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与我神合貌离by此年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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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栩隔开二人之间的距离后,恍若平常地继续道:“徐卿近日辛劳,此事妥善之后,必不会亏待徐卿。”
徐卿安眨了下眼,如自嘲般嗤笑了一声,再道:“臣谢过娘娘。”
大殿内,宫人进来,换了热茶,重新续了薰香。
徐卿安走后,上官栩坐到了殿侧面的茶座上,一目不错地望着摆在桌案上的栗色小瓶。
“娘娘,这是?”青禾靠近后问道。
上官栩仍望着,眼皮都未抬一下:“他刚才留下的,说是治风寒的药。”
嘴上虽说着,但脑海中一直浮现着刚才的场景——
暖阳沐面,眸温语轻。
他的气质、举止,分明一点都不像,可是为什么她仍旧觉得熟悉。
哪怕只那一瞬……
“叫阿筝回宫吧,御史台的事有人接手了。”
上官栩回神,声音淡如往常,刚才的一切异样心思都随着这句话的出口消逝不见。
日光静谧,茶香氤氲,一只布满细纹又带着书茧的手拈着茶盖,沿着碗口轻转,将茶碗中最上面那层茶沫撇去。
多余的茶水顺着杯盖淋漓向下,水流如瀑,热气升腾。
茶盖盖下,连带着茶碗一起端起,微倾,一条细流状的茶水被倒入杯中。
“叔父!叔父!”
苏望坐在屋中长窗边的小榻上,刚拿起茶盏,唇还没挨上,外面就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声。
他动作从容不变,而刚在外呼喊的青年已经大阔步走了进来。
青年到他面前停下说:“叔父,出事了……”
苏望品完茶,将杯盏放下,这才抬起眼帘向屋中之人看去。
同时间,苏府的家仆才姗姗来迟,见此状忙拱手道:“相、相爷,五郎君说有急事找您,小人一时便没来得及通传……”
苏五郎,苏望二哥之子,单名一个然字
,字行正,现在御史台任御史中丞一职。
苏望看了家仆一眼,没说什么,只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待到苏然见房中只剩下了他与苏望两人后,才道:“叔父,刘侍郎被那位徐御史抓走了,他奉的是太后的懿旨,所以直接越过了我行事。”
苏望看了看他,抬手邀他入座:“御史台的事我听说了,那证人不仅证据带得齐,就是在城中也造了不小的声势,刘昌被抓不过早晚的事。”
苏然道:“侄儿只是觉得好歹是个侍郎,又加上他之前为我们做过的事,或许可以保一保。”
苏望抬眼望向他,缓缓开口道:“如何保?用你的官声?”
“我先问你,如今我苏家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百官表面上也都颇为敬之,除权力外的原因是什么?”
苏然低声答:“苏氏一门皆奉行家训——公正处事,一视同仁,故而得百姓爱戴。”
苏望便再道:“百姓若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天下囊括千万黎民,从不是谁的一言堂,如今事态发展迅速,刘昌所犯之罪也是极为积民怨的罪,你要保他唯有用你的权力强行把这件事镇压下去,那的名声呢?你可得想清楚,这其实是在用你的名声去换。”
“一个刘昌当真值得么?”
苏然沉默。
苏望漫不经心道:“让他当了四年的工部侍郎,于他而言已经是今生大幸了,只是他能力不配位,守不住而已,没什么可惜的,太后现下出手想来也是想把此事靠向昨夜游船之事。”
苏望语气愈发轻描淡写:“她想要个交代就随她去吧。”
而苏然仍有些忐忑地问:“所以我们便什么都不做?工部那边正是选任新尚书的时候,叔父不打算一下?”
苏望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没什么好打算的,哪个侍郎上去都一样。”
立政殿的梳妆台前,上官栩正借着日光,手执笔,细致地在额上描绘着一朵花钿。
不过这描绘的对象却不是她自己。
手停笔落,上官栩对着自己的画作和女郎的面容一起看了又看,目色温柔,也透着喜爱。
她莞尔说:“阿筝果真是束发英气而添妆秀美。”
坐在她对面的阿筝被她夸得羞涩,垂眸抿唇笑了笑后,说道:“娘娘又拿我开玩笑了。”
上官栩低头浅笑,抬眼间依旧温雅:“我可说得真心实意。”说着,她表情里多了几分怜惜,“怎么样,这次路过洛州可是有想起什么?”
阿筝摇摇头:“没有。”
她声音很轻,能感觉出她的遗憾,但却又从她表情里看出她似乎已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了。
阿筝和青禾不同,青禾是在上官家时从小就跟着上官栩的,而阿筝则是三年多前,在外面被上官栎救下后再被送到上官栩身边的。
那时幼帝刚登基不久,黄河洛州段发大水决堤,灾民遍野,也就是那个时候,上官栎前往灾区查探灾情,救下了孤苦潦倒、同时还失了忆的阿筝。
那时的阿筝瘦弱无比,浑身带着伤病,上官栎问了她籍贯来处,除模糊地记得自己小名唤作阿筝外,其它的她也一概不知,只是似乎习过武,一举一动都带着习武之人才有的习惯。
上官栎便将她带在了身边,回京后又送她去了上官栩那儿,想着她会武,上官栩照顾她的同时也能与之有个照应。
这几年来,上官栩一直都帮着阿筝找寻家人和记忆,而洛州又是上官栎救下阿筝的地方,上官栩便想着或许阿筝的家以前就是在那儿,便就对洛州多有留意。
这次阿筝奉命护人进京,途中便路过了洛州,上官栩就因此问了问。
在得到一如往常的答案后,上官栩跟着沉默片刻,随即又宽慰道:“洛州地广,或许没碰对地方吧。”
阿筝回笑:“娘娘不必为奴婢忧心,有些事情还是讲究缘分,也许时机到了自然而然就碰上了。”
话虽说得轻松,但上官栩知道阿筝也只是不想让她在此事上担心太多,费心太多。
寻找记忆和亲人一事,若非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或者到最后成功寻回,每每提及便总是会生起一些怅然和失落。
阿筝便主动说起其他事:“这次奴婢护人进京,发现路上不只一股人跟着证人。”
上官栩凝眉,抬眼瞧过去。
阿筝回忆道:“其中自是有一股是刘侍郎派来追杀证人的,但还有一股更像是和我们一样,在暗处隐隐保护着证人。”
“你们可曾交过手?”上官栩问。
阿筝摇摇头:“没有,就是面也没有碰上过,能察觉到这股人的存在也只是从其他蛛丝马迹判断出来的。”
上官栩沉吟:“刘侍郎在地方胡作非为,有仇家并不奇怪,但能派出这样一股人背后却要有足够的势力,难道他在朝中还有仇家?可他是苏望的人啊。”
苏望为宰相列三公,权倾天下,朝堂之上有几个人敢对他动手?
阿筝道:“或许是江湖中人呢?总有那么些人不畏权贵,也不图名利,就想为不公之事讨个公道。”
上官栩眼中警惕不减:“还是得查清楚,你能察觉到他们,他们应该也能察觉到你,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御史台狱内,刘昌被推着进入牢房。
初时他还和徐卿安好声好气道他是被人诬陷,结果见徐卿安仍是要送他进台狱,还大有一副要审讯他的样子,他便再难容忍,直接破口大骂。
“我乃四品侍郎,你不过一个八品御史,你凭什么抓我!”
滋啦一声,一个趔趄,刘昌被推到在了牢房里的枯草堆上。
他半趴着回身,见徐卿安慢慢走到他身边,半蹲在他面前。
青年官员并未因他的谩骂而恼怒,反是一贯从容地眼尾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徐卿安柔声:“刘侍郎说的是,下官的官职确实低了您许多,可是刘侍郎,您要知道,朝官办事不一定都是依着自己的想法来,总要听上面人的意思不是?”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下官奉的就是太后娘娘的命。”
刘昌见到令牌后脸上惊恐更甚,慌忙道:“我、我要见苏相!”
“嗯?”徐卿安奇怪嗯声,“我说我奉的太后娘娘的命,您说您要见苏相,这是什么意思?”
他吸一口气,思忖后道:“您是觉得苏相的话更管用么?”
刘昌语塞,支吾半天想要为自己辩解时却又被打断。
徐卿安含笑道:“您想说的话还是留着之后再说吧,反正我都替您记着,如今您到了御史台,在下也自然要尽到地主之谊,所以便先好好享受一下吧。”
刘昌的事情,因是实名告诉,证据确凿,又加上徐卿安的处理动作也快,所以等到去到地方核实的御史回京后,整个案子基本上就尘埃落定了——
刘昌借用职位之便在其家乡大搞圈地,又贪污受贿,强抢民女,仔细一查就是近年工部的账也有问题,所以才会出现上元夜用腐木建船的情况。
如此,一连两件事全部得到解决。
徐卿安写好了折子进宫向上官栩复命。
“借职位之便在故地贪污行恶,故而在工部里也有不法之举,徐卿折子里所写的很有道理。”上官栩看过他的折子后评价道。
虽然游船之事是上官栩和徐卿安两人分头刻意为之,但刘昌在工部也并不干净,随随便便拉扯出一条罪状就能和游船漏水搭上边。
然而搭上边是一回事,让刘昌亲口认又是另一回事。
上官栩道:“听说徐卿在牢中用了大刑?”
徐卿安闻言笑一下,平淡道:“罪犯嘴硬,是用了些,不过效果确实极佳,不过一两日他便什么都认了。”
上官栩扬眉,语意不明:“看来徐卿于审讯一事上颇有心得。”
徐卿安拱手:“娘娘谬赞,臣不过是想让上元夜的事早日有个结果,也让娘娘少些忧心。”
“只是臣有一事也想请娘娘帮忙。”说着,他眉头微起,神情露出几分可怜状。
上官栩不明就里:“什么?”
徐卿安抬眼,眸中盈盈,可怜不减:“臣此前查案时,为求能快一点结案,期间用了娘娘的令牌便宜行事,所以诸多环节都直接越过了中丞大人,现在想来恐怕会让他觉得不妥,便想请娘娘帮忙说和一二
“以及臣在审讯罪犯时,他总是搬出苏相公,臣不得解,便在私下了解一番,才知苏相公对罪犯有提拔之恩,臣也不知此举会不会让苏相公对臣有误会,臣人微言轻,自然担不起的。”
“这样啊。”上官栩眉间的不解慢慢散开。
如今徐卿安奉她的命接连做了几件事,其中却大多与苏望相关,他如今风头正盛最是引人注目,此话原不过也只是在向她求庇佑罢了。
如此情况,若要驭下,左不过温声宽慰几句,表明自己会给予的支持,让下面的人放心自己背后有人撑着就好。
只是这一次上官栩忽而一笑,乜眼瞥向一侧,如走神般漫不经心道:“那你可就小瞧苏相公了,苏相公奉公如山,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的。”
“是吗?”徐卿安垂下眸,长睫阴翳下的笑意染上一层寒霜。
他语气平淡地将自己的恨意掩饰:“如此,臣就放心了。”
“阿兄,阿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立政殿内,上官栩无力地跪在榻上,双手揉着上官栎的衣襟,带着哽咽和乞求的声音,嘶喊着。
上巳夜沉船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
不过是船体建造的过程中,要求不严格造成的意外。
上官栩哭得眼肿鼻红,泪水如雨幕般覆盖了她原本白皙的脸颊,如初绽的芍药被大雨摧残。
“不是意外,不是意外……我看见了,阿兄,我看见了!”
“有刺客混在内宦之中,要杀他,我真的看见了……”
她焦急又无助,一刻也不愿松开手,她去不了外面,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眼前这位兄长的身上。
“阿兄……阿兄……”
少女涕泗横流、痛苦不堪,话都难说出整句,上官栎望着,心中似碎,满目怜惜地抱着她的双肩:“阿栩、阿栩,你先听我说,听阿兄说!”
上官栩停下哭诉,仍不住地抽噎。
上官栎道:“阿兄不是没去找过你说的那个人,然而时至今日,阿兄找遍整个皇宫乃至京城都没见到那人的踪影。”
“阿兄知道,你说的一定是真的,可事发至今事态变幻,若真有幕后之人谋刺,那这些可能暴露他的存在就一定会被提早处理好,所以真想找出那个人,很难。”
“什么意思?”上官栩蓦地静了一瞬,通红破碎的双眸中带着不甘,“是这件事就这样了吗?就让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曲江里了吗?”
上官栩眉头紧蹙,压抑着自己的崩溃:“阿兄,你是刑部侍郎啊,难道如今连你也要放弃了?”
“不是放弃,是现在只能如此。”上官栎垂眸一瞬,再抬眼劝道,“你想一想,如今四海升平,边疆无外患,市井无内忧,什么样的人会谋刺皇帝?”
“若史书上记载他因谋刺而死,后世又会如何评价他?斯人已去,人死不能复生,阿栩,他已经回不来了,你还想他遭受怎样的评判?”
“阿栩,你是他的未亡人,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们现在没有选择的机会,相信是意外,相信现今查出的结果,于他身后之名,于你此后周全,都是好事。”
上巳夜水祭,守卫何等森严,却还能安排行刺,幕后之人你真的撼动得了吗?
你将刺客之事传扬出去,有背后势力阻挠,你就确保能找到凶手吗?
你为他徒留下一个国君被行刺的结果,就是为了让后世之人肆意揣度吗?
给不了他真相,不如就予他一个体面。
上官栩突然仰脸大笑,绝望、妥协、病态、颠狂……
他回来时尸身都那样了,谈何体面?
大笑中,眼角仍控制不住的溢泪,只是那汩汩泪痕早已殷红、刺目。
上官栩独身一人在侧室中打好香篆,用线香重新将香炉中的兰香续好。
房中光线昏暗,她面容平静,不笑时自带三分冷意。
苏望奉公如山,不是她对他的评价,而是世人对他的评价。
熙宁二年,上官适逝世,苏望成为众相公中的领头人。
而不久苏家就传出苏四郎打死奴仆的丑闻。
大晋律,诸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故杀者,以故杀罪论处[1]。
苏四郎所杀的奴仆本有盗窃行径,依律苏四郎杖一百即可,亦罪不至死,但因其出身名门苏氏,加之其时在朝廷任职,自然也就引人注目。
然而尽管如此,百官也觉得身为首相的苏望会在此事中帮苏四郎转圜,毕竟苏四郎能力虽说一般,但平日中德行并无亏损,若一百杖实实在在打下去,元气定然大伤。
可是就在此事之后不久,苏四郎便谢罪自尽了。
他自认,奴仆有罪,应交官府,私下草芥人命,实乃以权压人,于民不公,其身为朝廷命官更应为民表率,不行不法之事,亦不染苏家门楣。
虽留下谢罪书,但旁人都知道,苏四郎之死实为苏望逼迫所致。
时人都说,苏相恪守家训、奉公守法,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为了给那奴仆性命一个交代,不惜逼令自己最重视的侄子自尽,加之此后苏望为政上也不错,便素有贤相之称。
上官栩回想起这些事情,唇边冷冷地挑起一抹笑。
苏望表面扮得一副克己奉公、忠君爱国的模样,让不明之人都觉得他是德高望重之典范,这么多年来,上官栩看他扮得也很受用。
但也正因如此,上官栩料定了他不会在刘昌一事出手。
可是……
“一个工部侍郎哪里够。”上官栩抓了一把从香炉中冒出的兰香烟又淡然拂开,喃喃道,“苏望,你以高德仁善面世人,我就偏要撕下你的伪装,让天下无人不知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乱臣贼子!”
深夜,御史台狱深处,湿寒弥漫,官靴踩在青石阶上往下走,一步一声,干脆而冷。
灯笼的光一路照至最里面的那间牢房门前,门锁被打开,铁链拉动,发出一阵闷而重的嘈杂声。
刘昌虚弱地依靠着墙壁,在噪声中昏昏沉沉地醒来。
他其实浑身还算干净,除了衣着头发有些凌乱外,身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血迹伤痕。
可是他也的确受过大刑。
黄纸覆面,以水浇灌之,谓之水刑,痛苦如溺水窒息。
不,其刑反复,又挣扎不得,比起寻常溺水,应该还要更为折磨,更为绝望。
徐卿安屏退了其他人,慢步走到他面前蹲下,灯笼放在了一边。
“刘侍郎,睡得可好啊?”
一贯清和带笑的声音。
刘昌睁眼瞧一眼,无力道:“我不是都认了吗,你怎么还来?”
徐卿安道:“你好像很委屈,可是我冤枉了你?”
刘昌不说话。
徐卿安便抿唇笑:“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保你一条命。”
刘昌诧异看过去。
徐卿安微侧一下头,扬眉笑了笑。
翌日清晨,青禾急促地脚步声在立政殿外响起,她快步走入殿内,俯身到正在梳妆的上官栩身旁。
“刘昌昨夜死了。”
上官栩立时转过头,惊诧道:“怎么回事?怎么就死了?”
青禾回道:“听说是夜里撞墙自戕而死,仵作已去验过,确认无误,只是他还留了份血书——”
说着,青禾垂眸,声音陡然凝重:“以其性命,控告监察御史徐卿安滥用酷刑,屈打成招,同时,他还在血书中说道,徐御史昨夜入狱寻他,企图以刘氏全族性命,威胁他认下四年前,上巳夜沉船的祸事。”
轰的一声,上官栩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第10章
御史台狱深处很难照进阳光,虽说每座牢房都有一扇小的通风窗户,但因为整座监狱的构造问题,总有那么几间牢房是任何时候都晒不进太阳的。
徐卿安倚靠着墙壁,一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一手抬着,去探那窗户下,微光里的浮尘。
这间牢房于他而言既熟悉又不熟悉,说熟悉,是
因为旁的那间就是此前刘昌所住,他每日来提审他时便总会路过现在这间牢房,说不熟悉,那自然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被关进过这里。
可是他看着那混着浮沉的缕缕微光,就似恍惚地让他想起那年在水中遥望两岸投来的火光,隔水之后同样阴冷、黯淡,却又带着希望。
绝望中的希望。
如施舍一般。
徐卿安神情寥寥,脑中回想着昨夜他与刘昌之间的谈话——
刘昌道:“你能保我一条命?你有这么大的能耐?”
徐卿安笑了笑,自若道:“我既说得出这句话就自有办法,刘侍郎如今应该也清楚自己的处境,难不成你期待着那位苏相公会出手帮你一把?他可是连自己的侄子都不放过的人啊。”
刘昌打了个寒颤。
他自是听说过苏望逼令苏四郎自尽的事情。
他抬眼看向徐卿安:“你想问什么?”
徐卿安道:“四年前上巳夜水祭沉船,工部的尚书及侍郎全部被贬流放,为何时任水部郎中的你,分明是游船构建第一负责人,却不贬反升?”
“听说是你给出了工部过往事务中所有不符章程的记录,这才使得工部四品以上的官员全部被清算,而你也因此立功,补上了侍郎之位。”
刘昌弱声:“这些不是当初结案卷宗里都有的吗,你既知道又为何要问我?”
徐卿安勾唇:“我自然不是问这些卷宗里本就有的东西。”他眼神一下变得狠厉,“我是要问你因何这般大胆,又是谁给你的底气攀诬官长!”
刘昌骤然醒神:“你、你在胡说什么?”
徐卿安愈发咄咄逼人:“以当年清算的势头,你身为水部郎中,第一个下狱的就该是你!你却还有时间整理证据?”
“当年的工部尚书侍郎俱是清廉之人,你的证据中却提到他们中饱私囊,为求便利在游船上偷工减料,我看行这些事的更像是你吧。”
“你可知他们最后抄家所得出的白银合起来都不过十两!”
徐卿安一把擒住刘昌的手腕,用力道:“说,当年指使你,在背后助你之人到底都有谁!”
刘昌痛叫一声。
见他闭口不言,徐卿安便再道:“你还等着他们来救你呢?你帮他们行这样腌臢事,他们杀你灭口还不来不及,还想着他们仁心大发?”
“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
“说话!”
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仿佛手腕都要被折断,夜间迷惘,本就是人最脆弱的时分。
刘昌受不住:“是、是苏中丞……”
“还有呢?”徐卿安咬牙,手仍不放。
“还有……”刘昌痛得失神。
“可有宫里的人?”徐卿安提醒道。
“有有有!”刘昌连忙,“我见过中宫的玺印!”
瞬间,施在手腕的力道散去,原本施力禁锢的手掌也慢慢松开。
刘昌身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似带着自嘲。
徐卿安蓦地静下来,垂头又笑又叹。
分明是一个早就知道、早就被埋藏好的结果,为何偏偏要自己用刀子再把伤口划开看。
到底是什么执念在心中久久散不去……
最后他问了刘昌那些用来构陷的证据是如何制来的,而原本的记录又被放到了哪里。
做这样的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而身处下位的刘昌,也会为了自己的后路刻意保留下什么。
徐卿安今夜所为,本就是只是为了拿到能还原工部尚书侍郎清白的证据,至于其他的……
不过抱着不该有的希望却再次得到印证罢了。
徐卿安回神,探出去的手一握,抓了一把虚无。
又反手一摊,气流涌动,看浮尘在掌心上起伏。
“你很悠闲?”
熟悉的声音在牢房外响起,徐卿安蓦地收回手,先垂眸眨了眨眼,藏下眼底的湿润后再转头望去。
上官栩一身简装站在牢栏外,最外面还披了一件黑斗篷。
她目色平静带冷,而他却予以笑道:“娘娘来了。”
他依旧懒散,只坐直身子,没有起身相迎,又似抱怨道:“娘娘来得比臣预想得晚一些。”
上官栩轻笑:“你这般悠闲,我来不来又有什么?看你刚才的样子,我似乎还打扰到你了?”
徐卿安笑了笑:“娘娘说笑了。”
他这才站起身,到牢栏前拱手行礼:“臣一人呆在这暗牢之中,心中孤寂,百无聊赖,就只能寻些玩意打发时间。”
上官栩讥讽道:“不过现下无聊,昨天夜里,差不多的位置,你应该正畅快吧?那时可曾想过现下的处境?”
上官栩没有说免礼之类的话,徐卿安便自顾自地立起身子道:“娘娘打趣臣了。”
他没等她问,直接将昨夜之事说了出来:“臣前几日在调查刘昌贪污一事时,发现证人递到御史台的证据最早提到了刘昌七年前所为的恶行。”
“而七年前他又正好在工部任职,臣便想着他这些年借工部之便应受了不少好处,恰逢证人哭诉,说刘昌诸多罪行并未留下罪证,想请我为他们受难之人皆主持个公道,我便来牢中问了一问,看能否再问出什么,结果谁知问完之后他就死了,还那般攀咬我……”
说着,徐卿安叹道:“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是吗?”上官栩语气冷冷的,凝眸审视着他,唇角挑起一抹笑,“可是刘昌就是死了,你要知道,这世上所有的事情一旦碰上人命,性质就会发生改变。”
徐卿安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娘娘是想说,谁死谁有理是吗?”
“可是娘娘,在此之前,刘昌的罪行就已够判他斩刑了,他本就是将死之人,又焉能用他的性命和寻常无辜之人的性命相提并论?”
上官栩扬了扬眉,不答他的话,只说:“诚然,他就算是秉着拉人下水、玉石俱焚的想法行此事,但他撞墙自戕,又留下血书翻供,实属轰然之举,如今三司介入,你要说服的不是我,而是三司会审上的那几位大人。”
说完,上官栩语气突然讥诮起来:“只是我实在没想到,哪怕刘昌罪行已定,死罪难逃,徐大人却依旧竟只为了能找到更多罪证,给更多受害之人一个交代,而继续探查此案。”
徐卿安反问:“难道不该给他们一个交代吗?”
上官栩果断道:“不,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样做。”
徐卿安无奈笑了笑:“看来臣是做了什么让娘娘印象不好的事。”
他抬眼向她望去,见她并不打算接他的话,他便也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道:“好吧,其实臣行此事的确并非只是为了那些受难的人,臣还为了自己,为了娘娘。”
“为了我?”上官栩显然不关心他前面的半句话。
徐卿安自觉被忽略,又轻叹一声道:“对,臣想给娘娘送件礼物。”
上官栩蹙眉,越来越不解他到底要做什么。
而徐卿安也在这时卖起了关子:“只是礼物还没备好,臣便先不说出到底是什么了,以免事情未成,反而坏了娘娘的兴致。”
“随便你吧。”尽管对他的话有些好奇,但上官栩脸上也并未露出期待。
她转过身只留下一个侧脸给他:“不过你当下最应该好好想想的,还是该怎么应对那封血书更为实在,有些时候死无对证是好事,但也有些时候,死无对证是最糟糕的事。”
“那若臣这次真的无法转圜,娘娘可能帮一帮臣?”徐卿安走进牢栏问。
上官栩转头瞧他一眼,见他目色温软,似带着期待。
可她依旧淡淡道:“三司会审上的那群官员虽都是认死理的,但大晋有大晋的律例,你若有冤,他们自会还你个公道。”