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与我神合貌离by此年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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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少女在门口悄悄探出头,望向了屋内。
察觉到门口光影的变动,周景知抬起脸,见女郎美好,眼波灵动,正望着他。
“你就是太子殿下么?”见屋中的人望来,小娘子开了口,虽声音娇嫩,但并不怯懦,目光中更多的亦是好奇。
周景知抿唇,轻轻点头,亲和道:“你是阿栩妹妹么?”
不过六岁的上官栩歪了歪头,闻言有些意外:“太子殿下见过我?”
周景知微笑地摇摇头:“听人说过,老师家中有一儿一女,而前几日和大郎君研学时,他也曾提到了阿栩妹妹,想来便猜了猜。”
说着他又笑了笑,很是知礼温润的:“只是没想到,我来这几日,今日才得与阿栩妹妹相见。”
他的声音很温柔,也有许多人叫她阿栩妹妹,可是那种感觉,他带来的似乎与他们的都不太一样。
上官栩咬唇,眼珠思忖地转了一圈道:“前几日我和阿娘去净明寺了,今日才回的家。”
尽管眼前的这位太子殿下看起来很温柔,但是却不知道他真实秉性如何,上官栩便觉得她还是应该先解释一下她前几日没有来拜见他的原因,否则若他以为她是刻意怠慢他,对他不敬,恐会连累到家里。
“哦……”周景知认真地点点头,他其实并没有想到过她担心的那个问题,不过是礼貌地做了回应。
而比起她想的,他现下考虑更多的,是见女郎还歪着身子探头看他,期间交谈时也不变动作,便担心她是否会因这样的姿势而感到不适,进而关切道:“阿栩妹妹这样站着可是不便?不如进屋坐会儿,一起看会儿书?”
……上官栩转身走了。
她不想看书,她才回府中,她想趁课业没来之前先去玩个够。
所以那话之后,她离开得干脆。
而房中,徒留座上少年持着书卷错愕惘然,不知刚才是哪里说错了话。
十余个春秋一晃而过,每每忆起初见时光,上官栩唇角都不禁挂上笑意,然而那一瞬之后又是无比的遗憾——
斯人已去,故地难游。
早知如此,当初何不应他的话,留下与他一起看看书?哪怕其间静谧无声,可能相伴着也总是好的。
上官栩鼻尖酸楚,眼前又起了雾。
青禾领了太医进来,人影攒动,上官栩收回了心绪。
上官栩身侧的小几上放了一个小盘,其中间盛了一个似药丸的东西——
这是之前她在帮徐卿安拿药瓶时,背着他倒出来的。
其实另一个瓶子里的药物她本也想带走一点,然而她打开时却发现里面是用于外敷的药膏,这才回想起那应是当时上元夜落水她扇了他一巴掌之后让青禾送给他的去肿药。
上官栩对太医道:“劳请太医帮我看看,这药丸是用来治什么病的?”
太医领命。
药丸成分并不复杂,太医又是行医多年的老大夫,不过一会儿后便有了答案。
太医将药丸放下后重新站好,拱手道:“回娘娘,这药是人参丹,乃大补之物,常用于补续心血,吊续寿命。”
“吊续寿命?”上官栩前两个字咬得很重,似对这样的作用有些意外,便又问,“若是寻常人吃了会如何呢?”
太医蹙了蹙眉:“这药药性极强,说是人参丹,但其实也只是以人参为主,其中还加了其他大补之物,若是寻常人吃了这样的药物很快就会出现不适,其中鼻衄脸热最是明显。”
上官栩回想起徐卿安那日吃下药之后的反应——
他服药之后其实缓了一阵,虽之后面色依旧不虞,但是相较于他服药之前的状态确实好了很多,有明显的回转之意,而且他们中间还说了一会儿话,但也始终没有出现太医说的“鼻衄脸热”的情况。
吊续寿命……如此说来,倒真是有重疾的表现。
可他在她面前失态至此,狼狈至此,莫非是真的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是一时失策忘了将药带去狱中?还是这又是他交给她的“把柄”?
上官栩目光凝于那颗药丸之上。
她的确想用他,御史台之事让她见识了他的能力,他的确能帮她做很多事。
然而也正因此,她发现他的心思实在太深,太狠,包括对她的许多诚意也都来得太过轻易,她信不过他,更没有把握能拿住他。
苏家这边也并不安宁。
苏然独自跪在苏望的书房中,等候苏望在前厅与人处理完事之后回来。
前厅内,苏望将事情吩咐下去后坐下饮了口茶,正准备歇一歇时下人便来提醒道,五郎君还跪在书房中。
苏望这才想起来,起身往书房去。
“你可知你这次错在何处?”
哪怕屋中无人,苏然也跪得笔直,等到苏望的声音在后响起时,他心中一凛,又立马垂眸认错道:“侄儿不该擅自行动,以至疏忽轻敌,让御史台局势被动。”
苏望深呼一口气,慢步到上首位置处坐下。
他道:“你不止错在擅自行动,还错在行动。”
“我在最初时就与你说过,刘昌的事没必要管,你为何就听不进我说的话呢?”
苏然拱手:“侄儿只是担心……”
“你只是担心他之前所为的事被查出来!”苏望忿忿打断道,“所以你就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他的审讯情况,直到有一天他真的告诉了你,那位徐御史查到了他四年前的事,然后你就慌了?全然不管他话里几分真假,也不管这事一旦被人察觉之后到底有多严重?”
“愚蠢!”
苏望压着怒气:“当年之事,你一清二楚!刘昌所为不过皮毛,他若真的那么重要,岂能让他安然至今,等着别人来杀?”
“就算这次他真的被查出来又如何?左不过就是给他自己再加了一个构陷官长的罪名,与你有何干?”
苏望质问:“难道他真在狱中对你说,这事已经查到你身上,你和他快要一起完蛋了?”
“没有,是侄儿慌神了。”苏然轻声,头垂得很低,“侄儿也是之后回想起来才觉不对,刘昌那人一向贪生怕死,许是见侄儿去见他便想破釜沉舟,看能不能以此求得个活路。是侄儿一时恍惚了。”
苏望瞧他一眼,似叹似惋惜,放缓语气道:“你这一慌神,不仅御史台乱了,就连工部也跟着生变了。”
苏然诧异抬头。
近几日因御史台的事,他并未上朝,也就不知朝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望凝眸沉声道:“今日小朝上,太后与三省共同商议,因工部刘昌之事,整个
工部都要彻查,所有升调全部暂停。”
“虽然余下的那个侍郎我更为看好,且如今工部不升调,侍郎又只有一个,他也当是工部之首,可是哪怕只一步之遥,侍郎也只是侍郎,你说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苏然察觉到了什么,问道:“没有尚书,又只有一个侍郎,那工部四司之事岂不是只由一人来统管?可工部事务烦杂,一人又如何能管得下?”
“是啊。”苏然垂眸,再抬眼时眼神幽幽,意味深长,“所以就需三省介入了嘛。”
工部之权分入三省。
苏望轻笑了笑:“宫里的那位娘娘啊,不是当初的小女郎了。”
他望向苏然,语重心长道:“五郎啊,你也要改变一些想法才是,不要行差踏错,像你四哥那样,让人遗憾惋惜。”
第17章
苏然离开了苏望的书房,明明并未受到什么责罚,他却神色恍惚凝重,脑中的一些东西一直想不透,被缠着,只觉昏沉、混乱,脚下步子沉重。
他是苏望二哥的儿子,苏家儿郎中,唯与苏四郎是同父母兄弟。
然而他的亲兄长却死于自己叔父的逼迫下。
可他并不责怪他的叔父,虽然他也跪地向苏望乞求过,只求再给他哥哥一个机会,然而真当最后结果下来时,他也只当是他的叔父坚守他的道,一切都是为了苏家门楣,为了秉承大伯的遗志。
他幼时最崇敬的人,是他的大伯父苏瑜,也是时人所称的玉华公。
可是玉华公高华,他每日不仅有政事缠身,还要应对各地其他名士前来的拜访,所以他自小便跟着他的三叔父苏望读书学道。
三叔父承继大伯遗志,同样是他敬重的人。
苏望教他读圣贤书,学圣贤道,也多次赞赏他,说他是他所教授的学生中,学的最好的那一个,故而也对他寄予厚望。
他很感恩。
然而苏望也常叹,他们这辈年轻人到底是只成长在平和的生活中,对书中所说的“变革”、“流血”的理解都只停于纸面之上,所以真当那些”殇”、“痛”、“血”横亘在了自身面前时都一时难以接受。
“可是有些事情做了便是做了,你初时选择做,就是因为你的选择更符合你心中的道,你无需之后再纠结什么。”
“诚然一些事情,你会觉得亏欠了一些人,但你也应清楚,所谓“革新”、“破立”都要先落于第一个字,而那一个字往往就代表着——牺牲。”
牺牲……
苏望曾说,世间之事若为大局,人人万物皆可牺牲。
苏然接受苏望的道,奉行苏望的道,然而或许真如苏望所说,因为对一些东西的理解只停于纸面未曾切身体会过,所以当他真正面对时,内心深处便始终无法将其完全接受。
所以他在那夜见到刘昌时慌了神。
刘昌哭着求他救命,说当下唯有他苏中丞能救他了,刘昌说他知道苏公不会出手救他,苏公连自己的亲侄儿都不赦免,更何况他一个外人呢。
这话苏然听进去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四哥。
这些年来,他深受苏望器重,帮苏望行了不少事,许多他叔父不方便出面的事都由他来做,他敬重苏望,追随苏望,可是他始终无法完全消化苏望所说的道。
也就是说,他意识深处觉得有些事是错的,是不能容人窥见的。
例如刘昌四年前所为之事。
那事由他出面主导,若是任人查下去,查到了他的身上,那世人知晓他行过那样的错事之后,他的叔父可会救他?还是说会让他像他四哥那样,被迫给世人一个交代?
所以,苏然要趁早杀了刘昌,最好也杀了所有可能查到那些往事的人。
可惜他大意了,不仅没有成功,还将御史台和工部也搭了进去。
许多事情哪怕他意识深处真过不去,但只要他不想不念便总能将那些不安压下,可是竟就在那时被刘昌的一句话挑起来了。
夜间时分,是人最脆弱的时候,这是每个刑讯之人都知道的事,在御史台任职多年的苏然却偏偏在那时栽了跟头。
苏然想起这些兀自心烦,悔恨又懊恼,只觉自己做了蠢事。
他叫了随侍的人过来,安排道:“去将行装收拾好,我要去净明寺住段时日。”
这段日子,上官栩不仅在御史台和工部上下了文章,还对徐卿安有了新的安排。
徐卿安自去岁为官开始,协理礼部案,主持上元祈福,又找出了致使游船漏水的真凶,期间更是还救下了落水的太后,几功毕一自是要大为封赏的。
再加上台狱一遭,又委实冤枉了他,都听说他身体不好,又因受了皮肉之苦,从台狱出来后就直接呆在府中卧床养病了,听说一连几日,连房门都没出。
如此,恩赏和补偿便都要有。
果然,升调诏书下来,他从御史台去了刑部任员外郎,官阶一下从正八品下跃迁到了从六品上。
而上官栎曾为刑部侍郎,这次升调自然便有上官栩的手笔。
徐卿安倚着坐榻上的木几靠坐着,升调诏书的一端捏在手中,从案几上垂下铺陈到了腿上。
徐卿安用指腹摩挲着诏书末尾的玺印。
“别看了,先把药喝了。”
荀阳的声音在旁响起,徐卿安刚一侧头,就见到一碗泛着缕缕雾丝的药,苦味直入肺腑。
徐卿安眉头不禁一皱。
荀阳见状丝毫不容情道:“皱什么眉,还不是你自找的。”
“你体内之毒本就性寒,几日不吃缓毒丹也就罢了,你还偏偏要去吃人参丹那样的至阳之物,两者相抗,好不容易调养好的身子又白搭了。”
荀阳嘶一声:“你这样折腾一遭到底为的是什么啊?”
便是不算生死一遭,但其中身体泛起痛苦也够得人受得,他着实想不明白。
徐卿安接过药碗,轻晃了晃,把里面的热气散开,又吹了吹,淡声说道:“我若不这样,她不会相信我体弱至此,但我也不能在她面前服用缓毒丹,否则若让她拿了回去给宫里的太医看,她不就知道我中的是什么毒了吗?”
“我身上的毒须大夫诊过,是特制而成,那毒既还残留在我体内,就不能让她瞧出什么端倪。”
“你是不是还放不下她?”荀阳不管他说的那些话,只突然问道。
徐卿安动作一顿。
荀阳轻叹:“我诊了你的脉,你吐血纵然有没及时服用缓毒丹的原因,但更多的是气急攻心。”他探究的眼神向座榻上的人投去,“当时在房间的就只有你们两个,可是她对你说了什么?”
徐卿安将唇贴近碗口,语气淡淡:“没说什么。”
他仰头,将药一饮而尽,又被苦得闭紧眼,缓了许久才重新睁开。
许是药实在太苦,他长睫微湿,呼吸也比刚才明显。
药碗被放置在旁,轻碰一声,便再无其他声音。
荀阳知他不肯多答,立直身子挑眉道:“我跟你的那些旧部可不一样,在我眼里,你就只是我的病人,按道理来说,你想治病,你就得听我的,而像我们大夫,最怕遇到的一类病人,就是隐瞒病情不报的,甚至谎报的。”
“当初我师父同意你不将毒拔净就下山,也是因为你向他保证过,你此番而来只为给故人洗刷冤屈,让为恶之人得到报应,可不是像现在这样来这里伤身的。”
“如今我师父才启程回山为你准备下次拔毒的药物,你最应做的就是调养好自己的身体,以应对下次拔毒,而不是像前几日那样乱来。”
荀阳说得语重心长,徐卿安终是抬眸来看他。
荀阳便趁机再道:“有些答案,你三年前便知晓了,为何现在还过不去?还看不透?物是人非,变的不只是你,也包括你记忆中的……她。”
是啊,物是人非,他被迫在炼狱中走了一遭,如今一步步挣出来,面目全非,他尚且都弃了那些君子之道,又更何况如今风光正盛、居于明堂之上的她呢。
每每遥望她时,她眼中的笑,他都是看不透的。
徐卿安闭上眼。
荀阳不由得轻声:“莫非真的放不下?”
徐卿安复而睁开眼看他,眸光轻闪,终于开了口:“不必担心,我
所为皆有我的计划,我有分寸。”
荀阳:“……”
“行。”他良久憋出一个字,又将一个天蓝色的小瓷瓶放到了木几上,“缓毒丹给你还回来了,后面记得吃。”
徐卿安轻嗯。
而待荀阳离开后,他又摩挲着那封诏书出神。
何时才能信任我啊?
可也要尝一尝被至爱至信之人背叛的滋味?
然而时至如今,你竟都已经失去了信任人的能力了么?
第18章
净明寺是长安城中最著名、香火最旺的寺院,长安三大道场就在其中,是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选择的为家人祈福诵经的地方。
刘昌说他在此处为先前工部的几位大人点了长明灯,又恰逢近几日长安多雨,外出的人减少,徐卿安便挑了个人少的日子来了净明寺看一看。
净明寺香火旺,按理说每日香客就多,可近几日下雨,礼佛的人自然也会少一些,然而徐卿安刚入净明寺,便觉人数相较往日不少反增,再一细看,更是察觉到这其中有些人不像是来烧香礼佛的,反而举手投足间更像是领着任务的行伍之人。
果然在他拜完灵牌,准备往寺庙后院拜访时被僧人拦了下来——
“本寺今日后院并不开放,还请施主止步。”
同时间,上官栩在后院内的一间佛殿内将抄好的经书捧交给住持方丈。
上官栩恭敬道:“有劳密因大师了。”
密因双手接过经书:“娘娘每年都会亲至净明寺抄经颂佛,一坐就是一整日,此般虔诚,佛祖定能感应,护佑娘娘心中所念之人。”
上官栩浅笑道:“家母在世时就常来寺中礼佛,她说净明寺的师父们都是善知识,与师父们相谈,总能让她心中浮躁散去,心静神定,是而家母故去后,我也就想着多来寺里为她抄经祈福,也算是与她心魂相通了。”
“只是可惜,如今身份不便,并不能常来。”上官栩蓦地垂眸叹道。
密因温言:“佛言‘心平何劳持戒?[1]’,礼佛形式次数不在多寡,只在一念真心,娘娘如今有心,就已足够了。况娘娘每次来时,都不禁他人谒佛祝祷,只自隐一隅,不夺他人佛香,便已是功德了。”
上官栩笑叹:“大师这样说真是折煞我了,我虽微服前来,但每每来此都要请寺中师父们清闭后院,实觉愧疚。”
密因宽慰道:“后院多僧舍,又因是藏经阁所在,寻常香客本就不常至,娘娘不必忧心。”
上官栩笑了笑,不再多言。
按照上官栩以往的习惯,抄经结束之后,她还会至前院的大雄宝殿拜一拜,她其实并不信佛,但却觉得那是一个能诉心绪之处。
大雄宝殿内,所有人拜佛像,祈己愿,是真心最为浓烈的地方,所有人都只念心中所想,没有谎言,没有欺骗,或许就如她刚才所说的,那儿便是最适合和故人说话的地方吧。
然这次她刚去到通往前院的小门时却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人也一眼看见了她,微露诧异。
徐卿安刚和僧人说完话准备离去,就见上官栩衣着简约,款款而来。
他神情稍滞一下,便立马拱手行了个浅礼:“贵人竟也在此处。”
难怪入寺时有诸多着便装的行伍之人。
上官栩来净明寺是每年都会安排的行程,为母诵经,是孝善之举,朝廷官员知道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只是上官栩说不想因她出行而影响百姓礼佛,都是微服前来,但也难推脱朝官请奏,也因此多带了禁军作便装相护,同时也将后院清闭出来。
上官栩见徐卿安没有唤她娘娘而改唤为贵人,便知他明白她今日是微服而来。
她走到门前位置,期间一路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微微扬笑道:“好巧。徐大人这是病好了来礼佛?”
徐卿安含笑回道:“烦劳贵人关切,身子是好些了,此前听闻净明寺是长安名寺,而在下来长安这么久也没来拜访过,便想着趁今日雨天人少到这里来走走,也正好请佛祖多多保佑在下的身体。”
说着他笑了笑:“难怪刚才入寺时发现今日仍是香客诸多,且多有不凡,原来是因贵人在这里。”
上官栩眼眸微觑一下,似惊奇道:“徐大人当真眼慧,纵是香客有什么不同也能看出来。”
徐卿安也并不谦虚:“在下之前在御史台任职,御史嘛,做的不就是那些挑人错处的差事吗?若不眼尖些又如何能将差事做好呢?”
上官栩点点头,眉露思忖,虽不见得多有诚意,但对他说的理当真是没忍住笑了笑:“我刚才倒是说漏了,徐大人不仅眼慧,还能说会道,当真是双元之才啊。”
徐卿安这下礼数十足:“贵人谬赞了。”
他应是还想说什么,但上官栩却抢先说了打发的话,她只说净明寺不仅道场出名,就是寺院风光也好,让他可以在此多逛一逛,也算久病卧床之后的活动,能对身体有所助益。
如此说完,徐卿安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遂而识趣地拱手请退了。
上官栩独自在大雄宝殿内呆了有一阵儿,等心中所想都倾诉完后,她才慢慢起身。
青禾过来将她扶起,见她神色恹恹,心中纠结了一阵,才问:“听方丈说,今日后山人少,娘娘今日要去么?”
上官栩轻嗯一声,依旧没抬眼:“既是人少那便去吧。”
青禾颔首,心中不是滋味。
净明寺修建之初就是在长安城中的一片高地上,后来修建时挖出的多方土石便被集中到了一处,再予以修饰,进而有了净明寺后山。
净明寺不止是上官栩母亲喜爱来的地方,也是上官栩和他一起来过的地方。
刚才在大雄宝殿中的一番倾诉又不免伤情,故而问到上官栩是否要去后山时,青禾才踟蹰了一会儿。
只是后山风景秀丽,寻常时间的游人甚至有不少不为礼佛,而是只为登后山而来,遣民封山实扰民乐,上官栩实不愿行此举,所以她以往纵是想去,也都会选择不去。
不过今日人少,带几个人随身就够了,更不必行封山之举,倒也方便许多。
长安城里多平地,如净明寺后山这样的高度就能俯瞰到很远的距离。
少时,他们曾来过一次。
他先是一朝太子,后又是一国主君,能出宫的机会本就不多,就是偶尔出来也多是因国有大典需要他主持,那时他身上更多的是责任,而不是只相伴于她身侧的郎君。
如此想来,其实他留给她的可供追忆的故地并不多。
长安这几日下了雨,林间清幽,山石板路上还残留着雨水浸润的痕迹。如此环境,倒适合林间独步。
而雨后阴日,最是多愁绪时,上官栩便干脆止了随侍,独自登山。
净明寺后山步道宽敞,就连山中歇脚的地方也多,而上官栩刚从山地往上,拐过一个山弯,就见一间亭子下,坐了一个人。
徐卿安袖口微坠,长指白腕皆露于外,支手抚着一丛花叶,恰若琼树临风,自成画卷。
而今日山间人少,便是周围只要路过一个人,徐卿安都能察觉。
他亦转头望去。
刹那间,时间静默,山风携露而过。
徐卿安袖袍微扬,上官栩裙摆如飞,二人对视,皆有惊色,亦双双无言。
两人间的对视,还是徐卿安先回过神,他徐徐起身,拱手行礼道:“参见太后娘娘。”
如今周围无旁人,徐卿安便唤回了她的身份。
而他姿态恭敬,脸上也没有往常那般的半分浮笑。
可哪怕他这般与寻常不同的正经,上官栩眼中也依旧警惕:“今日真是巧啊,又和徐大人见面了。”
徐卿安这才带上笑:“早就听闻净明寺后山上树木成林,若步行其间,当幽幽别有一番风味,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上官栩依旧凝眸不语。
徐卿安便挑了挑眉,低笑一声,答了她心中的疑惑道:“不是娘娘告诉臣,净明寺不仅道场厉害,就是风光也好么?娘娘建议臣在外多逛一逛,以此养身,臣自然是要听从的啊。”
“是么?”可上官栩反问,并不信他的话。
徐卿安无奈叹一口气,似受不住这样的审视,只得用承认的语气道:“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娘
娘,其实臣来此处就是想试一试运气,看能否碰上娘娘,同娘娘行一段路。”
哪有什么刻意为之,不过路行此处,想起以往诸多种种,一时难以离去罢了。
然而这唯一一次毫无谋算的相遇,他却偏用虚辞饰之,偏偏给它加上了一层算计的意味。
但这不仅是她想听的,也是他需要自己亲口说出来的。
那些往事,他本就不该沉溺。
徐卿安不觉压着苦意笑了笑:“都说佛讲心诚,看来臣今日的诚意到了,果然就在这佛门之地得偿所愿了。只是不知娘娘想法如何?可能容臣相伴左右,予臣这份荣幸?”
上官栩迎上他含笑的双眸。
以往,她游此处时总是有故人相伴,赏万物风景,然今时不同往日,她每每路过故地,所想更多的都只是重游二字,不与人作陪,不与人相叙,只独自追忆。
可若真要有人相伴,他……也不是不行。
纵是许多方面都大相径庭,然天地旷渺,世间万物本就难寻肖似者,如今能有十之一二……确也难得。
确也足够。
登山的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各怀心事。
徐卿安身位稍后一点,在行进间便能更好地观察到上官栩的神态和动作。
如今已经走到山脚往上的第二个歇脚的平台,他已渐渐从往事中回过神,只觉二人不能再这样相处下去,否则容易让她发现什么端倪。
而他刚要开口时,上官栩便蓦地停下,转身冷冷看向他,突然问道:“徐大人今日在此等候,到底是想与我说什么?”
在徐卿安回神的同时,上官栩也已在那自欺欺人的陪伴中感受够了,遂当下,她问得直接,打破二人之间一切不真实的氛围。
而徐卿安抬眸与她相望,双手相握,垂在身前,脸上依旧微微带笑。
但是他含笑望她,她却并不回应,只眸光幽幽,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他便拱手恭敬道:“臣今日在此等候,不是想与娘娘说什么,而是想听娘娘给臣的答案。”
他说回往事提醒道:“数日前,娘娘驾临臣的宅邸,臣曾向娘娘表过忠心,只是到最后,娘娘似乎也没有给臣一个明确的答复。”
“没有么?”上官栩颇具玩味地笑一下,“我记得我应该对你的话表过态吧。”
徐卿安道:“娘娘是说了不舍得杀臣,不会辜负臣之类的话。”
他抬眸,面露委屈道:“可是娘娘,臣若无罪,您本就无由杀臣,而臣若有功,就是娘娘不赏,中书省和吏部也总会依例对臣论功行赏,如此,娘娘说的那话实在让臣没底。”
他眸色卑微,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我以真心待娘娘,将毕生软肋和所有见不得光的过往全都交到了娘娘手里,难道还换不回娘娘的一句真心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