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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夏:云涌篇by鱼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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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是户曹参军和胥吏来探探风。”李世民轻声问道,“你还记得当今微行到唐国府t时所说的那些庙算之谋吗?”
“记得,运河、毗陵宫、太行道、突厥、高句丽……”长孙青璟面无表情地报出一长串令人熟悉又恐惧的幽灵般的名号。
“嚯!你的记性这么好!”李世民目送胥吏与差役们远去,耸肩笑道。
“估计下次兵曹胥吏过来就直接抓人了。”长孙青璟叹息道。
“你一定能护这些田舍郎一家周全的,不会让夫妻父子分离,是吧?”长孙青璟指着在法堂后、观音殿内探头向中庭张望的田父们。
“我自有办法,不会有事。暂时也不需要求助父亲,就借一下他的名声结交一下河南明府,兵曹们自然绕道而行。”
长孙青璟把玩着鹿皮胡袋上的步摇扣,点头道:“你这人虽然说话做事大开大阖,但是答应别人的事倒真是从不食言。我权且替那些为我纺织的娘子们谢过你的庇护之恩。”
“户曹胥吏走远了。”庄吏见远处的部曲将双手举过头顶,做出事协的展翅手势,松了一口气道。
“办正事。”李世民提醒道。
庄吏闻言向中庭两侧高叫道:“诸位田父,回中庭说话。”
方才第一个跳出来质疑的年轻人快步走上前道:“公子,先生,我们方才虚惊一场,误会猜忌已经全然解开。诸位叔伯商量已毕,就在此时此地签字画指印。叔伯们面皮薄,令我代为致歉。之前的闲言碎语,还望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大家订下新契,日中后还需修补水渠,栽种麻树,便不再耽搁了……”
“好,我这就准备笔墨朱砂。田契呢?”
长孙青璟解开胡袋暗纽,取出文书:“原物奉还。你们这些粗枝大叶、不拘小节的郎君可得谢我。”
“当然要重谢,比如我替你买下……”李世民重提旧事,自觉有折辱长孙青璟的嫌疑,便又改口,“记在帐上,改日重谢!”
说罢,他从长孙青璟手中接过叠放整齐的田契,交由庄吏分发。
众人抢夺了一番笔墨朱砂,与庄吏各执一份契约后,便领着妻儿离去了。
李世民陪伴长孙青璟进入观音殿祈福,中庭一下子冷落起来。
落单的郑佛佑先是坐在法堂门槛上等待蝈娘回来,与阿姊告别;后来便忍不住爬上龟纹灵璧石翘首以盼。
百无聊赖的长孙敏行一改法堂内严肃的夫子做派,单手撑着石头顶部,一跃而上,顺势坐在郑佛佑身边。
郑佛佑贴心地向一边挪了挪。家中粗通文字的长辈都告诫他说长孙夫子的师祖是太子的老师,人品贵重,不可亵渎。吓得他拜师和出入学堂之时都不敢直视这个被描述得如天神般的年轻人。如今他与长孙敏行相处多了,便又觉得夫子是这世上最和蔼最博学的人。别的孩童怕夫子,他却一点也不怕。
“佛佑,你现在认得多少字?”长孙敏行问道。
“能写的不多,能认三四百个。”孩子的骄傲溢于言表,令长孙敏行莞尔。
“好,那我随意考考你。夫子我姓什么?”
“长孙。”郑佛佑暗忖,“这算什么考问?”他心道长孙敏行莫不是把他和同室求学的某个连夫子姓氏都念错的蠢货混为一谈了。
他下意识地向长孙敏行眨眨眼,摆出自认为机灵可爱的架势,以期夫子回想起自己是众师兄弟中最聪慧的一个。
长孙敏行精准地收获郑佛佑狡黠的小心思,也歪头问他:“你还记得我教你的切音法吗?”
郑佛佑点点头。
“那好,用你认得的字做上下音,把‘长孙’的‘长’字音切出来!”
郑佛佑会心一笑。觉得这才是与自己才智匹配的问题。他思索片刻,在所记得的为数不多的字中搜检一番,朗声答道:“支掌切。”
童稚的清脆的回答叩问着长孙敏行的记忆——那也是陆法言问过他的问题。
他现在不会总牵挂着陆法言的一言一行,然后不可自制地落泪。
他会在某个午后阳光里,书案上,孩童稚嫩的书声中窥得往昔的吉光片羽,然后洒脱一笑,把这些断简残编连同自己的情志症一同扔在身后。
死过一次的人,就应该照着自己的意愿轰轰烈烈地活下去。
长孙敏行拍拍郑佛佑的小脑袋,从袖囊中取出铜钱大小、玉石般光洁的物事。
“尝尝!”长孙敏行将这方奇异的糖块放在郑佛佑唇边。
郑佛佑接过糖块,啃下“玉石”一角:“好吃,有蜂蜜和酪浆的味道。”
郑佛佑细细咀嚼着咬下的那一角新奇的石蜜糖,并不急于把这块糖果一次吃完,只是朝着长孙敏行羞涩一笑,将剩下的部分小心收进胸口。
长孙青璟走出观音殿,抬头瞥见龟纹石上师徒二人,不禁哑然而笑。
“佛佑,你阿姊去火室为我采摘芍药花了,你可去迎她?”
“娘子,我这就去。”郑佛佑沿着灵璧石自上而下最粗的一条白色纹路滑下,整理好新衣下摆,恭而有节地向长孙青璟行叉手礼。
郑佛佑听蝈娘说长孙娘子在老主母过世后并未嫌弃蝈娘,既没有把她打发去干粗活,也未遣送她回父母身边,还因蝈娘所请替自己准备了束脩,长孙娘子于郑家有大恩。他年纪虽幼,却也懂得知恩图报。
这个勉强开蒙的孩子搜索枯肠,竭力挤出些真诚又文雅的言辞:“长孙娘子,佛佑与阿姊得娘子庇护,我全家感激不尽……”
长孙青璟突然想起自己那个阴险毒辣的异母兄长孙安业,还有李世民那个满身戾气的四弟李元吉,觉得天道弄人又不失公允——常使贤者困于蓬门,佞者生于朱户;贫者在绝望中可见一线之明,贵者在得意时也会怀无尽之忧。
老子所说的“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大概就是这样吧!长孙青璟默默想着,至少比当今天子所奉行的“损不足以奉有余”的人之道持平守正。
“去吧。”长孙青璟浅笑道,“你们姐弟再多聊一会儿。日中后你阿姊又要随我回别业了。”
“谢娘子。夫子珍重。”童子向长孙敏行告别后,便欢跃出寺,如脱笼之兔奔向园田。
“你们继续与农夫一同秉耒而耕,与织妇一道辟纑而织,去圆华胥梦吧。”长孙敏行跳下石头,笑道,“世民,我有一事不明。你是欠了院主供养以我相抵吗?我借了禅师法堂,还须得陪他参习佛法,研读梵文,讨论切音——完全是凭一己之力补偿孩童们的叨扰。你倒好,平白收买了这么多人心。这里每一个躲过徭役的成丁,每一个粗识文墨的孩童,都是你阴蓄的死士。你将来莫非要干出点大事?”
“你自荐为师,禅师缺人论道,我从中周旋,你们得以两全,岂不妙哉?”
两人揽颈拊背,笑谑跌宕,惊起数只休憩的檐雀。
“净因寺地处僻壤,禅师难得遇到一个学识人品可相匹敌的知己,可恨不能时时与你切磋——这是高看你一眼呢!”长孙青璟也笑道,“兄长再休憩几日,我便又要拿自己不成体统的诗赋来麻烦兄长谐调声律了。”
“你尽管写了拿来。”长孙敏行神气朗彻,毫无隐晦,“妹妹,你不必让那个名叫蝈娘的婢女每日暗中查看我起居。我为人质直而义正,索性与你披肝沥胆,我发誓不再会一意孤行,置陆夫子遗命不顾。你尽管放心,我能够照顾好自己,不要再为难下人了。”
“是。”长孙青璟点头,“兄长恕罪。”
“你兄妹二人不再相互猜疑担心就好。”李世民长吁道,“我今日与田父们约定一起查看修补水渠,若有闲暇便操练部曲。本想邀敏行同往,看禅师器重你的架势,我便不与他老人家抢人了。”他指了指长孙敏行身后手执博山炉静候的沙弥,不无遗憾地叹道。
“如若今日操练弓马、矛槊,你可愿意在一旁观战?”李世民低下头,踢着脚下一块碎石,吞吞吐吐地说道,“往常那些十五六岁的少年与我一起操练五技时,总有村中少女在一旁为他们喝彩……你会来看我吗?”
长孙青璟正盯着沙弥手中的透雕玉博山,用自己从穆伯脩那里听来的皮毛鉴定着这个半新不旧的熏炉究竟是汉朝真品还是好事者制作的赝品。
她全然没有留意到李世民正竭力找些借口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啊?”她疑惑地抬头,回想着部曲、操练、观战、弓马、矛槊之类的字眼,好像与自己全无干系,“你在问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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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我大概还是是把隋朝法制想得太好了,让县衙户曹先确定一下每户可以征发的民夫,然后张贴告示,确定名单,最后兵曹等负责把人召集到一处。
其实我估计大业末直接抢人的可能性超过五成!
但是考虑在洛阳(第二首都)附近,皇帝也要考虑一下观瞻,也许大概可能还是有法可循的。当然他一点不考虑的可能性更大。
隋末大贵族荫户的构成我合理推测比较复杂,有部分法律允许的,部分灰色地带超标的但是官府懒得管的,有逃亡归附的,有保留部分土地但需要缴纳义租给贵族的,有手工业者……但是农民宁愿交重租给贵族求得庇护实际上是因为第一朝廷也收重税,第二普通家庭真是无法承担徭伇的死亡。
郑佛佑是和他姐姐一样的超级显眼包,给年轻的长孙老师提供了极大的情绪价值[点赞]
二凤本想在老婆面前装一波的,一到演武场,他就可以顺便找借口展示一下胸肌、腹肌、肱二头肌、肱三头肌、阔背肌的……[哦哦哦][捂脸笑哭]颜不够,身材凑!
鱼骨头怕你们看不懂这货想带妹子去演武场的险恶用心,就在作话里戳穿他了[墨镜][狗头]

第88章 更张(5)
长孙敏行察觉到李世民那些羞于启齿的小心思,咳嗽了一声,靠近长孙青璟道:“妹妹,他想带你去演武场……说句话,别发愣。”
“我不去。”长孙青璟回答得干脆。
“……好。”李世民听到这声拒绝,怃然而立,踟蹰无措,在长孙敏行面前尴尬不已。他脚背隐隐作痛,捉摸不透长孙青璟究竟对他怀有多大戒心。前夜桑林中一蹴之威,铭肌镂骨,他便放下了再次邀请她同行的执念。
“演武场有山有水,有高台,有马道,有转射机,不是很有趣吗?——要不是李世民把我卖给院主,我也恨不得与他同行。”长孙敏行倒是竭力怂恿她同去。
这两人定下婚约之时,长孙敏行正忙于照顾病重的陆夫子,同时忧心高士廉的叵测的命运。所以他和大多数与李世民熟识的长安少年都坚定地认为这桩婚事是一个任侠使气的年轻人的义举。
毕竟,冒着被皇帝猜忌的危险坚守口头婚约迎娶被贬谪治礼郎的养女实属不易。当然,作为娘家人,长孙敏行仍然希望义烈的冲动之下多少有些暗生的情愫。
毕竟,义烈之举只供外人喝彩,缱绻情愫才能长久维系夫妇之义。
然而,长孙青璟多次负气自恣、罔顾李世民丹诚寸心的行径令长孙敏行忧心殷殷,恨不按其首,执其髻而趋之演武场。
他强抑焦灼,温言道:“妹妹,同他一起去吧。陪他散散心也好。”
“我今天不去,改天去。”长孙青璟扳着手指说道,“我还得回别业为他不知身在何处的堂妹置办嫁妆——昨日与刘娘子一一清点器物,还缺几副首饰和缯彩布帛,今早已差人去通远市采办。兄长,你还记得将世民从豺狗群里救出来的张亮吗?他的未婚妻,就是世民所认的那个堂妹。啊,说来令人发笑,他都没有见过那娘子一面就爽快认了亲。李世民倒是报恩报得爽快,既得了知己好友死心塌追随,又得张夫子赞誉,日后这事传扬到大兴,又在五陵恶少中收获一番崇敬与美名——哼,君但摇唇,吾已折足。我可就被他拖累坏了。——阿兄,大志,大慧有没有在背后说我坏话?”
“没有!”长孙敏行警觉地回答。
长孙青璟这话虽说是讲给长孙敏行听的,却引得李世民释然一笑。
他觉得自己真是每每小看长孙青璟。明明她正在盘算更要紧的事情,他却数次误会她骄矜使性。
“亏得你提醒,张亮婚期近了。我需得抽空再去拜访他一下,把婚礼事宜安排妥当。你准备如此周全,我脸上也有光,未婚夫妇二人也会铭记于心。”李世民郑重地将双手交叠于胸前,叉手向前向长孙青璟致谢道,“长孙娘子大义,我代张郎与李娘谢过娘子。”
长孙青璟抿嘴道:“先记在账上,你欠我的情,日后慢慢还。”
“你二人胡做闹,某随上人修止观去了……”长孙敏行故作矜持地振衣负手,随沙弥远去,他需要爇一炉香。
他一个旁观者也是不甚分晓,这场慌忙仗义的婚配里,眼前两人究竟做成阿兄阿妹、结义兄弟、知心挚友,还是同牢夫妻。
也许当事人自己也同样懵懂。
李世民留下几个得力部曲保护长孙青璟主仆几人,便策马离去。
长孙青璟与阿彩在在净因寺附近散步,等待蝈娘归来。
饷田浇园的山村少女们闲暇时聚在一大丛野蔷薇前,小心翼翼地避开花刺摘下这些粉色花朵,嬉笑着相互将并不算艳丽硕大的粉团装饰到对方的发髻上。
郑佛佑从她们身边飞奔而过,差点撞倒其中一个对着水桶簪花自鉴的女孩。
“喂,臭猢狲——你姓甚名谁?”少女的衣裳被从震颤的木桶中泼出的井水濡湿,她愤怒地叉腰呵斥道。
“恕罪恕罪。”郑佛佑敷衍着跑远,惹得被撞的女孩又骂了几句“猪狗”。
郑佛佑毫不在意少女的诅咒,只顾一路雀跃到火室旁。蝈娘已经捧着大束芍药与园丁告别,回到陌上。
“阿姊,你累不累?”郑佛佑以大串的迎春花束在腰间,假装那是一条蹀躞带。
蝈娘开怀一笑:“我不累。”
“阿姊,我有好吃的东西送你。”
郑佛佑凑近蝈娘,蝈娘顺势弯下腰:“你又要送我什么怪东西?”她一动不动地等待着,明朗的笑颜与满怀艳丽的芍药无比相宜。
孩子从内襟暗兜中取出饴糖,塞进蝈娘口中。
“好吃。”蝈娘含混不清地说道。
姊弟两人并行于陌上,却同时刻意地放慢了脚步。
“阿姊,我们又要分开了……”男孩有些沮丧地说道。
“我过得很好,你也很好。记得听爷娘话,我下次回家时上巳节——娘子已经提前应允我了。”
郑佛佑突然从蝈娘身侧跑到身前,窜起来嗅芍药的香气:“阿姊,这是什么花?真好看。”
不待蝈娘回答,这孩子就从她怀中抽走两支最大的芍药。
“阿姊,借你的花一用!”郑佛佑拔腿就往净因寺跑。
“混账,小猢狲,这是长孙娘子的芍药花!”蝈娘一边怒骂一边追赶,“居然敢诳我?信不信我打折你的腿!”
“哈哈,阿姊早就跑不过我啦!”郑佛佑回头做了个鬼脸,“饴糖可好吃?”
姐弟两人追追打打,手中绛纱笼玉的芍药引来沿途劳作的少女们艳羡的惊叹与嫉妒的目光。
郑佛佑跑累了,便停驻在净因寺的木榜前,半猜半读着新张贴的征发丁役布告。
他指着那张又不知会使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的藤纸道:“阿姊,阿耶不会去吧?”
“不去。”蝈娘鼻息扑簌,喘咳相属,一手抱紧花束,一手搭着弟弟的肩膀,宽慰道,“公子答应我们把阿耶‘藏起来’,不会有事的。你不要胡思乱想,早些回家替阿娘上山拾柴。”
“哦。”郑佛佑突然颤栗了一下,将两支芍药谨慎地藏到背后。
“娘子,久等了。”蝈娘有些心虚地向徐步而来的长孙青璟致意。年轻的主母有些好奇地望着姐弟二人。
“蝈娘,我听蝉衣说起过火室可以一年四季栽种鲜花,今日开了眼界了。”阿彩刻意上前欣赏新摘的芍药,将郑佛佑遮挡在身后。
她们两人是亲眼见到长孙青璟如何对待懒怠渎职的仆人,如何罚月俸,如何将人打发去田庄修水渠的……不由心中惴惴不安起来。
长孙青璟意识到两个婢女心中的恐惧,款款向前,向郑佛佑道:“佛佑,你可喜欢芍药?”
郑佛佑点点头,又摇摇头:“喜欢,但只是看看,不敢据为己有。”他双手捧着两支芍药奉还长孙青璟:“娘子恕罪,我恣意妄为,不干阿姊的事……”
长孙青璟假意凑近郑佛佑手中的芍药道:“品相看着不如你阿姊手中的——一定是园丁嫌弃有几片花瓣蔫了,顺势送你的。我猜得可对?”
“是,是。佛佑不懂事,娘子不要见怪。”蝈娘顺势说道。
“无妨,你尽管收着。”
“真的吗?”郑佛佑惊喜地问道。
“去吧,你想送谁就送谁。”长孙青璟微笑道,“以你的名义供养观音也可以,送给你阿姊也可以,给那些被冲撞的t娘子赔罪也可以,当然带回家也可以……”
蝈娘和阿彩都松了一口气。
“谢娘子——”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这男孩既没有将芍药转赠阿姊蝈娘,也没有将芍药赔偿给被撞的少女,只是转身又跑走了。
主仆三人只是暗笑郑佛佑毕竟只是个孩子,不会因为多认识几个字而立刻懂得友悌与愧而后偿。
郑佛佑雀跃着冲进净因寺内院,在竹林外偷听长孙敏行与院主论佛法。
可惜他凝神偷窥半日,却半个字也没听懂。
他踌躇了片刻,蹑手蹑脚回到法堂。法堂空无一人,他将新摘的芍药插进梅瓶,默默欣赏了片刻。
郑佛佑等了半日也没有半个人影经过,有一点落寞。他又拜过周孔牌位与鬼母子座龛,才带上门离去。
然后,调皮的孩子又凑巧撞上刚以鲜花供养寺院的长孙青璟三人。郑佛佑羞涩一笑,祈祷着自己的幼稚拙劣的如葵倾日之情不要被人勘破。
“阿姊,我走了。”他松松地偎了偎蝈娘,蝈娘揭去紧贴着弟弟汗涔涔前额的枯竹叶,点点头,又将他搂紧了一些。
“当心春寒,保重身体。”
就在阿姊的不舍,阿彩的羡慕与长孙青璟的唏嘘中,郑佛佑离开了净因寺。
男孩腰间的迎春花腰带随着他的一蹦一跳跌宕起伏,在午后的日光中,细小的花朵如浮动的碎金,向日光的源头聚拢。
长孙青璟远眺凤山,只觉山如浴火灵禽,栖息在蓬蒿之间。金芒浮动于层峦,紫霭盘萦乎翠岫。
近处,野老荷锄而歌,村童逐雉而嬉。
俯仰之间,凤凰的羽影投于千室,若张广厦之庇。
“他应该到演武场了。”长孙青璟微笑着畅想,“我本该去陪陪他——不过算了——比这更艰难的棘手之事他也撑过去了。”
急促的銮铃声骤作,像金戈划破布帛,阡陌间穑事和谐被无缘打破。农夫释耒而顾,稚子骇啼而匿,群雀轰然自禾垛惊飞……
一位朱衣少年策骐骥驰过,蹄铁击石,溅尘如雾。一人一马在寺前木榜前停留须臾,马因突然的停驻嘶鸣人立,鬣鬃怒张若喷焰。
在婢女与部曲们的窃窃私语中,马鸣哕哕,似嗤似恸,令人感受到它主人睨视榜上文告的不屑与讥嘲之情。
骏马稍作停留,又奋蹄而去,金石之音铮然,踏碎净因寺前的一片死寂。红影没处,唯见黄尘盘空,翻腾在凤羽状的、丝丝缕缕的阳光之中。
“长得真像,我差点以为公子又回来了。”长孙青璟身后的一位部曲低声说道,“单手控鞍的姿势也像……”
“最近可有唐国公的近亲寄寓于此?”阿彩好奇地问部曲道。
“没听说过。”部曲实话实说。
“蝈娘,这是附近的郎君吗?”阿彩的好奇心有增无减。
“我一点也不记得有这么个郎君……”蝈娘摇头,没有半点头绪。
待得盘旋的黄尘缓缓落回陌上,长孙青璟才从神游中抽离出来:“回别业。”
这是她与红衣少年的第二次邂逅。
为什么两个素昧平生的人,居然连愤世嫉俗、洞若观火的容止形骸也如此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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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计划落空,三人各忙各的[害羞]

第89章 造门
张亮、李梵娘婚礼前日,李世民、长孙敏行、阿彩及几个负笥扛箱的部曲便先行拜访未婚夫妇。
张亮被只有一面之缘却已成为刎颈之交好友的大手笔吓得有些头晕,阿彩展开庶人所用婚服——绛红色公服为他试穿时,他竟误以为阿彩是李世民妻子而一直保持着叉手姿势不敢动弹。
阿彩乐不可支。
李世民一边吩咐部曲们搭起青庐,一边笑着宽慰张亮:“这不是我妻子,这是为我妻子的梳头裁衣的婢女。你照她说的做就是了。”
“娘子,得罪了。”少年局促不安地将手臂垂在身侧。
阿彩为张亮束好进贤冠,从带来的箱箧中取出铜镜:“新郎官穿了这身绛色公服,鹤立得很,保管把来客都衬得如灰鹅一般。”
张亮局促地挠头。阿彩收起铜镜,指着几箱子器物道:“这是我家娘子花了半个月时间从各个集市凑齐的,婚礼那日,你可记得当面谢她。”
“一定。谨记了。”张亮摸了摸头顶新郎进贤冠,欣喜不已。
阿彩又指着马背上未曾卸下的几个箱子道:“那是我家郎君为李娘准备的嫁妆,今日先存在李娘家中,婚礼时由郎君带来。”
“是是是,我都听娘子的……”张亮未曾料到自己不过请人帮个小忙,却因施以援手获得如此之多的报偿,“公子,我无以为报。”
“你看不起我吗?扭扭捏捏一副小儿女状。”李世民道,“你们小家新婚时所需器用,还有李娘的嫁妆,确是我娘子一手操办的。今日她须得替我应付那些麻烦的亲戚,我不便带她前来。婚礼那日,她自然也同来贺喜。”
“张郞,你带我们去见见庙社翁与双盏使,我们需弄明白北邙乡村婚礼流程,到了正日我们若露拙出乖就丢张、李两家的脸面了……”长孙敏行环顾四周,努力控制住自己被家徒四壁震惊的无礼表情,尽自己所知道的常识提醒道。
“我也须得见见我从妹,先嚷得邻里都知道她大户堂兄来主持婚礼了,一个都不敢小瞧她才是。”众人都笑起来,拉扯着幸福的准新郎去拜会村中尊长与未婚妻一家。
长孙青璟对于李世民将她作为后图副策是有一些不满的,她本意也想提前去见见那个传说中勇武的庶民少年和他泼辣的未婚妻。
但是李世民千叮万嘱不要将参加庶人婚礼一事告诉除了张后胤之外地所有人,她便只能老实在别业呆着以免亲眷来访,蝈娘也陪着她枯坐。
两人下了一会儿双陆棋,蝈娘便好奇地问道:“郎君为何单携阿彩前往——论理,阿彩是娘子媵人,郎君不好随意差遣她。”
“你是熟脸,不方便去;阿彩是生脸,大家对她不熟,不会起疑心;我兄长是生脸,几个从大兴追随来洛阳的部曲是生脸——我和公子自然也是生脸。大家都是北邙乡野的生面孔,在婚礼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才不容易遇到熟人。”
既然已经视蝈娘为心腹,长孙青璟索性与她说个清楚:“不是我与郎君不信你也能为李娘梳出蝉鬓高髻,实在是不敢让你涉险。张郞这件事,有些一言难尽。他救过公子的性命,公子当然想要酬谢他,谁料他只要公子冒充其未婚妻的堂兄参加婚礼。”
“啊?”蝈娘被这奇怪的请求弄得稀里糊涂。
长孙青璟却放下棋子,太息道:“那位李娘,也着实命运多舛。她家中只有孀母与弱弟,也不知受了宗族多少气竟与他们义绝。无有同宗年长兄弟送亲,婚礼未免寒酸,新妇日后也难免抬不起头,故有此求。张郞虽说为李娘所求,自己却也连丧父兄,很是凄苦……”
她想起自己被逐出家门的经历,想起窦夫人初丧时李世民手足无措地情形,不由觉得这对未婚夫妇比自己艰难百倍千倍。
“公子在守孝与出席恩人婚礼之间两难,幸亏张夫子及时开导,他才终于下定决心暂释缞绖,赴宴以报德。虽说释哀往贺是义之所趋,但毕竟难堵悠悠铄金之口。所以此事宜秘,勿令多人知晓。国公、庄吏、家令面前万不可透露一点风声;刘娘子那里我也只是委婉地告知重酬张、李夫妇,但未说起亲身赴宴一事。”
“娘子,我懂了。”蝈娘执棋答道,“反正娘子与公子赴宴那日黄昏,我便在娘子屋中值守。但凡有人来访,一律三缄其口。被逼问得急了,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反正打死我也不说你们去参加婚礼,省得越描越黑被抓住把柄。”
长孙青璟点点头:“正是如此。”
“菩萨保佑,老天爷可不要再为难这对苦命鸳鸯了。”蝈娘双手合十道,“就让张郞李娘永偕伉俪,白首同心。”
顽皮的婢女突然收回手,开开心心的说道:“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这些奴婢遇见了郎君与娘子后,日子便越发顺遂了,想来那对夫妇也会如此。”
“你也越发会说嘴了。”长孙青璟道,“天道其实一直挺公平的,只是人之道,朝廷之道,帝王之道难免偏颇,往往损有余而补不足,令人扼腕。”
她料定蝈娘也听不懂自己的满腹t牢骚,便挥挥手示意蝈娘继续下棋。
此时,奴婢来报陈国夫人来访,长孙青璟的脑子一下子胀痛了起来。也不知这位尊贵的舅母是特意来看外甥的还是外甥新妇。
作为新主母的心腹,蝈娘顺便透露了一点关于这位公爵夫人的信息:“娘子,陈国夫人为人刻薄挑剔。有一阵子她很热衷给公子说亲……公子的脾气娘子也是知道的……喜欢的人和物事都是放在心尖上,事无巨细地照料;不喜欢的便是懒得多看一眼,多问一句。所以陈国夫人想要说成的一桩桩亲事都被公子和唐国夫人托词推回去了……娘子见到这位不得意的夫人,万事小心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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