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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夏:云涌篇by鱼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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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国朝去了耳朵走了骨头?”蝈娘的心神为巨量之讯所冲,若洪涛溃堤,不能抵御,只能不甘心地服输说道,“醋大,存心捣乱,不理你了。”
说罢,她就将最初呈上来的几张单据上潦草的字迹依葫芦画瓢将字画出来,顺便自己在边上又画了块地黄根茎以防长孙青璟看不懂。
阿彩只是瞥了蝈娘一眼,懒得放下针线教她写字,只是偷笑。在她匠心独运之下。一对蜻蜓翅膀巧妙地将破洞掩饰而去。
蝈娘慨叹了一下,环顾四周,开始与阿彩说起李家秘闻:“阿彩,我听刘娘子说,国公年轻时曾把万娘子安置在此处——偷偷摸摸的。后来文献皇后崩,便又将她接去别的地方。窦夫人曾夸万娘子柔仪和顺,就把这小筑改名为柔仪筑,后来又赏给贴身婢女居住——说来,那位万娘子也是某位下州刺史的女儿,文献皇后在世时,弄得东躲西藏的。——诶,你这眼睛不对——”
“哪里不对?”阿彩自己就着烛光琢磨了一下,“确实不够亮。等我拆了重新绣——要我说,如果我是刺史的女儿,我就找个年轻的县令嫁了,县尉、主簿也嫁。我才不想在一品国夫人面前伏低做小。哼!”
“说得好像那么多县令、县尉、主簿都求娶你一样。”蝈娘大笑起来。
“两个小娘子今日不守夜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好,匈奴悍妇来了!”蝈娘叫苦不迭。
“什么匈奴悍妇?”阿彩不明所以。
“就是刘娘子啊!我也不知道是国公年轻时的哪个书童给她取的诨名。大家背地里叫惯了。”蝈娘一把夺过还未修补好的纱灯,扔下笔,吹熄油灯,“别缝补了!勿多言,安歇安歇。不然匈奴悍妇会罚你去廊下睡。”
两人飞一般跳到榻上,钻进衾被之中装睡。
“我听到有只聒噪的蝈蝈在背地里说我坏话。”刘娘子轻叩房门,戏谑道。
“娘子,我哪里敢?”蝈娘假意从被中坐起,“我不过和阿彩说起长孙娘子喜欢蜻蜓,阿彩一时兴起,便试着绣了个蜻蜓纹样问我好不好看。”
“你们两个倒是看看漏壶里还有水没有!”刘娘子拍打着房门,提高了音量。
“娘子,阿彩知错了。我们这就休息。”
等到小筑中恢复了宁静,蝈娘才分辨出门外窸窣的衣饰声。就着庭燎,窗棂上映出了刘娘子渐行渐远的剪影。
阿彩等了半日,确定刘娘子走远了,又惦记起没有绣完的蜻蜓,便轻轻推了推一侧的蝈娘:“哎,你账还记不记了?刘娘子应该不会回来吧。醒醒啊,我教你写字。”
“阎罗婆……撕烂你的嘴。”蝈娘含含糊糊地说着梦话。大概是白日里太累了,果真是一沾衾枕就睡。但是她又被日间不平事所扰,所以梦话连连。
“梦里都这么凶悍!还有脸笑话别人。”阿彩慨叹着摇摇头,钻进被子里。
阿彩今日陪同李世民去别人村上拜访一圈,心情大好;同行人中居然还有自己一直仰慕的公子,令她又惊又喜;村民们甚至村老、社宰将自己误认为她是大家闺秀的歆羡眼光着实满足了她的虚荣心;李梵娘、张亮又是极好相处的性格爽快的同龄人——本该是多完美的一天!
“你睡觉怎么跟烙胡饼一样翻来覆去个没完!我冻醒了!”蝈娘不知何时又坐了起来,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阿彩只觉得这个凶悍的少女正愤怒地注视自己,竭力将被子抢夺去另一边。
要不是蝈娘抱怨几声,性情还算柔顺的阿彩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那么累还睡不着。
“我心里有气。”阿彩突然想起了今天那一场糟糕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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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准备写这个故事的B面,从CP粉的角度来写二凤怼舅妈[坏笑]

第95章 夜谈(2)
一听到阿彩说自己心中有气,蝈娘好奇地靠近了她一些,好像找到了白日里平白受气无处可诉的共鸣者。
“噢,有多气?”蝈娘一时睡意全无,在黑暗中摸索一番,拍拍阿彩的肩头,“不如说给我听听。”
“行,正愁无处诉说,你嘴巴毒,等我说完了你再替我诅咒我遇到的阎罗婆几句,我就能睡着了。”阿彩披衣靠在榻沿上,爽快地回答。
她一时竟忘了那只绣了一半的蜻蜓,只想找人倾听。
“哪个不长眼的阎罗婆惹恼了我们蕙质兰心的阿彩娘子?”蝈娘饶有兴趣地正襟危坐,顺便将被子又推给阿彩大半。
“倒也不是惹到我,就是我头一次听外人这么贬损娘子——你不知道那阎罗婆说话有多尖酸刻薄。特别是二郎,长孙郎君同我一道开开心心回别业之际,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贵妇人以长辈的名义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真有一种一碗醍醐快见底时冒出几颗老鼠屎的感觉。”
“哦——”蝈娘感觉自己猜到了七八分,但是又急于知道老妖妇、陈国夫人、宗室女杨氏究竟在郎君面前泼了长孙青璟多少脏水,也方便自己为娘子出谋划策——尽管她那些主意也幼稚得很。
春夜的寒风掠过小筑局促的院落,庭燎微t颤,倏忽间明亮起来,墨黑的房间里好像洇进了几滴清水,原来的化不开的浓稠的黑色变成了灰黑的调子。
蝈娘似乎看见了阿彩紧绷的下颌线。她揉揉眼,短暂的灰色又被浓黑取代,那条异乎寻常的愤怒的下颌线只存在于妄想与回忆之中。
“蝈娘,我今天挺难受的。越是夜深人静,白天的事情越是像合生一样在眼前闪过……蝈娘?”
“你尽管说,我醒着。”蝈娘听出阿彩满腹委屈,这个一贯风风火火、口无遮拦的女孩用自己最大的善意与温柔对待新的“家人”。
“我是有点蠢的。”阿彩叹息道,“我陪着娘子出嫁,一同侍候先夫人,接着一同到洛阳……这一路上,二郎、唐国公、先唐国夫人、大郎、独孤娘子对我家娘子均是礼重有加,哪怕是皇帝与皇后也看在前右骁卫将军的面子上与我家娘子和和气气地说话。共事的仆役之中,就连二郎的乳母刘娘子,窦夫人的贴身侍女蝈娘——你也对我这个陪嫁婢女如家人一般。我便误以为李家上下,李家亲眷皆是这般和气,谁料今日见到了二郎的舅母——我真是大开眼界!”
“哦,原来果然又是她!”蝈娘一下子来了精神,虽然意图大倒苦水,但还是强忍着一吐为快的冲动,“阿彩,你说。”
“今日午后,二郎拜别张亮及梵娘及诸位长辈之后,便从落星峪返回别业。我们与一辆油軿车擦身而过。二郎在马上与长孙郎君说笑,本来也没有多留意那是哪家娘子的车子,谁料我们与那马车分开百步远之时,便有车队的随行部曲从身后追上,请二郎留步,二郎近前相见才发现那是陈国夫人杨氏……”
“听你口气就知道无甚喜事。”蝈娘插嘴道,“这老妪怎么如此造作,想跟晚辈说话就直接叫他停下呗,还非得等晚辈辨认出她那辆与众不同的一品国夫人油軿车吗?”
“何止无甚喜事,简直祸不单行。二郎倒也不是一开始就与长辈起了争执。他拜过舅母之后,便将长孙郎君介绍给夫人,然后恭敬地请陈国夫人去别业一聚……”
“啊?!那她定然是拒绝的。”蝈娘心想这小肚鸡肠的妇人定然狠狠地告了长孙青璟一状。她心中默念道:“你们不知道……”
“我真是从未在李家、高家、长孙家见过这么嚣张跋扈、蛮不讲理的贵妇人。虽然李家的奴婢、部曲们都暗中说二郎脾气暴躁——我与娘子也领教过几回。但是他对各家长辈总是敬重有加的,所以被拒绝一次后便恭恭敬敬地再次邀请陈国夫人去别业……”阿彩的语气中充满着不屑与不耐烦。
蝈娘的回答也不无讥诮:“阿彩,你初到洛阳,并不清楚这位虚情假意的陈国夫人在李家上下心中是什么样貌。唐国夫人生前就颇不喜欢这位仗着自己宗女身份指手画脚的嫂子。不过双方的相处因窦夫人虚与委蛇而不至于失了颜面。”
“这位陈国夫人在我这奴婢看来也是极其失体的——哪怕对面站的只是丈夫的外甥,是晚辈,是白身,也不该被她如此无礼地对待。”阿彩有感而发。
蝈娘在一片漆黑之中也似乎看见阿彩于暗处撇嘴,不由心有戚戚:“你说得对,窦夫人生前也是这个意思。不过看在有时还需要陈国公在皇帝与唐国公之间通气说和,不便与陈国夫人撕破脸,窦夫人便如哄骗孩童般奉承着她,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看来唐公一家多年也挺不容易的……”阿彩接着说道:“陈国夫人就这么一板一眼地端坐于油軿车中,也没有一点和蔼的长辈思念晚辈的样子。同样是舅母,我家娘子婚前失踪时,鲜于娘子可是茶饭不思,要不是有孕在身被人劝住,她那时当真准备亲自骑马跑遍整个长安把小娘子找回家——洛阳这边呢,又是不一样的风景,二郎恭敬地问安,杨夫人却满心不悦地哼哼几声作为回应:‘听说你跑去邙山间与部曲们操练斥候之术。想来是身疲力竭,神思恍惚,连我的油軿车都认不出来了。’”
阿彩将颐指气使的陈国夫人模仿得惟妙惟肖,令蝈娘忍俊不禁,哼唱了起来:“哦,油軿车,高贵的油軿车;哦,油軿车,华丽的油軿车;哦,油軿车,公主的油軿车;哦,油軿车,有眼无珠的村夫村姑不认识的油軿车——二郎居然认不出她的油軿车,可不得好好教训他一下?”
“二郎自然记得所谓‘斥候之术’是与长孙娘子事先约定应付突访亲友的暗号,便顺势回答道:‘是我糊涂了,竟然连舅母的车马也未曾认出来,恕罪。想必舅母已经在别业见过青璟,只因母亲过世后诸事繁忙,不曾亲自带她见过舅母。也不知她招待是否周全。正是她派人寻我回别业拜见舅母的,不想舅母来去如此匆忙,也不等我一等。’我一看这位国夫人的架势,便觉得不好相处,二郎也不是发自内心地尊重这位舅母。”阿彩的口气里充满“你家公子还是配得上我家娘子的”赞许。
“二郎本来也是寻常寒暄,但那陈国夫人只是一味装腔作势端坐车中,既不请二郎免去俗礼,入车中叙旧;也不下车看看二郎为母守孝身体是否安好——哦!我想起来了,虽说她一直假惺惺地表示对李家上下牵挂不已,但我清楚记得窦夫人的葬礼上却从头到尾没有见过这位夫人。不是自夸,我记人从不曾有差错,现在还记得陈国公与鸿胪丞的样貌,唯独不记得她。想来就是借故缺席了。依我看,她与窦夫人姑嫂之间也不算亲近。哪里比得上与窦夫人一起长大的宇文夫人,凡见到二郎一次便恸哭一次,见到长孙娘子一次便搂着她恳求她照顾好家中老小。丧礼上,宇文夫人每每恸绝失神,由两个儿子搀扶着才强撑到窦夫人落葬——娘子初嫁,我初到李家,亲戚的脸也都认不全,全凭真情分辨亲疏,我们总觉得像宇文夫人这样的这才算得上是亲人。”
蝈娘惊叹于阿彩一贯平静温婉的外表下潜藏着如此玲珑的心窍与深刻的洞见。她便忍不住揭开陈国夫人的老底:“你说得一点也没错。陈国夫人姓杨,是国朝宗女,与陈公的母亲万安公主是本家姑侄——只因这层干系,唐国夫人平日里对她多有忍让,省得她去皇帝皇后面前胡乱议论唐公。陈国夫人不论与唐公还是夫人,均无血缘之亲。反正今夜你我无需侍候主人,刘娘子等长辈也不在眼前,我不妨与你说句实话。”
两个少女遇到一个自己都尊崇的主母不易,遇到一个都讨厌至极的贵妇倒也同样着实不易,所以就像两只麻雀般啁啾不停。
蝈娘撇撇嘴继续说道:“今日陈国夫人假惺惺地前往别业看望二郎与长孙娘子,可是我并未看出她对窦夫人过世一事有丝毫动容之处。相反,她对迎接皇后来到紫微宫、参加正月大朝会更为有兴致,并不像其他与窦夫人性情相投的女眷般奔波长路、踏雪致哀。对于小姑与外甥的关切,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嗯,想来也是。”阿彩愤愤不平道,“陈国夫人一听到二郎说是长孙娘子派人前来寻他,气便不打一处来,哼哼两句道:‘我听闻你自从迎娶了这位长孙娘子,携她同来洛阳后,便在邙山别业一带深居简出,简直过得如农夫一般,与你以往的性子殊为不符。’”
“不要听她胡说八道,公子的性情从小到大就没有变过。刘娘子就是这么说的。二郎的性子是什么样子的,自己乳母还不清楚吗?”蝈娘突然觉得陈国夫人这样的亲戚不要也罢。
阿彩说道:“公子愣了愣,也觉得陈国夫人胡乱品评,甚为无礼,但是事关长孙娘子,还是耐着性子说原委:‘我不过按律守制,又奉父命查看别业田庄,也不敢懈怠骑射。母亲过世之后,我身体违和癯羸,幸亏有长孙娘子照顾才缓过来……’
她又用尖刻的声音说道:“我家娘子今早也不知得罪了何方神仙被人背地里这么说嘴。陈国夫人真是听不得‘长孙娘子’四个字,一听到就跟没长大的幼童般抢白公子:‘你的那位新婚妻子,当真伶牙俐齿,八面玲珑,处事周全,我身为长辈也自愧不如。’”
“二郎当然品出陈t国夫人责备之意,仍是有礼有节为长孙娘子辩解:‘恐怕舅母对青璟有些误会。可否屏退左右说话。邙山乡间景色不错,我陪着舅母走一走,散散心,聊一聊可好?不知舅母可否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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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二凤:冷静冷静,无论如何得先让老婆在长辈面前留个好印象,看看能不能妙语挽回一下,反正舅妈也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学我妈那样哄一哄她就算了……
虽说上一秒装逼下一秒打脸比较痛快又能比较直白地表达二凤对阿璟的爱意[狗头]但是,二凤一开始也不想跟杨老太闹僵,只想糊弄过去——也算是为老婆长远考虑了。毕竟史书也说他从小“玄鉴深远”,对自己深爱的人,他也希望家人们都对她有好感的,不会让她一开始就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但是,老巫婆实在给脸不要脸,小两口递了好几次台阶她都不下来,算了,那明天那一章就选择当硬汉硬扛所有指责[点赞]

第96章 夜谈(3)
蝈娘听说李世民为澄清所谓“误会”,竟然主动邀请陈国夫人游逛,不禁诧异道:“这可算是二郎与陈国夫人相处最有耐心的一次了。面对叔伯舅父辈,若是意见相左,他通常毫不留情又有理有据地反驳;面对女眷,不论老幼,他往往是一言不合找个借口直接溜走的,窦夫人生前也不拦着他,反而替他隐瞒。如今为了长孙娘子名声,竟然强抑怒气与这阎罗婆周旋……”
“只叹陈国夫人见公子护妻心切,就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凶狠模样,变本加厉道:‘不必了。看来你对这位新妇回护得很,遇我稍微说了几句重话便认定我误会了她。我哪里敢累你作陪?我今日本是一片赤忱之心前来探望你们,却遭你那位长孙娘子如此折辱,我实在弄不明白你父母那么明事理的人因何择她为媳?’——蝈娘,陈国夫人说出这样的话,在任何人看来都是相当失礼了。公子的不悦便开始呈现在脸上。陈国府诸奴婢自然吓得各自向后退却数步,垂首不敢多言一句,既不敢靠近陈国夫人,也不敢仰视公子。”
“噢,阎罗婆。”蝈娘轻轻啐了一声,“她在李家别业时还故作大度地说不与长孙娘子计较呢!”
阿彩说道:“她何止小肚鸡肠,简直是幼童行径。公子并未因陈国夫人是长辈而唯唯诺诺,反而竭力要将事情原委弄清楚,还长孙娘子一个清白,便忍不住为娘子辩护:‘说实话,我听不懂舅母的话。青璟与我的婚约是两家长辈在我们年幼时订下的。后来虽遭变故,但一切意外与她本人并无干系。我父母与道生舅父皆认定她虽罹家难,却德行无亏,婉懿循礼,便早早为我求娶为妻。全家人无不爱重她。母亲病重时她衣不解带服侍于榻前,丧礼上兄嫂遇事不决之时也会请她出谋划策。之后她又竭力劝我随父亲同来洛阳以便朝中任免有动时替父亲处理家事——我初时一心想着结庐陪伴母亲,全然忘记了母亲令我好生照顾父亲的临终嘱托,幸得青璟提点才不至于酿成大错。青璟的眼光、见解、行事不但我母亲、大嫂与诸女眷赞不绝口,就是我父亲兄长与道生舅父也十分敬重。所以外甥真是不太明白折辱之说所言何事?这并不似青璟处事风格。还望舅母明示。若是青璟真有无礼之处,我自会替她赔罪。’”
蝈娘叹道:“唉,其实二郎向来不在意陈国夫人在两京亲友间随口造谣说他不通人情世故、脾气过于倔强、专爱结交庶民子弟之类的——哦,还有,空长着一副尚可一看的皮囊,却丝毫不会曲意逢迎——大概是说二郎与表姊妹们相处时总是敷衍。这些都是刘娘子私底下讲的,匈奴悍妇总是一边说一边笑得乐不可支,然后祈求菩萨替二郎找个合乎心意的妻子,千万不要找陈国夫人中意的那些女子。至于二郎嘛,通常知道了这些闲言碎语,也不过冷笑几声,看在母亲、舅父的份上懒得与她计较。现在看来,二郎倒是极爱护长孙娘子的名声,并不愿意陈国夫人在两京亲眷面前肆意炮制关于长孙娘子的谣言。”
“啊,听到‘赔罪’二字,陈国夫人便似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抖擞起来,居高临下地问道,‘我问你,你的这位夫人确实如传言中所说幼年丧父,母亲被继子逐出家门,又由九品小吏抚养长大?’公子懒得与她理论,干脆利落地答道:‘那又如何?难道这是她的错?’陈国夫人只能气结道:‘你——’她大概是被气得不轻,在油軿车中又不好捶胸顿足发作一番,居然屈尊从车里走下来见公子。我猜她平日驭下甚为刻薄寡恩,奴仆们听闻她被晚辈后生驳得哑口无言,竟趁她不备偷笑起来。此刻陈国夫人将半掩的帘帷完全卷起,气急败坏地摔出车来,偷笑之人突然转作正色上前搀扶也实在有趣。陈国夫人踉跄几下,故作宽容道:‘好好好,我岂能不知生死祸福并非青璟所能掌控。这些算不上她的错,那么居于乡间的主意又是谁出的?’公子说:‘洛阳城中应酬过多,我毕竟尚在孝期,需为母守制。既不能令故旧误会我故作清高,又能清净下来时时怀念母亲,便出此下策。如今小住了几日,反觉得乡间车马稀疏,令人神清气爽。’陈国夫人道:‘就算此番村居你们夫妻二人都有理有据,可是我还是听到一些与礼不符的咄咄怪事。听闻你与邙山附近的田舍郎们走得很近,竟然还不顾身份地向他们请教稼穑之事,甚至有传言说你出资为田舍翁们办醵饮,承担了农家子的束脩……我说得可对?’公子爽快承认:‘舅母说的确实是事实。’陈国夫人便气冲冲地指着公子道:‘你忘了自己国公之子的身份了吗?还是长孙青璟怂恿你接连做了这么多离经叛道之事?’公子说:‘当然是我自己的主意,与她无关。’陈国夫人诧异道:‘想不到你一力袒护她至此!’”
“阿彩,你像个说参军戏的苍鹘!”蝈娘笑道,“我每每听到陈国夫人在公子面前捞不着半句好话就偷着乐……”
“你笑完没有,笑完了听我接着说戏。”阿彩逗乐道,“公子不紧不慢说:‘我哪里敢在长辈面前偏袒妻子,只是按照舅母所问如实回答。’陈国夫人小孩子脾气又上来了:‘好,就算你如实回答,没有偏袒。你那受众人夸赞的贤妻对你的所作所为就毫无异议吗?’公子皱眉道:‘青璟与我一心!她非但不介意我亲尝稼穑,还与蚕娘们一同修治蚕器,与织工们一起比对各种织布机的优劣。我们就是这么同甘苦共进退。’公子的语气分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充满了骄傲。”
“我家二郎回敬得好!”蝈娘拍手道,“阿彩也讲得好。”
阿彩咯咯笑道:“有句话忍不住要告诉你,不准去刘娘子面前瞎讲——其实我一直不觉得公子容貌有多俊美,不过比同龄郎君高大魁梧一些罢了。可是今天他与陈国夫人争辩时,我却觉得他分外俊朗,连说话声音也好听——不准告诉刘娘子,她要是知道我觉得公子长相不过中人之姿,定要罚我睡到廊下,让我好好反省……”
“她哪里敢?”蝈娘撇嘴道,“你是长孙娘子娘家人,李家哪个不长眼的敢惹你?”
阿彩捶了捶蝈娘的后背道:“说到我们这些当下人的,虽说身份地位却不低贱,分辨是非的本事还是有一点的。我看陈国府那些奴婢倒是与我们李家一心。他们看到主母陈国夫人脸面受挫,非但一个个噤声不语,更有甚者还暗暗冲我挤眉弄眼,以示公子辩驳得漂亮!——当然,陈国夫人就是那种无理还要搅三分的恶妇,依旧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指摘公子:‘孩子,你被这个浅薄愚陋的女子给蛊惑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陷进这样一场毫不匹配的婚姻中,还陷得那么深!’”
“啊,到底是谁在折辱谁?”蝈娘讥嘲道,“她若是男子,恐怕也须得挨上公子拳脚……”
屋瓦松动的声响将两人吓得钻进衾被之中。阿彩与蝈娘屏息许久,突然听得“喵呜”一声,头顶t瓦片又被踩得吱嘎作响,方才从被子中钻出头来。
“幸好只是狸奴。”阿彩吐吐舌头道,“吓死我了,我以为刘娘子杀回来了。”
“她早睡得跟猪一样了,你不用担心。我们接着说那个姓杨的恶妇。”蝈娘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快讲快讲!我可喜欢你学她说话了。”
“她就这么当着长孙娘子的丈夫与兄长的面指责娘子出生低微、性格乖戾、祸乱夫家……公子只是攥紧了拳头,眼神确实越发凌厉与不屑——大概是敏行公子也觉得这么辩下去公子怕是要闯祸,或者连他这么温良的君子也觉得眼前恶妇欺人太甚不得不出言维护妹妹和家族声誉,于是一贯慢性子的长孙郎君居然挡在急性子的李公子面前与陈国夫人争辩:‘夫人,容我说一句,我妹妹她——’陈国夫人毫无教养地打断敏行公子:‘我见过净因寺的院主,也同你妹妹说起过你所治切音之术——你就是寄住在李家邙山别业的长孙郎君,幸会!据我所知,你并非右骁卫将军长孙季晟之子,不过是将军的一位远亲。你族妹才成婚多久,你们这些破落的缌亲便开始陆续上国公府寄居了。’敏行公子自然哭笑不得:‘夫人,我能够自食其力……’他大概也从未料到李家竟然有此等市侩刻薄的亲戚,至于什么大丈夫意气相投、互为刎颈之交的字眼是与她半点说不明白的。长孙公子一时既气愤又想发笑,竟没有了辩解的主张。陈国夫人还以为长孙公子理亏,便越发不把人放在眼里:‘长孙公子,你大概不知道你心中温婉有礼的妹妹在我这位尊长面前是如何嚣张跋扈、有恃无恐的。但凡我问一句她父亲与舅父的官职,她开口必言她父亲、舅父凭真才实学获得圣眷,暗示与我们这些祖上荫庇的勋贵不同……’二郎推开了敏行公子,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么依舅母之见,我妻子说错了什么?’陈国夫人又作惊人之语:‘她还说你一贯敬仰她父亲与舅父。’公子哭笑不得:‘这话又有什么错?难道这也需要我解释?我若看不仰慕她的父亲与舅父,贸然求娶他们的女儿、甥女,是为了自讨苦吃吗?’陈国夫人道:‘总之,皆因一场不匹配的婚事,给李家带来这么多麻烦。’——依我看,还是公子们太客气了,也不知我家娘子犯了这位夫人何种忌讳,她便这般存心折辱。无论两位公子如何有理有据地辩解,都会被她扣上色令智昏、趋炎附势的罪名……”
蝈娘义愤填膺地捶榻道:“我不准她这么说二郎,更不准她这么污蔑爱护佛佑的夫子。二郎与娘子都太给这恶妇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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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虽说杨舅妈气急败坏,但是她会在无意中把阿璟为二凤辩护的话全抖出来,在二凤听来可不是爱情宣言吗?坐等下一章舅妈的助攻[捂脸笑哭]

第97章 夜谈(4)
阿彩说得兴起,竟将衾被又向下推了推:“公子大概也觉得之前太过讲求繁文缛节,此刻真是再也不想顾及所谓长辈的脸面了,他拱手道:‘青璟不弃我白身,我不在意她寄人篱下。我们夫妻一心,便是良配。不需要别人来评判!’——唉,可叹半截入土的老妪,非要与年轻的娘子争一争长短,就这么无理取闹道:‘你为了成婚不久的女孩便如此失礼于看着你长大的舅母?’”
蝈娘嘀咕道:“多大的脸敢说看着二郎长大?你和他很熟吗?”
阿彩含笑道:“二郎自然不把这屁话放在心上,只是坦然道:‘夫人,你说的那个女孩,是扶持我度过孝期的亲人。且不说你所谓的那些无状无礼言辞是否属实,哪怕她今日真的冲撞了什么尊贵之人,哪怕是皇帝陛下本人,我也不允许别人肆意臧否她!何况,上元之夜,主上微行至李家府邸,青璟拥彗以待,主上对她的款待也赞许不已。’陈国夫人被气到语塞:‘好好好,老妇我说不过你……你们两个!’那句‘你们两个’竟引得敏行公子偷笑,大概他也与我一般确定‘你们两个’是指公子与娘子,他断定陈国夫人去过别业且与长孙娘子话不投机,却偏偏无法压制娘子——总之,自己妹妹没吃亏就好。”
“哦,确是如此。”蝈娘突然觉得另一面的故事也极其有趣:“公子说了这么多,就差指着陈国夫人鼻子叫她莫管闲事,那位愚不可及的夫人若还是听不出弦外之音,品不出二郎对娘子情义深重,仍旧空口白牙诬赖长孙娘子,那也枉为尊长。”
阿彩叹息道:“虽说你追随窦夫人多年,与她的这位嫂子多有交集。可是你也万万不会想到,陈国夫人就像一个既做错事又想占理的孩童,明明被人抓住把柄,就是不肯认输,定要所有人都认同她才罢休。她污蔑不了娘子的出身,便诬赖她父母两边长辈出身不高贵,算不得第一等功勋子弟;她污蔑不了娘子德行,就编排她性格乖张,爱冲撞长辈;污蔑不了娘子撺掇丈夫自甘堕落,就埋怨她不修妇德不约束丈夫已至贻羞家门——己若不怍,则怍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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