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夏:云涌篇by鱼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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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罢。”高士廉被这副雌雄莫辨的打扮逗笑了,“你一会儿拜会了老舅母就待在尼寺里陪着她闲谈,郎君们下山后来接你就是了……”
“那是自然,我不碍事的,绝不拖累哥哥和李公子。”她认真慎重地承诺着,心里却是另外的盘算:“先稳住舅父得以脱身再说。今日定要登顶终南去看看大兴城全貌……冷静,冷静,别又让兄长窥见我如意算盘,不能让他发现我准备逞强的蛛丝马迹,被他从半道押回家就难堪了……”
三人在仆役保护和婢女簇拥下迤逦而行。恰逢薛国府别业中仆役通报嗣国公陪伴郑老夫人外出,三个孩子乐得将礼物送完就离去。
来到山脚下的尼寺,三人又拜访在此隐居避世的另一位郑老夫人。老夫人见到高家的两个外甥,死寂了许久的眼神又泛出了光华,将无忌与青璟延入内室,燃起了熏香。
青璟牢记舅母“莫提往事”的嘱咐,便开开心心地聊起大兴的利人、都会两市,元正的热闹,时兴的服饰,高家的好友。
“舅母,下次你要无趣了,就上我们家看花,外祖母老牵挂你呢。要是腿脚不便,就让哥哥用肩舆扛你——你看他现在长得这么壮实!”长孙青璟跽坐在郑老夫人身边,挽着老太太的臂膀,撒着娇说笑。
“好啊,我当脚夫也无妨,你这张嘴不去说参军戏可惜了,好歹也得扮一下苍鹘逗长辈们开心才对得起大家的疼爱。”长孙无忌高高举起拂尘,轻轻甩过妹妹头顶。
两个孩子插科打诨,室内的空气也欢腾了起来。“转告叔母,我一个戴罪之身时常劳她牵挂,实在无以为报。下次一定上你家赏花去!”老太太年轻时也是邺城社交圈的明珠,与孩子们开起玩笑毫无顾忌。
“一言为定,外甥定当从今日起苦练膂力,到时来接您。”长孙无忌空手做了个抬舆的姿势,惹得舅母与妹妹都开怀大笑。
郑老夫人隔着竹帘望了望正在法堂前局促等待的年轻人,听闻外甥与甥女与好友相约登高,怕下山晚了遇险,便催促着一行人赶紧出发。
“薛国府里一个作威作福的郑老夫人,尼寺里一个穷困潦倒的郑老夫人,也不知何时又会冒出个荥阳郑家的亲戚。皇帝换了一拨又一拨,可是你永远可以在不同地方遇到屹立不倒的高门勋贵家的子女,甚是有趣!”等待中的李世民胡思乱想了一盏果酒的工夫,便又一次与长孙兄妹汇合。
“就知道你不愿意乖乖留在此地等我们,你这个小娘子,就是出门给我添乱的。”长孙无忌一边吩咐仆役准备登山,一边与长孙青璟笑闹着。
长孙青璟扶了扶追着宝相花金箔的风帽,得意洋洋地走在前面,顽皮地调侃道:“我哥哥见多识广,孔武有力,定能护我周全!我又有何忧?”
她一侧身,正撞上挽着马缰徐行的李世民,误以为是无忌又害怕她绊倒而准备拽住她的胳膊,便习惯性地用拳头抵着对方胸膛,意欲将他推开。
“啊,是你啊。”长孙青璟见推不动,便回头想砸长孙无忌一下,却恰好迎上李世民明亮的微笑。发现自己认错了人,青璟脸涨得通红,转身轻步捷移,风一样地溜走了。
在李世民眼中,前方有一只神气活现、跳跳纵纵的小猫,忽闪忽闪地挠着人心。
一行人轻车熟路,不一会儿就来到终南山高敞处,大家找到一块平整岩石,铺上毡子。长孙无忌、李世民侧坐,婢女阿江往一边往茶釜中添水一边添柴扇风。观音婢等待二沸,往水中加盐。
晨雾渐渐散去,大兴城如规整的棋盘一般骤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你从涿郡回来后心情一直不好,也不健谈。”长孙无忌问道,“有心事吗?”
李世民向长孙无忌慨叹道:“战事不顺,玄感叛乱,我三弟又去世——不顺心的事接踵而至,家人确实都说我比往年阴郁了些。我从未想到过大兴是如此壮美,只可惜如此风物,大好河山却落在——”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长孙无忌轻轻叹息:“……却是可惜了……我舅父与斛斯尚书略有交集,在尚书处听说陛下又将北巡……”他摇头继续道,“闻听因为北巡之事又处死了数位阻止的谏官,如今恰是又是盗贼四起,天下乱象频现之时……”
李世民沉吟道:“今后之国事,也未可知呢。”他冷笑着耸肩。
婢女阿江膝行至两人近前,手捧茶盘:“今日可是娘子亲自点茶。娘子说了,二位郎君莫再争辩,且宽下心一品娘子手艺。”
两人坐正了接过杯盏。长孙无忌杯中的茶沫被汤匙调成了一张发怒的圆脸,他只得无奈地笑着摇头。李世民依稀辨出自己杯中的茶沫形状为雄鹰掠过山巅,不由向长孙青璟感激一笑。青璟裹紧风帽,侧着脸轻轻点头。
长孙无忌呷了一口茶道:“能写出《赋尚书》《祭魏武文》那般大气魄诗文的人定然志存高远,不知世民的志向是什么?”
青璟兴致勃勃地朝两个少年的方向挪了挪,毫不掩饰心中的期待。
李世民小心翼翼地看了少女一眼,收敛起锋芒道:“你为主,我为客,反客为主很是不妥,不如无忌先说。”
长孙无忌望着远山,叹了口气,似乎想一吐块垒:“不怕你笑话,我的家事很是繁琐。当年我母亲不愿我在父亲仙去后在异母兄长身边摇尾乞怜而生,好歹为我留下了作为右骁卫将军真正嫡子的最后一丝尊严……”
他怯怯地望了一眼长孙青璟,满怀歉意:“这事也连累了观音婢……所以我自是想重振家族门楣,干出一番堪比父亲设计拆分一个控弦百万的敌对强国更为惊天动的大事来!说来可笑,我虽口出狂言,说到底在世人眼中不过是被兄长逐出家门的‘逆子’而已。这一切真是让你见笑了。”
“我信你能成大事啊,哥哥!”长孙青璟又靠近了长孙无忌一些,脸颊悬空着似靠非靠在无忌肩头,像一只蜷缩着的安慰人的狸奴,对着最爱的人收敛起爪牙,梳理着一身顺滑的皮毛,乖巧而又善解人意。
“啊,你真能惹人难受。真想把你扔在这荒山上。”长孙无忌有些哽咽地揉了揉青璟的风帽,然后猛地喝完剩下的茶汤,背过身去。他想做让母亲可以倚仗的好儿子,让妹妹可以信赖的好兄长,让舅父可以为之骄傲的好外甥,但是一切似乎都落空了。
他那些伪装的坚强、偏执、自大都在妹妹这一句对他终成大器的肯定中被击得粉碎。
长孙青璟努着嘴,做出了“劝劝他”的夸张唇语。
李世民准确地收到了“小狸奴”的求救信号,开始了自顾自的剖解:“有时我踌躇满志,总觉得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有时又兴意阑珊,觉得时光如流电,人如偷生之蝼蚁。”他仰望蓝天,很想高吼一声何去何从,但最后只是化作一句平淡而沉重的话语:“苍穹太高,我拼命想去触碰却抓不住它的边缘。”
“谢谢你。”长孙青璟的眼角划过一颗星子,沉静而又璀璨。
三人均若有所思,山岚清风拂过长孙青璟的脸颊,吹开了略显厚重的风帽。长孙青璟也仰头凝望蓝天,澄澈的眸子中倒映着白云苍狗。
李世民举杯将茶汤一饮而尽却被苦涩的茶水呛得咳嗽连连。
长孙无忌早已平复了心情,不觉疑惑地问道:“怎么了?”他眼珠一骨碌:“观音婢,你没往茶水中洒什么怪东西吧?我记得山上有种野果倒是可以解苦,风味又极佳,待我附近找找。阿江,你识得百草,随我同去。”他不顾世民反对起身。
“双倍胡椒啊!”青璟忽闪着无辜的双眼。
“他一肚子胡椒都浸渍入味了吧?你怎么不把我两人扔进茶釜里煮一煮啊?”做哥哥的也只是慨叹妹妹尽追逐一些华而不实的时兴物什,“上次你往茶里给我放什么来着?龙脑还是薄荷?真是寒气都冲出了七窍!下次只准放盐啊!”
长孙青璟朝着长孙无忌找菓子的背影撇嘴:“自从被我试验过一次之后你便念念不忘,真是小心眼!”她努力向李世民解释这饮品的妙处来:“这可是大兴时兴的饮料,喝惯了果酒和酪浆的人不喜欢也在情理之中。”好歹她也自知理亏:“当然也许有些呛人——阿江,给李公子斟上葡萄酒!”
李世民平复着剧烈的咳嗽,摆手道:“不必!这茶水入口虽有些苦涩,但回味却是悠远无限,大有‘绕梁三t日’之感,可称上品。果酒酪浆岂配与其相提并论!谁说我不喜欢?有劳江娘再为我沏一杯。”
阿江捧着茶壶向前道:“公子,按规矩,茶只能喝三盏。”说罢掩口窃笑。
长孙青璟的脸微红,轻轻“哼”了一声,扁着嘴将脸别去看风景,口中嘟囔着:“没规没距,怪不得写得一手废话连篇、狂妄自大的文章……”
阿江找到甜味野果,迅速用山泉洗净切开嵌入菓子中。两位少年用完菓子,便齐躺在岩石上小憩。
李世民指着偶尔掠过天际的雄鹰:“多想附体在它身上!”
长孙无忌微笑着回应:“是啊。”
“我也是……”长孙青璟凝视二人,陷入沉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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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独处
三人想起已经过世的李玄霸,不由悲从中来。长孙青璟想起李玄霸临走那日也是这样的天气,想起李世民在涿郡的日子里,在大兴的三人也畅想过四人团聚的情形。
而今白云迷离恍惚,而斯人不在,大家一时怆然无语。
长孙青璟怯怯地说起玄霸对命运不公的悲叹,说起五弦琵琶里昂扬的斗志,说起飞不出光柱的混乱尘土。
她的关心,慨叹,哀婉,愁怨的,是深埋泉下的少年,更是无力扭转的时局和被阴霾笼罩的未来。
李世民喃喃道:“家里的几个兄弟中数玄霸最文弱柔顺,未料到弥留之际与烈马、天地为伍,他竟有如此胆色!可怜可叹。”他在岩石上兜转了片刻,确认了方位,指向渭水沿岸处:“他在那里,家族墓地的最高处。我前几日为他修过碑……与清风、流水、松涛为伴,想来也不会害怕。”
清晨的山风吹得人通体冰凉,长孙青璟裹紧了身上的胡服,向李世民所指的方向肃拜。
李世民俯身捡拾来几块花色的石子收藏好:“我本来与他约定回大兴时来南山登高,可惜他去了。我过几日给他送去,再陪他聊聊。”
长孙青璟终于鼓起勇气坦然地面对李玄霸那场意料之中又突如其来的死亡:“二公子能来看他,三公子想必很高兴呢!三公子平日里最佩服的人就是二公子,望他可以借二公子得眼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吧!看——”
顺着青璟手指的方向,世民和无忌又看到一只雄鹰在空中盘旋了几圈,掠过山头向远处的崇山峻岭飞去。
“那就是玄霸无疑了——他听到我们说起他了。”无忌若有所思地说。
须臾间,有一团麻絮堵在三人胸口,一点也摆布不开。
“我们比爬山吧,谁先到山顶算谁赢,输的那个下次做东请喝酒。”长孙无忌也觉得过多提及伤心事不妥,尤其当死者是三者共同的挚友时。消解三份愁怨的良药自然是做一件酣畅淋漓又精疲力竭的大事。
是的,长孙无忌自己也未注意,鬼使神差中,长孙青璟也被列入知己之列。
李世民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主意不错,虽说已经错过日出,也聊胜于无。不过,令妹就不用和我们比试了吧?”
长孙无忌恶作剧似的看了长孙青璟一眼:“长辈们一再嘱咐护她周全,她自己也发誓不添乱的,我自然不带她前行。”他正了正衣冠,掸去尘土,摆出一副“长兄如父”的做派对歪抿着嘴的长孙青璟道:“你就在此处弹弹琵琶吹吹风,喝点加了双倍胡椒的茶汤,实在无趣就和婢女们下几局双陆棋……须臾之间,我和世民就回来了。回家的路上,我再细细与你说及峰顶景象。”
长孙青璟也不回应,只是噘着嘴,像一尊堵路的石雕般在哥哥面前生了根,还不忘了恶狠狠地瞥了李世民一眼。全身上下就只有眼珠子在骨碌着,每一道目光都是磨得锃亮的利爪。可见气恼到了极点。
她就用这无形的刀子目送两位郎君飘然登高,心中颇为不忿。
待两人走远,长孙青璟才从魔怔般的气恼中缓解过来,深深喘息来片刻,便轻轻推醒身边支撑着她的,几乎假寐的阿彩:“跟我走,去登顶。”
阿彩瑟缩地瞥了四仰八叉的仆役们们一眼,委委屈屈地打开包裹,手忙脚乱找出谢公屐,为长孙青璟穿戴停当。
现在终于无人管束她了,真是值得跳一支柘枝舞庆贺一下呢。趁着众人不备,长孙青璟便拉扯着阿彩一路追赶哥哥的行踪。
约莫在盘曲高峻的山路上疾行一里路,却见李世民正磕磕绊绊,左顾右盼,停滞徘徊。长孙青璟追上来时,他显然很是惊异:“青……娘子,你可是应允过舅父与兄长绝对不涉险的!”
“我哥哥把公子甩远了,是也不是?”长孙青璟只觉得眼前灰头土脸的李世民甚是好笑,一想到一再提醒无忌不让自己随行的人满脸狼狈相,她心中就更畅快了。
“不要罔顾左右而言他!”他想努力表现出兄长的威严来,却越发显得虚张声势。“最后一段山路凶险,女孩子还是稳妥地在山腰等待为宜……”他柔声细气,意图把顽皮的长孙青璟哄回去。阿彩也在一旁不住点头。
见到长孙青璟执意上行,李世民也只能试探性的叫了几声“无忌”,希望这个滚进灌木丛中就消失不见的好友奇迹般现身。然而,回答他的只是空旷山谷里一串叠加的回响。
“不与他比试了,我先送你回去。”他思忖来片刻,做了一个有悖于争强好胜性格的决定,“也不知你哥哥去哪里了,上一刻还说说笑笑,下一刻就变成树了吗?我现在顾不了他来,我带你回去等他……我代他好好看管你!”
长孙青璟笑道:“我哥哥又不是树精,不会幻化。那是去山顶的捷径,我和哥哥走过。几年前因他带我偷跑出来,两人一起在母亲跟前罚跪。故而这条山路我兄妹二人熟稔得很……公子还是快追上去吧,免得被罚请客喝酒。”
她看着李世民无处安放的臂膀,似笑非笑道:“要不你求求我,我就不计前嫌带你走那条蓝天仅存一线的陡峻小路,兴许不会输得太过难堪!”
李世民哈哈笑道:“你怎知我一定会输给你哥哥——我偏不求你,偏走上山的大道。”
他心里却是另外的盘算:“事已至此,不妨与她一道前行,料她也无虚言,只是一般贪玩。若强行按首押她下山,我与她并无血缘,拉拉扯扯甚为不妥,这些嘴杂的婢女家生把闲言碎语传扬出去,于我两家,于我三人的名声皆是大碍。不如就顺势与她前行,无忌面前让她自行解释便是。唉,我今日脑子里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堂堂男儿为何贪图和一个尚未及笄少女的相处的时光?”
他清了清嗓子,装作深思熟虑后方才艰难应允的模样:“那就这样,此次我就不再执意送你下山,带你登顶与无忌汇合。但你须得答应须臾不离我左右。”
“这是自然!”张牙舞爪的猞猁又变回了乖巧的小猫。
“要不我们比比看,我让你百步。”
长孙青璟却悠闲地坐到一块尚能容人的石头上:“你先走!”
李世民平视她,蹙眉道:“这成何体统,你要是在我身后出了事,你哥哥岂不是要怪罪我。”
长孙青璟有些不耐烦:“我既已答应同行,便不会食言。你信不信我一定在百步之内赶上你。”
“反正你也逃不远。”李世民唯恐再争辩下去,这少女便如脱缰野马般逃脱,到时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便将信将疑地向山顶走去。
为了确保对方相信自己的诚意,长孙青璟勒令阿彩大声报数。果然不出百步之后,李世民便听到身后有劈啪的木屐声。
一路上,两人始终并行。到得所谓只见一线蓝天的地方,李世民很想伸手拉青璟一把,却见她步履轻盈,甚至还拖着满脸愁容的阿彩同行,他便自嘲地将伸到半空中的手收了回来。
三人便在这陡峭狭窄的天梯上攀援,青璟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涿郡的山水比关中如何?”
“差别不大,略平整些。”
好没意思的回答,青璟腹诽着。
“你见到恢弘的龙舟水殿了吗?唐公与主上是姨表兄弟,你一定见过他吧?”她对奢靡的皇帝杨广和鬼才设计师宇文恺合力建造的水上行宫很是感兴趣。
“远远见过,不过没有资格靠近法驾。岸上的纤夫可没心思观赏这些雕梁画栋的天宫。”李世民道,“我是站在岸上的人,不是龙舟高阁上的人。”
“哦,我也听闻一些开挖运河的民夫的惨状……”长孙青璟大概觉得自己失言,有些惭愧,攀援的速度也慢了t下来。
“主上的雄心靡费过多了,是吧?”李世民顺手拨开路边几丛灌木,以行路掩饰心中愤懑。
话题开始变得沉重不可控,两人沉默着在陡直的一线天中赶路。
李世民忽然“哎呀”叫唤了一声。他捂着左腕道:“我被树枝挂伤了。你先上去,我随后就到。”
长孙青璟回首,扫视了他周围一眼:“把手伸出来。”
“作甚?”李世民警觉地把手往袖口中缩进。
“才不是给你包扎伤口呢。”长孙青璟握着一根结实的松枝,在崖壁上涂涂画画,“你就像我哥哥一样瞧我不起,对不对?——你根本没受伤,是不是?你不必学我哥哥那样,故意输给我让我开心——”
见自己的小把戏被揭穿,李世民赔笑道:“你既不喜欢,我们就继续比试——不过山路狭窄,不便并行,就算平手吧!”他有点享受斗嘴的乐趣。
长孙青璟垂眸暗笑,不再理睬他,径自向山顶走去。
“小郎君怎么反倒没有娘子快?”阿彩略有些担忧,“不会迷路了吧?”
长孙青璟歪头轻笑:“阿彩心疼郎君了。”她随手指了指山顶最高处突兀怪异的巨石:“我们到那上面去,吓我哥哥一跳!”
阿彩见那峭石巉岩,一时头晕目眩,半是劝说半是恐惧道:“娘子这次可真作罢算了,要是鲜于夫人知晓娘子如此淘气,而我不加劝告,定会揭了我的皮,再发卖给人牙子……求你啦,在此地安安稳稳等郎君来。”
长孙青璟的指掌一搭层岩上突出的地方,往上跃来几次都不顺遂,便示意阿彩抱自己一下。
李世民上前目测了一下岩石的高度,格挡开瘦弱的阿彩,蹲下身子道:“不必为难这个婢子,你踩着我的背跳上去就是了!”
见长孙青璟犹疑着,李世民催促道:“我保证低着头,闭着眼,不看你的狼狈相。你可想好了,等你哥哥追上来时,你准备怎么上去?!那时就真是输定了。”
长孙青璟闻言,轻轻“哼”了一声,果断脱下木屐,小心翼翼地踩着李世民的后背爬了上去。待她坐稳了,李世民挟着怪模怪样的木屐,徒手攀上巉岩,拍掉手掌上的尘土,将后跟上的屐齿卸下装到脚尖下,问道:“下山时的木屐应该是这样子的吧?”
长孙青璟点点头道:“嗯。”伸手去接木屐。
“别乱动,会滑下去。”李世民将谢公屐轻轻地套到长孙青璟脚尖。青璟摇晃了下双腿,甚是得意。
“阿彩,我拉你上来——啊——”她俯身伸臂,身体便失控了般下滑。李世民拽紧了她的大臂往后一拖,方才归于原位。
“娘子,你安生点不要乱动,我就在此地歇息,也挺好。你风帽快掉了……”
亭午时分,远黛婉娈作态,近树铺青叠翠,隐隐有欲界仙都之貌。
山风吹散了长孙青璟的发丝,偶有一两绺活泼的秀发拂过李世民的面庞,痒痒的,怪舒服的。
“我的风帽掉了。”长孙青璟结结巴巴地说道,羞涩地整了整头发,背过脸去整理发鬓。
“哦。”李世民往边上挪了挪,在两人之间留出空地,轻声问道:“你冷不冷?”
“还好。”她很疲惫,逞强的结果就是远峰近树在眼前变得一片模糊,她曲肱而枕,沉沉睡去。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安全包围了她。她的梦,古怪而又充实,就和山顶一样,那里应有尽有,但所有的景色又全然不属于自己,除了淡淡的苜蓿香。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肩头有些疼痛,睁开眼睛,李世民正用一根松枝捅她:“醒醒,看日晕。”
长孙青璟的身上不知何时被盖上了一件斗篷,李世民却老老实实坐在距她一人远的地方。
太阳的周遭被染上了七彩的光晕,青璟开心地拊掌,毕竟不虚此行。正午的阳光将少男少女将面庞映得神采飞扬,他们禁不住相视一笑。
“还好还好,日晕等着我呢。”不远处传来长孙无忌气喘吁吁的声音。
长孙青璟和李世民下意识地坐得更远一些。
“哥哥,你走近路怎么反倒迟了?”
无忌跳上岩石,横亘在两人之间抱怨道:“被不知何处滚落的山石和遭雷的树干挡了去路,我只得折回原路走正道。青璟,不准笑我,就知道你不老实!阿彩,回家替娘子跪半个时辰!”
“不老实”三个字着实让青璟声怯气短。但是转眼长孙无忌的手臂又搭上来李世民的肩膀,两人啰嗦了一通日晕的天人感应解释,长孙青璟才发现自己多虑了。长孙无忌不过是在抱怨她不好好在山腰等待,兀自涉险罢了。
“哥哥,输了的做东哦!”
长孙无忌瞪了一眼抿嘴偷笑的妹妹,又拍拍李世民的肩膀道:“这是自然,你们想吃点什么?”
李世民道:“乡野小店的野味没什么意思。不如你的酒先欠着,改日一起出去打猎,自己烤着吃岂不更好?”
“这样也好。不过,我得送青璟回家了,母亲现在肯定正着急呢。”说着他跳下岩石,催促长孙青璟快走。长孙青璟伸手要他扶自己下来。长孙无忌道:“少撒娇,怎么上去的原路原法子下来!”
长孙青璟撅着嘴将谢公屐扔到他怀里。长孙无忌笑嘻嘻地打量了她一下,发现李世民的斗篷在她身上,神色不由变得十分古怪……
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多思考这些异样的琐屑的事情了,因为他的妹妹就像一只飞窜的小猫一般把他当做一块下落时缓冲的垫子,直直朝着他扑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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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甜一下。恋爱是意外,哥哥是亲生的。
第10章 暗流
“你哥哥和草上飞谁更重一点?”李世民扶着坐在碎石里的叫唤着疼痛的长孙无忌,问了长孙青璟这么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不要拿我类比猞猁,我才不是猞猁。”长孙无忌对猞猁充满了恨意,“青璟你轻一点,我皮蹭掉了。”
长孙青璟将兄长胸背处的血渍用丝帕擦拭干净:“开什么玩笑,当然是他——我哥哥抵得上四头猞猁。”
“不准说猞猁!我讨厌猞猁。”长孙无忌恨恨道,仰面躺在地上。
李世民帮忙为他系好缺骻服,忍不住笑道:“其实挺像的……”
“我肋骨肯定被这头母猞猁撞碎了……青璟不准笑!”
“我不是故意的,哭也哭过了,罪也陪过了。我都替你包扎了。过去我不也是这样从银杏树上跳到你怀里吗?”
“你等着关禁闭和扣私蓄吧。”无忌挣扎着从碎石里坐起来,“我说到做到。”
“别这么睚眦必报啊哥哥,私蓄可以扣,我替你写经都可以。禁足会闷死的。”长孙青璟讨饶道。
长孙无忌一开始真心想要撮合长孙青璟与李世民。趁着李世民在长安时,让妹妹与他多见几面——不必过分亲近,远远的看到一个娴雅绰约的影子、听听长孙无忌、敏行,李大志、大慧的吹捧即可。羃下的美人最为蛊惑人心。
可惜妹妹实在顽皮,他都无法想象好友的内心这两日被长孙青璟无状举止震慑出什么想法。大概只要他长孙无忌敢提出联姻一事,李世民就敢与他绝交。
——这只可恶的小猞猁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长孙无忌充满了遗憾与愤懑。既然未说出口的联姻希望落空,他便也不再替妹妹掩饰什么。皮肉伤痛之下,长孙无忌开始翻妹妹闯祸的旧账。
“你丢了我好不容易集齐的《齐律》。”
“我又不喜欢律法,分明是猞猁吃掉的。”
“你养的那头猞猁口味和一般人家的不一样吗?”
“你偷了我的《妍神记》!”
“借一下而已。”
“你借给哪位娘子了?”
长孙无忌看了一眼好奇的李世民,改口道:“是我偷的,你想怎样?书放我瓷枕里了,就不给你。——我不但要让舅舅关你禁闭,还要取走你所有的书画和纸笔琵琶箜篌投壶弹弓。让你闷得大哭才解气。”
长孙青璟神色大变:“求求你,我以后一定学乖巧些。”
“一点皮肉伤和扭伤而已,你不会嚷得大志大慧敏行都知道吧?”李世民拍拍灰尘,从地上坐起来笑道,“我妹妹也会和我做这么无趣的游戏。我一个不慎,也被弄得灰头土脸。你养几日就好了。跟妹妹置什么气?”
“就是。”长孙青璟拼命点头,“大志会把你受伤的事编一个离奇的故事嘲笑你一整年。”
“哼。”长孙无忌耸肩以对。
李世民与长孙青璟一人一边搀扶起无忌。
“青——长孙娘子,你能把无忌扶到我背上吗?”李世民弯下腰,“我背他下山。”
“我能走。”长孙无忌推开二人强行走了几步,神色却痛t苦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