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岛实录by林陌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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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李遂出去,见是其他同事领着林远帆站在走廊里。
林远帆显然也是一夜没睡,眼下青紫,手里提着饭盒,右手还包着纱布,满脸局促不安的神色。
“警察同志,能不能给我后生送点东西吃?眼见你们问话都一天一夜啦……”他几近哀求地低低道,“肚子要饿坏的。”
李遂司空见惯,只能劝道:“他有正常吃饭,你们父母不用担心。”
林远帆不依,打开盒盖,亮出里面的食物:“这些都是他阿妈亲手做的,他一向最爱吃……”
渔民不懂,李遂也不会告诉他。由于没有找到确凿证据,林嘉宸又抵死不认,再过几个小时就能出去。
李遂严正拒绝:“抱歉,根据我们的规定,食物不可以送。”
“那……还有这个……”林远帆空出手来,往口袋里掏去,“他昨天找半日没找见,我给拿来啦。”
手里赫然是那副被司潮怀疑杀人时碰碎的金丝边眼镜,完好无损。
李遂眼神一变:“这是从哪里找到的?”
林远帆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掉在进门堂屋的八仙供桌下面,早上他阿妈看见,说是什么……度数不对,那副旧眼镜戴着会不舒服,非让我给他拿来。”
李遂伸手接过来,仔细端详。镜片落了些灰,鼻夹处还有轻微铜绿,看得出使用痕迹。
原来眼镜没有碎。
可是……未免也太巧。
“行,我拿给他。”李遂点点头。
“我……我能不能见见他?”林远帆恳切地问。
李遂拒绝:“暂时还不行。你们放心,如果最后确认没问题,自然就会让他走,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林远帆嗫嚅着,眼里的光亮渐渐黯淡。
“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李遂转身正要开门,只听身后“噗通”一声,林远帆陡然双膝跪地,直将头不要命地往地上磕。
他大吃一惊,跟身旁的同事连忙去扶:“你干什么?!”
林远帆赖在地上死活不起身,绝望地抬起头来,颤抖着双唇,脸上老泪纵横:“是我……是我杀了我阿兄!”
李遂不耐地皱眉:“你先起来。”
他瘫倒在地,像倒豆子般和盘托出:“昨晚他和我扭打的时候,后脑勺不小心磕在岸边石头上,我反应过来去看已经没气了,一慌乱就……”
李遂一怔,默默停手。林远河的致命伤确实是在后脑勺,当时捞上来时他仰躺在地,在场村民并不知情。这种精确的死亡细节一般来说,只有受害人和凶手知道。
林远帆见他不信,发疯似地去拆自己右手的纱布,亮出伤口:“我承认,我都承认!昨天你们问我的时候我撒谎了,这不是路滑摔倒留下的,是我阿兄推的……”
李遂几不可察地轻叹,向同事挥挥手,示意将他带走。
他转身进审讯室,向陈阡使个眼色,两人出去。
“林远帆……说是他干的。”李遂低声说,“我已经让小张先把人扣下。”
陈阡震惊地瞪大双眼,回头看一眼审讯室:“那林嘉宸呢?”
“林远河的致命伤,林远帆手上的伤痕,都跟他的供述对得上,”李遂摇头,“林嘉宸这边时间马上就到……只能先放。”
陈阡默然无语。
“你去给他办手续吧。”李遂将手里的眼镜递给她,吩咐道。
林嘉宸见陈阡进来,立即笑道:“时间差不多咯,我是不是可以走啦?”
陈阡冷着脸,将眼镜放到他面前的审讯桌板上。
林嘉宸脸色微变:“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你阿爸送来的。”陈阡递过去讯问笔录,“你看看内容,没问题就签字按手印。”
离开派出所,林嘉宸见黄月娥正站在院门外,撑着伞翘首以盼。
“阿宸……你可算出来了!”黄月娥一见到他,急忙小跑过来拉住他的胳膊,“怎么样?没受苦吧?让阿妈看看……”
林嘉宸无动于衷,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他只顾四处张望:“我阿爸呢?他刚刚不是还给我送眼镜吗?人在哪?”
黄月娥一愣,默然不语,顿时泪如雨下,只顾拽着袖子擦眼泪。
林嘉宸僵在原地:“阿爸是不是……”
黄月娥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你别怪他没和你商量……他也是为你好,为我们这个家考虑……你现在是我们唯一的儿子,金贵的独苗苗……我们生来命贱,你不一样,你还年轻,可千万不能再出事啊……”
林嘉宸回过头,正见派出所的走廊上,林远帆被民警押入审讯室的身影。他迫切地转身走两步,却又停下,隔着迷蒙的雨雾,林远帆似是深深地看过来一眼,神情复杂。
雨水打湿镜片,结成水雾,林嘉宸不由急急取下来擦,想看得再清楚些,重新戴上时,走廊已空无一人。
黄月娥仍在絮絮叨叨:“阿宸啊……你买些香火金纸,去祠堂拜拜列祖列宗吧……给你阿爸消灾祈福,求我们林氏祖宗和海妃娘娘保佑他平安无事……”
林嘉宸心不在焉地答应,却从口袋里取出那副金丝边眼镜。它曾经是他的心爱之物,完美掩盖脸型缺陷,售价不菲,是他两个月的工资,千挑万选,再宝贝不过。而现在,它是前夜那场罪恶暴雨的见证。
他意识到,林远帆当晚去过案发现场,且很可能目睹全过程。这副眼镜一定是在那里捡到的。
“愚蠢……愚蠢!”他转身,顿开阿妈的手,咬牙低吼骂道,“警察根本奈何不了我,他非要白白去送死!自己逞能,做鬼也讨无纸钱!”
“阿宸……你怎么能这么说阿爸呢?我们都是为你好……”黄月娥絮絮地数落,两人的脚步和争吵声混在雨里,渐渐远去。
“说吧,把你的犯罪事实、过程、手法原原本本地交代一遍。”
暴雨敲打窗棂,审讯室里只亮着一盏惨白的灯,刺在林远帆饱经风霜的脸上,他睁不开眼。
他一辈子都是渔民,大字不识一个,能培养出林嘉宸这样的名牌大学生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成就。可惜毕业之后,林嘉宸并未能如父母的期望留在南安省城,只得回乡当一个小小的大学生村官。
尽管如此,在落后贫穷的长汐屿,这依然是被所有人艳羡不已的官差。
“我……我阿爸去世时,交代过把他住的两间房给我,”林远帆战战兢兢地开口,“但我阿兄不认,非说惯例都是留给长子,就为这事,我们两家闹矛盾,有几年没来往。”
“去年村里要拆迁的消息传出来,我就主动找他协商,我说阿爸去世时大家都有听到,房子是留给我的,他不依,我又说……要不还是一人分一间,他也不同意,非要全霸占。”
“所以……我一直怀恨在心。前天晚上,我听见他要出门去看船,就偷偷跟着他,想再和他说说。”
李遂打断他:“你出门是几点?”
林远帆眼神闪烁,想想才说:“应该是……八点左右吧。”
“几点回家的?”
“九点左右。”
“黄月娥昨天说,林嘉宸回家也是九点,”李遂不动声色地问,“你俩路上没碰到?”
林远帆连连摇头:“没……没有。他先到的家。”
李遂若有所思,没有再问。
林远帆见状,又继续絮絮说道:“我和我阿兄说,眼看拆迁手续马上就要办,房子的事要有个说法,我阿兄态度强硬,一直不松口。几句言语不对付,我俩就扭打起来。”
“第一现场在哪里?”李遂问。
“什……什么第一现场?”
李遂不耐烦地微微皱眉:“就是你俩在哪里打的架?”
“大……大概就是码头旁边右边的岸上。”
“当时林远河是已经上过船回来,还是还没上?”
林远帆愣住,嗫嚅半晌,才迟疑道:“是……是还没上。”
“他一把推倒我,我右手被擦破,我就把他推开,他仰头倒在地上,”他继续说道,“等我反应过来去看,已经……没气了。我才看到他后脑勺磕在岸边石头上,血流得满地都是。”
当天整整一夜暴雨,无论是他的血迹还是林远河的血迹,都早已被雨水冲入海中,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
“我又急又慌,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想着不能被人发现我杀死自己亲阿兄……于是……就去我家船上拿绳子和袋子,找了块大石头绑在他手上,把人推……推进海里。”
陈阡若有所思地问:“除了手上的伤,你身上没有其他地方被打?没有伤痕?”
“没……没有。”
李遂抬眼问:“你昨天讯问的时候怎么不老实交代?”
“我……我以为这事能瞒过去,结果才知道你们把阿宸扣下来,怀疑他是凶手,”林远帆哆嗦着说,“那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害自己家后生啊……”
“求求你们,他是无辜的,我才是害死阿兄的凶手!”他低下头去,掩面哭道,“我有罪,我十恶不赦,杀人偿命的道理我知道,我认罚……”
李遂和陈阡对视一眼。他的确有杀人动机,交代的犯案过程和手段也跟警方初步检验结果符合,看上去天衣无缝。
“按照程序,之后你要配合我们指认现场,怎么打的架,磕的哪块石头,怎么绑的石头,都要有个说法,明白吗?”
林远帆全身抖如筛糠,半晌,才连连点头。
“我警告你,你今天说的话都已经被完整录下,作为未来法庭上起诉定罪的证据,”李遂目光紧捉住他,渗出凶色,“如果做伪证加包庇,也是重罪,至少要坐牢好几年,你想保护的人也会罪加一等,听懂没?”
林远帆垂着头,咬紧嘴唇:“明……明白。人是我杀的,跟……跟其他任何人都没关系。”
李遂起身出门,叫来同事:“带他去做伤情拍照固定,采指纹和DNA样本留证。”
林远帆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只能按手印,随即被带走。陈阡翻着印满红色指纹的笔录,眉头紧皱。
“这案子破得这么容易?”
她不是岛上人,从警校毕业不久,被分配到基层,正是一腔热血的时候。长汐屿近几年还算太平,她也是第一次遇到命案,正想着好好学习实践,却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李遂沉默片刻,才道:“查案本来就不是我们派出所的职责,台风封岛,现在联系不到刑侦队,都是赶鸭子上架而已。我们没有技侦手段,只能尽量固定保留证据,剩下的,别操太多心。”
“可是……”陈阡试探着问,“我听所长说,师兄你可是公安大学刑侦专业的高材生啊,怎么……”
怎么一副老油条的模样,似乎对查案并不那么上心。
李遂不自觉地微微眯眼,仿佛害怕被过去的荣光灼伤。他沉默良久,才低下头,苦笑一声:“做警察要学会的第一课,就是知道自己不是万能的。”
陈阡见他没否认出身,不由咋舌,好奇追问道:“公安大学刑侦专业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毕业后甚至都能直接进公安部,师兄你怎么会……”
“说到这个,山上被雷打坏的发电站修好没?”李遂转头问,“信号塔一直通不上电,怎么联系刑侦队?”
陈阡赧然吐吐舌,不敢再问,赶紧出门去催维修人员。
她走后,李遂独自坐在桌后,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几份口供。
他默默揉着眉心,隐约意识到案情似乎并未厘清,反而正走入更深的迷雾中。
第15章 祠堂显圣
从茶肆出来,林嘉宸提着满满的香火金纸,转身向后山上去,依稀是林氏祠堂的方向。
林叶生送司潮出来,两人站在廊下,静默地看他的身影逐渐织入雨幕中。
“阿公,我先告辞。”司潮心事重重,眼见也不好再问,便匆匆告别。
林叶生弯腰拾起仍在滴水的伞,倒转木柄递给她,渐渐敛起笑容。
“门外风大雨大,阿潮,路上小心。”
司潮匆匆接过伞,也没来得及多想,转身顶着暴雨向派出所的方向赶。
她迫不及待想弄清楚,林嘉宸究竟是怎么脱罪的。
暴雨不知疲倦地敲打天地,宛如焦急不安的叩问。派出所小院里唯有寂寂雨声,空无一人,也仅有寥寥几扇窗亮着灯,在冰冷晦暗的雨幕中透出些许暖意。
司潮的视线四处逡巡,发现小食堂的方向亮着灯,不由眼前一亮,忙急奔过去。
陈阡独自坐在工作间择菜,由于多日睡眠不足,眼皮子正打架,只能凭借意志强撑。听到外间传来的敲门声,她猛地头一顿,如梦方醒,忙拍拍脸去开门。
“谁呀?”她边问道。
陈阡出现在门后,司潮微吃一惊。她脸色比昨天还差,说是像美剧里的丧尸都不为过,眼下又青又肿,像挂了两颗饱满的葡萄。
“你几天没睡觉了?”她忍不住问。
“没事,等台风过去,我就可以申请调休回家,”陈阡热情地将她迎向屋里,“你吃饭了吗?一起吃点?食堂阿嫲不在,今天轮到我做饭,无聊得我都快睡着。”
工作间里摆着几个不锈钢大盆,里面都是处理好的食材,陈阡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洗芥蓝。
几滴零散的洗菜水溅上身,在制服上晕开星星点点,严肃正经的黑底银章突然被拉回人间烟火。这一刻,她低头的身影又似乎跟从前操持羹汤的闽越阿嫲融合在一起,有种奇异的不融洽感。
十五年前,林远舟在小食堂给郑宁潮做饭加餐也是如此。
司潮看得微微怔住,陈阡挥手在她眼前晃晃,她才陡然回神:“哦,我来帮你。”
她依葫芦画瓢,也搬个小凳子和陈阡一起坐下,择洗碧绿的菜茎。
“你不是来找李遂师兄的吗?”陈阡好奇地问。
司潮摇摇头,笑道:“本来是。但估计他现在正忙吧?”
“这么大的雨,干脆一起吃饭吧,添双筷子的事。只是没什么菜,你别介意,”陈阡偏过头,蹭去额上不断流下的汗,“本来为台风囤有一些菜,昨天被李遂师兄拿去分给困难群众了。”
司潮默默点头,没答话。原来……困难群众竟是我自己。
想来昨天李遂去她家里,也不是专为她去的,多半是沿途走访录口供,顺便看看群众有什么困难需要,她是最后一户而已。
菜洗好,肉腌好,上锅该焯水焯水,该爆炒爆炒。陈阡见司潮动作麻利,连调料摆放的位置也像肌肉记忆一般,不由很诧异。
“阿潮姐,你怎么对食堂这么熟?”她好奇地问,“跟自己家一样。”
“李遂师兄没和你说?我算是半个在派出所长大的孩子。”司潮答道。
“他嘴巴严得很,什么都不说,也不让我问,”陈阡笑道,“不过我知道你好像小时候和他一起长大的,是吗?”
司潮点点头:“他阿妈也是警察,以前经常照顾我,让我在这里吃饭。”
“那你俩肯定很熟?”陈阡终是抑制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我才知道,他是公安大学刑侦专业的高材生诶,哪怕进不去公安部,去我们省城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可他却在长汐屿这么个与世隔绝的小地方待着,一待就是六年……”
司潮的手猛地一滞。视线无所落处,只得飘在雨幕中。
屋外陡然一声炸雷击下,锅中的油冒出青烟,香气在空中爆裂逸散,油滴争先恐后地溅出边沿,同步发出哔剥声响。
“火……火!阿潮姐!”陈阡连忙提醒。
司潮猛地回神,忙将火关小些,将洗好的芥蓝倒进去翻炒。
“看来李遂的嘴确实严,”她收回思绪,若无其事地笑笑,“我们中间有十几年没联系,你说的这事我都不知道。”
因能召回的警员都已被召回,吃饭的嘴多好几张。一共五菜一汤加上主食,菜炒好上桌,食堂仍冷冷清清的,并没有人来。
陈阡麻利地取碗盛饭:“别管他们,一个个忙得很,都是谁闲下来才来吃两口。要是一直忙,这顿就会直接被省掉。”
司潮点点头,不由感慨道:“都十几年过去,还是那么辛苦。”
“这些年治安好很多,其实听说比以前轻松些,”陈阡答道,“只是这场台风一来,一时之间事赶事,都很巧地凑到一起,工作量才暴增的。”
话说到这份上,司潮自然是不能错过送到嘴边的机会。
“我刚才来的时候碰到林嘉宸,听说你们把他放了?”她边吃边问。
陈阡看看窗外无人,才神神秘秘地凑近:“具体细节案情我不能透露,反正……我们本来最多也只能扣押24小时,他时间也差不多到。”
“我感觉你好像还有一个‘但是’没说。”司潮促狭地笑。
陈阡悄声道:“但是,最主要还是因为,林远帆自首了。”
“林远帆?”司潮大吃一惊,意识到有点失态,连忙压低声音。
“咳咳,”陈阡清清嗓子,“你当我什么也没说。”
门外正好有其他同事进来,司潮不好再问,显然陈阡顾及纪律也不会再说更多。
吃完饭,两人洗过自己的碗,陈阡去替同事的班。司潮虽然没等到李遂,但也已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径直转身回家。
大雨遮天蔽日,她的心绪也被疑云笼罩。
警察没那么好糊弄,林家人不可能光凭口说就能让林远帆给林嘉宸顶罪。难道……她的判断真的有误?杀人凶手是林远帆?还是林家人使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试图瞒天过海?
这本来不是她想操心的事。然而在她莫名被林嘉宸视为眼中钉之后,她在长汐屿的处境再次恶化。
如果林嘉宸身上的确有过两条人命,谁也不能保证,她不会成为下一条冤魂。
风挟着雨点直直往脸上砸,司潮只得将伞倾斜向前,艰难地往家里走,一时没留意,在码头前碰上正好从后山方向下来的林嘉宸。
他跑得很急,两人差点撞上,司潮大吃一惊,连忙错身避让。
林嘉宸连伞都顾不上打,被雨淋得全身湿透,整个人神经质地发着抖,头发一缕缕沾在额头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跌跌撞撞地向家里跑,看都没看她一眼。
“奇怪,”司潮莫名其妙地嘀咕道,“这人撞到鬼了?”
她停下脚步,望着林嘉宸的身影在雨幕中跑走,心里蓦地生出一个新计划。
一个小时前。
林嘉宸故意在茶肆晃荡一圈,意图告诉所有人自己的清白,尤其见到司潮疑惑挫败的模样,心里更是得意洋洋。
他虽然瞧不上林远帆的愚蠢,可阿爸倒确确实实给他解决一个大麻烦,届时即便定罪,考虑到对方年事已高,也不会重判。
在林嘉宸心里,谁进去都比他进去要好。如果非要交出一个人给警察交代,自然是林远帆最合适。
他一手撑伞,一手提着香火金纸,去往后山的林氏祠堂,心情大好,嘴里还哼着歌。
作为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新一代,他自然不信鬼神之说。但为让阿妈和族亲放心闭嘴,每年春节游神、祭祖、海妃娘娘祭典等活动,他都会尽心尽力参与操办。
力争做一个二十四孝好儿子,无论谁都挑不出错来。
因远离陆地,战火烧不到海上,现存的林氏祠堂最早建于明朝,数百年来不断翻修扩建,已是一座小有规模的祠堂建筑群。
每年的大小节日、海妃娘娘诞辰等特殊时间,全村的林氏族人都会在村长林宜纲的带领下前来祭拜,甚至海内外的侨民也不例外。
当然,不包括林氏女性。女性不配进祠堂。
除非她有海妃娘娘那样的功德,才能与绝大多数除生孩子之外别无建树的普通男性牌位并列。然而,甚至连绵延子嗣,其实也不是林氏男性的功绩,是他们从那些嫁进来的女人手里抢的。
而这些女人,除付出子宫、养育管教子孙外,还要和男人一样从事渔业劳动,却连名字也没有。
林嘉宸轻车熟路地进正殿,先向祖宗牌位磕三个头,再向旁侧单独为海妃娘娘建造的神龛磕三个头。
雨水肆虐山林,树影落在高大的屋顶梁柱上,影影绰绰地,发出沙沙的绵音。因天气原因,祠堂没有游客,也没有其他族人,仅点着几支儿臂粗的香烛,已接近燃尽,不时逸出几许黑烟。
林嘉宸从供桌下取出新的香烛,将四下里点的红烛都换过一遍,才觉光线亮堂了些。
殿内安静得可怕,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雨声,和眼前层层叠叠的黑檀牌位。它们在摇曳的烛影中变幻万千,沉默而伫立,仿佛林氏千百年来自比干而后的所有亡人互相交头接耳,犀利地审视来者。
换做平时,林嘉宸绝不会有丝毫反应。但今天不知怎么,他的手一直不住微微发抖,始终不敢多看,背后冷汗涔涔。
他取出袋中的香火金纸,在门侧的点香处点燃,手抖得厉害,颇费一番工夫才如意。
恭谨地持着三根香,林嘉宸跪倒在正中的蒲团上,举香齐额,向前叩上三叩。
“林氏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林嘉宸在此拜谒诸位,愿祖宗保佑我阿爸平安无事,保佑我林家顺利过此劫难,保佑拆迁工作顺顺利利……”他口中喃喃道。
当然,更隐秘恶毒的祈愿,他只敢在心里默想,决计不敢宣之于口。
厚重的金纸跌入坛中,腾起稀薄的火焰,和随之氤氲在整个大殿的青烟。金纸在火中挣扎、碎裂、剥离,直至化为青灰中的金烬。
林嘉宸插上面前的香炉,转而又燃上三支,向旁侧的海妃娘娘神龛依样敬香。
青烟在殿内爬行、飞舞、旋转,逐渐占据鼻腔和肺叶,不知怎么,林嘉宸陡觉有些窒息,仿佛喘不过气。他草草结束敬香,实在抑制不住咳嗽的冲动,便想出去透气。
刚抬脚准备跨过高大的门槛,一道炸雷猛然响起,劈中远方某处,像是天神震怒的大吼。林嘉宸惊得一跳,连忙缩回脖子,战战兢兢地回头望去。
雨声倏然放大,落在耳里清晰可闻,宛如他跃动不止的心跳。
氤氲的烟雾里,数百座牌位如同被闪电照亮的山林,屹立不语。林嘉宸心下稍定,站在门口又低头三拜,心中暗自祈求。
正当他抬头时,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照亮林立的牌位。殿后陡然响起一道模糊难辨的声线,带着难以遏制的怒意:“林嘉宸!你可知罪?!”
林嘉宸本就心虚,登时吓得心惊肉跳,早将多年来学习的无神论抛之脑后,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祖宗恕罪!海妃娘娘恕罪!不肖子孙林嘉宸知道自己罪大恶极,不敢祈求饶恕,只求各位让我阿爸轻判,平安出狱……”
那道声线一听,更是震怒:“你还有脸提你阿爸?!他有何罪?难道所有的罪,不都是你这个孽障犯下的吗?!”
林嘉宸猛地回过味来,他颤抖着嘴唇,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向殿后。
除海妃娘娘肃立的金身,以及林氏上百位祖宗牌位之外,别无一物。烛影摇曳,山林被风吹得呼啸不止,和着远处影影绰绰的潮声,如同暗处鬼神的嘲讽嬉笑。
“你……你是谁?”冷汗不断从额上流下,林嘉宸壮着胆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一切。”那道声线冷然答道,“林远帆在海中溺死的幼子林孝汶,你那年仅两岁就不幸惨死的弟弟林孝汶,被人杀害后抛尸入海的阿兄林远河,你那不想让出祖产而被残忍沉海的阿伯,甚至……”
对方陡然止住话头:“还要我再说下去吗?”
“你别说了!别说了!”林嘉宸捂着耳朵,发疯似地不住摇头,仿佛这样就能逃避对方字字诛心的话,“我求求你……我悔恨!我认罪!”
他虽然并不真信鬼神之说,但他清楚,对方手里正实实在在地握着他的把柄。对林嘉宸来说,这比鬼神更可怕。
“哼……林嘉宸,你虽然罪大恶极,”那道声线冷笑一声,似乎对林嘉宸的反应颇为满意,“但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还不算无可救药。”
林嘉宸已找回几分理智,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忙问道:“你……你想怎么样?”
“人在做,天在看,”对方淡然答道,“你能瞒得过警察,瞒不过鬼神!你若再执迷不悟,刚才那道闪电,那声炸雷,下次就劈在你身上!”
“不要……不要!”林嘉宸嚷道,“我悔过!我诚心悔过!都是我自己利欲熏心,我不配做人!”
他又惊又怕,直起身来,双手左右开弓,对着自己的脸毫不留情地招呼,只将细皮嫩肉的脸颊打得通红肿胀,仿佛下一秒要渗出血来。
那道声线叹息一声,这才放过他:“你停手吧。”
“我……我停手!我再也不害人……我一定改过自新,好好做人!”
对方沉默片刻,有些无语:“……我是说,现在停手。”
林嘉宸的手悬在半空,打也不是,收手也不是,脸上早已涕泗横流,狼狈不堪。
那道声线这才说道:“念在你诚心悔过,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您……您请吩咐,任何事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绝不含糊!”林嘉宸喜极而泣,连连在地上磕三个响头,撞得乓乓响。
“你不用急,”对方平静地说,“等时机成熟,你会收到谕示,听懂没?”
“好……好好好!”
“只要你遵从谕示,以实际行动诚心赎罪,不但不会再被追责,你方才的祈愿也会实现。至于你家拆迁的事情嘛,也一定得偿所愿。”
“谢祖宗恕罪!谢海妃娘娘恕罪!”林嘉宸喜不自胜,连连磕头。
“去吧,”对方开始不耐烦,“不听吩咐,以后就别再来拜祖宗。你不配。”
林嘉宸不敢多问,狼狈地爬起身,连伞都顾不上拿,跌跌撞撞地闯出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