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奁尘满by挑灯看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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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请坐。”蕙奴满脸的纠结,想先扶她坐下。
“不必,有什么话你直说就好。”薛明英不想和她在这里浪费时辰,愿意过来,也是因为她话里的犹豫给人不好的预感,事关哥哥,她便想着听听。
蕙奴支支吾吾了半天,见她似乎不耐烦了,准备要走,终于下定决心道:“……好!既如此,奴婢便直言不讳了!”
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其实奴婢骗了娘子,东宫此时正大门紧闭,殿下根本就没有回来!奴婢假借殿下之名,骗娘子过来,是因为……”
“是因为霍娘子指使!她要奴婢将娘子骗去水边那座楼阁,崔大人也在那里,还被霍娘子派人下了药,她想给娘子也下药,让娘子和崔大人……”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脑袋向地上重重一磕,听着令人牙酸,“奴婢对不住薛娘子,将娘子骗了出来,但奴婢实在不愿做下这等没良心的恶事,所以骗娘子说是来东宫。还请娘子责罚,奴婢甘愿承受!”
薛明英刚听到事涉崔延昭时,心骤然跳快了几分,但细细想来,又觉得蕙奴的话有些说不通,便压下了那些惊慌,假装平静问道:“你既然不帮她,我为何要罚你?起来罢。只是我不解,你在东宫,该有的是法子避开霍芷,为何定要听命于她?”
蕙奴并未起来,仰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是呀,奴婢也想躲开,可谁叫奴婢是霍府出来的?打小时起,父母将奴婢卖入府中,是霍府给了奴婢一口饭吃,后来也是夫人见奴婢懂事,派来了东宫侍奉。霍娘子旁人称她是娘子,奴婢却当称她一句小姐,是奴婢的主子,主子有命,奴婢如何敢不从?只是,奴婢良心上过不去,实在不想助纣为虐……让薛娘子责罚,说句不怕您笑话的,也是想撇清自己的干系,有了这顿责罚,奴婢便可以对霍娘子说,奴婢事做了,只是您一早就看出了奴婢不对,这才没有成事,奴婢已是尽力了!”
边说,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整个人穿的衣裳也单薄,冬日的寒风里头,看着十分可怜。
薛明英有些信了她。
“你起来,我罚你就是。但我有件事也要托你,你回东宫找容安,便说我用国公府的名义求他,让他带人来湖边楼阁,越快越好!”
“奴婢这就去!”蕙奴爬起来,向着东宫的方向跑去。
但薛明英也没有全然信她,想了想,还是又找了个宫女吩咐,也让她去东宫找了容安。
做完这些,她才朝湖边楼阁赶来。
才靠近,便听见哥哥的嘶吼声,叫谁滚开,仿佛受着极大的折磨。
她一听见便急了,如阵风般冲了进来,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门在她进来后悄然关上了。
之后如噩梦般的一切,就发生在了她身上。
薛明英缓缓抬头,一下子便看见了霍芷站在围观的人群中,冷眼旁观。
“是你。”
薛明英定定地看着她。
霍芷先是一愣,而后笑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她挑了挑眉。
就算是我。
那又如何?
薛明英被怒意点燃,想冲去她面前质问,一动,脚腕上的疼意却加剧了,重重跌坐在地上。
“薛娘子,你的脚……”那姑姑也发现了异常,扶着她,发现她脚下生软,根本站不稳。
正当她狼狈不堪,即便知道谁人是罪魁祸首,也无能为力时,远远地传来一道道声音,海啸山呼般涌了过来。
“参见太子殿下。”
“参见太子殿下。”
“参见太子殿下。”
世家夫人们见了来人,忙收起脸上的各类神色,带了自家娘子,恭恭敬敬行礼。
谁也没想到,会是储君亲自前来处置这件事。
薛明英也看见了来人,本还在与人对峙,脑中霎时变得空白,随着他一步步走来,心头的难堪越积越多,似乎要将她淹没。
原来他回来了。
为什么偏偏他今夜回来了。
亲眼目睹她最不堪的一面。
可薛明英渐渐发现,他看着她的眼神比从前不过多了一丝克制,因身为储君,不得不处理麻烦之事,生出的对不耐烦的克制。
“容安。”
果然,他不过一脸平静地叫来了容安,“这里的事,你来处置。”
李珣用了公事公办的口吻,吩咐。
看了崔延昭一眼后,转身离开。
薛明英不死心,拼命回忆着,想在他眼中找到些别的情绪,哪怕是愤怒也好。
可是没有。
他看着她,和看路边的野草没半分区别,平静又淡漠,就如同没人会因为野草被人连根拔起而生出任何感触。
可……可哪怕野草或一片叶子,便是养在身边六年,也该养出些情分……她不信他的心里就没有她半分……
“殿下请等一等,我有话要问你!”薛明英心里空得厉害,朝他背影喊了一声。
李珣脚步未停,掌中持握腰间佩剑,走得干脆。
薛明英又叫了他一声,“太子殿下!请你等等!我有话要……”
没说完的话就那样戛然而止,亲眼看到他不曾停下的脚步在霍芷面前停留,不知说了什么后,霍芷看了她一眼,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离开了这里。
薛明英整个人忽然如坠冰窖,泪珠凝在眼尾,冻得她一抖。脸上血色完全褪尽,手脚冰凉。
是不是他已知道,今日的罪魁祸首是谁。
带走她,只是为了保护。
下一刻母亲赶来,用温暖的手掌搂紧了她,还拿手捂住了她的眼,“别看,阿英,别看这些,娘带你离开,我们回家去……”
薛明英木然地应了声好,却不知为何又拨开母亲的手,看着那对宛如神仙眷侣的男女走远。
她就那样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后知后觉地颤了颤,听见自己对母亲说道:“娘,我脚好疼……”
太疼了。
真的太疼了。
以至于她觉得如果可以,哪怕要她死在昨日都可以。
落在屋瓦上噼噼里里,光是听着耳边就生出寒气。
国公府里上房,侍女们冒雪进进出出,端着铜盆、巾子,将烧好的热汤送进去,前些日子的女医也被复请了来。
秦妈妈着急忙慌地拉了她进去,“夫人,大夫来了!”
薛玉柔连忙用手背在脸上一拭,起身让位,“快请到这里来!大夫,请您看看我家孩子要怎么办才好!”
女医探身过去一看,见这位齐国公府的娘子正昏迷着,脸烧得红通通的,颜色看着叫人心惊。口中还在喃喃地说些什么,只是声量太低,听不大清。
她忙用手背试了试这位娘子的额头,发现滚烫如灶壁一般,贴近后似会将人的手背灼伤。
“快去备凉水来,别叫烧糊涂了!”女医饶是行医多时也被这凶险的情况吓了一大跳,发起急声催促。
秦妈妈一听见就去准备,薛玉柔留了下来,心里一阵发急,牵扯了肺气,咳嗽了两声还要咳,狠压下去道:“除了……受凉,她脚腕那里还添了伤……”
闻言,女医掀开了被子察看,原以为不过是不小心,又扭到了一次,旧伤上添些新伤而已,这一看却发现她哪里是添些新伤,不知是去做了什么,脚腕处的骨头都有些变形,在床上无法放平,只能不自然地挺置。
伤筋错骨,光看着都知道必定疼得要命。
她正想着要从哪里医治起,忽然听见微弱的声音又断断续续传来,无力地呜咽着。
“娘……我疼……”
她作为个局外人听着都有些心酸,薛玉柔更是心都快要碎了,眼里泪光闪烁,忍着对她道:“要什么,大夫只管吩咐,我叫底下人去准备。”
女医也没和她客气,打开自己药箱一检,看差什么,开口又要了四五样东西,还特意要来了此前的药酒。
正准备给床上的娘子医治时,猛然听见了“太子殿下”四个字,接着便是一句,“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
声音里的颤抖听着叫人心神俱碎。
有卑微和失落,其中包含最多的,却是令人绝望的笃定。
能听出来,她比谁都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随后,女医看见这位娘子手紧紧地攥住垂落的床帐,满脸痛苦不堪,呼吸一声比一声沉重。
“既然如此……”
“你别再出现了好不好,我求你,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了……”
“就算我错了……就算我缠着你……就算我太笨,不懂你早已答了我……”
“为什么要一直在面前折磨我?”
“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她最后一句说得声嘶力竭,可手上攥得那般紧,仿佛要将床帐扯断,带着最后一丝不愿死心的倔强。
“夫人,不能让娘子这般激动,不然身上总滚烫着,再烧两个时辰,后果不堪设想!”
女医看出这位娘子的神色有些不对,让薛玉柔想尽一切办法帮她平静下来。
薛玉柔一听便半跪到脚踏上,一把抱住了她攥住床帐的手,抚着上头暴涨的青筋,又用脸贴着不住摩挲道:“阿英,娘在这里,你要什么娘都答应你,他被娘打跑了,跑得远远的,你不用再想他了,你想想娘,想想秦妈妈,想想外祖和云合。”
“外祖那时候和娘说,你字写得真好,他从没见过你这么聪慧的孩子。”
“秦妈妈去学了樱桃酥酪怎么做,就等着做给你吃呢,你不是喜欢吃甜点心吗?”
“娘还给你准备了件狐狸毛的斗篷,你穿了去打雪仗好不好?娘再不说你淘气,便是摔了也无妨,那斗篷厚,你生得这般小,哪里垫不住?”
刚开始薛明英只是一个劲儿摇头,说着不要,什么都听不进去。
薛玉柔无比耐心地握着她的手,柔声细语,一连说了几刻钟,还替她擦去了脸上的汗珠,连耳垂也照顾到了,轻轻擦拭而过。
终于在某个时刻,被薛明英听了进去。
她原本还紧紧攥着的手,慢慢地一点点松开了,从床帐上落了下来,被人捧住了呵护。
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
薛明英身上高烧很快便退了,脚腕却还伤着,医嘱说要好好修养,再不能出什么事了。
薛玉柔便格外紧张,吩咐了底下人仔细小心,不准出半点纰漏,每日还要亲自陪着薛明英换药,生怕她又扭到了。
“娘,都过了大半个月了,哪有这么严重?”
薛明英换好了药,见天气倒好,便想拄了拐杖上院子里转转。
薛玉柔坚决不同意,“等你好完全了再去!家里又不是平地,上上下下总有台阶,摔了怎么办?”
要是过去,薛明英肯定就嚷着出去了,只是她病了这些日子,心力被耗得太多,做事便也温慢了下来,所以并未撒娇或是置气,只是对着她笑吟吟的,“娘,一直呆在屋子里,我闷了,想出去看几眼。我会小心,不让娘担心,好不好?”
薛玉柔也做好了她撒娇或置气的打算,早在心里劝自己要忍住,不能轻易松口,可没想到她是这副好声好气的模样,脸上血色不多,浅浅地朝着人笑,仿佛她不同意就不去,懂事得不能再懂事。
她心里发酸,想到那一夜,这个孩子醒来后也是催着她去休息,说自己没事不疼,反倒担心她病情加重,脸上神情和现在如出一辙,好像从个孩子就这样长大了,懂得关怀体贴。
但若可以,她情愿护着她做一辈子的孩子,什么苦都不要再吃,只要每日开开心心的就好。
“……好,我让秦妈妈陪你,云合也扶着,你拄着拐杖也不要脱了她们两个的手,慢慢地走。要不是娘吹不了风,就亲自陪你去了。”
薛玉柔松了口,叫秦妈妈拿来狐狸毛的斗篷,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给她系紧了,确保不会漏风之后,将秦妈妈叫来交代了一番,才放她出去。
薛明英下了门前的台阶,望着天上眯了眯眼,暖洋洋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仿佛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都过去了,感受过的绝望也不复存在。
“秦妈妈”,薛明英轻轻叫了声,“那天宫里的人来,说了什么?”
事发后第二日,宫里就来了人,她当时在病床上,人是母亲见的。
秦妈妈替她理了理斗篷帽子,温声劝道:“小姐,这些事让夫人去办罢,小姐专心养病,等病养好了,事情也就过去了。”
若是以前,薛明英或许会追问,问到尽头才罢休。眼下她没那么多力气了,只道了声好,慢慢地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这些日子,她也一次又一次反省过。
或许那夜的事会发生,归根到底,是她没那些本事,还奢望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不应执迷不悟,换母亲来处置,也许会处置得更好。
既然如此,她不插手就是。
“那表哥呢?他什么样了?”薛明英又想起崔延昭来,不同于那夜的恐惧,她现在只觉得愧对他。
二姨夫远在岭南,上京谁会与崔家为敌?算来算去,还是落在了她身上,才让哥哥蒙受了这样的冤屈,是她对不住他。
不过秦妈妈连这也不告诉她,只道:“小姐只管养病罢,这些事有夫人操心呢!”
“为什么连这也要瞒我?”薛明英呼出口气,起了团淡淡的白雾,想到会不会出了事,一下子停下脚步,盯住了秦妈妈道,“表哥受了罚?”
“没有,怎么会?小姐别多心了,再走两圈便回去罢,虽说日头好,到底是冬天,这般慢慢地走久了,寒气就沿着腿溜到身上去了。还是快些到屋里烤烤火罢!”
秦妈妈打算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薛明英疑心更大了,停在原地一动不动,蹙起了眉头,“他真受了罚?是陛下,皇后娘娘罚的,还是……”
“太子殿下。”
她忽然打了个寒噤,身上一抖,仿佛眼前又出现了那人携着霍芷在她面前离开的景象,寒意从地上直钻了上来。
若是从前,她绝不信他会包庇谁,可是现在……
秦妈妈低下了头,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道:“小姐之后会知道的,等病好后再说罢。”
要是让小姐现在就知道表公子当夜就被人送上马车,逐出了上京,也不知会闹出什么来。
薛明英隐隐觉得不对,正要再问,院外的侍女一声通传,话音刚落,容安便进了院子。
“奴婢见过薛娘子!”容安见是她,匆匆几步上前请了个安。
薛明英避了一下,差点儿又扭到脚,但她并不后悔,对这位东宫之人脸色淡淡道:“为什么行这么大礼?不合规矩。”
见她冷淡,容安圆胖的脸上笑意不减,比平时多了一丝热忱,呵呵道:“礼多人不怪。薛娘子伤可好些了?那些镇痛消肿的药膏可还好用?此次奴婢又带了一些来。”
“不必,家里有,带了也请拿回去,我用不上”,薛明英口吻冷淡,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又道,“这次来,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的话,她希望东宫任何人不要再踏足这里一步。
第21章 无缘得见,便无从想象。……
容安碰了个钉子,更是被话里的不耐烦一惊,不由仔细打量了眼前人几眼,暖阳倾洒的院子里头,他竟从眼前人淡漠的神情里头,看出了难以融化的寒意。
和从前那个扒住了东宫的门槛就不愿撒手的娘子天壤之别,叫人有些认不出来。
“若是没旁的事,只是送那什么药膏来,你请回罢。”
他一时不答,薛明英便按了按怀里的手炉,眉眼垂落,话里的语气隔人于千里之外。
容安立马回过神,知道自己再不说,只怕真的会被人扫地出门,忙道:“有事有事!奴婢这回来,是要讲些缘故与陆夫人详谈清楚,并非只是送那……殿下吩咐的药膏来。”
说到药膏,他还是轻轻顿了顿,屏住了呼吸察言观色。
“那好”,薛明英眉毛都未曾动一下,叫了身边的秦妈妈道,“你去告诉娘一声,说东宫的人来了。”
话语间,仿佛来的只是不相干的公家之人,没什么特别。
容安心中暗暗叹口气,看来这次薛娘子是真伤了心了,与主子置这么大的气,也不知要如何才能平息。
不过,最好还是她自己快些想明白了才好,不然依主子的性情,想想都不可能对个娘子俯就,拖下去的话,后悔的只会是薛娘子。
“那奴婢就先进去了!”容安又朝她欠了欠身,想着有机会要劝劝她,跟在秦妈妈身后,进了上房。
刚进去没两息,秦妈妈便出来了,复来挽住薛明英的手,絮絮道:“夫人说花园里梅花开了,让小姐去看看,遇到哪一枝好看就叫底下人摘了,也送给夫人瞧瞧。”
薛明英看了眼窗户那里映着的两道人影,轻道了声好,慢慢走去了花园。
起先母亲连她在院子里走走都不愿意,眼下却主动要她去花园,摆明了要支开她,免得她听见了什么。
能让母亲这般谨慎的,除了那天夜里的事,没有其他。
只是她没想到,东宫的人为了这件事,竟然明目张胆地到家里来,试图送些不痛不痒的药膏就平息过去……
薛明英忍不住笑了起来。
秦妈妈看见了,好奇道:“小姐想到什么,怎么笑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许多人我自以为熟悉,其实并不了解。”
她从未见过那人偏爱的样子,便以为他不会,想着他本就这般中正克制,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偏向。
其实是她无缘得见,便无从想象。
秦妈妈从她带笑的口吻里头,听不出她多高兴,倒有些压抑,替她将斗篷立了起来,裹住脑袋道:“那就是那些人藏得太深,不愿意将真心表露,这样的人本就不值得相交,小姐不必理会。”
薛明英整个人埋在斗篷里头,在棵开得正好的梅树前扬起了头,道了声好。
其实不过六年光阴,她迷途知返,一切都来得及。
母亲会陪着她,秦妈妈和云合也是。
时间久了,有些本不该遇见的人和事就走远了,也忘了。
回去时,薛明英见院子里静悄悄的,和离开时一样,便以为母亲见完容安后歇下休息了。
正拄着拐,由秦妈妈扶上台阶时,却听见说话声朝门口而来。
“陆夫人勿忧,殿下并未革去崔长史的官职,所谓被逐出上京,乃是旁人谣传。”
“是吗?可我总觉得……”
“不不不,还请陆夫人仔细想想,当夜就送走崔长史,难道不是保全他?若当真查出什么,宫中一怒,岭南都督鞭长莫及,只怕也救不了他!回了岭南后,即便有什么,隔着这几千里,也就只能轻轻放下了。”
“那……倘有什么,还请公公早些与国公府通声气,我们也好早做应对。咳咳……”
薛明英一下子就听出这是容安和母亲的声音,恰好门帘子从里头掀了起来,她看见母亲陪了容安出来,脸上挂着求人才有的笑容。
薛明英看着容安,一下子抿住了双唇。
容安顶不住她这样的眼神,似要将人冻成屋檐底下垂着的冰挂,忙道:“薛娘子回来了?快请入房烤火!宫中还有杂事要办,奴婢就先回去了!”
他的样子几乎是落荒而逃,薛玉柔看着不解,也不明白这些日子他为何对自家娘子格外恭敬,明明那位太子殿下几乎已经表明了非霍家那位娘子不可,不可能再对自家娘子有意……
“娘,进去罢,别吹风了。”
薛明英带薛玉柔走了进来,坐在薰笼前,将怀里的手炉拿出来给了秦妈妈,轻轻靠在了母亲怀里。
过了会儿,她迟疑道:“娘,是不是表哥出事了?”
薛玉柔刚要说没有,想到方才她来得巧,只怕那些话都听见了。若不和她说,依她这些日子的性子,只怕会闷在心里自己想……
“你哥哥他,回岭南了,是你二姨陪着走的。”
其余的她没再多说。
那天夜里她光顾着自己孩子,等退了烧,陆原回来告诉她,说上京城门叫宫中的人打开了,天还没亮就派兵监送了一辆马车出城,直奔南边去。
车里载的正是延昭,只怕毒都没解干净。
派去的兵里头,还有那位殿下的亲卫。
薛明英低了头。
哥哥一走,那天夜里的事自然就再也查不清了。谁给哥哥下的药,谁领哥哥去的那里,她到之前发生了什么,都会成为未解之谜。
那人做事当真周全,护着人时,方方面面都叫他想到了。
“阿英,娘也不怕告诉你,容安亲自来说了,事是叶蓉犯下的,她已受了罚,这件事就到这里了,一切都到此为止。”
“好。”
薛明英应得干脆。
可烤着火,望着薰笼里头的炭火明灭,暖了身子之时,她依稀想到那天夜里下了大雪的,天寒地冻,容安说哥哥当夜便被送走,那么冷的天气,他又中了毒,被人生生驱逐出上京,简直和条丧家犬一般。
哥哥明明是那般意气轩朗的郎君,替父述职也是人人称道,临了却以这样的方式回了岭南……
她越想,心里越闷得厉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仰头看向母亲时,眼中晶亮隐隐闪动,“可是表哥他……他就这样白白受了冤屈,叫人赶回了岭南吗?还有二姨,她待我那么好,就这么走了,她说过等开春再走的,还说要来家里过年……我舍不得他们……”
薛明英说着,鼻尖越来越酸涩,眼前蒙了一层湿漉漉的雾气。
“我知道,是我害了他。”
“不想了好不好”,薛玉柔用手帕擦着她微红的眼眶,“你只当这件事过去了。你哥哥没来过,你二姨也没来过,这些年你只跟在娘身边。”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只能当做没看到没听见。
明明蕙奴说了是霍芷指使。
明明只要查下去便能查清真相,找到那些人,彻底还表哥清白。
见她又生出了从前的执拗之气,薛玉柔惨然一笑,“阿英,娘难道没试着派人去查过?可你知道吗?霍府里头,就这么几天功夫,就多了东宫的人,将里头的人保护得密不透风。你父亲告诉我时,我就知道不能再往下追究了。”
薛明英怔怔地望着母亲。
“阿英,叶蓉也好,霍芷也罢,甚至你哥哥,都无关紧要。娘只有你了,只要你好好的。那人他……他是储君,是将来的皇帝呀!你明白吗?”
薛玉柔握紧了她的手。
薛明英听见自己嗯了声,恍惚间,她想道。
原来储君偏爱一人,就可以颠倒黑白,可以叫人咽下天大的冤屈,一句话都说不出。
过了几日,薛明英听闻有位叫霍荣的年轻郎君,因立下大功,被封了中书舍人,做了东宫里头的近臣属官。
彼时她正躲在书房里写一封信,要寄去岭南的,听见侍女们在窗下议论他是霍家郎君,也是霍芷的亲哥哥时,她没有任何表情,依旧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
早晚会发生的事,那人既然喜欢她,自然要提携她的亲哥哥。
“小姐——”“小姐可在这里?”
不一会儿,云合闯进来找她,见到她在后扶着门框气喘吁吁道:“东宫来了车马,请小姐入宫一趟!容公公正等着呢!”
笔墨被压得一溅,信毁了,也弄脏了薛明英的长裙。
拄着拐杖登车时,她想:将哥哥逐出上京后,接下来,就要轮到她了吗?
再入东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顺利。
薛明英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不用叩门问人,东宫的门也可以缓缓打开。
她拄着拐杖跟在容安身后,一步一步走入,冷漠地看着这个往日最为熟悉的地方。
走着走着,她发现原来这里的宫殿这样深,台阶登了又下,绕过道道圆柱红栏,才到居玄堂前。
她走得很累,惊讶过去竟走得那般轻松,仿佛三两步就到了。
可立在眼前的居玄堂没变,堂前仍有人把守着,她到了也进不去,要等容安去问。
主子在见客,没空。
薛明英微低着头,听见容安从侍卫口中得到的答覆,不知怎么,想笑。
也真的笑了,淡淡的,像上京里头闺训极好的世家娘子,也学了那些娘子的善解人意道:“太子殿下贵人事忙,我改日再听命前来就是,有什么大不了。”
反正他是储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又算得了什么。
容安只回头看了她一眼就暗道不好。
她说话声轻,能听出病得久了,身子骨没以前好,仿佛连性情也柔和许多。
但只看了她眼中的冷意与疏离就知事实并非如此。这是本就不想来了,巴不得能马上回去。
容安不由向里探了探,着急主子怎么突然见客,他去时并未有客来访。远远地看见了程昱站在居玄堂书房前,见他在张望,朝他摇了摇头,意思这客人见的时辰不会短。
“薛娘子,时候还早,不如先去前殿用些点心罢?奴婢记得娘子爱吃荔枝,眼下这个时节,恐怕就宫中还有荔枝可尝了。娘子去用些荔枝木莲饮罢?”
容安善于变通,转头便是笑眯眯的,想用这个法子将人留下来。
“我在病中,大夫说过不许多吃甜。眼下太子殿下怕是没空,那就等什么时候有空了,再说。”
薛明英说完,不和他周旋,拄着拐杖,由云合扶着,往外走去。
容安跑了几步绕到她身前,拦着道:“不甜不甜,奴婢让他们少添糖,味道清淡,娘子权当喝一盏温水了。喝完了再走可行?”
东宫里头不少宫女也看见了这一幕,吃惊不已,平时也没见容安公公对薛娘子这般上赶着讨好,怎么今日倒好,就差当个祖宗供起来了。
腆着个脸卖笑,浑然像见了另外一个主子。
“好不好?薛娘子,喝完再走?”
薛明英见他明目张胆拦在身前,多少是在用东宫压人,倒是和他口中主子差不了多少。想到这里,忍不住怒了,蹙眉后一句重声,“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