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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夏:云涌篇by鱼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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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青璟撅了撅嘴,自嘲一笑,示意长孙敏行近前说话。
“兄长,你听说了吗?”她扭捏地暗示道。虽说女儿家自己说自己订婚了这种事有些厚颜无耻,但眼前人是如手足般一起长大的,长孙青璟也没了顾忌。
长孙敏行疑惑了片刻,马上会意:“当然听说了。我忘记恭喜你了。本来高先生被牵连,大家最担心的就是你,现在你要出嫁了,未婚夫还是大家的老熟人,可不是好事一桩吗?”
长孙青璟又扫视了一眼长孙敏行手中的鱼形药包:“兄长,你不会也有事情瞒着我吧?”
“哪里。”长孙敏行警觉地抱紧了药袋子,害怕这个眼明手快的少女会突然劈手夺去,他尴尬地笑道,“我不过是照顾陆夫子,有些劳累,你一定是看我脸色不好才乱想的。我这张憔悴的脸歇几天就红润了。”
“这倒也是。”长孙青璟也不再怀疑,只是又羞涩又欣喜地问道,“我出嫁那日,兄长可过来替我‘下婿’?”
说完这话,她自己也羞惭地捂住了脸,只敢从手指缝隙中偷看长孙敏行的反应。
长孙敏行打趣地看着那两颗转动的青黑眼珠,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诡笑:“小娘子心思还挺多的。你是怕无忌不舍得下狠手打李世民吧?”
“嗯。”长孙青璟收回手掌,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
长孙敏行忍俊不禁:“为什么不叫李大志李大慧替你揍李世民?他们兄弟绝对乐意。”
长孙青璟撇嘴道:“他们是我外甥,我哪里拉得下这个脸。而且这两人下手没轻没重的……”
“噢,你倒是很心疼未婚夫。那凭什么要我当恶人?”
“不是让你当恶人啦,谁不知道你也是李世民的挚友。只是让无忌拿竹杖去打李世民,他岂止不舍得下手,恐怕连装装样子也装不下去。那我多没面子,所以我才求你呀!”
“懂了——你要我虚张声势高高举杖,谨小慎微轻轻落杖,既保全你的颜面,又不伤李世民皮肉筋骨……”
“不愧是我们中间学识最广博的,一点就通。”长孙青璟举起拇指赞道。
“想得美。加钱!”长孙敏行将药包重新栓紧于鞯袋一侧,“我还有事要忙,你不要太贪玩……”
长孙青璟一脸谄媚地跟着他,替他将刚收束的结又收紧了一些:“行啊,加钱就加钱。你想看什么书?我去利人市替你找。今日舅父差遣我去利人市买时历书,外祖母、母亲和舅母嘱咐我买佛经,我自己想看王通的新书,顺便替你找书也不费事……我少不得多游逛些时间。”
“那你多逛逛,替我看看有没有李登的《声类》,吕静的《韵集》。当心穆伯脩拿伪作诓骗你,他可是造假的行家里手……今天实在是陆夫子有所差遣,我身为弟子不能不奉命,便不护送你了……你……”长孙敏行突然犹豫了片刻,才勉为其难地憋出几个字来,“你玩得开心些,暮鼓前记得回家……”
长孙敏行的每个字都带着不可言说的犹豫,弄得长孙青璟也跟着心事重重:“兄长,你没事吧?我怎么感觉你要出远门了?”
“乱讲。我要是走了,谁替你改那些出律的歪诗。”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便由此暂别。
长孙敏行马鞍后的鱼形药袋就这样固执地跌宕翻腾,尤为刺眼,长久地踊跃在长孙青璟的眼前,就好似今日两人相遇时长孙敏行那副见了鬼的表情……
李世民被母亲撵到了大兴城的街头,他本想多陪伴窦氏,但是窦氏莫名地嫌他吵闹。
利人市的入口喧嚣熙攘,而他的内心有抹不开的寂寥。正在思索自己去向时,李世民却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迷惘的身影。长孙青璟头戴幞头,身着墨绿缺骻襕衫,足蹬六合靴,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带着一脸惺忪之态被行人裹挟着前进。顾盼之际,她露出了惊喜的浅笑,向身边的侍女耳语了几句。
阿彩绕过了胡商长长的驼队,来到李世民马下:“李公子,我家小郎君问公子安好。”
“你家娘——小郎君安好!”李世民俯身问道,“我今日无事,方便与你家小郎君同行吗?”
驼队发出号角一样的嚎叫,惹得周围行人捂着耳朵叫骂。
阿彩大声说:“郎君今日拜会旧友,就让小郎君来利人市采购新的时历和佛经。公子能与我们同行自然再好不过!”聪慧的小婢女就这样擅自决定了小情侣共同的去向。
李世民心中很是奇怪:高士廉为人一向谨慎,最近总是躲着亲朋好友,恨不得挖洞藏身,唯恐牵连,怎么会主动拜会别人?又怎么会放任长孙青璟只带一个家生一个婢女同行?
左思右想后,他又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坦荡君子自有坦荡之友,临行不去拜访,岂不是轻慢于人;高氏历此一劫,家道中落,童仆遣散大半,长孙青璟出行尚有健仆婢女相伴,可见高士廉竭力庇护甥女,不容她有半点闪失。
这世上也不唯独李家重情重义,也并非任何一家娘子出游都被童仆婢女环绕。这么一想,重重疑窦倒也自洽,李世民就不再胡乱揣测。
商队为首的骆驼因环境的刺激突然停住脚步,其余骆驼也如法炮制。利人市突然多了一堵墙截断人流。阿彩兴奋地绕过驼队给长孙青璟报信。
隔着高高矮矮的驼峰,李世民依稀看到阿彩手舞足蹈地向长孙青璟转述刚才的谈话。青璟迟疑了片刻,便向李世民招招手,又指指身下有些鸡肋的马匹,两人便心有灵犀地跃马而下,走向对方,把马匹交给仆人看管。
“我被母亲赶出家门。反正无事,干脆陪你逛利人市。”一条细长的骆驼尾巴在两人中间左右摇摆,甚是恼人。
扬尘呛得青璟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久才缓和过来。她痴痴地望着擦身而过的回纥女子,赞美道:“浓纤合度,明艳照人,她真好看!”
李世民和阿彩一时也弄不清她是指人漂亮还是衣裳好看,只是大家一致觉得回纥娘子身边的汉子看向青璟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娘子,你穿着男装呐!别惹事!”阿彩牵了牵长孙青璟的衣袖。
李世民拨开摇动的骆驼尾巴,差点被喷了一身唾沫,拉着两个女孩远离是非之地。
三人便在市肆中游逛。
“无忌呢,他为何不陪着你?”
“他陪着舅父一同访友,我奉命去穆氏书林找些有趣的新书。”
“你看合生吗?都会市里胡人们唱唱跳跳讲王妃公主和王公名贤的故事。你想看我陪你去看。”李世民想起母亲的话,鬼使神差地问道。其实他本心也不爱看合生,不过身边坐着母亲或是未婚妻时应该不至于中途退场。
“我不是很爱看。舅父和无忌是完全不想看。”t长孙青璟笑着说,“但是陪着外祖母、母亲和舅母看演戏的时候,我会耐心看完,她们若有看不明白的地方,我就顺便跟她们讲讲那些孤女如何变为王妃,公主如何嫁了公侯,王妃和藩王如何反目,公主和驸马如何离散又重聚的故事。我有满腹合生戏,都能自己照着《左传》里头的故事胡编一个骗过外婆她们。”
她且行且说,路过首饰香粉铺,下意识地拿起一盒螺子黛,又突然发觉极不妥当,便又顺势放下。
“——所以,你不用特意陪我看合生。”
李世民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我以为娘子们都喜欢看合生,看来误会大了。你和我一样,也是陪着长辈们消磨时间才耐着性子看一会儿。”
“嗯!”青璟像找到知音般点头。“你的好友——那个口无遮拦的王无锝在哪里?”
“利人市的最西处。你要去看鹦鹉吗?”
“今日不去。”青璟摇头,却向阿彩使了一个眼色,阿彩会意,自行去寻找王无锝。
“那么谈容娘呢?”李世民追问。
“更不喜欢。”长孙青璟思索了一下回答道,“谈容娘的曲调大概是我喜爱的,我时常想着给这个曲子换个故事和歌词。每次众人齐唱‘踏摇和来,踏摇娘苦和来’这一句时,周围观者哭成泪人,独我不哭,免不得被人诘责铁石心肠,真是听也不是,走也不是。”
李世民简直怀疑去年中秋陪着母亲与诸姊妹看这场肝肠寸断的歌舞戏时,自己与眼前的未婚妻交换了魂魄,不然为何她口中所说的句句是他自己的切身感受。
“我不喜欢谈容娘,遇到苏郎中这种暴戾恣睢的丈夫,义绝就是了,何苦向邻家哭诉。”少女打开了话匣。
“说得正是,我有一次也跟四姊说,这些歌舞戏都狗屁不通。苏郎中运气好,遇到软弱可欺的妻子,才如此气焰嚣张。如果遇到我三姊,准保等不到和离,就被捅成筛子。阿耶说得果然不错——陪女眷们看戏须得找借口逃走,如果逃不走,也千万不要傻乎乎地跟一群看戏的女眷讲这戏的漏洞,说不到一处还会被三姑六婆指责扫兴。大姊、二姊和四姊嫌我话多,妨碍她们看戏,气得赶我走;只有我三姊也嫌恶这戏,听了我的话得意大笑,当着姊夫的面说自己真的很想给苏郎中来上一刀。”
青璟“噗嗤”笑了出声:“我挺喜欢你三姊的,直来直去,甚是可爱。那你平时看些什么戏?”
“《代面》《拨头》,还有参军戏。《代面》威风,《拨头》孔武,参军戏滑稽。”
“啊,我也可以陪你看这些歌舞戏。”她含蓄蕴藉地抿嘴浅笑。
有时候,她需要一些血腥的、野蛮的、低俗的东西来排遣心中小小的恶念。舅父说过,这不是什么大罪过,适可而止就无妨。
“你敢看赛祆幻术吗?刺腹截肢又安然无恙那种。”李世民想起在洛阳紫薇城那个荒诞的夜,赛祆论理是精彩纷呈的,只可惜那夜观赛祆的只是一群长者鸡鸭翅膀的猪狗,他实在忍不住与他们割席而坐。
“敢看啊,胡人装神弄鬼的把戏而已,又不是真把人抽肠绞转。惊险又有趣。为什么不看?”
“你真是一颗藏得又深又有趣的灵蛇之珠。”
青璟的脸微微一烫,就坦然接受了这个赞美。
“那说好了,正月里我们先去看兰陵王入阵,指挥击刺;再看波斯人赛祆,抽筋剜骨!”她无意中将婚后一两月的娱乐生活安排妥帖,让人弄不清到底是温柔可人刻意逢迎,还是本性洒脱动止无牵。
只是“抽筋剜骨”一句声音太过兴奋嘹亮,引得周围人侧目而视。“这位小郎君,你说话可稍微和善一些,大庭广众之下口吐暴戾乖张之词,抽筋剥皮,喊打喊杀的,莫不是想把街使们引来问话。”
青璟捂了捂嘴,说了声“得罪”。两人转身闪进一家书肆。
“高公子好在!”
“穆先生无恙!”
长孙青璟与穆氏书林的铺主熟稔地相互问候。李世民猜想高士廉之前常带着青璟来利人市游玩,几乎把她当成儿子来抚养。加上她十二三岁的年纪,穿上男装实在是雌雄莫辩。被人喊作“公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穆伯脩很是殷勤地问道:“令尊大人今日为何没有一同前来?”
“家父带着兄长去拜会朋友了。”青璟环顾四周,“穆先生,我父亲听说你去了一趟江陵,可从萧绎的焚书坑里抢到些失传的典籍?”
穆伯脩突然生出一种被人关心生死的感动,恨不得抱住眼前的少年郎君,引为知己,抱头痛哭。
“公子,此行我一言难尽。一路的民变、抢盗、欺诈,还在汉水里翻了一次船,差点丧命于异乡。总算你父子还惦记着我,改日我作东,延请你父亲来一辨我用命换来的典籍的真伪。”
长孙青璟望着这个总喜欢去齐梁故地收购图籍的代北人,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有些不忍心告诉穆伯脩高士廉即将启程去交趾的噩耗,只是幻想着两位知己还能再聚一次。
“看我,失态了。”穆伯脩擦了擦眼睛,寒暄道,“高公子最近在学些什么书?”
“我囫囵吞枣地学完了《左传》,最近在看《公羊传》。父亲许久不查问我课业,我也就随便翻看何休的《解诂》,仍是一知半解。”青璟也不故作高深,只是实话实说。“先生这里可有王孔子的新书?”
穆伯脩道:“龙门现在不太平,也不知王家的学堂是否还在授课。就算有抄本流出,一时也到不了大兴。何况他那些弟子一个个精明得很,不是很愿意把夫子的学说轻易示人。我本来想亲自跑一趟龙门,可妻儿吓得哭泣无节,拜会王通的计划也就作罢了。不过我这里有他弟弟的诗集,有些陶潜和大小谢的味道,我觉得适合调剂心情。你要不要赏鉴?那位公子是——”穆伯脩指着俯身查看一叠“墨程”标签的陌生面孔。
“我的一个亲戚,姓李,第一次过来。”长孙青璟对上李世民戏谑的目光,眨了眨眼睛。
“看着不太像血亲。”穆伯脩笑了起来,“说句不知是得罪还是恭维的话,你们高氏一贯是肤白面柔的长相。年轻的像美貌妇人,年长的像粘了髭须的美貌妇人——这位公子明显不是这一类的。”
“不是血亲,只是姻亲。”李世民确认道。
三人都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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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唐朝时现代意义上的戏剧并没有成型,一般是歌舞剧或者说唱加即兴演绎。
根据我手头有限的唐代戏剧资料,特别感谢江老师昨天详细的介绍。我根据自己小说需要作如下分类:
《踏摇娘(谈容娘)》是隋唐虐恋情深经典巨作,一个遭受家暴的女子抱怨丈夫的故事,有种早年4V乡土剧的疯癫美。在我的小说里,青璟和世民都不理解老公都这德行了还捆在一起干嘛。借小两口吐槽一下吧。
“合生”类似宫廷秘闻,讲些公主王妃的故事,说说演演的那种剧种。一开始是外国人讲的,后来估计隋唐本土艺人也加入了宫斗说唱大军,有一阵子武平一要求朝廷整顿一下娱乐圈,把这玩意儿禁了。唐朝版《金枝欲孽》(也许?)
《大面(代面)》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兰陵王入阵曲》歌舞表演,隋唐人民心中动作/剧情/战争/历史大片,唯一真神!
《拔头》,真的是battle。少年杀掉害死自己父亲的老虎的故事。血亲复仇动作大片唯一真神!
参军戏,有种现代评书、相声和脱口秀混合的美。乐子人最爱。
赛祆,大变活人的魔术。
通过这些,我就简单表述一下小两口的统一审美。以及他们都是比较体谅家人的孩子,哪怕戏难看,也能陪着家人看完。
想到再补充,欢迎专业人士纠正我。

第23章 枯柳
穆伯脩本来准备搜索枯肠,赞美一下眼前少年与高家公子风格迥异的瑰伟姿貌,却不自觉地被一道愉悦的阳光攫住,一时词穷。
“这就是‘墨程’,科举的考题?”李世民好奇地问道,眼神里尽是清朗与愉悦。
穆伯脩觉得那人便是阳光的来处了,他也被感染得有些健谈:“有些是老秀才、老明经,老进士们还记得的t考题,有些是儒生们按科举章法自拟的题。不过近来打听的人渐渐少了。公子的父亲可有熟识的五品官?”
“我读书不多,家父认识多少五品官也不管用。穆先生说笑了。”李世民自嘲道,“这上面的考题于我就像天书一般。”
“穆先生不要听李公子开玩笑。他的授业恩师便是国子监博士!他父亲又何止认识五品官!”长孙青璟接过卷轴收好,“穆先生不用担心他找不到举荐人。”
“那就好,不妨碍这位公子去洛阳碰碰运气。我还是觉得昙花一现的投牒自进于国于民都更好些!算了,我等草民,不妄议朝政。”
正在感慨时,他突然发现几十册御夫术被招摇地呈放在墨程边上,糟糕的是,这些粗鄙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已经落入两位风雅公子眼中。穆伯脩便急匆匆将这十几册“御夫秘笈”席卷而走。
“我娘子与佣书伙计糊涂了。真是有辱斯文,不该让二位看到这些的。”他自嘲着解释,眼神闪烁不定,“但是有些生意我若是不做,定会被别人抢了去……”
长孙青璟和李世民都在一旁窃笑。
“先生不必这样拘谨。”长孙青璟替穆伯脩捡起匆忙掩饰时掉落的书册,经折已经被拉扯出数尺长,她弯腰将这一册书重新折好放回穆伯脩手上,“我们怎么会笑话先生的两难之处……”
“当真有人买御夫术?新妇看了这些书就能把丈夫收拾得服服帖帖?”李世民好奇地问长孙青璟,压低了声音,“你看过没有?你母亲也给你买了吗?”
长孙青璟瞪了李世民一眼,半开玩笑地对穆伯脩说:“穆先生,你这御夫术可像墨程分成明经、秀才、进士、明算一般给郎君们的秉性分门别类,什么慨暴科,懦弱科,自矜科?我有个族姊妹出嫁在即,我与她情同手足,不想她婚后被欺侮,干脆送一本给她。”
“那未婚夫是什么个性呢?”穆伯脩一听有生意上门,立刻从拘谨回到圆滑状态,满面堆笑询问道。
“虽说有些暴躁自负,但不失为顾行忘利,守节仗义的君子。”长孙青璟上下打量李世民,侃侃而谈。
“高公子说笑,是在炫耀族妹觅得一位绝佳的夫婿吗?某可不敢做你这笔生意。”穆伯脩赔笑道。
“我哪里暴躁自负了?”李世民轻声问道。
“谁说是你了,不要自以为是。”长孙青璟嗔道。
“两位郎君不用与我说笑,且看看有什么需要的。我这里有从江陵新收来的《妍神记》抄本,比你之前买的又多了几章,若是别人来问,我必然吹嘘这是真全本。在高公子面前,我只能说我也不确定是否伪托之作……我去催佣书人过来侍候二位。”穆伯脩说罢便开始检视新运来的图籍。
长孙青璟选了两本明年的时历书,几册诗文集,两卷缪播的《论语旨序》,十几卷佛经,一卷萧绎的《妍神记》和一些不署名的传奇。花掉了两千文钱。似乎把一家人需要的书册都采集完毕。钱货两讫时,阿彩正回到长孙青璟身边,附耳说了一句“都办妥了”。
李世民也无意深究阿彩与王无锝有何约定,只是越过阿彩,为长孙青璟捧起卷册。一行人便与穆伯脩道别。
大食商人的古董铺就在附近,长孙青璟和突厥佣工尝试着用几种语言比划了许久,机灵的突厥人恍然大悟般先后展示了一堆铸有外国诸王头像的钱币,几个错彩镂金的水壶,一沓装饰有精妙浮雕的鎏金盘子。
长孙青璟拿起其中一个周边饰有葡萄藤银盘子,盘中间镌着髡发带冠、身着长袍,手执酒杯美少年。她问了下价钱,不禁咋舌。
“主人吩咐过,这是大秦国的古物,不讲价。”突厥佣工有些为难地说道。
长孙青璟笑笑道:“好。我下次再来。”
李世民抑制住呼喝着将整个古董铺打包送给长孙青璟的冲动,只是半开玩笑地问她:“这就是能把人砸晕的那种古董盘子?”
长孙青璟倒也不羞不恼:“那日出逃时我下手确实狠毒了些。我本应向叔父问询小花匠身体情状,但是诸位长辈在场,我总也找不到私下问他的机会;我又想偿还弄坏的古物,既囊中羞涩又不辨真假。舅父也责怪了我几句,说叔父原是家中幼子,与我异母兄长年龄相仿,无心机无绸缪,又不方便插手兄长家事,致使家变之时毫无知觉。但我母子三人遭斥还舅家时,他尚能礼待高氏一族。想来也并非安业那种寡廉鲜耻之徒。贬官令下达后,叔父又即刻将我接走,护我周全。修婚书时,虽说他是我同宗最亲近的长辈,却连称愧对我父亲而把修答婚书的权利让给舅父。他也不失为守义君子。我思来想去,平生无所亏欠。只因出逃,叔父无故担忧,家生无故受累,近来我最对不住的就是他二人。”
李世民也终究只是点头附和,并不敢擅自买下任何古董讨好眼前佳人。他十拿九稳地想道:“这份人情,以后我慢慢替你一起还就是,你不必忧心忡忡。”
寒风袭人,利人市两侧的枯柳微颤着、撕扯着、扭结着,证明自己的生机。白日寡淡,毫无暖意,只是狂风的帮凶,黄沙的同谋,把行人身上唯一一丝热气一点点抽走。不知何时,长孙青璟的头上添上了一顶新买的浑脱帽。
“我想回去了,我要多陪陪舅父。”长孙青璟裹紧了襕袍,拉下翻卷的帽檐,喃喃自语。
方才挡路的驼队正在缓缓行进,回纥娘子明丽的笑容依旧引人驻足,胡饼的芝麻香飘过了整条街,买到了假古董的客人正与穆伯脩大声争执,刚从百戏台附近走来的人不自觉地哼唱着踏摇娘的乐曲……
她听到风里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四下张望,却只看到李世民怪异的神情。
她今早在在高士廉书房的熏球里放了些许四合香,觉得不够用想要再添时,高士廉却说够用了。
不行,她要去添一截檀香。不然,午后婢女们一开门窗一透气,香气散尽,晚上读书也无味。
她突然间对利人市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致。
李世民送长孙青璟回到崇德里高宅时已近黄昏,简陋破旧的小宅子只从门口观察便令人觉察到已被精心修饰过,似乎为婚礼做好万全准备。
两人下马时,长孙青璟有些迟疑地望着未婚夫,欲言又止。李世民语出惊人:“你是不愿意被人身后闲言碎语,毁谤你与人私会,所以故作迟疑?那我还是不进去为好。”
长孙青璟点点头。她也正踌躇着怎么婉转地回绝李世民的拜访请求。
“我目送你和阿彩进去,今天不再叨扰了。”
这句话正中长孙青璟下怀。她的脸色愉悦而有生气:“谢谢你,陪我走了那么多路,说了那么多话。”
谨小慎微而又心甜意恰的情侣就这样结束了共处的时光。
长孙青璟一进门,一如孩童般无拘无束直奔舅父书斋。她想告诉高士廉,今日也不算白去利人市一趟。她决意再深究《论语》,不管自己看书多么囫囵吞枣,看看百家笺注总有收获。
她还找到了烧书的疯子皇帝萧绎写的志怪,这次淘到的比往常多几章,谁让无忌把原先那本送人了呢。
她看上了买不起的外国古董,很漂亮。不过没关系,那鎏金盘早晚归她所有。
等她把这些杂七杂八的志怪传奇看完,她也试着写一个卖给穆伯脩。
如果那些演合生的胡人出价够高,为他们写唱词也未尝不可。
她当然不会真署名,万一以后她像前代的女夫子一般著书立说,留下写传奇的劣迹就不妙了。
既然不露痕迹,那高士廉也定然不会责怪她。
等她有了钱,再设法将大宅买回来,一家人重新像过去一样生活。
无数疯狂的念头就像温泉中上涌的气泡,炽热无序甚至蛮横,蛮横到她罔顾自己即将出嫁的现实。
长孙青璟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也能像郎君们一样支持门户,她有无数关于未来的美好畅想想说给舅父听,哪怕只有“哼”“哈”的回应也心满意足。
阿彩已经追不上娘子轻盈的脚步,长孙青璟干脆从侍女手中抱过书册,带着喷薄的力量去找寻愿意耐心听她描述不切实际幻想的舅父。
书房里冷得像冰窟,四合香的余味也早已散尽。
母亲与舅母正在沉默地做着女红。
“舅父呢?快t回来了吧?”长孙青璟充满了不详的预感。
“他走了。不回来。”鲜于氏平静地回答。
“他去哪里了?陆夫子家吗?”长孙青璟的胸口开始发闷。
“去交趾朱鸢赴任。你一直知道的。”高氏似乎是为了减轻众人合力欺骗长孙青璟的罪恶感,特意强调了青璟一早就知道贬官之地的事实。
所有热情洋溢的气泡都消散在虚空之中,心中的温泉成了一潭死水。
长孙青璟像被雷击中般停驻在原地:“不是说再缓几日吗?不是等办完婚事吗?不是说今日去拜会故友吗?不是说等我把时历、佛经、诗集带回家同赏吗?”
“你舅父和无忌向你隐瞒了今日启程一事。”鲜于氏说,“他们不想你思虑过重也不需你送行。我们刚去城郊简单祭祀路神,敏行和陆法言也去了。你舅父其实不算伤感,与我们说笑几句便轻裘而去。他从小就倾慕游侠,如今也权且把自己扮作游侠翩然而去。”
鲜于氏强抑悲痛,按着长孙青璟的双肩,咬牙切齿地说:“我们都须得好好活着,努力加餐饭,等他回来。”
“无忌呢?他也抛下我们,去当游侠?”长孙青璟追问道。
“无忌送你舅父到蓝田关之后就回来。你舅父不允许任何家人陪他前往朱鸢。”高氏捡起长孙青璟手中滑落地时历书和佛经,拍拍女儿的肩膀,“这本来就是无可回避的事情,我们一起挺过去。观音婢,你想哭就哭吧,没有人会责怪你。”
两位长辈轻声议论着迎亲那日钗钿礼服的细节,缓缓走出书斋,虚掩着门。
阿彩放下帘帷,继续往火盆里添木炭。
长孙青璟心中懊恼不已:她本该在遇到长孙敏行时就察觉出一家人在合伙骗他!
青蒿、常山、知母、鳖甲、甘草,那么明显的疗治疟疾的药物,就是陆法言和长孙敏行担心高士廉撑不过岭南的瘴气而特意提前准备的。
还有李世民。她在大兴骑过那多次马也没偶遇过他一次,今日为何这么凑巧?说不定无忌与他一早串通好了。
算了,他不重要,还是她自己太蠢!
长孙青璟颓然坐在地板上。良久,她才挪动僵直的双腿,勉强将双膝置于茵褥之上。
青璟执起《论语旨序》看了几眼又随意丢弃在火盆旁,阿彩慌张地踩灭舔舐纸页的零星火苗。
“阿彩,我又被父亲抛弃了。虽然每次分离都并非他们本意。这样的人生真不堪!”她的嘴唇翕动着,灰黄的日光透过并不密实的帷幔,像钝刀般艰难地将她的脸分割得阴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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