置气,更不准动粗,你就如一般亲戚相□□个头就罢了;我倒是还担心老舅母睹人思旧,见到年轻人又不免伤感。若是她一再挽留你,就陪她聊几句,弹几曲琵琶令她开心一下。告诉她外祖母一切安好,勿念。不过这两处都不要过多停留,山上险要处也不准去……早些回家。”
登高之期就在李世民上门拜访高士廉的第二日。李世民早就准备停当,按辔在高家别业附近徘徊。见长孙无忌被舅母耳提面命絮叨了很久,不觉暗自发笑。又记起长孙无忌说过高氏夫妇至今膝下无子,想来也是对他视若己出,这看似啰嗦却句句在理的言辞也便亲切起来。
“无忌不是小孩子了。”高士廉见妻子还在不停叮咛,便忍不住打断她,“他自己会裁夺。再说,万一长辈们与他们聊得投机,想多留两个孩子片刻,他又如何推辞?”
门柱后突然冒出一个套着黑色风帽的脑袋:“我也要去。”长孙青璟穿着利索的暗t纹胡服,脸上胭脂极淡,让人误以为只是个气色极好的少年。贴身婢女阿彩炫耀似的指了指随身包裹里吃喝的物什和几双登山用的谢公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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