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夏:云涌篇by鱼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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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让你那么爱穿红衣——还混迹在跳柘枝舞的行列里。说句不怕得罪的,你的舞姿真是一言难尽,下次别跳了。你一跳舞,想不记住你都难。”长孙青璟讽刺道。
那少年不怒反笑:“我在邙山等着同行数人汇合,官府追逼又紧,多次差点着了河南县尉的道。东躲西藏,食不果腹,像唐国府那样的醵饮,不去白不去。话又说回来,幸亏他家仗义,居然还知道顾及农户死活,我也爱惜自己名声,才未登门偷盗他家的宝藏的钟王真迹。”
“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啊。”李世民哭笑不得,“居然知道唐国府有名家真迹,粮食、玉器、墨宝,你脸这么大,这世上有你不敢偷的物什吗?”
“你谁啊,说话颐指气使的。乃公才不在乎你的讥刺,乃公也不稀罕你的抬举。”少年挣扎着坐起来,企图给李世民脸上来上一拳。
李世民擒住他挥来的拳头,挑眉道:“我是李世民,唐国公之子。”
少年一时愣住,收回拳头,正色抱拳道:“段志玄,晋阳县尉之子。”
张亮看看地上的段志玄,看看半蹲的李世民,看着他们期待的神情,终于察觉到这个仪式里似乎缺了点什么。于是双膝着地,郑重与李、段二人揖过:“张亮,邙山庶民之子。”
三个不同身世的少年的命运以一种奇异窘迫的方式连接在了一起。
长孙青璟笑道:“高孝璟,朱鸢主簿之子。估计皇帝今晚梦里又要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你们三个现在怎么办?”t
“我带他们回别业。”李世民毫不掩饰对于一场冒险的期待,“张亮从此便是我的门客,我看谁敢来查。段志玄,红丸白丸在哪里?我拿着黑丸,你告诉我接头暗号,我亲自去接他们一并住在我的别业,等风头过去了我护送你们回河东。”
“好,那我们何时启程?”长孙青璟问道,“张亮可以充作部曲。段志玄身受重伤,藏匿于净因寺如何?我兄长也好随时照顾他!”
“我不去,我不能再连累你。”张亮断然拒绝。
“我也不去,太容易暴露了,还会牵连你。”段志玄也拒绝了。
“不与你们争论了。你们先藏在此处,等我回别业搬救兵。”李世民起身准备离开,“张亮,把弓箭借我!”
“你们等等,我有主意。”段志玄挣起来,“我的鞶囊……”
众人手忙脚乱,在段志玄周身摸了一圈,终于在蹀躞带的一片血污中找到一个鞶囊。
“两份三十天的过所。”长孙青璟展开文书,“假的!”
“哪里假?文书都是晋阳县衙签署的,印章也是真的,担保人也是真的。我跟晋阳户曹参军说父亲拜托他给家里亲戚开具通行证明,去洛阳看花灯。不偷不抢就盖好章了。就这么简单!”段志玄笑道,“姓名却是胡诌的。”
“我初时以为你只是个莽汉,如今看来,你倒也挺有脑子的。——只是你父亲要是知道了你在河南做下如此大案,会怎么料理你?”李世民看着那两份真假莫辩的过所笑道。
“我父亲会对河南县尉说:‘不准诬赖我儿子,他明明整个正月都被我关在府中。’然后抵死不承认。当然,私底下会把我吊起来骂:‘什么猪狗蠢东西,跟着当晋阳县尉的阿耶破了那么多案子,一点本事都没学到,居然被河南县尉给逮住了,你老子不要面子的吗?屁本事没有瞎充大侠,看我不打死你!’”
众人抚掌大笑。
段志玄反问:“那么你们的父亲呢?”
张亮直截了当回答:“我阿耶会说,阿亮,别犯傻,跑得好!”
众人嬉笑了一阵,望向李世民。
“看我做什么,我又没干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阿耶还能说什么?大不了找个人替我坐牢……”李世民有些心虚露怯地说,“我阿耶总不能不给皇帝面子吧!”
众人一片嘘声:“你这话好没意思。真是娇生惯养的公子。”
“高孝璟,不要缩在后面,大家都是患难兄弟,说说吧,让兄弟们开心开心。”段志玄指着长孙青璟道,“我可是晋阳宫地图都给你看了。不说点什么说不过去吧!”
“我们三人犯事,与他无干。你拉着他结拜做什么?”李世民见段志玄因失血而颤抖,解下大氅为他披上,“就你话多。”
“高公子是正经读书人,不小心卷进来的。你不要为难他。”张亮也帮腔道。
“我父亲和你们的父亲有些不一样。”长孙青璟学着这三个少年略带粗鄙的语气说道,“我父亲会说:‘你这蠢猪连着三次见到段志玄都不去弄清楚他的底细,实在是愚不可及。换成你老子,最迟在送亲行列里见到他就一棍子敲晕了绑起来细细查问。哪里容他兴风作浪。’我猜测要是我父亲处在我的位置,你路过净因寺那天就被他抓了,然后把文书造价、偷盗粮仓、私窥珍宝的事情倒个干干净净。”
“你父亲是正经读书人吗?”
“废话少讲,志玄,你想出什么脱身好主意了?”李世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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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阿璟有种误入男生宿舍卧谈会的既视感[555]
小段:小高也想偷玉龙子,审美不错,交个朋友[彩虹屁]
鱼:我准备安排阿璟给段志玄缝合伤口的剧情。小段为了剧情需要露个上半身很合理吧![坏笑]
小段:灰常合理,小高记得向读者赞美我的肌肉线条分明,全场最佳……[555]
二凤:居然这小子比我先裸给我老婆看,太糟心了这神剧情![愤怒]
宿管大爷(下章出场):还聊,我收你们来了……
人证:你们评评理,这俩街溜子我哪里分得清?
第103章 长夜(1)
段志玄刚想开口,一阵晕眩袭来,几乎昏死过去。李世民扶住他。众人等了许久,才听到段志玄有气无力的声音。
“让张亮拿着过所去河东,远离河南,到了晋阳再从长计议!你若不嫌弃,就去找我父亲,他平日有点私藏逃犯的癖好……”段志玄倚着树干,若有所思道,“我怕是不能动了,你二人能替我报个信吗?”
“当然。”李世民发现这个少年因遇到知己而过于兴奋,以至于滔滔不绝,精疲力竭,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昏死过去,便凑近他,“你轻点说,我听着。”
“你们替我跑一趟新安,离这里不远,四个时辰就能来回。县城集市里有家曹记古玩店,铺主是个十八九岁的粟特人,雅言说得比高公子还准——他是白丸——错了,你们不要进城,去城南‘青筠别墅’找他,叫他赶紧安排张亮去河东,然后到此处接应我,把我转移到安全之处,养好伤再回河东。跟他说:十万火急,再不来就真的只能替我收尸了!——还有,记得不准说他是粟特人,胡人,条支人,会挨砍。人家早和谯郡曹氏联宗了。”
“好,我记得了。”李世民突然恍然大悟道,“那位曹公子,我上元夜看景弄时也见过,还做过两首歪诗送我……”
“我们真的并非意算计你,我与他散完米粟就分开了……”段志玄满怀歉意,“我们要是早一些认识你们就好了。”
“无碍,能认识你们几个意气相投的朋友,这辈子也值得了,我这就去找曹公子。”李世民攥紧段志玄的手,“我们分三路逃跑,一路直接用假过所去河东,一路隐匿在新安,一路回北邙,官兵应该无计可施。你千万撑住!”
“且慢!”长孙青璟道,“李娘子怎么办,她不会骑马。张亮若带她逃亡,很容易被认出来。”
“这……”段志玄犹豫道,“我确实没有想过……”
四人同时望向李梵娘。坚毅的小新娘此时面临生离死别的抉择,一时竟然抽噎起来:“我还有何处可去?我当然跟着阿亮走……”
“且慢,我有主意了。”长孙青璟抽出障刀,插在初春的泥土中,缓缓说出自己的计划。
“我留在这里,照顾志玄,保护李娘子。等世民带回白丸曹郎,确认志玄安全离开后。我们就把李娘子和她寡母弱弟都接去李家别业——张亮,你安心前去,我和李世民必保你妻子一家无虞。”
张亮刚想开口言谢,长孙青璟将火把凑近他,虚晃一下道,“不要谢我,你到了河东,不准自暴自弃,就照着志玄说的去找晋阳县尉——你记住,有个女孩子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要敢轻易把自己交代了,我就敢找到你坟头掘地三尺,把你刨出来鞭尸,听到了没有?”
三个少年深感自己之前的考虑失当,不禁对长孙青璟肃然起敬。
张亮哽咽着向众人稽首,算是在众人见证下保证活着回来与妻子团圆。
“走!”李世民与张亮收拾行装、武器,即刻就要上路。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大半夜在老子林子里商议些什么阴谋诡计!且等我报官把你们统统抓去!”一位老者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回荡。
“尊驾何人?为何鬼鬼祟祟不敢现身?”李世民怒喝道。
李世民、张亮、长孙青璟皆持刀以待。
“等一等,不要伤他!”李梵娘慌张地伸出手臂挡在三人与那洪亮声音的来处,“是韦先生,自己人!段公子有救了。”
她激动地朝着林子深处大喊:“韦先生,韦先生,我是梵娘啊!你来的正好,快救救张亮的朋友!”
“梵娘啊,你怎么把青庐搭到我林子来了?”火光一闪,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出现在长孙青璟面前,“早跟你说不要嫁给这个小混蛋,现在可好,婚礼当晚惹出这么多是非来。”
众人被这四五十岁长者的威严气度吓得大气不敢出,张亮的头垂得尤其低——那副理亏的模样与抗拒服役时的愤世嫉俗、怒气冲冲准备杀了段志玄时的果决以及与国公之子、县尉之子结拜时毫不露怯的自信形成了强烈反差,李世民不禁啧舌。
长孙青璟思绪混乱,依稀觉得眼前长者这张脸与她看过的某幅画像上的脸神似——也许是李大志t向她炫耀的某位祖先?
太可笑了,李客师的亲戚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山谷里?而且言谈举止如此粗鄙?
李梵娘环顾了一下四周,决意找个能听懂韦先生来历的人。踯躅片刻,她凑近李世民,低声说道:“公子不要与我义父争执。大家都传言他是杨玄感案的漏网之鱼,或者逃服徭伇的贵人,为了避祸,平日里一贯深居简出。想来年轻时也是好勇斗狠之人。这次我也给他发请柬了,他送了厚礼,却说不便前来,怕遇到意外牵连我与张亮。但是因为他有医术傍身,会给人接骨,落星峪附近的村民都很尊敬忌惮他。户曹来村里时,大家就相互掩饰说韦先生是个发疯的医生,某次采卷柏时,摔下悬崖,侥幸未死,除了医术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为我幼弟治过病,我常替他缝补衣服。他总说我长得像他过世的女儿,待我极好。”
韦先生持火把上前,对着梵娘慈爱地一笑:“今夜那场好戏我都知道啦。几对兵马来此处查问你们下落。我急得到处找你,现在才放心。你没受伤就好。至于张亮那害人东西,死了就死了,被抓了就抓了,不足为惜……”说罢,拳风已经将张亮震了个趔趄,“像他这种好勇斗狠的年轻人,世上多得是,我再替你找一个便是。”
张亮大气不敢出,段志玄躺着看戏,长孙青璟正努力回想这张熟悉的脸。李世民偏要上前与这将对亡女之爱寄寓在李梵娘身上的老者理论。
“老人家,他们好不容易脱险,你怎么可以……”
“放肆!”韦先生火把在李世民眼前滑过,火星和唾沫一齐溅到他脸上,“你这小郎君是不是还没娶妻啊?没挨过丈人的拳脚是不是?你看张亮都不敢在我面前放个屁!我教训女婿呢,要你替张亮出头!你滚一边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你——”李世民少有遭人抢白却无力回击的时刻,只能恨恨道,“既然是李娘子义父,就算是我掺和家事的不是。”
“你们滚去两边,我看看这姓段的。”韦先生举着火把凑近段志玄,端详了一下肩伤,十拿九稳道,“放心,死不了。你们三个赶紧把这小子搬上马,梵娘今夜不要再乱跑了,去我家等他同伙过来接他。”
张亮与李世民依计行事,将段志玄搬上马背。段志玄摇晃了数下,在马鞍上坐稳之后,韦先生问道:“我刚才听说你们准备安排张亮去河东,再找人接这个姓段的。谁去报信?”
“我和李兄去。”张亮在韦先生面前有种无地自容的窘迫。
果然丈人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活物——李世民偷瞄了一眼长孙青璟,只见她正诧异地望着眼前嚣张拨扈的长者,似乎与自己心有戚戚焉。
“哦,你不要再把事情搞砸。这里可有好几条人命呢!”韦先生迟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房舍的方向,“回来时记得找到门前三棵被剥光皮的槐树那里——快去新安吧,四周的守兵都被我杀光了。快走!”
“你们千万小心呐!”李梵娘的呼喊被夜风吞没。
急促的、焦灼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在荒山野径之中……
“梵娘,不要念佛了……”韦先生太息道,“念佛不管用,也让我心烦。打起精神,你还有要事在身,我们一起救他。”
李大志,李大慧为什么会有与此人形貌相仿的人的画像?长孙青璟疑惑不已,默默挽起缰绳,随着韦先生前往他的茅舍。
韦先生左手执火把,右手执刀,引导长孙青璟来到他所说的三棵剥光了皮的槐树下。
“不用看了。”长者望着抬头叹息的长孙青璟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先生知道我心中所想?”
韦先生指指树上凌乱破旧的布块:“树皮被流民拿来充饥,布料是一些河东人的招魂幡——好有趣的世道,人还没死,先挂起了招魂幡,然后半夜里排队上吊,次第投井,唯恐晚了连死的地方都找不到……”
俯卧在马鞍上的段志玄骂了一句:“昏君!暴君!”
“段公子,你留点力气,待会儿不要耽搁我给你治伤。”韦先生打开柴门,叮嘱李梵娘一句“小心”,又向长孙青璟道:“我虽然是个老无赖,但是也不敢轻易取下这些招魂幡,我可不会嫌自己命长,就怕找不到渡口的恶鬼来找我……诶呦得罪诸位了,阿弥陀佛……”
说罢,这个不准养女念佛的玩世不恭之人居然对着几棵槐树生出敬畏之心来。
韦先生说得令人生怖,长孙青璟观他言行却认定此人尚有仁爱之心,便向他拱手致意:“先生仁义。晚辈对正月之事实在也不知如何评判……”
三人扶着段志玄下马,韦先生虽然年纪最长,身手却极其矫健。李梵娘与长孙青璟略一使力,便将段志玄置于他背上,由他驮着进屋。
一路上,韦先生问长孙青璟道:“高公子,你平日里单枪匹马外出时,若是衣服被树枝勾坏,会自己缝补吗?”
长孙青璟误以为自己衣服在树林子里扯坏了她却没发现,韦先生好意提醒,便照实回答:“当然会。”
“那就好。”韦先生并未指出长孙青璟衣服上的口子,只是似笑非笑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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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韦先生眼中的四位少年
张亮——拱白菜的猪
李世民——拱白菜的猪的混账队友猪
段志玄——毁了小白菜和拱白菜的良辰吉日的猪
阿璟——四头猪里最拟人的一头[笑哭]
小剧场(一)
韦先生:跟你说不要嫁给黄毛!
梵娘:算命的说这个黄毛不一样,将来要当国公的!
韦先生:呸!你能不能少听跳大神的胡说八道。跳大神的比黄毛还不如!等我死了,你早晚栽这上面……
小剧场(二)
鱼导演:小段,下一章治伤,注意低碳饮食,最好适当脱水,保持肌肉最好状态。
小段:OK没问题。
二凤:不对啊导演,我才是男一号男一号,果戏不是我的吗?拍了一百多集女一号都没看过我露上半身!!!你到底会不会拍戏?
鱼导演:不是给你安排吻戏了吗?怎么还不知足!
二凤:谁家男一号拍完吻戏进骨伤科的?而且是脚伤!
鱼导演:灯光师——[墨镜]
第104章 长夜(2)
长孙青璟俯身转腰急于寻找臆想中的被树枝勾出的衣裳破洞,韦先生却不再过问,只令李梵娘掌灯走在前方,三人摸索了一番,韦先生终于将段志玄安置在正寝的卧榻之上。
长孙青璟在昏暗的烛光下环视四周,真是一片萧然,她不禁长吁一口气,忖道:“如果这破草庐有所谓正寝的话,此处应该就是了。——至于其他地方,跟马厩应该也无甚区别了。”
“梵娘,带高公子去把行灶搬来。小心一点。”韦先生说罢将油灯交给李梵娘。
两个刚从险境中脱离、又忧心忡忡的人便在微芒中摸索了半日,终于将行灶与木炭拖曳到段志玄身边。
一盏破旧的连枝灯在正寝中闪烁着,屋子比原先亮了一点。段志玄右袒仰卧,伤口已经被敷上了石灰散,用干净白麻布扎紧。
李梵娘熟练地以葱白加盐调制汤水,为段志玄清洗伤口。
韦先生嫌弃李梵娘力气太小,便亲自上前又将被血迹浸渍得不成型的白色襦衫又割开了些许……
长孙青璟有些不敢直视,只是远远坐着。
“这小子,石锁和强弓练得不赖,你们看这阔胸猿臂,啧啧。”韦先生望着段志玄袒露的虎膺,一半是调侃一半是真心赞叹,“是个冲锋陷阵的料,不比我年轻时差。也无怪含嘉仓和河南县一堆酒囊饭袋抓不住你……”
“算你识货,老——”得了赞赏的段志玄硬生生地将“匹夫”二字吞了回去,“老先生,眼力果然了得。”
说罢,他炫耀似的摆正了肩膀的位置,似乎这样绷紧四肢可以使得自己在连枝灯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孔武有力。
李梵娘嫌弃韦先生说话太过直白,害羞地转过头去,不再理睬他们胡言乱语。
韦先生大笑着让长孙青璟递一支铍针过来:“喂,读书汉——你连把人挫骨扬灰的话都说的出来,又装什么斯文——过来帮忙——小心不要弄脏我的铍针——总之你们几个里,张亮最最弱不禁风,令人生厌,是吧,高公子?”
长孙青璟只能尴尬赔笑,也不知该把眼神落在何处。
“我差点忘记——原来高公子是儒生,看不惯我们这副粗鲁的样子。”韦先生将灯盏移近自己,将铍针t放在灯焰上方,“不过我还是好奇,我方才偷听你们谈论,似乎刑曹参军兴师动众、亲自拿人是李世民与段志玄身形相似闹出的误会——哎,我问你,你既然与李世民是过命的好友,如今也见识了段志玄的熊膰豹臆,不妨对他二人品评一番?”
“品评什么?”长孙青璟警觉地问道。
“他们两个,谁更骁健雄杰?”韦先生夸张地以双臂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番。令人庆幸的是,韦先生好歹顾及义女脸皮薄的事实,言辞还算文雅体面。
很显然,给他一个就事论事的答案就可以了。
李梵娘开始假装咳嗽,韦先生笑道:“这女孩子方才死都不怕了,现在有什么好害羞的?堂堂七尺男儿比拼材武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男子角力,如孔雀竞其翎羽,不为悦人,只为慑敌,哈哈哈!对吧,高公子?——梵娘你怕羞不想听,就把耳朵捂住……高公子,你怕什么,李世民和段志玄,一个不在眼前,一个半死不活,你随便点评博我一笑,他们又能奈你何?”
“老先生刚说了几句人话又开始挑拨离间。”段志玄冷笑道。
韦先生挥了挥铍针道:“老夫哪里敢挑拨你们兄弟几个,无非想令你心情愉悦一些,方便清理伤口。”
长孙青璟嘴唇微启,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二人,感慨少年们争勇竞雄是这般质直如弦。又想到李世民在她面前倒是谨遵守制之礼,一直裹得严严实实——所谓两人骁健雄杰之优劣,真是无从谈起。
再说,哪怕她真的窥见那脖颈以下的如屏膺阔——好像在新婚之夜他装死之际,她也确实隔着他发臭发酸的汗襦隐隐瞥见过——那也不足以令她如和陈国夫人争辩一般去与韦先生争论两个少年谁更具贲育之勇。
她才不会这么掉价!
“韦先生说得不错。”长孙青璟故作老成道,“依我看,他们二人不分仲伯。”
“我懂了。”韦先生沉吟道,“虽说你们四人意气相投,高公子还是一心回护老友。所以,除去你对那小子的偏袒之情,应当是李世民略逊一筹。对不对?”
“韦先生说笑了。”长孙青璟心中鼙鼓乱作,觉得这位老先生时不时算计套话,心思深不可测,被他看出自己是女子便不妥了。
她便勉为圆滑道:“这两人都是我刎颈之交,没有先来后到之分,何来偏袒?——不过我一儒生确实眼拙,初时不过觉得二人人品材勇均为上乘,今晚听韦先生一席话,才发现自己方才有失偏颇,他二人之间,不论侠义心肠,还是材武骁勇,志玄应当都更胜一筹。”
“孝璟,等我伤好了,就做东请你去晋阳狩猎!”段志玄得意地插嘴,李梵娘也忍不住抿嘴轻笑,不再局促害羞。
“你小子当真不经夸。”韦先生松开段志玄肩头裹紧止血的白色细麻布,笑道,“明明是我先夸你,你怎么不请我去晋阳?”
“谢了,我不敢当!”段志玄嘲讽道,“您这尊喊打喊杀的大佛我可请不动。”
众人一齐笑了起来。
“姓段的,我问你,你娶妻了没有?”韦先生用灯焰烧炙过的铍针夹取段志玄右肩伤口中的污秽,漫不经心地问道。
屋中其他三人都觉得这问题好离奇。
段志玄本来就讨厌这老匹夫,一是烦他跟踪偷听,二是烦他无故指责张亮,三是烦他对李世民颐指气使,若不是看在李梵娘是他义女份上,他又确实因搅扰了这无辜女孩的婚礼而愧疚,他早就出言不逊了。
“老先生,治伤就治伤,出言探听我家事婚事,怕是不妥吧?”
他冷冷回答。其实他早就不忿了:这老匹夫对着张亮摆出一副丈人嘴脸,又讥讽李世民尚未娶妻不懂人情世故多管闲事,现在竟然打听起他的婚事来!可笑之至!
“我还没喂你曼陀罗酒呢,你这头花孔雀就这么多屁话!”韦先生道,“治你这伤口就是与有无娶妻有关!”
“我当然有未过门的妻子。关你屁事!”段志玄底气不足地回敬道。他觉得这老头有一种存心捉弄年轻人的恶癖,每一句问话里都设有深不可测的陷阱。
“哦——那就是有傻老头和他的傻女儿要你咯。”他说罢转身向李梵娘眨眼道,“这小子有婚约了不值钱了,把生丝线收起来,煮一煮桑皮线……”
“你什么意思?”段志玄暴躁地问道。
“小子,你也算有家室的人,就该收收孔雀尾巴。有家室的男人,身上多条疤算什么——老子我还要留着生丝给未订婚未娶妻的年轻郎君缝合伤口,用挣来的米粟布帛替张亮那混小子修葺被烧坏的房子!就给你凑合凑合用桑皮线缝上算了……”韦先生恶作剧似的调侃段志玄。
“哼。”段志玄冷笑着回应,“你心思这般叵测,阎罗怎么不把你抓了去?”
“小子,我也不瞒你什么。我本该是躺在樊子盖坑底的人,不过上柱国韩子通爱我爱得紧,舍不得我死,又把我从坑底放了出来?”
“你是参加了杨玄感的叛军呢还是吃了杨玄感的粟子呢?”段志玄讽刺道。
韦先生哈哈大笑:“你自己都说偷杨广家的东西不算偷,那我想让杨广去死大概也算不上叛乱。”
“老匹夫这句话还算深得我心!”段志玄笑道,伤口一时牵扯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梵娘,用葱白盐水给这小子多擦洗几次伤口;高公子,抓住他下巴给他喂曼陀罗酒;我来捆住他……”韦先生开始满屋子找绳子。
“喂,你要做什么?”段志玄警觉地问道。
韦先生找出几根细麻绳道:“小子,我跟你实话实说,第一,你的伤口太长,只用金疮药怕是合不拢,就算这次侥幸合拢了,等你狐朋狗友用马车把你接到新安时怕是又要迸裂,到时候你小命难保。所以,须得用桑皮线给你缝结实了。第二,我那曼陀罗酒的药力因人而异,哪怕巢元方今日亲自调酒,也不能保证你喝了之后是昏死过去还是神昏谵语还是疯癫狂舞,不把你绑结实了,是等着你拿刀子捅我吗?”
“你好生过分!”
“好啦好啦,志玄你听我一句。韦先生的意思,不是说你没有刮骨疗毒的勇气,只是你不喝曼陀罗酒他不能安心缝合,又怕你喝药之后难以自制,昏聩之中伤了医者,岂不是害了你自己。”长孙青璟充当着和事佬,“韦先生,我说得对吧。”
“哼!”韦先生道,“四个臭小子,张亮是我最不喜欢的,死就死了还要坑害梵娘;李世民是我第二不喜欢的,居然占了我下婿的位置,你们怎么想出来让他冒充梵娘堂兄的——”
“这怪不得李公子。”李梵娘笑道,“张亮千般不好,知道我丧父,也要为我挣个面子,您老人家不来,就只能让李公子顶替了……”
长孙青璟趁着他们一老一少又开始争论这场婚事,就开始喂段志玄喝曼陀罗酒。段志玄瞪了她一眼,她也回瞪:“快喝,不准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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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剧场(一)
二凤:500金,这章删掉!
鱼骨头:我是有风骨的。
二凤:1000金,把本章中所有“段志玄”替换为“李世民”。
鱼骨头:我考虑考虑……
小剧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