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奁尘满by挑灯看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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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日妆扮了两个时辰才出的门,对镜看时都觉得不是自己了,秦妈妈说是个淑静的小娘子,云合说很漂亮,娘说平日里没见她这么俊俏过。
她有听见这些话,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想见他。
要是他觉得这样足以当他的太子妃就好了。
可是他怎么迟迟不来?
薛明英抿起了双唇,精神不振。
忽而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急得如飙起的风,她曾在东宫听过不少次,尤其在发生急事的时候。
——是容安!
薛明英一下子抬起头,鬓上插戴的璎珞步摇擦过她的脸骨,斜斜地向后方扬去。
她眼里如同碎星点点,熠熠生辉。
容安来了,他也快到了吗?
“奴婢见过娘娘”,容安呵身行礼,圆胖的脸上带了笑意,“此番来,是奉了殿下口谕,今日无暇来此,还请娘娘见谅,也请娘娘对诸位娘子解释一番,表殿下歉意。”
皇后没有回答,先看向了薛明英,又看到了霍芷身上。
薛明英震惊而立,霍芷浅浅含笑。
见她看过来,霍芷行了个礼,“臣女也托大一次,请娘娘见谅,殿下原是为正事出了京,这才没有来此。”
薛明英越发震惊了,她怎么会知道殿下的行踪。
长阁殿里的众女也默默将视线投了过来,见一人盛装打扮,一人简衣素裙,只需两眼,就已经分了高下。
原来这位霍娘子早已知道今日殿下不会来,没想到她从河东来,还能够后来居上……
数不清的打量目光落在了霍芷身上,紧接着,也落到了薛明英身上,也有些耳语飘过来,“她竟也不知道”她僵直地站在那里,脑中发空,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皇后收回了视线,笑了声道:“好说,国事为大,这里自有本宫周全。殿下抽不开身,就算了。”
容安替太子殿下谢过,出去前,他瞥见了一位青裙娘子,阖殿之内,数她秀雅明丽,轻易就压过了旁人。多看两眼后发现是薛娘子,吃了一惊,见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怕不是要哭?
他心里叹了口气。
这也难免,薛娘子对主子多上心,旁人只是耳闻,他却见了一次又一次。无论如何冷待,不过一两日过去,薛娘子便又来东宫了。
只是霍娘子……终究还是主子母家之人,亲疏有别。
薛明英默默走出长阁殿后,远远地朝东宫望了一眼。
“薛姐姐在看什么?”霍芷忽然出现在了她身边,一身再平常不过的罗裙,连佩环也不曾挂在腰间。
薛明英回头见了她这个样子,见她笑吟吟的,不知为什么想起她之前说的话来。
“这一次之后,希望姐姐多一分自知之明,为了国公府的体面,不要再做那些让殿下为难的事了。”
霍芷笑了笑,“殿下去了两浙,六天前就动身了,所以今日本就没有什么大选。”
“你早就——”薛明英嗓子发涩,想问的话就在口边,却问不出来。
她定然在扯谎。
殿下的行踪是机密,连派人悄悄打探都是罪过,她怎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早就知道”,霍芷大方承认下来,看着她,叹了口气,“薛姐姐,殿下不许我告诉你,对你,他并不放心。”
“是吗?”薛明英心口忽然烧得厉害,因为有了比照,过去的有些事也变得清晰起来。
她不知天高地厚,曾派人打听太子殿下每日做什么,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当天那人就被容安送到了她手里,让她别做这些犯忌讳的事。
她气馁地收下了,不知道如何再打探他的行踪,好多见见他。
想了几日,想出个笨办法。
既然他不让人打探,她就光明正大地上门,来者是客,东宫殿门开着,也不能把她赶出去。
于是风雨无阻,日复一日地每日到东宫去见他,偶尔才能正经见他一次,但他住在那里,来往碰面走免不了,她已经满足。
可现在,霍芷对她说,是他亲口将行踪告诉了她。
薛明英脑中闪过一幕幕自己到东宫的样子,有时天晴,有时下雪,有时雨大了,有时会路滑跌倒,她在国公府和东宫间来来往往,耐心无比地走了一遍又一遍。
就为了见他一面。
也许天底下再不会有人比她更熟悉这段路。
“薛姐姐,有些事,我不想说得太明白,我同你一样,也是女儿家,知道女儿家要脸面……”
“够了,别说了。”薛明英打断了她。走下台阶时,羞耻从心底涌了出来,无处可发的委屈也向她扑过来,她走的很快,像是在逃。
回到家里,仍是恍恍惚惚的,分不清过去还是现在。
过去的薛明英,即便听见这些话,也许会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现在的薛明英,在见过他亲手赠人双镯、又放了那盏荷灯之后,被笼罩在不安的阴影底下很久,已经无法忽视那些在过去某个夜里偶尔会浮上心头的不确定。
一点一点,汇聚到一起,拼凑成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那些疏离、冷淡,原来不是因他克制,而是因为厌恶吗?
她想要的回答,他早已给了吗薛玉柔掀帘进来,带着秦妈妈送来糖粥,见屋里人坐在窗边发愣,身上的青罗裙早就脱了,穿着白色单衣,脸上木然一片,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又变回了刚到别院的样子。
她悄悄走了过去,坐在旁边,摸了摸她的脑袋道:“阿英,我听你父亲讲了,是场误会。你父亲早猜到殿下会去两浙,没找到机会和我说,也就没叫你知道,才让你今日受了委屈,是娘和你父亲不好,让你兴冲冲地去了,又这样败兴回来。你不高兴,只管朝娘发脾气,不要不吃饭,饿坏了身子怎么办?”
薛明英靠到母亲身上,沉默了很久。
薛玉柔轻轻拍着她的背,“是娘不好,让阿英白高兴了一场,娘给阿英赔罪好不好?”
“娘”,薛明英摇了摇头,“你没错,父亲也没错,你也没错。”
她将母亲的手抱在怀里,脸颊靠在了母亲的臂弯上,“是我不好,我太笨了。兴头得太过,还带累了娘,这些日子来来回回见那么多人,娘一定累坏了。”
薛玉柔眼中顿时溢出了一些水光,心肠软成了泥,“你这么乖,叫娘如何再疼你一些。阿英,若不行,不如……不如我们再看看别家,好不好?”
薛明英望了眼窗外的明月,想到他,心口闷地发疼,可她一滴眼泪也没落,只道:“我想等他回来。”
“娘,我要等他回来。”
她扭过头,固执地看着母亲,眼里空空洞洞,心里也像在漏风,凉得发颤,似要捧不住。
这么多年,其实她没有问过他。
这次她想亲口问问他。
是不是储君的行踪,可以不成为秘密。
是不是也可以变成,送给意中人的献礼。
七月二十的次日,薛明英到了东宫。
容安匆匆赶了出来,悄悄打量了她几眼,在看她眼圈是否发红。见和平时差不多,便以为是敷了东西,消下去了。
只是他在宫中多年,这样的事见的多了,有人笑便有人哭,常有的事,还只是个开始呢。
“薛娘子来了?请进来罢。只是主子不在,许多地方都闭了门窗,娘子可得小心些,不得擅入。”
“我不进去。”
出乎他意料的,薛明英只是摇了摇头,“只来问问你,殿下回来了吗?”
容安立即警惕起来,看了眼左右,凑过来压低了声量,“薛娘子,此前不是和您说过吗?主子的行踪旁人不得打探,乃是机密中的机密,您可不能犯忌讳!”
“嗯,我知道”,薛明英脸上平静,眼里也是一片寂静,“所以我只问,他今日回来了没有。这要是也犯忌讳,你可以回禀了殿下,治我的罪,我无二话。”
容安以为她在用话发脾气,眉心猛然一跳,忙道:“这话可说不得!娘子也知道殿下最不喜的便是这等行径,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免得叫自己吃亏。”
薛明英没有反驳他,只是又问了句,“我只想知道,殿下今日回来了没有。”
语气平淡得不像是意气用事,反而像在问人今日天气好不好,下雨了没有。
容安仔细地看了看她,见她好像不是发脾气的样子,把这件事在心里过了过。主子何时回来还不一定,他尚未得到消息,明日或下个月都有可能,告诉了和没告诉也差不多,让眼前之人知道其实也无妨。不然看她的架势,不给个答覆只怕要一直追问下去。
“主子今日还未归……”
“多谢。”
他话音未落,薛明英已是轻轻颔首,道了句谢,便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开,不见片刻迟疑。
跟在她身边的云合都一时没跟上,见她走了几步才追上去,脚步匆匆忙忙。
容安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倒是想起过去那几年来,这位薛娘子也是日日造访,雷打不动的,多坏的天气总能看到她出现在东宫外。
有次雪下得深了,几个小内侍还在廊下打赌,赌她会不会来。平日里他都严抓这些,那日却也来了兴致,借着雪声靠近了这些人,在他们都说不会来,没人愿意坐庄时,出人意料地撂下了一枚小金豆,无比肯定地说,“我赌,会来。”
小内侍们吓得纷纷跪倒,道自己错了,公公的钱他们不敢要。
容安挑中个机灵的拍了下脑袋,“你们这是逼着我罚你们呢?小崽子?”
那个果然还算机灵,赶紧叫旁的几个都起来,给他倒茶捶背,道多谢公公体恤。有个见了钱就迈不开腿的,更何况是枚金豆,忙扒拉出一块银锭子道:“公公可是真的想赌?”
容安见他两眼发亮,眉一挑说:“赌。”
谁会嫌钱多?更何况是必赢之举。
他见过这位娘子与主子的初识,也知道主子为她与那位国公夫人做过些什么,主子如何想他看不透,但这位娘子早已如藤蔓一般,任由自己将全身攀在了主子身上,若要离开,只怕会立即形销骨立,变成些枯藤烂叶。
所以他比谁都笃信,那位娘子一定会来。
果然没过多久,簌簌的雪落声中便传来脚步声,还带着微微的喘声,薛娘子披着朱红的斗篷,出现在了东宫。
“路上可滑了!”
她年纪小,藏不住事,忍不住朝容安抱怨了声。又悄悄向他打听,“殿下今日得空吗?”
容安腰包里多了枚银锭,心情愉悦,含笑摇摇头,指了指居玄堂,“主子有客。”
薛明英失落地颓下了双肩,晶亮的眼眸也黯淡下来,委屈地嘟囔了句,“殿下怎么总有客人。”
她好不容易才赶过来的,马车在宫外走得也不顺利,陷入了泥坑,雪下得又密,不一会儿就冻实了,她只能步行到这里。路上还有昨夜的雪,叫来来往往的人踩过,结成了冰面,滑得像抹过油,走几步踉跄几步,总有一步不稳,就生生摔在地上。
坐在薰笼前烤火时,薛明英还在想殿下这次的客人怎么还不走,云合忽然发现了什么,拿手去摸了摸她的斗篷,发现有一块湿冷含腥,忙叫她解了下来。再一看,原来是她手肘磕破了,血从衣裳里渗出来,一直渗到了斗篷外。
“小姐怎么一点儿都没发觉?”云合心疼不已,打发东宫的人要清水和药粉。
薛明英的脸被薰笼烘得微微发红,望着居玄堂的方向,满不在意道:“我赶得太急了嘛,小伤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呀!殿下出来了!”
她伤口还没处理好,斗篷也没披,就那样家雀儿一般奔到了他身边,俏生生地站在那儿,对他笑道:“殿下,瑞雪兆丰年!希望殿下今年万事顺遂,不再有烦心之事!”
这样的事发生过不止一次,也偏偏是这样的薛娘子,今日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容安莫名有些惋惜。
不过他也知道,薛娘子还会回来的。有时付出的心意如同叫人成瘾的心魔,即便一时因为难堪或委屈藏了起来,时间一长,也是忍不了的。
长阁殿发生的事让她受了委屈不假,但这么多年薛娘子不是没受过冷待,主子的心思难测,对待姑娘没多少好脸色,还不是也受下了?看着还甘之如饴。
谁离开主子都有可能,唯独她不会。
果然出他所料,薛娘子第二日又来了。
“殿下今日回来了吗?”薛明英还是那样平静地问,因天气仍有些热,云合在后头替她撑了伞,伞的影子落在她脸上,遮住了她的神情,叫人看不分明。
“没有。”容安这次没有追问,马上给了她答覆。
听了这句话,她果然就走了,没有回头。
三个月,共计九十二日,她总共问了九十二句。
每一句的语气都没有变,都像在问今日下雨了没有。
问完了,她便离开。
东宫的守卫也习惯了她每日来此,一来,便去叫了容安出来。
今日是十月二十一,也是第九十三日,秋去冬来的一日。
“殿下今日回来了吗?”薛明英穿上了狐白裘,整个人叫绒绒的暖意裹紧了,说出来的话却还是那么淡。
“没有。”容安再一次回了她。
薛明英转身就走。
云合早已跟了上去,见她身上衣裳比前几个月穿得沉,还走得那么快,不由劝道:“小姐走慢些,别累着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薛明英脚步忽然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我走得太快了吗?是不是让你太赶了?”
她疑惑地皱眉,整个人仿佛被什么抽离了,用着下意识在问人。
见她这个样子,云合心中一痛,“不,不会。走罢,小姐,我不赶。”
她发现了,不是衣裳沉。
是她瘦了。
脸变尖了,衣裳也空荡荡起来,有些分量的狐白裘压在她肩上,就叫人觉得格外沉。
薛明英麻木地点点头,又向前走了。
这九十三天来,她每天都走在这条路上,日日走下来,她仿佛又变成当初那个薛明英,每日怀着憧憬朝东宫走去,一步一步,走得热忱又激动。
可好像又有点儿不一样。
从前走出东宫时会有的留恋,竟然一次都没有再生出。
她好像只在等那一刻,等他回来的那一刻。
问那个问题。
得一个答案。
然后……
然后如何。
薛明英心口又开始发闷,垂下了眼。
“小姐,夫人出门前系的平安符好像不见了……”云合扶她上马车时,看了眼她腰间,发现了异常。
薛明英低头一看,果然不见了。
“是不是丢在了宫里,走得快丢了也不知道。”云合努力想了想。
“走,回去找。”薛明英推开她,下了马车,带着她一起往回找。
一步一步,就这样找到了东宫门口。
守卫见了她,惊讶道:“薛娘子又回来了?”
听她说是找平安符而来,忙道容安确实捡了一个,还打算明日还她。说着又请她进去,容安就在里头。
“不必了,我就在这里等。”薛明英站在了殿门前,脚尖没有移动半步。
容安急匆匆出来了。
薛明英看见她身后还跟了个小娘子,身段柔弱,穿了件粉色衣衫,乌发明眸。抬眼看人时,眼中含了浓浓的警色与戒备,被她发觉后又立马低下了头。
这都没什么。
最最特别的,她生了张与某个人好生相近的脸,不十分像,但看上那么一两息,就无端让人觉得是她。
“这是娘子的平安符!”容安将平安符递了过来。
薛明英收回打量的视线,用掌心接下,握紧了,垂在身侧。
再度转身之际,听见容安似在教导那个小娘子,“蕙奴,你虽承了宠,也得仔细记着主子的忌讳,主子不喜旁人动他东西,你如何能动他的画?不要说打开了,便是碰也不能碰!”
薛明英忽然想起来她是谁了。
据说太子殿下有个新宠,为她拒了长阁殿送去的美人,那是七月二十之前发生的事。
只是当时她被欢喜冲昏了头脑,一时忘了。
现在她想起来了。
她一直未曾见过这位娘子,没想到这个新宠,竟长得像,霍芷。
第14章 配不上。
又过了半个月,霍芷得知这段时间薛明英不再去东宫后,放下手中剪子,端详着裁过的月季,黛眉轻挑,呵了一声道:“三个月也够久了。”
“谁说不是?想来她自己不要脸,国公府可还要呢!”侍女荔香说着,将软帕往前一递,笑道,“小姐今日裁的花枝比往日的都好,怪不得夫人说小姐又有长进了。”
霍芷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在河东时就听人说她成日死缠烂打,缠得殿下不堪其扰,常常叫人直接送了她回国公府,想让她有自知之明。谁知道……”
荔香接上她的话,“谁知道还是一个劲儿地往上贴,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在学那位国公府夫人,以为缠得久了便能攀上东宫。可惜,殿下并不是那位齐国公,想来她也没学了她母亲十成十的本事!”
霍芷笑了笑,“对了,有打听到她到底为何不去了吗?”
荔香看了眼外头,悄声道:“里头人传来消息,说是那天她去而复返,撞见了蕙奴,转过身,脸色刷就白了,一路发愣着就回去了。这一去,没再回来,躲在国公府里没出门,半个月了。”
“看来是伤心了。这样的事,以后没有一万也有一千,就受不了了,还想贪图殿下身边的位子?可笑!”
说着霍芷又拿起剪子。想到那名不见经传的蕙奴,陪了殿下一夜,就这样生生跃上了枝头,笑意冷了冷,咔嚓一下剪断了月季上横生的枝丫,枝干咚咚两声掉到了桌上。她将剪子一丢,忍着怒意道:“荔香,你去告诉里头的人,说我要见见那个蕙奴,去安排。”
事到如今,她已经看明白了,薛明英不足为惧。
殿下没将她放在心上,她却将殿下看得太重。
区区一个行踪,就能搅得她失态至此,日日赶去东宫打探。见了个宠奴更是受不了了,连面上的容人之量都演不出来。
没哪家当家主母会这般行事,更别提日后要为国母的太子妃,即便看在齐国公的份上,殿下也绝不会让她登上那个位子。
可殿下素来不近女色,这么多年东宫里尚未有承宠过的,这次为了个宫女赶走皇后赐下的人,要说其中没什么,谁都不信。
只怕这个新宠比薛明英在殿下心里的分量重多了,是个碍眼的。
一处偏殿里头,霍芷见到了那传闻中的新宠,见她柔柔弱弱地站在那儿,什么都不说便有几分可怜,看样子确实是个会讨郎子喜欢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狐媚子!天生的下流胚子!
“还不快跪下!”荔香将蕙奴拽了过来。
蕙奴低头,老老实实跪了下去,“奴婢见过小姐。”
她认了先皇后身边的姑姑做干娘,从小受了那姑姑悉心调教,连沐浴都特意要了应季花儿来,养得身有暗香。在外逢人都说是从河东霍家出来的,眼下见了这位霍娘子,莫名心虚。
她听姑姑说过如今霍家夫人的性情,最是掐尖要强,养出来的娘子只怕也大差不差,心里的算计不会少,手段更不会缺。
既然将她叫到这少有人行走的偏殿来,只怕没安什么好心。
所以她用东宫里头规矩多,脱不开身,推脱了一次。
但没推脱过。
姑姑得知了后,赶来劝她要尽早在这位娘子面前讨个好,别惹恼了她。
这位娘子定然会入东宫,她又是殿下身边第一个房里人,同为霍家出来的,两人并非一定要针锋相对。
她听话来了,没想到当即就被立了个下马威。
霍芷打量着她,心里一个劲儿冷笑,这副可怜模样做给谁看?
“抬头。听说你新近得了殿下的宠爱,为了你,殿下可是将长阁殿送来的人原封不动还了回去。你好大的本事。”
蕙奴颤巍巍抬起头来,刚要解释,还没看清她的人脸,便被荔香一巴掌打在脸上,清脆又响厉,“下贱奴婢!胆敢勾引殿下!不要脸!”
蕙奴头偏到了一侧,脸上立刻显出红印,却不敢躲,只是含泪道:“奴婢不敢,还请小姐明鉴,我并未勾引殿下,容安公公当夜突然下了吩咐,要我去……我此前并不知会去殿下身边服侍……”
“够了”,霍芷微微仰起头,淡淡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们在东宫里头本就是为殿下备下的,得了宠幸,也算你的福分。今日要你来,自然不是为了这个。荔香——”她让荔香从荷包里取出一枚黑丸,送到了蕙奴眼下。
“吃!”荔香见她犹犹豫豫,发狠道。
蕙奴一个瑟缩,想到姑姑和她说过的霍氏夫人的行事,凡是与家主行房的妾室,每次事后便会被赐下一丸,美名其曰可以更好服侍家主,天长日久了,若再想生育,却没法子了。
眼下的这枚黑丸,只怕就是那绝育的丸药了。
“吃不吃?还要我逼你不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荔香见她身形在闪躲,一下子钳住了她的下巴,要强给她塞进去。
蕙奴不敢和她动手,一个劲儿往后退,一直退到了殿里的圆柱子上,眼看那丸药就要塞进自己的嘴里了,她想到日后再怎么样也没办法生下殿下的孩子,即便真的受幸也没用了,想着就生出了一股力气,猛地推开了荔香,一路跪爬到了霍芷面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又一个头,“求小姐明察,当夜主子只是要我在身旁侍奉,他看了一夜的折子,我便在门后站了一夜,千真万确,奴婢不敢说谎!”
“是吗?”霍芷不置可否,也不知信没信,扭过头便对荔香道,“她不愿,你就干看着吗?什么时候你开始听起她的吩咐了。”
蕙奴惊恐地抬起头,面色惨白,她都将那夜发生了什么原原本本说出来了,这位娘子还不肯罢休吗?她这分明是要赶尽杀绝,不给人留半点后路。
眼见着荔香来撬开她的嘴了,蕙奴狠狠心将牙一咬道:“东宫之中,有许多小姐看不见的事,奴婢愿当小姐的眼目,将所见所闻通通告诉小姐,日后唯小姐马首是瞻!小姐只当身边多养了只猫儿狗儿,求小姐饶我!”
见她没什么反应,蕙奴心里发慌,头一仰,直接添了把猛火道:“奴婢敢说,有一件关于主子的事,小姐定然不知!”
霍芷没把她的话当回事,东宫里头有霍氏旧人在,她并不缺这一个。但看到那样笃定的眼神之后,她迟疑地顿了顿,想着听听也没什么,道:“你说。”
蕙奴大喜过望,连忙将自己那日看见了什么,通通告诉了她。
果然,刚听她的话,霍芷就神色大变,一脸难以置信地说了声“什么”,眼神里露出一丝慌乱,随后便丢下她在这里,和荔香匆匆离开了。
两浙钱塘地界,入了夜,大大小小的游船顺着江流而下,沿途游览江景。周围该还跟了数不尽的乌篷船,有什么吩咐便可以叫这些乌篷去办,来自自如。
夜色中,一只乌篷船快速靠近了某艘游船,对过暗语后,乌篷上的人爬上了游船,又经人通报后,方才入了上房里头。
“主子,有消息了,那些人是节度府里头出来的!”
烛光下,李珣手里拿着本书,看了眼赶来的程昱,问道:“查实了?”
“确凿无疑!主子让我们盯着那些刺客的尸首,守了四天之后,果然有人来收尸。一路跟过去,他们换了多次地方,还是入了节度府后门,应元直的地盘。”
“不要打草惊蛇,派人继续盯着。”
“是。”程昱出去了。
李珣继续看起书来。
他这次亲自来到两浙,才知道应元直在这个地方是如何一手遮天,竟能将他亲自查出来的账簿弄得不翼而飞,还敢派出刺客追杀。
看样子,竟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留在两浙。
那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殿下!上京急令!”一声通报后,霍荣闯了进来,见人便将袖筒里的密旨取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呈上。
李珣接了过来,还没打开就猜到里头写了什么,真看见后,果然被他猜中。
应元直能当上这个节度使,多半是出于父皇对那位贵妃的愧疚。
他当初要杀贪下救灾粮的应元中,也是那位贵妃出来求情,说自己兄长乃是叫底下人所欺,没有贪图之心。
那女人不过哭了两声,父皇便心软了,要不是他让人行刑早了两日,只怕人就要放出来了。
但在这之后,那位贵妃依仗着死了兄长的委屈,变本加厉向父皇要了节度使的位子给应元直,现在又突然出来一封急令要他回京,只怕其中少不了那位贵妃的手笔。
不过是怕真查出什么,他先斩后奏,要了应元直的性命。
李珣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这封急令的用意,对霍荣道:“孤王要命你去做一件事,可有胆量。”
霍荣见殿下脸上的神情非同一般,不曾迟疑,脱口而出道:“臣姓霍,本就是殿下的人,殿下要臣去做什么,臣只有四字,义无反顾!”
“你的忠心孤王看在眼里,不必如此紧张”,李珣朝他淡淡一点头,“孤王明日便要返京,你留在两浙,和底下人继续盯着节度府,十日后再回。”
霍荣来了两浙这些日子,自知道这里事态严峻,听了这道命令没有退缩之意,反倒十分欣喜。
霍家人里,殿下只带了他来,未必不是存了考察之意。
若办好了这件事,日后跟在殿下身边,再往后,就是不可限量的前途了。
这也是母亲担心他安危不想他跟来、父亲一力要他前来的目的。
“臣定不辱所托!”
霍荣脸上万分激动。
李珣摆摆手,让他出去,又拿起了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